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考骨紀·北疆生死契

第20章 第十九章枯骨浮雲

考骨紀·北疆生死契 张硕 12978 2018-03-22
李大嘴被拉上來後,先是急著問老魏道:“怎麼樣,壁畫有什麼結論?” 老魏搖搖頭,看了看正在交代事情的埂子:“譚教授和秦所有些想法。不過目前最重要的是我們要到對岸去了。” 李大嘴有些驚訝,下意識地摸了摸頭髮:“怎麼過去?” 我們身畔的埂子已經和老六交代完事情,拍了拍手引起大家注意:“大家聽好了,現在我們要全部到對面去。第一批人由老六帶著你們過去,想活命的就仔細聽他告訴你們怎麼操作。然後安全帶和快扣會拉返回來,第二批人戴上過去。我最後帶著嚴叔過去,都聽明白了?” 我有些擔心地看了看譚教授,譚教授向我輕輕點點頭,示意我她可以做到。我和譚教授、於燕燕被分在第二批,精壯的男性都被分在第一批。

我站在黑暗無邊的懸崖上,看著他們系上安全帶,在老六的帶領下一一向對岸滑去。看到老魏頂著碩大的頭顱,奮力在深淵上空的一線間奮力向對岸滑去時,我內心不禁悲哀地想到,考古工作者或許是這地球上僅存的超人了。 我依然記得那時站在深淵邊緣我的小小身影,那種焦灼、恐懼和莫名的興奮與期待。這個深淵像是一道暗喻的裂隙,橫亙在當下時間裡充滿探索欲的我們與過去無數時光裡彌散的謎團。 “譚老師,”我接過拉回的安全帶裝備,一邊慢慢系在身上,一邊低聲道,“我們在追尋什麼呢?一切好像都是虛無而荒謬的。” 譚教授乾而瘦的手指握住了我的手,她在昏暗中凝視著我:“我們在追尋的是人類被遺失的記憶和時間。孩子,所有的旅程都是孤獨的。別害怕,用你的勇氣走下去。”

我向對岸望去,已經著陸的李大嘴和魏大頭正起勁地向我們揮手,示意我們快點過去。 我聽見身後隱隱傳來一聲嘆息,卻不知道是從何而來。扭頭向身後看去時,除了黑暗還是黑暗。 與我想像的不同,從繩索上滑過時竟然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快感和刺激。彷彿死亡就在我的下方,我卻尖叫著一閃而過,抵達彼岸。彷彿受到壁畫的鼓舞,大家一掃往日陰霾的氣氛,各懷目的地興奮起來。 李大嘴拉了拉老魏的袖子:“等下和譚教授好好研討一下壁畫的事情,我總覺得這壁畫背後有深意。” 老魏沉吟著點點頭:“豈止是有深意,看譚教授和秦所的樣子,我覺得他們好像發現了什麼……看,埂子要帶嚴叔過來了。” 或許是因為嚴叔的捨命相救,老魏對嚴叔分外關注。我們向對面望去,埂子正在給嚴叔係安全帶。小飛站在躺著的朱亮身邊,他們幾個似乎在商量是否要將朱亮也帶過來。很快,商量顯然有了結果,小飛給朱亮也系上了安全帶,被埂子掛在繩索上。很快,小飛帶著朱亮小心翼翼地滑了過來。

我們提心吊膽地看著兩人在繩索上緩慢地向我們這邊移動過來。行到一半的時候,小飛忽然停住了。 埂子直起脖子叫道:“小飛,你搞什麼飛機?” 小飛回過頭去,聲音有些恐懼:“埂哥,這下面像是有什麼東西。” 埂子暴躁地一揮手:“管他娘的什麼東西,你先過去!” 小飛顫聲道:“我,我動不了……” 小飛帶著朱亮在繩索上掙扎了片刻,眼睛卻時不時瞄向下面。李大嘴拿應急燈向下面照去,燈光映亮的黝黑崖壁擁著亙古不變的浩蕩空間,一切靜默無語。 小飛的眼睛向下面仔細打量了一會,終於鬆了口氣,晃晃身形,帶著朱亮向我們滑來。 老六咧嘴笑道:“小飛,我看你個沒種的又欠抽了。” 小飛耷拉著腦袋,把朱亮放在地上,伸手解開了快扣。

