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十四年獵詭人

第192章 01、南遇

十四年獵詭人 李诣凡 99092 2018-03-22
事情得往回說到1998年,那一年,我還沒滿十七歲。但是因為無知和倔強,在學校在家裡都不怎麼被喜歡。學校的老師總是特別關注我,也沒有女同學願意跟我做朋友。回到家裡,偷偷抽煙也被爹媽抓住,然後就是一頓罵。 16歲多,加上天性的叛逆,開始有一種全世界都在跟我作對的感覺。 於是我交了些壞朋友,他們帶著我一起,流連遊戲廳台球室,我們那會很流行穿白色的襯衫,然後黑色的褲子,看上去精神。而自打我和他們混在一起後,我的白襯衫就從此再沒有紮在褲子和皮帶裡過,因為皮帶在那段日子成了我們打架最主要的凶器。而白襯衫也幾乎從領扣開始下數三顆釦子,都不曾扣起來。儘管沒有值得驕傲的胸毛在裡邊若隱若現,但因此卻養成了一種怪異的審美,認為這才是帥氣的象徵。襯衫的口袋裡,總會放上一盒黃色包裝的紅梅煙,但是煙盒裡全是三塊錢的朝天門。打火機一定不會是帶電的那種,而是打火石。因為這樣的話,還能拿在手裡把玩裝帥。

我們這代人,生於八十年代初,在剛剛開始學會用自己的眼光觀察世界的時候,一系列香港電影改變了我們很多人,所以當我們剛剛成為青年的時候,很大程度上來說,是被這些標榜義氣和武力至上的電影給影響了。我自然沒能倖免,也成了學校裡老師口中的“不良少年”。 於是帶著自負和驕傲,我選擇了離家出走,打算離開這個讓我討厭也討厭我的城市。翻箱倒櫃找到自己這麼些年存下的為數不多的零花錢,想說去到一個其他的城市,先隨便找個工作做下,等到一個月以後有點錢了,也能稍微周轉周轉。但是去哪個城市,我並沒用過多的選擇,因為我身上的錢,只夠在除去維持小陣子生活之外,買到最遠到昆明的火車票。 沒有更多讓我考慮和選擇的地方,心想昆明也不錯,靠近南方,冬天不會特別冷,於是瞞著家里人,也把自己當時用的傳呼機拔了電池放在家裡,乘著晚上父母都睡著,一個人背著包包就出了門。可惜的是,出門後我並未覺得對家裡有絲毫的愧疚,而是像一個終於掙脫牢籠的鳥,儘管夜裡寒風刺骨,每一絲灌進鼻孔裡的空氣,都讓我感覺到新鮮。

遺憾的是,我忘記了帶身份證。我的身份證是高一的時候,學校統一辦的,我記得當時拿到身份證的時候,我還高興了好一陣子,因為那表示我長大了,我能夠對自己的言行負責了。所幸當年乘坐火車並不需要身份證,只要有票就成。火車站,只有菜園壩。於是我在那個人蛇混雜的地段,就著車站外廣場那昏黃但卻刺眼的燈光,開始寫下了我的第一篇日記,日記沒有感傷的說,我走了,離開這個傷心地之類裝逼的話,而是對我的新生活產生了無限的嚮往。我覺得我念過書,雖然高中還沒畢業就逃走了,但是起碼到昆明當地找個餐館服務員一類的工作想來還是不難的,工資也許不高,但是肯定能比現在過得好。等我有點錢了,就逐步做點別的,這一次,我如果不混出個名堂,我就不回重慶。

願望是美好的,但是若真的說起來,這其實是個很幼稚的計劃。我就這麼幼稚的,跳上了那列改變我命運的火車。 本來打算買硬座票,因為地圖上看昆明和重慶也就一個巴掌的距離。但是心想出門一次,還是別對自己過於苛刻的好。臥舖票比硬座票高出了大約2倍的價格,但是江湖兒女,幾時在錢上皺過眉頭?我一直以為我是一個視金錢如糞土的人,直到我在火車上因為買了一根雞腿,而被人找了50塊錢的假鈔。我非常懊惱,打算吸取教訓,於是從錢包裡找出另一張50塊,想說仔細比對一下,到底那張錢假在什麼地方,下次可就不能再上當了。一比,發現兩張都是假鈔。 錢包裡的那張,是出逃前一個月,1998年農曆春節的時候,我一個遠房長輩給我的壓歲錢,當時還摸了我頭說讓我去買點書。出逃的第一天就遭遇如此巨大的損失,可謂出師不利,我開始暗暗為自己的這趟行程擔憂,那一天,是1998年的3月6號。

不得不精打細算了,我開始選擇在火車靠站的時候,到車站裡的小賣部買些泡麵來充飢,因為車站裡面賣得比火車上稍微便宜一點。當時的火車線路,不是一路向南,而是先向西,到四川宜賓後再折路往南前往昆明,98年的時候重慶直轄剛剛一年,大多數重慶人還沒有習慣自己從四川脫離。所以我對四川人完全沒有陌生感,車到了自貢的時候,由於是個大站,停靠時間比較長,我對面的中鋪和下舖人都走了,留下床上雜亂的東西。也許對於中鋪和下舖的那兩人來說,自貢是他們的家,而對我而言,我卻只是一個過客。 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我爺爺的老家在自貢,那裡有很多恐龍的化石。小時候也跟爺爺一起去過,不過現在記憶已經模糊了。站在月台上,伸展腿腳,因為一個坐車很久的人,需要到下面站站,接接地氣。等到我重新回到車上的時候,對面中鋪和下舖,已經新來了兩個乘客。一個看上去四十多歲,又黑又瘦,戴了個暗黃色塑料框架,卻是黝黑鏡片的墨鏡,留著兩撇八字胡,看上去很像是電影裡,浙江紹興一帶盛產的師爺。他盤腿坐在中舖的位置上,腿邊還擺放著一頂灰白色的鴨舌帽,帶釦子的那種。然後用一種不難聽懂,但是卻有別於自己的口音跟下舖那個人說著話。

下舖是個年輕人,看樣子二十多歲,比較結實。濃眉大眼且是個國字臉,看上去就像是歷史課本里,那些烈士的塑像。他聲音洪亮,但是卻對中鋪那個乾癟小老頭畢恭畢敬,等到他收拾床鋪完畢,就開始站這給中舖的那個人捏腿,那幅畫面,就跟長工伺候財主沒什麼區別,一邊按還一邊問:有沒有舒服一些。 不管我的事,這些事我本來看在眼裡也就算了,於是我就自己坐在床上,看看窗外發楞。直到列車重新開動以前,我和他們都沒有說過一句話。當列車員廣播裡提醒,下一站將會是宜賓的時候,我對面下舖的那個年輕人開始從包裡拿出水果,打算是擺在我們兩張床之間的那個小桌子上。但是桌子上已經擺放了我買來準備充飢用的盒裝方便麵,於是那個年輕人笑著跟我說,小兄弟,勞煩把你的東西稍微挪過去一點點,我們也擺點東西。

