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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濱街道故事集

東濱街道故事集

乔靖夫

  • 驚悚懸疑

    類別
  • 1970-01-01發表
  • 57837

    完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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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職業人質

東濱街道故事集 乔靖夫 6126 2018-03-22
最後一班列車在高架橋上駛過,漸漸接近中央總站。 C靜靜坐在空蕩蕩的車廂裡。兩旁窗外繁華喧鬧的東濱市夜景,無數發光閃動的霓虹飛快掠過。他沒有看一眼。 他的坐姿端正得有如畢業典禮上的小學生一樣。穿著上班族的普通黑西服、白襯衣和黑領帶。大腿上平放著一個廉價的棕色皮革公事包。平凡的東方臉孔,細小眼睛前架著無框的圓鏡片,配上梳理得貼服的三七分髮型……整個人簡直就像電腦遊戲畫面裡的背景人物,即使有一大票在後面走來走去,你也永遠不會留意,再多看幾眼亦不會記得他的樣子。 列車駛進了中央總站的月台。 C等待列車完全停定之後,才從座位站起來,挽著皮包走向車門。 用單程車票出了閘門後,C不緩不急地步向車站的B4出口。

外頭是已經進入半沉睡狀態的中央圈金融區。那數十座超高層大樓組成的建築叢,鏡面般的外殼反射著東濱市永遠處於微亮狀態的夜空。乍看之下,彷彿是電腦繪畫的立體虛擬情景,予人壓倒性的不真實感覺。這是這個城市的經濟命脈所在。 金融區擁有全東濱市最乾淨寬闊的街道。幾乎沒有一個行人。路邊公車站附設的電視廣告屏幕仍然亮著,朝無人的街道無聲地發放最新的產品資訊。偶爾才有一輛裝了深茶色玻璃的高級轎車在馬路上經過,接載某個深夜下班的公司要員離開。 一輛外頭印著“聯和清潔公司”標誌的小貨車,停在車站出口的街道旁。一個穿著工作服、戴鴨舌帽的青年站在車門旁等候。 “你是C?” C點頭。青年馬上拉開貨車門。 C俯身爬了進去。

青年也上了車,拉上車門,坐在C的旁邊。貨車馬上就開行了。 貨車在金融區內不快不慢地兜風。金融區很多大樓都是深夜時分才進行清潔工作的,貨車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懷疑。 青年拿起車廂內一個布袋。 “請脫光衣服。所有隨身的東西也都留下來。” C沒有任何猶豫,就開始脫衣服。西服、領帶、襯衫、鞋子、襪子、褲子、內衣褲、手錶、眼鏡逐一脫光了,連同錢包、手機和那個公事皮包,全都塞進大布袋裡。 期間青年密切地註視C脫衣的過程,又仔細地看他的裸體上還有沒有遺漏什麼。 C赤條條地端坐在原位,沒有一點尷尬。他的身體不算發達,但沒有一點兒贅肉。 “請換了它們。”青年從椅子底下拿來一套整齊折疊的便服,上面還有一個紙皮鞋盒。

C順從地穿上那套衣服。藍色格子襯衫、卡其布褲子和白色運動鞋。穿上之後,他的樣子還是跟之前一樣的平凡。 青年再看了C一會兒,完全滿意之後才拿出手機來,按下了快撥。 “可以了。通知他們來迎接。”他掛了線後又拍一拍前座的椅背。看不見臉的司機會意了,開始把貨車駛離金融區。 進入熱鬧的蘇豪夜店區。這裡原本只是中產家庭的住宅區,但因應在鄰近中央圈上班的政經人員需要,近幾年漸漸被各種高級食肆與酒吧進占,已經開發成娛樂消遣的地區。無法抵受暴升租金的居民都幾乎搬光了,樓上的住宅大多變成廣告設計之類創意產業的辦公室。 在車子上,C跟青年一直沒有眼神接觸。 貨車在蘇豪南區一家台灣料理店後面冷清的橫街停了下來。青年馬上把車門打開。

已經有另一輛全黑色的七人休旅車停在貨車旁邊,早就打開車門迎接。 C不用等待指示就跳下了貨車,迅速換乘休旅車。兩輛車子馬上關門,分別往不同的方向開走。 在休旅車裡等待C的有三個男人,全部都比C高大一個頭以上,看那撐得衣服脹起的身體就知道都是狠角色。一個的左邊腋下鼓起了一塊;另一個的大腿上橫放著沒有肩託的短管霰彈槍。 但是沒有武裝的第三個男人明顯才是頭目。 那男人戴著金絲框眼鏡,反而襯得他那雙三角眼更凶厲。他一直在盯著C。 C也淡然地回視男人。 那個佩手槍的部下拿來一個手提的金屬探測器,在C身上來回探查了三次。然後他又拿起另一個儀器,同樣往C身上檢測。 C知道,這是探測他身上有沒有非金屬的發信裝置。