“我真以為我看到了……唉,算了。” 他怏怏不樂地轉過身,向埂子揮揮手,示意他們可以過來了。 埂子手腳麻利地將嚴叔和自己連接在一起,掛在繩索上,身形瀟灑地快速滑了過來。他解開快扣,小心翼翼地將嚴叔放在離崖邊較遠的安全地帶,抬頭對小飛叱責道:“在滑行時停在高空是最要不得的,你小命不想要了?” 小飛低著頭,囁嚅道:“埂哥,我錯了。” 看到埂子著陸,老六已經帶著土豆迫不及待向曾看到微光的地方跑去。不知是因為距離近了還是角度問題,此刻望過去,曾經的微光已經蕩然無存。我心裡一陣隱隱的不安,說不出原因。 “埂子!埂子!埂子!” 老六聲嘶力竭的嚎叫打斷了我的思緒。眾人不知發生了什麼,有些慌亂。埂子對小飛道:“你留在這裡照顧嚴叔。”

秦所推了一把小飛:“你跟埂子一起去,我在這裡照顧兩個病人。” 他似乎察覺到埂子的懷疑,苦笑道:“一個是我的老友,一個是我的隊員,我能對他們做什麼?” 老六的嚎叫還在持續,埂子不再猶豫,點點頭,向前面跑去。 我們下意識地跟隨上他,在這黑暗裡待的時間越久,無法遏制的恐懼和巨大的孤獨感像是經久不散的陰霾,讓人心神俱亂。 老六和土豆僵直地站在那裡。我第一次在亡命之徒的眼中看到了畏懼和戰栗。土豆顫巍巍地轉過身,目光呆滯,他想張口向埂子說些什麼,喉嚨卻嘶啞無聲。 埂子舉著應急燈,大踏步走了上去。他目光嚴厲地看了看老六和土豆,伸手推開他們。 老六和土豆身影閃開後,給燈光讓出了一條通道。 在燈光映亮前方的一瞬間,我未必相信這世界有神,但我相信了這世界上一定有所謂的惡鬼。窒息和恐懼讓我咬緊了牙關,我聽到身邊有人低低的“啊”了一聲,像是一個哀婉悠遠的嘆息,卻又似對猙獰黑暗的畏縮。

慘白的應急燈光映出兩具屍體,其中一個僵硬地倒在地上,另一個則是坐靠在岩壁上,兩條腿無力的癱著。 燈光清楚地照在地面的人體上。 確切地說,那已經不是一個人。它是半幅白骨、半幅血肉組成的一個靜態陳列。殘存的衣物依稀可辨,屍體上的臉被啃噬掉了大半面,只留有隱約可辨的下巴和一隻眼睛。 坐在岩壁邊的屍體相對完整些,只是整張臉似乎被血浸泡過,鮮豔而燦爛。我從服飾上認出了他——汪嘉宇。 出人意料的是,埂子並沒有走向我們熟悉的汪嘉宇,而是在陌生的屍體邊蹲下。他緩緩伸出手,在空中停頓片刻,終於下定決心撫過屍體上僅存的一隻眼睛,闔攏他的眼簾。 埂子臉上的肌肉不停顫抖著,激動和憤怒遠遠超過了他的恐懼。他的下顎緊繃著,低聲道:“小全,我的兄弟。”