其實按照我那段日子,當了陣冒牌小混混,又是青春叛逆期,以我的習慣的話,我會翻個白眼然後不理不睬。不過我看他說話很客氣,於是也就笑了笑然後把那堆方便麵都丟到了床上,年輕人說不用這樣你睡覺就不方便了,我們只佔一點點地方就好,我說沒事,泡麵壓不爛,反正待會也要吃了。年輕人也就沒在繼續說,笑了笑,然後去了洗手間把刀子洗乾淨,然後開始坐在床邊削蘋果。 窗外火車壓著鐵軌,在每一段鐵軌之間,發出有規律的哐當哐當的聲音,窗裡那個年輕人用刀子削蘋果,發出那種滋滋的聲響。上鋪也不知道是票不好賣還是為什麼,在我們那個格子間裡的6張床,兩個上中下舖,上鋪都沒人。而我是下舖,我上邊中鋪那個傢伙八成是個逃犯,也許是逃亡了很長時間都沒有睡覺,因為我自打在重慶上車以後,除了看到他起來上過兩次廁所外,就一直看他在床上攤著。對面的年輕削好蘋果,再用小刀劃成一溜溜月牙狀的,然後用刀子插起來,站起身來餵給中鋪那個人吃。然後自己再吃一塊,一副基情四射的樣子。也許是我注視的目光引起了年輕人的注意,他也刺了一小牙蘋果對我說,小兄弟,你也遲點吧,這是自貢本地的蘋果,你看樣子不像是四川人,可能沒什麼機會吃到我們這的新鮮水果,來吧,嘗點吧。

儘管我一直在擺手說不必了,但是他很熱情,那種熱情在那個小車廂裡,就顯得非常容易讓我覺得溫暖。在學校和家裡,我的生活充斥著各種各樣的責備,但我卻是個倔強的人,始終不肯低頭。離家出走的原因之一,也是覺得我自己成了家人的負擔。沒想到在這個小車廂裡,一個陌生人幾句簡單的熱情之話,就讓我覺得暖暖的。盛情難卻,我還是吃了。我平時水果吃得不算多,尤其不怎麼愛吃蘋果,但是那一口,卻覺得很是不錯。 就這樣,我跟那個年輕人開始有說有笑起來,他問我是從哪裡來,到哪裡去,我說從重慶到昆明,他又問我是去上學嗎?我說不是,是去上班。他說你看上去歲數不大啊,這麼小就出去工作啦?我傻笑著說是啊,工作還不錯呢,老闆離不開我,剛過完年就一個勁催我了,沒辦法啊。年輕人問我,那你說做什麼工作的?我支支吾吾的說,我是……我是修車的。

直至今日,15年了,我也沒能想通,當初怎麼會給自己杜撰了這麼個職業。也許是人那卑微的自尊心,我知道如果我說我是離家出走的,指不定又會被這個陌生人說教一番,但是我有不能告訴他們,我是去做服務員。沒有瞧不起服務員這個職業,而是覺得當我說出來,會被他們所瞧不起。我不能忍受別人看不起我的眼神,在當時那個青春的年紀裡。不過當我說我是修車的之後,年輕人也沒接著追問。他告訴我說,他也是一樣,很小的時候,因為家裡條件不好,沒有辦法同時讓兩個孩子上學,於是自己就把上學的機會留給了自己的弟弟。自己則到外面謀生活。那幾年還要苦,他當過煙販,在車站賣過地圖報紙,還批發過劣質絲襪在天橋上叫賣。說完他就是一陣洪亮的哈哈大笑。

我跟著傻笑,卻不知道自己在笑什麼。對比自己,我的情況說不定比他當年更糟。年輕人接著跟我說,後來就因為一場事故,自己斷了三根手指。說罷他就把左手伸出來給我看,我起初在他削蘋果的時候壓根就沒有註意到他的手指有殘缺,此刻定神一看,發現他的小拇指和無名指整個都沒了,而中指只留下了最後一個指節。他告訴我說,當時當小販,投機倒把賺了點黑心錢,就自己買了個摩托車,但是被治安追趕的時候,自己的小攤也顧不上了,除了銀行存款外的全部家當都隨著那個小攤車一塊沒了,自己也因為逃跑的時候,摔了車,手指就這麼永遠跟自己說拜拜。他好像有點感悟,而感悟似乎不該是他這樣的年輕人該有的動作。他說,在醫院做了手術後,醫生在他準備出院的時候,給了他一張表格,表格的內容是事故傷殘鑑定的,他跟我解釋說,填了那個表,就能夠經過正規鑑定,得出結論自己的情況屬於幾級傷殘,是否滿足當時剛剛開展不久的“助殘計劃”,據說能夠領到一些生活費,類似於低保的那種。

年輕人說,而他當時拿著那張表在醫院門口的階梯上坐了很久,覺得自己之前的生活雖然算不上是天堂,但是卻和現在是兩個極端。做手術基本沒剩下什麼錢,自己意外傷殘,也不能告訴家里人讓他們操心,而自己賴以生存的小攤也不知道被沒收到了什麼部門,那台摩托車也摔了個亂七八糟,於是瞬間就覺得非常絕望,不甘心過那種殘障人士的生活,卻想不到更好的辦法,於是退了自己租的房子,開始在城裡晃悠,一邊掙扎於自己該不該東山再起,一邊嘆息於命運的不公,在這樣的機緣下,他認識了自己的恩人。 說完他朝著中鋪望去,說這位是我的老師,如果沒有遇見他,我現在還不知道在哪討飯呢,哈哈哈。 他的笑聲依舊爽朗,特別是在他與我分享了自己的悲慘往事以後。和他想必,我收到的不過是些委屈,而非摧殘。於是此事,在自貢到宜賓之間,我第一次對自己的這次離家,出現了些微後悔的情緒。 我趕緊問他,這位是你的老師?沒看出啦,我還以為是你父親呢。說完我一陣乾笑,迫使自己不去後悔。他說,雖然不是親生父親,但是我也待他如父親一樣了,你可知道,他…… 他的話沒有說完就被打斷了,因為盤腿坐在中舖的那個人,突然說了一句,其實不是我搭救了你,而是你找到了自己的路。往事不堪,但人要朝前,更要沉著。 這個人說話的聲音細聲細氣的,而且字與字之間有點拖拉,和年輕人的擲地有聲完全是兩個概念。年輕人既然說那是他的老師,那麼他一定是個尊師的人。而我卻不那麼喜歡老師,因為在學校的時候,他們常常嘲笑和諷刺我。也許是我當時年紀小,我和年輕人的談話被那個墨鏡男人一打岔以後,我們就開始聊起了別的話題。他說他們此行也是到昆明,但是只呆幾天就要去廣東了。我問他去廣東沒別的車了嗎?他說坐了別的車咱們還能認識嗎? 我哈哈傻笑著。其實我知道人在旅途,難免寂寞,於是很多人都會在火車上找個聊天說話的朋友,而這個朋友往往在其中一個到站下車後,就成了過客,今後就算是遇到了,也不一定想得起他是誰。 車到宜賓已經臨近晚上,車廂裡的燈打開了,雖然和火車站外廣場上的亮度無法對比,但是還是挺亮的了。天色黑起來,窗外也就沒什麼風景可看,於是我們都把注意力回到了車廂裡面。我包包裡有一副在自貢車站買到的撲克,本來也是因為無聊,打算自己跟自己詐詐金花玩,要知道我可是高手。於是我把撲克牌拿出來,問他們說,你們打不打牌啊,玩幾把吧。三個人,我們就玩“扳扳炮”吧。 扳扳炮,是當時流行在川東地區的一項撲克遊戲,斗地主當時還沒盛行,但是打發差得不算多。年輕人笑了笑說,不打了,你下不下象棋嘛,要下的話我們下一把。 象棋,哼!要知道在重慶市少年宮,還有我的一張我的象棋獎狀呢,小學的時候,我媽嫌我好動,總是闖禍,說下象棋能靜心,於是強迫我去學了象棋。還好我這人不算笨,起碼比跟我同批次學習象棋的小朋友們好太多,得個獎狀什麼的,簡直就是浮雲。於是我欣然說,好啊,玩幾把。 鋪好像棋后,我有意在前面就發起攻勢,好讓他知道我其實是有兩把刷子的,但是這個年輕人每次都裝出一副很躊躇的樣子,但每防守一步,都讓我覺得下一步不知該如何下手。久攻不下後,我開始有點浮躁,偏偏在這個時候,中鋪那個傢伙開始說:“馬二進三,相三進五”。 這些都是像棋裡的話術,醫生是馬可以跳到哪,相可以跳到哪。我當時本來就有點著急,結果他這麼一說我就有點不高興了,因為在重慶,觀棋不語才是真君子,而且你個怪老頭大晚上的你戴什麼墨鏡啊?