沒有任何警號。 這時那個頭目才開口。 “還有一段路。請放心。只要你不弄什麼花樣,不會有任何事情發生在你身上。”他頓一頓又說:“在談判完成之前的這幾個小時裡,我們的責任是保護你的安全。” “我當然明白。”C以事務性的語氣回答。 “這是我的專業。” 休旅車經過南面大橋,穿越西田區的住宅地帶,前往廉價夜店林立的萬町區核心。 車子沿途並不是直線行走,好幾次往橫街支道兜了一個圈子,才返回原路繼續前進。速度也時快時慢。到了十字路口,車子在紅綠燈轉變前的一刻才加速越過去,後面並且有兩、三輛協助的車子停在燈位前,阻止不知道是否存在的跟踪者。這全是反跟踪的專業技術。 休旅車離開了萬町,接著又轉往西北的門谷區,一直保持在熱鬧車多的街道上行走。門谷區熱鬧一如白晝。車子在車叢之間不斷換線穿梭。每次轉彎都不打指示燈號,令人無法預知它的去向。

在門谷區的一條天橋底下,是一片排列著二十幾個小吃攤位的夜市。上頭架滿了從附近樓房偷接過來的電線,像蜘蛛網般向四方延伸。滿是污水漬的柏油路面反射著燈泡的黃光。 休旅車停在一個臭豆腐攤位旁的窄巷裡。那三個人護送C下車,又再換乘停在巷內的另一輛不同牌子和型號的灰色七人車。然後又再駛回萬町區的方向。 他們就是這樣,迂迴地行走了一個多小時。 那個戴眼鏡的頭目似乎滿意了。他向前座的司機輕聲吩咐了一句。車子走上高速公路直往西南方向而行。 在車廂裡,那頭目的臉變得比較輕鬆。他瞧著C。 “我早就听說過你這種人。”他微笑。 “想不到會有人靠當人質來吃飯。” C友善地回答:“這不是任何人都乾得來的工作。不過如果順利的話,倒是非常輕鬆。”

“過去你有遇過問題嗎?” “如果有的話,你今天看見的就不是我,而是我的'組織'裡另一位同僚。” “我想確定一下……”那頭目脫下了眼鏡,凝重地註視著C。 “今晚……假如我們的老大出了什麼事情,我們就可以乾掉你?而你的人不會找我們算帳,只會去找'竹內組'?” “這是早就說好的安排。”C好像只是說著一宗平常的生意。 今夜是“聯義幫”與“竹內組”停戰談判的日子。這兩股黑道勢力為了壟斷建築工程的矛盾,已經開戰三個月了,彼此都不想戰爭再延長下去——流血的代價太大了。 然而問題是雙方仍然處於交戰狀態,兩個老大都互不信任。兩邊各帶大量人馬到中立地帶談判,是不可行的事情——沒有一個中立的幫會願意提供這樣的地方,因為假如談判破裂,可能馬上爆發火拼。

於是雙方同意共同僱用C。 一切都安排好了。和談今夜在“竹內組”的勢力範圍內進行,“聯義幫”的老大林阿細,只會帶幾個保鏢前去跟竹內組長會面;而在談判期間,C就受僱充當“職業人質”,由“聯義幫”的人——也就是現在這輛車子裡的這位頭目——看管,以保障林阿細的安全。 如何保障? C所提供的服務協議是這樣的:萬一林阿細在談判裡有什麼不測,無法安然回來,“聯義幫”就可以馬上殺掉C;關鍵是C的死亡,責任不是落在處決C的“聯義幫”身上,反而將會落在殺死林阿細的“竹內組”那一方。 C的“組織”將會向“竹內組”展開無情的報復。 換句話說,C就是為林阿細買的“保險”。跟一般保險不同的是,賠償的並非金錢,而是暴力。

這個收費絕不便宜的特殊服務,C的“組織”過去已經提供過多次。當然不是每一次都順利。最初曾經有一次,一個黑幫“鬼爆聯合”冒險犯規,把前來談判的敵對老大殺掉了——C的其中一位前任於是就為了抵命而死去。 最後結果是:“鬼爆聯合”的組長、副組長和幾個高層幹部全部在一個月內被刺殺,幫會被逼解散——這種猛烈的行動,不單是為了復仇,也為了維護這個特殊服務的信譽。 在這個可怕的例子之後,從來都未有其他“雇主”再敢撕破這份“保險”。 “假如我的老大真的出了事……”那頭目用領帶抹著眼鏡。 “要我把你這不相干的人幹掉,可真有點不好意思呢……” “你們'聯義幫'也是有付錢的。我的命在這幾個小時已經租賃給你們。”C很冷靜地說。 “你沒必要感到不好意思。”