“他還活著!” 蹲在汪嘉宇身邊的於燕燕叫了起來,抬頭望向我們。 “他還有脈搏,”於燕燕的聲音有些激動,她伸手搖晃了一下汪嘉宇的身體,急促的叫道,“汪嘉宇,聽到我說話嗎?” 我們向前走了幾步,圍在汪嘉宇身邊。這時我才看清楚,汪嘉宇的眼眶是空的,手指上血肉模糊的一片——他自己把眼睛摳了出來,彷彿不願再多看這世界一眼。他被於燕燕搖晃的瞬間,脖子無力地支撐著仰起的臉孔,像一根隨波逐流的稻草輕顫著。 汪嘉宇的一隻鞋已經不知所終,露出磨穿的襪子和血肉模糊的腳底。埂子從身上掏出瑞士軍刀,用刀背在汪嘉宇的腳底用力劃了一下,後者毫無反應。埂子思忖片刻,將刀鋒轉了過來,再次劃了一下。 “你幹什麼?”老魏伸手阻止埂子道,“他已經夠不幸了。”

埂子咬牙沉聲道:“看看他是不是真活人。” 我們心裡怦怦跳著,向汪嘉宇的腳上看去。他的腳被劃出了一道傷口,皮肉微微翻捲開,滲出血跡。埂子似乎輕輕出了口氣,站起身道:“無論如何,弄醒他,一定要問清楚情況。” 就在此刻,我聽到一聲像是年久失修的門軸被推轉,發出一聲讓人毛骨悚然的“嘶”聲。坐在地上的汪嘉宇的口中長長吐出一口氣,帶著污穢腐爛的氣息,他的手從地面上顫巍巍地抬起,又無力地垂下。 我們被驚得後退了一步,於燕燕卻再次蹲下身去,急切道:“汪嘉宇,能聽到我說話嗎?發生了什麼?” 汪嘉宇的嘴嗡動著,從喉嚨深處發出一些不明的音節。腐臭隨著他的呼吸向外散發著,陳偉轉身伏地嘔吐了起來,他一邊吐一邊喃喃自語:“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嘔……”

“閉嘴!”埂子的暴喝聲打斷了他,“聽汪嘉宇說什麼。” 陳偉摀住自己的嘴,用力控制著自己不發出聲音。我們靜默站立在汪嘉宇身邊,全神貫注地傾聽他用最後的意誌發出的模糊不清的聲音。 他的聲音像是被斧頭砍爛後藕斷絲連的血線,在寂靜的黑暗中漂浮不定。那些音節和語意散亂地充斥在腥甜污濁的氣味中,猶如即將遠行亡者最後的吟唱。他呢喃自語了片刻後,手指再次舉起,努力的伸向胸口,他心臟的位置。 “什麼意思?”老六終於還魂過來,聲音卻是焦躁的,“他這說什麼鬼話?” 我們都聽見了——不管是否願意,是否理解,我們真切的聽到了汪嘉宇生命最後時刻說出的話。他的頭微微歪向一邊,唇齒上的血跡依稀可見。 “這裡是魔鬼守護的世界盡頭……沒有永生……只有死亡……幫幫我,殺了……我。”