但是我沒有把這些話說出來,因為還是有點得罪人。下棋嘛,遊戲嘛,輸贏嘛,隨便嘛。所以我就被隨便了,非常隨便的那種。 年輕人在中年人的指點下將我慘敗,也許是看出來我有點不爽,於是又打算用他的蘋果來安撫我。我本來是個輸得起的人,但是輸得有點不服,畢竟是兩個人串起來下我一個人,下得我都不帥了。於是我還是吃了他們的蘋果。就像是白雪公主吃了巫婆的蘋果一樣,雖然我和白雪公主除了性別和髮型以外,差別並不大。吃完一陣沉默,也許是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中舖的那個墨鏡男對年輕人說,你把我扶下來。年輕人立刻上前扶著他爬下梯子,我本來也打算搭把手幫個忙,但是年輕人魁梧的身材已經把那個墨鏡男給擋了個嚴嚴實實,我想也就不用我假好心了。 墨鏡男在下舖坐好以後,臉朝著我的方向,對我說,年輕人,說吧,你為什麼逃出來了。 我大驚,難道我剛剛說謊的時候有些閃爍嗎?他是怎麼知道我是從家裡逃出來的?我說你在說什麼,我為什麼要逃啊?他說,從你剛剛下棋就能察覺到,你一味求勝,你害怕別人看不起自己,而且如果你是你說的那樣,老闆不可缺少的話,你也不會到臥舖車廂,然後吃泡麵了。我狡辯道,誰說的,我只是比較喜歡吃泡麵而已。墨鏡男笑著說,不說遠了,從你買的泡麵數量來說,你根本就不知道離昆明到底還有多遠,只是憑感覺買了幾個,這一路上,你都一直在吃泡麵,連車上的盒飯也沒吃,你的工作得意的話,你不該這麼節約。 我本來想再狡辯一句節約是美德的時候,卻頓時氣餒了。我也不曉得是為什麼,他那兩塊黑色鏡片的後面,似乎是把我看穿了,我得承認,他說的,一字不差。於是我卸下防備,乘著夜晚,也不知道下車後今後是否就跟這對師徒永別,說出來也好,心事嘛,放在心裡才算個事,說出來,也許就輕鬆多了。於是我原原本本地把自己的經歷告訴了他們,而這一開口說,我卻發現自己停不下嘴了。似乎還由起初的遮遮掩掩變成了不吐不快了。我終於跟兩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交了底,告訴他們,其實我雖然目的地是昆明,我卻不知道我去昆明做什麼,我也不知道要在昆明待多久,我甚至想不起我當初為什麼要選擇昆明。 我說到興起的時候,就想要喝酒。但是那會時間挺晚了,我們的車廂離餐車也比較遠,於是就放棄了。這個時候,年輕人湊著在墨鏡男的耳朵邊說了幾句,墨鏡男點點頭,然後伸手拍拍年輕人的大腿,基情四射? 。墨鏡男接著對我說,小兄弟,如果你不嫌棄,相識是緣,到了昆明後,我介紹個人給你認識。那個人要來火車站接我。 九十年代末期,傳銷非常猖獗,尤其以南方地區為代表。我在電視裡看了不少那些騙到窩點後,成天吃爛菜爛土豆的新聞,墨鏡男這麼一說,我突然警惕了起來,我說誰啊,幹什麼的?他笑著說,你放心,不是什麼壞人,但是也不算個好人,更不是什麼違法犯罪的人。空口無憑的我可不敢相信,於是我推辭說,這就不必了吧,我還是靠我自己打拼生存吧。墨鏡男哼哼笑了兩聲,然後沉默幾秒。接著對我說,小兄弟,你介不介意坐到這邊來,讓我摸下你的臉? 我瞬間有種被調戲的感覺,雖然鄙人一副細皮嫩肉從來都是被人遠觀而不可褻玩的代表青年,在這昏暗的車廂裡,你怎麼能對我提出如此羞辱的要求呢。於是我不說話了,估計當時臉色還挺難看。年輕人似乎察覺到了,他趕緊說,你坐過來吧,老師沒有惡意的。我還是不動,墨鏡男哈哈一笑,取下了他的眼鏡。把頭湊到我這一側,笑嘻嘻的說,看到了嗎?我是個瞎子,我只是替你摸一下骨而已。 我仔細看了他的眼眶,正常人眼睛閉起來還是會有點眼皮凸出,那是因為裡面有眼球的關係。而他的眼皮就根本合不攏,有點像95版神鵰裡的柯鎮惡。沒錯,就是古巨基和葉童的那一版。我再回想起剛才下棋的時候,這個瞎子光是聽自己徒弟的棋聲就能夠加以指點,而且能夠準確的看出我的膽小和懦弱,我當時就震驚了。一般來說,很多人覺得遇到瞎子是晦氣,但是在武俠小說裡,遇到瞎子往往是一段奇遇的開始,我從來不相信自己會有什麼奇遇,我無非就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癟三,但此時此景,卻讓我深信不疑。 於是我懷著敬畏,坐到他的身邊。他從我的頭頂摸起,弄亂了我的中分我也就不計較了,接著他在我的臉頰上摸。那是我第一次被人摸,不論男女。然後摸我的手,我想說如果他想要摸大腿的話我就尖叫,摸完手以後,他說,年輕人,你的命好,但是路卻坎坷。你是尖臉,但額頭以上不甚圓潤,頭比較平,單眼皮但卻濃眉,而且你的耳後有痣,顴骨微大,掌紋凌亂粗糙,變故甚多,你這種骨象,如果為官將害民,若為民則反官,天生倔強,但心腸很軟,你看不慣欺善怕惡但自己卻有暴力傾向,爭強好勝但又狂妄自負。 你這麼一說,怎麼說得我這麼不堪呢?我有點不解,而且有些不爽。瞎子說,從一開始你跟我徒弟說話的時候,我就有點察覺,摸骨只是為了確認。我老瞎子十二歲開始學摸骨,摸了快四十年,絕對錯不了。 我仔細一想,其實他說的,還真是我的個性。但是他說出來讓我對這樣個性的人,完全談不上喜歡。如果我自己都不能容忍我自己,那我以後該如何面對我自己?尤其是在他這番話深刻地刻在我心頭的時候。瞎子說,下車後,你跟我走,信老瞎子一句話,此舉雖不說能救你,但起碼能夠教你,教你成長和頂天立地,男人有擔當,有責任,就是好人,而且,還是個不錯的營生。 再聊一會,我也沒太聽進去,因為我反复思考著瞎子口中我的本性。後來瞎子睡覺了,我也跟著爬到鋪上睡覺,卻怎麼都睡不著。心裡想著,到底要不要相信他的話,跟他去見那個人?可那個人是乾什麼的,我到現在還不知道。不如這樣吧,如果見到的那個人不是好東西,那我找機會逃走就是。 雖然這麼想,但依舊無法入眠。此刻,車行至六盤水。 次日,我本想繼續追問一些事情,但是我不能表現得過於感興趣,這樣的話,如果我要脫身,還有點盼頭。於是那一天,除了閒聊外,我們就是下棋。 當天下午到了昆明,瞎子和年輕人讓我跟著走,我不遠不近的跟在他們身後。瞎子走路不方便,年輕人在前頭牽著他的盲杖,手裡還提著東西,有點手忙腳亂。出了旅客出口,在昆明南站,遠遠迎過來一個和瞎子看上去歲數大了不少的老頭,兩人握手後,年輕人也跟那個老頭握手,老頭還拍了他的肩膀說,這一路辛苦你了。 我站的比較遠,於是年輕人招呼我過去。我陪笑著走過去,瞎子一把牽起我的手,對那個老頭說,老朋友,這次給你帶個人過來,你別問我為什麼,你認為該怎樣就怎樣,我知道你明白的。 