那頭目戴回眼鏡,凝視著C,眼神中有敬佩之情。 他們沒有再說話。
車子過河後離開了高速公路,往西駛向市郊地帶。 再過半小時,車子終於到達目的地。一座荒廢的工廠。 他們下了車。工廠門前有拿著自動步槍的兩人守著。頭目和兩個手下帶領C走進去。 那是一家本來生產木材的小工廠,只剩下一部已經破廢的機器。在東濱市還只是一個小村鎮的時代,有許多像這樣的家庭式工廠散佈在外圍郊區。 工廠裡面有四個“聯義幫”的人馬,本來圍坐在唯一的桌子前賭撲克牌打發時間,知道頭目來了都散開,各自拿著槍守在工廠的四角。 頭目親自拿一把椅子給C坐下。 “要喝點什麼?” C搖頭。 “工作時我不吃也不喝。” “抽煙?” “從來不抽。謝謝。” 頭目走到一角,拿出手機按了快撥。 “已經到了。一切正常。可以讓老大出發了。” 說完之後他舒了一口氣,拿出口袋裡的金色煙盒。其中一個手下馬上掏出打火機為他點火。頭目叼著煙,回到C跟前,也拿一把椅子坐在C的對面。兩個手下站在他左右兩旁,目光片刻不離開C。 頭目吞吐著煙霧,打量對方身上的衣服。 “穿成這樣子很遜吧?放心,你的東西我們有人保管著,回去時就還你。” 工廠內的八個人就這樣沒有交談地等待著。手下們看見頭目在抽煙,於是也各自拿出煙包來。 大約二十分鐘之後,頭目的手機響起來。他扔去煙蒂接聽,但沒有回一句話就掛線。 C當然知道,這電話是通知頭目:林阿細已經進了“竹內組”的支部事務所。談判開始了。 頭目又再點燃另一根。每一口都狠狠地抽。幾乎每隔兩分鐘就看一次他那支鑲了碎鑽的“勞力士”手錶。手機也一直握在手中。他顯然很緊張。 比較起來,隨時都有可能死在這座破工廠裡的C,顯得非常平靜。 其實只過了十幾分鐘。 “聯義幫”的人卻覺得時間非常漫長。 這時外面遠方好像出現了異聲。 有人的喊叫。也有輕微的爆響。 頭目馬上緊張起來,抄過身後部下手裡的霰彈槍。 “什麼事?”守在角落的部下不禁喊叫。 肯定是有敵人。 ——不可能的……已經這麼小心,怎麼可能跟踪到這裡來? …… “看著他!”頭目命令手下。 “我出去看看!” 他身後一個手下拔出了腋下的捷克制“CZ75”手槍,站在C的身旁,槍口近距離指著C的頭顱。這名部下早就得到頭目的死亡命令:只要頭目一聲令下,他會毫無猶豫地執行C的死刑。 C這時卻站了起來。 槍口緊緊跟著他上升的腦袋。 “你最好別出去。”C第一次主動說話。 “你說什麼?”頭目脫下眼鏡,怒瞪著他。 “你知道些什麼?” “冷靜下來。”C無視那柄瞄准他太陽穴的手槍。 “守在這裡,別出去。很快就完結。” “完結?什麼意思?” 但這時外面的聲音確實已經靜了下來。 C仍然站著。與頭目對視僵持良久。 “有人!”外面守在門口的手下喊叫。 “多少個?”頭目馬上走近門口,高聲隔著鐵門問。 “只有……一個……正在走過來……” “給他進來。”C仍然語氣平和地說。 頭目額上流下冷汗。 “為什麼?是什麼人?” “是我的人。” 頭目暴怒上前,作勢欲把霰彈槍砸向C的臉。 C卻不為所動。 “你敢搞什麼花樣,我保證,這裡第一個腦袋開花的人一定是你!” “給他進來。”C只是機械式地重複。 頭目盯著C,默默考慮了好一陣子。此刻整個“聯義幫”的命運都可能在這裡決定。混了黑道十幾年,決定過不少人的生死,可是他從來沒有負上過像今天這樣沉重的擔子…… 最後他還是向門外的手下下了命令。 “放他進來!” “聯義幫”的人都惶惑地瞪著頭目。所有槍柄沾滿緊張的汗水。 C似乎不用看就感受到他們緊張的情緒。 “你們不要繃得太緊。小心槍走火了。” 鐵門朝外打開。進來的是一個高大的白人,全身穿著包括防彈背心的黑色戰鬥服,額上還架著夜視鏡。可是手上並沒有武器。大腿側的手槍袋也是空的。 看見對方沒有武裝,頭目稍感寬心。但他跟部下們的槍口,仍然沒有離開這個陌生人。 白人男子沒有看“聯義幫”的人或槍一眼,只是走向C。 “全部解決了嗎?”C問他。 “是的。在大約七十公尺之外。” “很好。”C然後瞧著頭目。 “一起出去看看吧。” “看什麼?……”頭目完全不明所以。 “'解決'又是什麼意思?” “看了就明白。”