汪嘉宇空蕩的眼眶裡是血和黏液。他在一個黑暗中走向另一個永遠的黑暗,在這地下千米處,他熄滅了。 “至,至少不用我們動手,”土豆囁嚅道,“他真死了。” 土豆縮回了探看汪嘉宇脈搏的手,在褲子上蹭了蹭,似乎生怕沾上死亡的氣息。 老六從口袋裡掏出煙和打火機,打了幾次終於打著了。他吸了一口,終於冷靜了下來,把煙遞給了埂子。 埂子接過煙,抽了一口。老六小心翼翼道:“埂哥,我看我們還是收手吧。這事兒……太邪乎了。” 埂子冷冷看了他一眼,轉過身去。 “走。”他簡潔的命令道,“所有人跟上。” 他的目光在小全的屍體上停留片刻,摔掉了手中煙,繞過屍體直接向前方走去。 沮喪和疲憊纏繞著我們,大家默不作聲地跟著埂子向微光處走去。我努力讓自己不去想那些在我生命中逝去的臉孔,從小谷到汪嘉宇,他們像電影裡閃回的畫面,不停在我眼前浮現。那些歡笑或平常的對話,尷尬或幸福的生活瞬間不停地被眼前的黑暗吞沒,又升起,直至最終消散。 “譚教授,您有沒有覺得'魔鬼守護的世界盡頭'這話很熟悉?”老魏沉吟著向譚教授輕聲詢問。 沒等譚教授回答,李大嘴已經插嘴道:“這是小河墓地的傳說——在世界盡頭,魔鬼與天神共舞的地方,魔鬼守護埋著一千口棺材——譚教授,不管汪嘉宇最後是不是還有清醒的神誌,這句話總讓我覺得意味深長。” 譚教授點點頭:“這種聯繫是有可能的。我們已經開始接近謎底的核心了。你們想過沒有,為何重生、永生的信仰在小河-古墓溝墓地的遺跡中一再被強調?” 老魏和老李相互看了一眼,似乎沒想過這個問題。竇淼在旁邊幽幽道:“死亡。” “是的,”譚教授輕輕感喟了一聲,“是死亡,而且是一再的死亡讓他們對重生充滿了渴望。我想,這和小河-古墓溝墓地文化圈周圍沒有人類生活遺址,以及樓蘭和古墨山國的一夜空城的原因有關。” 她的目光望向遠方,聲音悠遊似在沉思:“他們從黑海岸帶回了某種巫術,相信這可以使人重生。他們與死者做了約定,從上天那裡重新獲得生命。” “那……剛才您看到壁畫時所說的神蹟是什麼?”我實在忍不住對壁畫的好奇,開口問道。 譚教授的手輕輕撫在胸口,頭微微垂了下來:“這是一個大膽推測,我還要和秦所再溝通一下,看看他的想法。” 我思忖了片刻,有些猶豫地開口道:“譚教授,關於秦所,有件事我一直沒有告訴您。” 老魏和老李嗅到了八卦的味道,窸窸窣窣地湊了過來,瞪大眼睛等我爆料。我苦笑了一下,低聲道:“我陪於燕燕去方便的時候,看到了秦所考古隊的一個女性,但她……已經死了。” 李大嘴下意識地縮了一下肩膀,問道:“怎麼死的?” 我正要開口回答,忽然隊伍停住了。埂子的手高高舉起,示意我們噤聲。他試探性地向前走了兩步,放下手電筒,打開了應急燈。 慘白的燈光瞬間映亮了我們前方。我們屏息靜氣,看著白光掃過眼前的景象。 在這個時刻,無人說話。我們像是被抽乾了思想的殭屍,目瞪口呆地望著眼前,腦海中一片空白。 這是一個夢魘,在我有生之年不能忘卻。即便多年以後,每當我關燈,熄滅光亮,眼前總是會浮現出這個場景。 這是心靈被撕裂後無語的痛楚,是混合震驚和戰栗的畏懼。這一刻的所見,日後的所憶,都是命運在我靈魂上刻的永恆烙印,讓我此生永無寧日。 我們隨著埂子的燈光慢慢仰起臉,卻依然看不到盡頭。埂子大口喘息了幾聲,回頭問譚教授道:“這是怎麼回事,誰能解釋一下嗎?” 在我們面前,在這地下千米的地方,赫然出現了一棵巨樹。 它已是死樹。那些彌散的枝丫恍如亡靈的手指,深深插入岩壁,舉向高空,伸向虛無的空間。在這棵枯樹之下,是一望無際的白骨平原。這些人骨覆蓋在粗大而讓人震撼的樹的底部,像是那些青蔥草原上奔騰的白雲,浩瀚恣意的鋪陳至我們視線的邊際。 我頓時明白了老魏曾經看到微光的原因。