老頭看向我,他顯然對這個突如其來的陌生人感到有點詫異,我也是一臉尷尬,也不知道說什麼好,我甚至都不知道這個老頭是乾嘛的,只好無辜地撓撓頭。 瞎子牽著我的手,然後一扯,對我說,認識一下,這位,是武師傅。 02、飯局 我當時呆在那裡,覺得有些尷尬。如果說我認為在火車狹小車廂裡遇到這個不一般的瞎子,算是一種奇遇的話,那麼和武師傅的相遇,就只能算作是奇遇的衍生物。我隨意的笑笑,為了掩飾我的不好意思。武師傅大概是看到瞎子牽著我的手,然後很客氣的對我笑笑,對我說,一表人才,後生可畏呀。 我當時就愣了,心想這老頭是不是認為我也是個瞎子,而且是這個瞎子的徒弟啊?於是我趕緊說,武師傅,你說錯了,我就是個路人,跟這位老師是在火車上認識的。我沒什麼可畏的。武師傅聽我這麼說,可能是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於是笑呵呵的說,都一樣都一樣。老瞎子,還沒吃晚飯吧,走,咱們吃點東西去。說完武師傅就轉身到火車站的機動車步道邊上準備攔個出租車。我看著他走開,然後茫然地望著那個年輕人。他大概明白了我的意思,然後說,跑江湖的人,免不了有點客套,不過習慣就好了。你好好跟著武師傅,一定會成才的。瞎子此時也插嘴說,沒錯,我認識不少跑江湖的人,武師傅這個人,算比較踏實。雖然有時候直了點,但是絕對是這個行當里數一數二的好人。 我更加不解了,跑江湖?什麼叫跑江湖?難道是黑社會?我雖然以前也是個小混混但是我從來沒想過要真的成為一個黑道份子啊,於是我趕緊跟瞎子說,先生要不然就別麻煩了,我可能不是那什麼跑江湖的料。瞎子說,我雖然看不到,但是我一般不會弄錯,你如果覺得瞎子不算壞人,你就相信我,比你去餐廳打工當服務員強。我有點著急了,於是我說,可是江湖的事情跟我沒關係啊,我不想招惹這些人啊! 可能是聲音有點大有點激動,武師傅雖然站的比較遠,但是還是循聲回頭。至於他有沒有聽到我的話,這我就不知道了。 瞎子笑呵呵的說,跑江湖,只是我們師徒對武師傅這類人的一種喊法,他算是一個比較有名的天師,天師你知道吧?我點頭,但是後來意識到瞎子看不到我點頭,於是我說知道,就是電影裡林正英叔叔的那種。瞎子說,那是電影,雖然自己沒看過,但是徒弟都會跟他講。瞎子說這個行業一直都存在著,不過電影把他們渲染得有點過於神奇了,這個世界上沒有打不死的人。這個武師傅,他是有門派的人,我認識他挺長時間了,自己眼瞎,沒能親眼看到過他到底有多厲害,但是一輩子走手藝跑江湖,絕大部分的時間還是順利的。否則怎麼被那些被搭救過的人稱作天師呢。瞎子的一番話說得我有點糊塗,我當然知道林正英叔叔那是電影,人怎麼可能牛逼到那種程度。不過我確實在此之前從未想過,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這些人存在。於是我問瞎子,那我跟著武師傅,我又能做什麼呢?我什麼都不會,對他這些東西我更是不知道了。瞎子說,不知道,就要學。給你摸骨的時候,我就知道你這人如果當普通百姓,一定過得比較苦。但是你命好,我認定這是你一輩子的轉折,你今年十七歲對吧,相信我,老瞎子從不騙人。 我算是聽明白了瞎子的意思,他是要我拜給武師傅當徒弟,學手藝。人心險惡,我雖然年紀小但是這點道理還是明白的,但是心想這瞎子跟我非親非故,為什麼偏偏要跟我說這些?假若我當時沒有跟他們二位在一個車廂裡,那他會不會也跟同車廂的別的人說這些話呢?那個年輕人雖然很熱情也跟我很聊得來,但是畢竟說穿了也是個陌生人,閒聊而已,完全犯不著肝膽相照,他會不會是老瞎子的托兒?故意忽悠我上當的呢? 短短幾十秒的時候,這些想法在我腦子裡翻來覆去的折騰,但是我竟然發現,我對於拜武師傅為師這件事情,在心裡竟然還佔據了較大的比例,也就是說,雖然我不斷在懷疑,但是我的潛意識裡,竟然對於拜師學藝這件事,是具有一定程度的渴望的。我無法解釋這是為什麼,就好像很多人在街上碰到小販叫賣,任憑他吹得玄乎其乎,即便是自己認為自己有可能會上當,但是還是忍不住有抱著試一試的心態一樣。所以如果要我今天來回憶當年的心境,我只能說,一切都是緣分,甚至是一種命中註定。此前的我,從不相信注定的說法,我堅信生活是靠自己的努力來打造的,無論以什麼樣的方式,當好人,就要好得人盡皆知,當壞人,也要讓人聞風喪膽。 於是我不再說話,直到武師傅打到車招呼我們上車。瞎子始終牽著我的手,捏得還挺緊,好像是怕我跑掉,更像是在給我一個堅定的信念。我懷著忐忑,但卻沒有不安,可以說我是打從心底相信眼前的這些人,但是現實裡,卻缺乏一個能夠說服我去相信的理由。 上車後,也許是因為司機在場的關係,他們倆沒有聊那些所謂的“江湖話題”,而只是在寒暄。即便是在1998年,昆明也算是一個大城市,所以這一路也不算無聊,看看窗外春城剛剛入夜的景色,也算是我終於到了目的地,給自己一個滿意的交待。 車開了十多分鐘,在一家酒樓面前停下,我永遠都記得那家酒樓,儘管在我幾年後離開昆明的時候,它已經倒閉不在,味道也算不上是出眾的,不過那卻是我在昆明吃到的第一頓飯,一笑滇。在連續吃了很多頓泡麵以後,這裡的野山菌燉乳鴿讓我吃得熱淚盈眶,還有他們店裡的一道所謂的招牌菜,菠菜豆腐湯。 席桌上,我正在因為武師傅待客不夠大方而暗暗嘲笑,心想人家瞎子師徒大老遠來一趟,你帶著下館子怎麼來了個這麼寒酸的湯啊,我在重慶的時候,根本就不吃。我是個心裡有事就容易表現在臉上的人,也許是有點明顯了,年輕人悄聲問我,你在笑什麼,我說沒事,就是這道湯有些清淡了。瞎子說,這個湯是我點的,專門點的。 我本來說話的聲音壓得很低,就是擔心我的調侃被武師傅給聽見了,卻始終沒躲過瞎子的耳朵。都說瞎子的耳朵可以代目,那是我第一次見識到。於是我有點尷尬,傻笑著撓撓頭。瞎子笑著說,這家酒樓,每次我來昆明,武師傅都會帶我到這裡來吃,不為別的,就因為他知道我喜歡這裡的清靜,還有乳鴿。而今天這道菠菜豆腐湯,卻是我特地為你點的。 我?我又不愛吃這個菜,人類進化了幾萬年才爬上了食物鏈的頂端,為什麼還要吃素啊,尤其是這種雙素湯,多寒酸呀。瞎子告訴我,之所以特地為我點了這道湯,是因為這道湯原本有一個深意。他告訴我,朱元璋當初在沒當上皇帝的時候,帶兵打仗。路過一個小村子,沒了糧食,於是當地的村民就自發給他們做飯菜慰勞軍士,其中有一道菜,就是菠菜豆腐湯。瞎子說,當時朱元璋也是餓得不行了,抱起湯碗,很快就吃光了,朱元璋雖是和尚出身,但是卻是個不折不扣的酒肉和尚,菠菜和豆腐都是素食,卻讓他吃得津津有味,於是他問村民,這道普通的湯是怎麼做出這樣的美味的,村民說,這道菜,叫做紅嘴綠鸚哥燉白玉湯,名字取好聽點,也符合朱元璋當時的身份。