在那林邊的荒地上集合了十幾具屍體。武器全都被繳走堆到另一邊。有的頭上還戴著被槍彈射破的夜視鏡,仍然在冒煙。 死者當中,多數一看就知道是受僱傭兵之類的人。另外有兩個,頭目認得他們的樣子。是“竹內組”裡小有名氣的殺手。 守著這堆屍體的,是七、八個跟那白人一樣穿黑色戰鬥服的男人,手上各握著裝了消音器的“MP5”輕機槍。只有一個背著遠程狙擊用的蘇聯制“Dragunov”步槍。 “很明顯,這些人是想來把我劫走。”C解釋著,從其中一條屍體的腰帶上取出一副手銬。 “是'竹內組'派來的。他們只要抓住我,就可以放心殺你們的林幫主了。” 頭目看看那些屍體,又看看那堆在地上的武器。火力非常猛。假如真的給他們攻過來工廠,他的手下恐怕對付不了…… C從同伴的手上取過手機——是從地上那些屍體身上找到的其中一支。 C憑記憶按了一串號碼。 “你打給誰?”頭目仍然驚疑不定,慌張地問。 C沒有回答他,只是向著手機說話。 “我找竹內組長。”C說。 “告訴他,是C。” 他等了一陣子。那邊看來又有人答話了。 “對。是我。很意外吧?你的人已經失敗了。我對你這個客戶非常失望……你不用解釋了。不過請放心,我的服務是不會因此中止的。所以,請你容許林幫主安全離開吧。還有,我們要額外處理十幾件'貨物',這方面我們也要收費。帳單遲一點兒就會送給你。”C說完就自行掛線。 他接著向頭目說:“請通知你的老大馬上離開。” 頭目這才慌忙撥電話。 “老大嗎?快點離開!不要問,總之是竹內那老頭搞花樣,不過已經擺平了。什麼都別再跟他談,馬上離開!安全之後再通知我!” 他掛線後瞧著C,大大呼了一口氣。他又掃視C那些武裝到了牙齒的伙伴。 ——假如我有一批這樣的部下,跟“竹內組”的仗恐怕早就打勝了…… “現在我們怎麼辦?”他的手在外套上摸索。他此刻很需要抽一根煙。 “當然是等你的老大報平安了。”C回答。 “可是在他安全離開之前,我仍然是你手上的人。我先跟你回去那工廠。”他指一指頭目手上的霰彈槍。 “假如林幫主出了事,你隨時還是可以用它,在我的頭上開一個洞。” 頭目左右看看那些人手上的輕機槍。 “真……的嗎?他們……不會阻止?……” “他們不會破壞我的承諾。”C淡然說。 “這是服務業最重要的原則。”
在工廠門外,頭目聽完電話,知道老大已經平安返回“聯義幫”的總部之後,微笑伸出手掌。 “很高興你滿意我的服務。”C伸手跟他輕輕握了一下。 “附帶提醒你:我相信'竹內組'那些人不是跟踪到這裡來的,你們幫裡很可能有內奸。” 這方面頭目早已想到。不過他倒沒有問:C的人又是怎麼來到的?大概C身上還是有他們檢查不到的發信裝置。這是商業秘密,C必然不會告訴他。 C卻已經看出他的疑惑。 “我的人來到,是為了確保服務的過程不會出岔子。本來如果一切順利的話,你是永遠不會看見他們的……這個希望你諒解。他們現在正忙著處理那些屍體。你們先走吧。” 頭目跟手下們登上了七人車。臨行前,他把頭伸出車窗問C。 “我還是有些事情不明白:以你們的能耐,連我們這樣的幫會都害怕……為什麼不直接經營黑道,而要幹這種'服務'呢?” “你不是第一個有這種疑惑的雇主。”C回答。 “你們兩個幫會這次談判破裂,接著還是得火拼下去吧?” “嗯……”頭目點點頭。一想到以後又要繼續賣命,他緊皺著眉頭。 C繼續說:“而對於我們,像今天這樣要動手的情況,只是偶爾才會出現一次……現在你明白嗎?” 頭目恍然。 “也對……仔細想起來,你們這份工作,比我的那份還要划算呢……” C雖然一身便服,但說話的口吻永遠像個大型會社的管理階層。 “成本效益的計算。這是資本主義的鐵律。不管你出售的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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