後來他當了皇帝,卻念念不忘這道湯,於是出巡再次去了那個村子,請村民做給他吃,吃到嘴裡,才覺得索然無味。就是普通的菠菜豆腐湯。於是朱元璋不解,就問村民說,為什麼當初的味道現在卻覺得不那麼好吃了呢?村民說,那是因為你當初在逃難,很久沒好好吃飯了,所以懂得珍惜。而你現在錦衣玉食,好吃的東西吃了太多,自然也就不稀罕了。於是朱元璋回了皇宮,這道菜當初的美味,就只能作為記憶,永遠的在他的腦子裡了。 我很是不解,於是問瞎子,這道湯的故事,跟我能有什麼關係?瞎子放下手裡的筷子,把筷子放在徒弟給他夾菜的那個小碗上,面朝著我,語重心長的對我說,這就和你現在的狀態很像,你是逃出來的,但是你卻不知道你自己能幹什麼,就算是今天你跟我們一起坐在這裡吃飯,你也無法融入我們這個圈子,那是因為你在抗拒,或者說你根本就沒相信自己會是我們當中的一員。瞎子頓了頓說,給你吃這道湯,是為了讓你明白,過去的生活,永遠都是過去的,不管你是基於什麼樣的動機而離開家裡,弦拉開了,就沒有回頭的箭,你必須明白你自己所走的每一步,都會對自己的將來產生深遠的影響,就好像朱元璋當時沒曾料到一道普通菜湯,卻能夠讓他記住一輩子一樣。這道湯,是他前後地位的分界線,吃到這湯的之前,他是個潰敗的將領,而之後,卻成了皇帝。所以當你喝完這碗湯,今後自己的路不管如何,我且問你,多年以後,你還能想起這道湯的味道嗎? 事實證明,多年以後,我依舊記得那道湯的滋味,卻怎麼也無法找到相似的味道,即便是我專程去一家餐館,請最好的廚子給我做,喝湯以前的心境,也就永遠無法找回來。就跟孟婆的那碗湯一樣,能夠讓你忘記一切的痛苦,卻也忘記了從前的快樂。真的是時候跟過去的自己說再見了嗎?其實聽完瞎子那一番富有禪理的話,即便是自己似懂非懂,我卻突然懊惱起來,我懷念,也捨不得,我想要回家,卻發現腳步的方向,和家是相反的。 我思考了一會,決定了。我要喝完這碗湯,我要和過去的自己告別,就算我是很多人眼裡的壞小孩,在我無法改變你們眼光的時候,我只能改變我自己,我要做一個頂天立地的人,就從今晚開始。 於是我端起那個大碗,一碗一碗接著喝湯,試圖把這道湯的滋味牢牢記在自己的腦子裡,而在此期間,大家一句話也沒說。我注意到了武師傅的神情,他愣愣的看著我,眼神裡沒有初見我的時候,那種無奈和尷尬,我也知道,此刻武師傅的心,在開始慢慢變熱,繼而融化。 等到我喝完,打了一個響亮的飽嗝,瞎子微笑著,轉頭面對著武師傅,對武師傅說道: “我把他拜託給你,可以嗎?我的朋友。” 03、選擇 武師傅沒有回答,但是眼睛卻一直看著我。那是我第一次讀不懂一個人的眼神,他的眼神裡,有那種堅毅卻能洞察人心,細膩卻帶著悲傷的感覺。而和他目光相接的時候,卻是我第一次仔細觀察起這個被人稱作天師的“武師傅”。 他個子不太高,這從初見的時候我就已經發現了,穿著打扮,就和他那個年紀的其他人沒有太大區別,如果一定要我仔細描述武師傅的長相,那麼他給我一種挺不真實的感覺。他臉上很多皺紋,這讓他看上去比實際年齡更大了幾歲,左臉頰上,有一顆米粒大小的黑色肉痣,臉上有些斑,我想我到了他這個歲數,肯定也是如此。眼角的皺紋最為明顯,還有鼻樑兩側的法令紋,看得出他一定操了不少心。武師傅的頭髮挺長,但是他沒有梳我這樣俊美的中分,而是整了個大背頭,雖然絕大多數都是黑髮,但是那些白髮卻清晰可見,他耳際的頭髮給塞到了耳朵背後,於是我發現他的耳朵尤其是耳垂是比較小的。按照我們家鄉的說法,耳垂小的人,就是福薄的意思。難怪電視裡那些大官,很多都是胖乎乎的大耳朵。他的鼻樑比較挺,總體來說,鼻子還算比較大。當然我之前聽說過,一個男人的鼻子大小和他的某些能力是相互呈正比的,這個我就沒有辦法求證了。武師傅的眉毛和眼睛之間的距離,稍稍微近了一點點,也就是說,也許他自認為很正常的表情,在我們看來,像是有點躊躇皺眉的樣子。也正是因為如此,他的眼皮有一點點耷拉,看上去是個雙眼皮的樣子,但是卻更像是因為歲數大了,眼皮鬆弛,從而產生的疑似雙眼皮的樣子。而他擺在桌上十指互扣,他的手黝黑中帶點蠟黃,手指比較粗短,兩手的食指和中指,都有些分外的焦黃,我想那是因為他抽煙的緣故。他左手的手腕上帶著一串用紅色繩子編成的辮子狀的東西,每隔大約一公分,有個小小的很像是豌豆的銅質小球,小球聯通繩子的兩側是看上去像玉片一樣的東西,而繩子的另外一側,則掛了個很小的鈴鐺,就像是小時候上學,上課的時候老師搖的那種帶把手的鈴鐺。脖子上有一道比較明顯的疤痕,從右耳垂的下面一直斜斜地延伸到脖子動脈的附近,看上去有些嚇人,但是看得出他刻意在掩飾那道疤痕,因為他的脖子始終下意識的朝著右邊微微偏去。他有鬍子,嘴唇上面和下巴都有,下巴上的鬍子比較長,但是略微朝著喉結的方向捲曲,看上去挺像是一隻山羊。 總的來說,武師傅給人第一眼看上去,絕不是街頭巷尾那種普通中老年人,更像是一個剛剛從廣場打完太極拳的健身愛好者,算不上和藹可親,但卻給人一種知性又仙健的感覺。仔細看了他的外貌後,我就比較容易把他和“天師”倆字聯繫到了一起,只不過他在我打量他的時候,一直沒有說話,只是用那種眼神看著我,我知道,他也在打量我。 緊接著,武師傅把身子往後一靠,手也隨之放到了桌下,他苦笑著對瞎子說,老瞎子,你知道我現在不收徒弟的,你這不是叫我為難嗎?瞎子搖頭說,老朋友,來的路上我給他摸了骨,不敢說一定能在你下面混得順風順水,但是他的確是乾你們這個的料,他還年輕,今後還有無數個可能性,其中一個可能性在於你,只希望你信老瞎子一句話,別說你不收徒弟,他若是個瞎子,我都有意收他當徒弟呢。瞎子說完這句話,和武師傅一起笑了起來,我也跟著傻笑,但是我卻不知道我在笑什麼。武師傅說,即便是如此,你是怎麼肯定我一定會收下他,並且教他東西呢?老瞎子說,聽完我接下來的話,你就會明白了。 武師傅有點好奇的說,是嗎?那你說來我聽聽。瞎子轉頭對年輕人說,你去讓服務員拿些茶杯,然後拿一壺茶過來。年輕人點頭去了,我說要不我去叫吧,瞎子按住我說,你別走,接下來的話,你也要聽著,你要明白,這一切都是和你有關。 我不敢說話,於是坐下。等到年輕人把茶杯和茶壺拿過來後,堆在了瞎子麵前的桌上。瞎子伸手摸索著那些杯子,然後把杯子擺成了兩層。第一層是三個杯子,底朝上,擺了個“品”字形,而在這一層的面上,買了一個茶杯,卻是口朝上。接著他提起茶壺,對武師傅說,老朋友,見笑了。說完就開始往那個口朝上的被子裡倒水。 他倒水的速度不快,但是杯子畢竟不大,很快杯子就裝滿了。然後茶水溢了出來,接著順著底下那三個杯子的四周,灑了一桌子。但是他依舊不停手,還在繼續倒,我不解地望著那個年輕人和武師傅,我那意思是你們還是快點阻止他吧,待會就把褲子給打濕了。果然武師傅對瞎子說,老瞎子,別倒了,水漫金山了,但是你這是什麼意思?瞎子說,如果你把你的東西奉獻給別人,不管這個別人是幾個人,如果他們都背對著你,不肯接受,那麼你告訴我,你的這些東西,對他來講是有用的還是沒用的?說完,他指著那三個底朝上的杯子。武師傅不說話,瞎子轉頭問我,你說呢?我說沒用。他點點頭,說這就好像武師傅一樣,開山了很久,卻後繼無人。那是因為你的本事,並未被大多數人所接納,他們認為你是胡說八道,認為你在裝神弄鬼,都背對著你,無法接受甚至理解你的好意,那麼你的好意,對別人而言,就是垃圾。 說完他又七手八腳的把底線那層的杯子換了個面,變成和上面的那個杯子一樣的方向,然後把上面那個杯子裡的茶拿起來喝掉,重新擺上去,接著繼續倒水。茶水從第一個杯子裡溢出來,雖然灑了不少,但是還是很快因為流向的關係,把下面三個杯子都灌滿了,而此刻瞎子卻精準地停手,說,假如人家願意敞開門歡迎你,那你的東西,能夠填滿需要這些知識的人,而如今杯子都滿了,你的杯子依舊也是滿滿的。同樣的容積,同樣的茶水,但是它們卻把你舉在頭頂上。或者你可以選擇裝作清高的高高在上,任憑你把你的東西多麼無私地奉獻,但別人卻不見得領情。你堅持那麼多年,為的難道只是掙錢嗎?你們這行的人我也認識不少,他們在照章辦事的同時,也會極大的去弘揚自己的手藝和本門的文化,你沒了傳承,你要怎麼向你死去的師傅交待呢?我知道你這些年掙了不少錢,可是你告訴我,我的老朋友,你快樂嗎? 大家都沒再說話,其實這些道理,我也能明白。不過老瞎子用這樣的方式,讓我印象更加深刻罷了。瞎子繼續說,假如今天你拒絕了這個年輕人,你其實是拒絕了你自己。當年的自己。不過我始終不會強迫於你,假使今天你堅持不答應,那也沒關係,吃完飯,你和我一起,送這個年輕人出去就是了。 其實到了這個地步,我本來心裡的抗拒已經被瞎子的一番話給磨沒了,儘管還不是很明白眼前這個武師傅到底是乾什麼的,但是此刻我卻真的挺想要拜他為師的。這時候瞎子問我,年輕人,你用你的心回答我,這位武師傅,你願意跟他學習嗎?於是我點點頭,再度意識到瞎子看不見,於是說,嗯我願意。 武師傅還是沒有表態,隔了好一會,他才說,你叫什麼名字?我突然變得很緊張,然後結結巴巴的說,我,我叫李詣凡。武師傅問我,哪個詣啊?我說,造詣的詣,就是“造詣非凡”的意思。武師傅笑著說,非凡不非凡,現在可說不准,現在還是平凡。我點頭說是,其實我以往跟別人介紹自己的時候,總會說個造詣非凡,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單純讓人家更好理解我的名字而已。 武師傅說,收徒這件事,我從來都不看熟人不熟人的面子。因為徒弟有徒弟的性子,熟人頂多是介紹,性子還是要日子才能看到的。李詣凡,今晚你自己安排下,明天酉時三刻,按照我待會給你的地址,來找我。 我說好的,謝謝師傅,不過你能不能跟我說下酉時三刻是什麼時候啊?我聽不懂。武師傅和瞎子都哈哈大笑起來,瞎子說,酉時就是下午5點過到7點之間,三刻則是四十多分的時候。這些你將來都會學到的。武師傅說,老瞎子,我現在可沒說要收他啊,一切等到明日再說。 後來聊的話題,大多我都聽不懂。而年輕人一直在跟我喝酒,說些你好好跟著武師傅,將來我們還來看你之類的話。那一晚,我突然接受到很多以往從未有過的訊息,一時半會兒,好像是做了一場夢一樣,難以使用。 飯後送走了武師傅,年輕人和瞎子堅持要我和他們一塊去住店,甚至說房費都給我出了,看樣子我囊中羞澀,早就被他們看出來了。找了家旅館住下,當時還沒有快捷酒店,而且旅館大多不需要身份證。瞎子和年輕人住在我的隔壁,而我單獨住了一間。那一晚我卻怎麼都睡不著,但凡一個正常人,突然在短短的時間裡,發生這麼多和自己以往生活相去甚遠的事情,我想誰都會和我一樣。到了午夜的時候,我起身到樓下登記入住的地方,花了4塊錢,打了個長途電話,打給家裡的。我媽聽到我的聲音都擔心得哭了出來,問我在哪,我說我在外地呢,我決定好了,不唸書了,好好打拼下,等我掙到了錢,就回來孝敬你們。我媽媽雖然嘮叨,但是她卻一直拿我沒什麼辦法,於是他讓我爸來接電話,我想我爸當時是還在生我的氣,誰叫我一聲不吭的就走了,於是我在電話裡聽見媽媽喊了爸爸好多聲,但是爸爸的反應似乎是不願意接電話,我突然感到一陣心酸,於是,默然地掛了電話。 第二天一大早,我幾乎都沒睡著多長時間。起身後,在床上傻乎乎的坐了一陣,很無聊,我知道,無聊的是我不知道接下來的路應該怎麼繼續。我心裡依舊存在矛盾,但卻沒有釋懷這個矛盾的方法。起身刷牙洗臉後,偶然一瞥,發現在我房間的門縫下面,有一張對折了幾次的白紙。 我撿起來的時候,原本以為是什麼牛皮癬小廣告,但是打開一看,卻是一封信。 信是瞎子師徒寫的,看樣子是瞎子口述,年輕人執筆的。信的內容,大致是在交待我,不要對自己的人生灰心,雨後總會出現陽光,在人生的每一個低谷的時候,懂得從雨後小草上,發現一絲新的希望。還叮囑我,即便是遠在天邊,也不要忘記自己家裡的人,就算他們不贊同此刻的所作所為,但那終究是自己最親的人,而有父母的地方,才叫做家。瞎子說,作為一個男人,理應要明白家的重要,以及對家的責任。他舉例告訴我,蝸牛之所以爬得緩慢,那是因為它的背上有個家。而成長也是如此,誰的成長都會遇到麻煩,努力活,但要朝著陽光。 信的末尾是一段小字,寫著送君千里終須一別之類的話,並且告訴我,武師傅說要我酉時三刻去找他,那是讓我白天能有更多的時間去思考,考慮這一步,究竟是否應當邁出去,給了你足夠的時間,那麼你的決定就應當慎重和負責任,一旦決定了,就不要質疑自己的決定,就算是錯了,也要錯得值得。 看完信,我就去敲他們的門,但是沒人答應。下樓去問服務員,服務員卻告訴我,一大早的時候,他們師徒就離開了。我想他們是在用自己的行為來篤定我的決心,他們對我沒有任何索求,只是純粹出於好意,把我囑託給了武師傅。然而他們並不能代表我來決定我的人生,於是還是將最後的決定權交給了我。這就好像是在寵物店看到一隻寵物,很喜歡,於是買下,用我的角度說,是我選擇了它,並且開始照顧它,但是換歌角度,卻是它的生命裡選擇了我,選擇了被我一直照顧。 懷著一肚子的糾結,我退了房,背著自己的包包毫無目的的走在昆明的街上,這個城市對於我來說,是那麼的陌生,我似乎能夠看到希望,但卻無法肯定。手裡捏著那張昨晚武師傅寫給我的地址,緊緊攥著,遊蕩了幾個小時,餓了街邊隨便吃點,挑最便宜的,渴了就買瓶礦泉水,不敢奢侈去買可樂,一直晃蕩到了下午三點多的時候,身上的煙抽完了。 三月的昆明比重慶暖和,但是如果用力呼吸的話,還是能在鼻腔裡感到一陣冷風的微痛楚。我需要這樣的呼吸,這樣能讓我清醒。於是我走到一家小報亭,對老闆說: “老闆,紅河多少錢一包?” “軟殼的還是硬殼的?” “無所謂,便宜的就可以了。” “四塊五一包。” 我從包裡摸出錢,遞給店老闆,順便把手裡的那張紙條塞給他: “順便問一下,老闆,這個地方怎麼走,怎麼坐車?” 04、收拾 店老闆看了紙條,非常熱心的告訴我,從報亭往哪個方向走,到哪個車站,坐哪一路車,然後到什麼位置下,他說你到了那兒下車後再問問附近的人就知道了。我說了謝謝,老闆找了我五毛錢,然後我拿起煙和紙條,頭也不回地朝著他說的車站走去。 這一次,我沒有絲毫遲疑。 我的個性比較奇怪,假如在我計劃去做某一件事情的時候,我會現在心裡初步想一下,然後再反方向想一下,來推翻自己,如此周而復始,來達到使自己堅定的目的。但是這一次,我卻很是堅定,但是我堅定的是我要去找武師傅,而是否要跟著武師傅學習,我還真是沒有定論。 酉時三刻,下午5點43分,我提前了大約半個小時到了那裡,然後儘快找人問到了詳細地址,接著找了過去。那個地方是一個挺深的小巷子,而周圍的房子則相對比較高。幸好那時候才十七歲,否則我一定會感慨,原來每個城市的這種矮小民居,都會隨著發展的大流而消失在歷史的車輪裡。雲南的民居和川東的不太一樣,因為地勢較為平坦,所以在那條小巷子裡,左右幾乎都是比我高出不算太多的小圍牆。而圍牆的頂端,都是那些被砸碎的玻璃瓶,混合了水泥砌上去的。看樣子,是用來防賊的。有些像是農村的那種小院子,但是無論外型還是結構,看上去都顯得精緻了很多。但凡這種小巷子裡,都有喜歡養貓的人,我從巷子口到武師傅提到的那個地址,不到100米,路上就遇到了好幾隻正在鄙視我的各種貓們。 武師傅地址上的所指,其實也是一個這樣的老房子。唯一不同的,就是他的圍牆上,沒有刻意裝上那些玻璃渣子,而是在拐角和入院門頂的地方,放了幾個小鈴鐺。鈴鐺上栓了紅色的繩子,但是可能是因為風吹日曬的關係,繩子的顏色略微有些變黑。入院的門上,用釘子釘上了一個類似臉譜的東西,那個臉譜,皮膚黝黑,滿臉絡腮鬍,濃眉大眼,但是雙目圓睜,嘴角也是朝著下面撇去,看上去一臉怒氣,凶神惡煞的。我總覺得這人看上去眼熟,但卻又想不起那是誰。門是那種很像是裝修門的樣子,這樣的門安在這樣的院子圍牆上,多少還是有點不倫不類的。而值得奇怪的是,門把手看上去是後期經過雕花的,因為上邊有些比較複雜我看不懂的圖案,而開鎖的鑰匙孔,也在四周嵌上了一枚銅錢,銅錢的錢眼,就是插入鑰匙的地方。 總的來說,這個地方雖然離街不遠,但是卻明顯和街邊的喧囂產生反差,這里巷子深,比較安靜,我甚至能夠聽到貓咪那細聲細氣的叫喚,而這有別於周圍房屋的風格,讓我感到這裡充滿了神秘。 籲出一口氣,好讓自己心情平靜。妥了,就這樣了,沒有後路了,就這麼決定了吧。想完這些,我咚咚咚開始敲門,然後退後兩步,離門站得稍遠一點,好讓武師父開門的時候,不至於直接看到我的大餅臉。 按照我的想法,這個門背後應當是一個入戶的院子,儘管不知道院子的見尺大小,但總歸應該和臥室客廳有點距離,所以我才退後等待,可是誰知道我剛剛敲完門沒幾秒,門就打開了,開門的時候,門頂碰到了門梁內側的一個懸掛的鈴鐺,發出叮叮噹當的聲音。看得出武師父是一個小心的人,但是他開門後,很簡單的對我說了一句,來了啊,快進來吧。這一切,就好像他預料到我一定會來一樣。 我點頭跟武師父打招呼,然後走了進去。院子不大,從進門處開始看,左側是一些樹,長滿了整個拐角,樹下是一個窩棚,我仔細瞧了瞧,裡面至少有五六隻雞。而且全是公雞。右側是一個架子,架子上橫著兩根竹竿,上面掛了些白色的帆布,還有被子褥子等。而在架子的背後,也是貼著牆種了些樹,樹底下,是一口看上去有些青苔的長方形水缸,就好像以往在電影裡看到的那種整塊石頭雕成的水缸一樣,看上去還是有那麼些年份了。而在靠近里屋的那一側的右邊牆根,牆上挖了個半橢圓形的小洞,裡邊有一個看上去像人像的東西,面前擺著托案,上邊還插著燒盡的蠟燭和香。正對面就是屋子了,一樓一底,還算闊氣,是磚結構的,二樓還裝上了鋁合金的窗戶,還掛了空調的機箱,房子看上去還挺新的,起碼和院子的老舊比起來是這樣。一樓有個入口,那裡應當就是整棟房子的主要入口。入口處有兩步台階,有個遮雨的水泥支架。院子的正中央有幾個圓形的石凳,和一張和周圍極其不搭調的米黃色折疊桌,而桌上此刻擺放了差距,一疊長條形的白紙,一疊長條形的黃紙,還有一直毛筆,一個硯台,和一本封皮是綠色花紋的書。 於是我就明白了,武師傅其實早就在等我來,甚至在院子裡擺好了茶。剛剛我敲門的時候,他正在院子裡等我呢,難怪這麼快就打開了門。武師傅的院子,給我的感覺挺像是九十年代的三國演義,劉備三顧茅廬的時候,諸葛亮的那個草屋一樣。區別只在於這裡的感覺更生活化,武師傅也沒有諸葛亮那不可一世裝逼的表情。 武師傅招呼我坐下喝茶,然後對我說,這裡本來有個石桌子的,跟這些石凳是成套的,是很多年前他的師傅的師傅傳下來的,這個房子也在這里挺長時間了,只是十幾年前有人到這裡鬧了一個事,以前的老房子因此受損嚴重,於是就乾脆重新修了。石桌也是當時給那群人給打壞了,一直找不到合適的,也就懶得換了,乾脆擺一張折疊桌子算了,雖然可笑了點,但起碼還是個桌子。 武師傅一邊笑呵呵的說著,一邊給我到好了茶。我試圖說點什麼,但是卻不知道說什麼好。伸手從武師傅手裡接過了茶,就開始喝起來。武師傅說,瞎子他們呢?我說大概是走了,早上我起來就看到一封信。於是我從包裡把瞎子師徒給我的信遞給武師傅,武師傅打開後開始讀起來,然後把信重新折好,放在一邊。接著看了我大約幾秒鐘,然後收起自己笑嘻嘻的表情,問我說,所以你今天來,是想好了是嗎? 本來我想好了,但是被他這麼一問,我卻有點結巴。我說,我來昆明,其實是沒有目標的,我就想著來這個城市,然後混得有出息點,這樣我才能夠回家,回去才不會被笑話。本來只是想去當個服務員什麼的,掙點錢先養活自己,但是火車上遇到那位瞎子先生,他的話對我啟發很大,但是我卻說不上這種感覺。昨天我想了一整晚,我看武師傅和瞎子先生都不是壞人,所以我還是願意跟著您學習的。 武師傅說,瞎子沒跟你說我是乾什麼的嗎?我說,我只知道你是個天師,就像電影裡的那種,打殭屍的。武師傅哈哈大笑起來說,我可不會打殭屍,連見都沒見過,這個世界上,到底有沒有殭屍都還不知道呢,哈哈。於是我跟著傻笑起來,氣氛瞬間輕鬆了不少。武師傅又說,你連我是做什麼的都不知道,就敢聽一個陌生瞎子的話,來找我學習,你膽子可也不小啊。我說這不是昨晚看你們說得有模有樣的,於是就感興趣了嗎?武師傅我不清楚您是乾什麼的,不過你現在跟我說我不就知道了嗎?我開始有點痞。武師傅說,我沒有正式的工作,但是我有職業。我活了幾十年,大部分時間都在和一個東西打交道,就是鬼,你知道鬼吧? 鬼?那不是唯心主義產生出來自己嚇唬自己的東西嗎?我雖然知道武師傅大致上的職業是這一類,我卻沒想過這個世界真的有鬼。我還以為他就像是以前在我們重慶沿路化緣,然後給對方一個黃色小符的道士或者和尚一類的,靠著對這些東西的修行,理論上知識非常充足,卻沒幾個真的見過所謂的“鬼”,可這武師傅,怎麼說大半輩子的時間,都在跟鬼打交道呢?於是我問道,鬼?這個世界真的有鬼嗎?武師傅說,當然有,我就是靠抓它們或者渡它們維生的。李詣凡,你從小到大,你沒遇到過這些東西嗎? 我仔細想了想,唯一能夠想起的,就是大概在7、8歲那年,有天晚上我爸媽到廠裡參加職工活動,把我一個人鎖在家裡,讓我看動畫片。本來那時候我還算乖,小孩子也都愛看這些,於是我自己規規矩矩的呆在家裡,直到從我家陽台那裡,傳來一陣“咕……咕……”的聲音。我起初還以為是陽台的水龍頭里發出的聲音,因為那個年代,水壓一直不太穩定,所以水管裡常常發出一些怪聲。於是我就沒在意,直到那個聲音越來越大,大到影響我看動畫片的時候,我才起身想去看個究竟,走到一半的時候那種聲音竟然變成了“噗噠噗噠”的,聲音還不小,接著又回到起初的咕咕。於是我突然想起了那段日子,非常迷戀的83版西遊記,裡面的白骨精騙人的時候,就是類似的聲音。 當時我就害怕了,我想我大概是遇到白骨精了,於是慌忙跑了回來,躲在門背後,眼睛看著陽台的門,就這麼一直對峙著,生怕它撲了過來,而且最後我還嚇哭了,我的哭聲驚動了鄰居,因為門是反鎖的,鄰居大概是看我哭得快要掛了,於是才去活動中心把我爸媽喊了回來。開門以後我就立刻藏到我爸的大腿後面,告訴他,陽台有妖怪,爸爸快打死它。我爸想來是不會相信我的鬼話的,於是就徑直走到陽台,打開燈一看,然後對我說,妖怪,妖你二大爺,你自己來看是什麼。 於是我走過去看,發現是一直鴿子。 所以當95年的時候,電視裡開始播古天樂的那版神鵰俠侶,他每次一深情呼喚小龍女,我就想起當年的那隻鴿子。 於是我告訴武師傅,從來沒有。武師傅問我,一次都沒有嗎?我篤定的說,一次都沒有。武師傅淡定的說,很快你就會遇到了。 他這句話卻讓我嚇了一跳,我雖然一直是個不信鬼的人,卻被他這樣一說,還真的打了個冷戰。我的異樣也許是被武師傅看了出來,他問我,怎麼了,害怕啊?害怕你還來找我學,這可跟你去打工不一樣,我們常常是要玩命的,我看你不像是這塊料,八成也學不出來,你還是自己走吧,沒錢是吧?我給你點,自己出去謀生好了。 我李詣凡雖然不算個好孩子,但是我不能被人瞧不起。在我十七歲本身就很叛逆的時候,更加不能容忍有人對我說出這樣奚落的話。於是我有點生氣,裝腔作勢的說,鬼而已,有什麼好怕的,師傅您不能這樣說我,你直接就說我不行,你憑什麼這麼說?武師傅說,就憑你剛剛那個冷浸,那是在告訴我,你既不相信這些東西,但你卻要害怕這些東西,這種人我是不會要的,我本來就不收徒弟,今天也是看在老瞎子的份上,給你一個機會,你卻給我這副反應,失望的應該是我才對。武師傅停頓了數秒後,接著說,你等著,我進屋去給你拿點錢,完了你就自己走吧。說完他就站起身來,朝著屋裡走。 我頓時覺得有些屈辱,我雖然沒什麼錢,但是我卻不想要你的錢,而且我懷著誠意來跟你學習,你卻因為我的一個動作否定了我,我不能接受,還把我當落魄的乞丐打發,於是我生氣了,站起身來,大聲叫喊道:餵!你給我站住! 武師傅站住了,然後回身,揚起下巴,一副輕蔑的看著我。我依舊非常氣憤,因為我最受不了的,就是被人看不起。我問他,你憑什麼這麼說我?你裝神弄鬼,我還沒懷疑你呢,你就先把我給拒絕了,你要拒絕昨天就該拒絕,你還浪費我一天時間呢!武師傅冷笑一聲說,你懷疑我,你有什麼好懷疑我的?我說你自稱自己很厲害,你露兩手來看看啊?我就是不相信有鬼,你有本事,你讓鬼出來給我看看啊? 武師傅沒有說話,而是伸手從衣服口袋裡,摸出一個白色的葫蘆狀的小瓷瓶,白色的面子上,用紅色歪歪斜斜寫了個符號,他倆眼始終看著我,眼裡依舊是那種輕蔑,但是卻雙手合十把那個瓶子握在手心裡,然後好像是在作揖一樣,拜了三拜,嘴裡好像嘰里呱啦在念叨什麼,我正在納悶的時候,突然覺得頭頂有誰伸手撓了我一下,於是我伸手去摸頭,然後轉身看,後面並沒有人。而當時還沒有反應過來,甚至沒想到這是武師傅在戲弄我,就在這個時候,我的背上好像是被誰使勁推了一把,力氣非常大,我根本就來不及反應,就直接朝著雞窩的方向跌倒過去,狠狠面朝地摔在地上,雞們一個個扑騰著閃開,那咯咯咯的聲音都好像是在嘲笑我,然後我沾了一臉的雞屎。 本來這對我來說,是個奇恥大辱,但是此刻我也想到,這就是武師傅動的手腳。於是我氣焰頓時弱了,甚至開始害怕,心想難道剛剛撓我頭推我一把的,就是個鬼嗎?於是我翻身,但是卻沒有站起來,顧不得滿手沾滿了雞屎,恐懼的看著武師傅。武師傅冷冷的說,你不是不信鬼嗎?剛剛就是鬼推你的,你服氣了嗎? 我咬著嘴唇,試圖快速接受這一切,然後我屈服了。我點頭說,服了。 武師傅說,你渾身帶刺,到處是棱角,不服輸是好事,但是不能死不服輸,那就成了愚蠢。假如我今天真要收拾你,你已經被收拾得很慘了,這就是我這行,該昂頭的時候,你就不能認輸,但是弄不過的時候,你就得學會逃跑,我問你,是尊嚴重要,還是保命重要? 經過這麼一個大挫敗,我這麼一個自尊極強的人,也知道自己得學會彎腰了。於是我慢慢站起來,腳卻在發抖。我對武師傅說,武師傅對不起,剛才我很沒禮貌,請你原諒。我已經記不清我上一次這麼認真的道歉是什麼時候,反正很久了。長期以來,我一直有種自以為是的感覺,覺得自己長大了,了不起了,什麼都懂了,而在那一刻,銳氣卻嚴重受挫,我明白這個世界我不懂的還有很多,我這樣一個脾氣,恐怕是到哪都不容易混下去。 武師傅看了我很久,對我說,你不用跟我道歉,今天就擺明了是我欺負你。不過我倒是看到你兩個優點,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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