這些微光不是來自生命的光明,而是死亡,無邊無際的死亡。 “是真的!”一向膽小的陳偉此刻卻一反常態,興奮得手舞足蹈跑向巨樹邊,他臉上掛著詭異的笑容,“是真的,樹死成舟!這一切都是真的!這裡才是真正的死亡殿堂!” 他回頭向我們語無倫次的喊道:“你們知道嗎,我終究會成為這世界上最偉大的人!所有曾經蔑視過我的人,都要臣服在我的腳下!” “陳偉,”譚教授皺了皺眉頭,“你知道些什麼?是不是來自周謙的那張吐火羅語羊皮紙上的記載?” 陳偉的手高高舉起,指向頭頂:“知道這裡是哪裡嗎?就在我們頭頂的地表,是小河墓地遺址!真正的死亡殿堂,在小河墓地之下千米深處。不僅如此,只有到達死亡殿堂,才能找到他們的重生之所。”他的眼眸異常明亮起來,在黑暗中閃爍著捉摸不定的光芒,“周謙這個瘋子,他曾經身懷異寶而不自知。我太幸運了,上天是眷顧我的,注定要我成為這世界的王!” 他在樹下跪了下來,閉上雙眼,仰臉向天,空中喃喃像是在祈禱,又像是狂喜的自語。 “我看又要瘋一個。”老李嘆了口氣,悲憫地看著陳偉。 老魏搖搖頭:“未必。我看陳偉比我們任何人知道的都多,他正一步步驗證了他從羊皮紙上得知的信息。我覺得這後面還有更讓我們驚訝的東西。” 李大嘴的眼神驟然閃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麼,語氣急促道:“梁珂第一次看到藏有羊皮紙的黑布包是在409。但是這黑布包是從何而來,周謙從未說過。老魏,你記不記得在金壇時,那天凌晨四點我在帳篷裡醒來,發現周謙又到黑衣荒墓那兒去了。現在看來,他獨自到荒墓那再次發掘,一定是從墓裡得到了這張羊皮紙。可惡,當時我們怎麼沒發現……” 老魏的眉頭皺了起來,深思道:“這黑衣墓主一定與古墨山國的生死乃至整個北疆先民的歷史有至關重要的聯繫。她必定是掌握核心秘密的祭司……可是黑衣墓不止一個,這是為什麼呢?難道……” “這是因為守護這個秘密的祭司,”一直靜立在旁的譚教授開口道,“不是一個人。她們一定是代代傳承的守護者,古墨山國其實從未真正死去。而她們守護的秘密,就是我們探尋的謎底,是指引我們走到這裡的線索。” 譚教授向前走了幾步,她瘦小的身影站在白骨平原之前,枯死的巨樹之下。她的身影讓我產生了某種錯覺,彷彿這裡並不是滿目瘡痍的死亡之地,而是草長鶯飛的二月天,微風拂過臉龐時溫潤而柔軟。綠意盎然的綠洲上,手持木桶的女人去河邊打水,孩子們興奮地尖叫著在樹下跑來跑去,追逐著飛鳥。那些幸福而甜美的瞬間在時間之流裡蕩漾滿溢,徘徊在讓人流連不肯醒來的夢境。 “走吧,上去查看一下。”老魏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陡然驚醒過來。光與綠樹驟然消失,眼前只有無邊的黑暗和一棵詭異出現卻已死亡的巨樹。 再向樹邊望去,一切蕩然無存。龐大伸展的枯枝下,依然是一望無際的人骨。它們陰森而白亮,彷彿被時間吞噬咀嚼後吐出的渣滓。 枯樹高過三十米以上,樹冠範圍達百米,樹身直徑在十米左右。我們無法解釋為何會在這裡出現這樣一棵巨樹,它違反了最起碼的光合作用原理。從樹根深入岩地的情形來看,這棵樹在此地曾經以某種方式生長了相當長的時間。 竇淼用小刀在樹皮上小心地刮下一片,用塑料袋裝好放入口袋。他的手指在下巴上摩挲不已,陷入沉思中。 李大嘴雙手插在口袋裡走過來,聲音中滿懷著悲觀主義:“兄弟,別取樣了。能不能活著出去都是問題。” 他的手在樹幹上拍了拍,感嘆道:“處處出乎意料,事事無法解釋。要是我真能活著出去,一定改行——不做考古,不做古生物研究,就在S大門口開個攤子專賣假古董。”李大嘴伸手擼了擼頭髮,“我要棄暗投明。” 李大嘴和竇淼在樹邊說話時,我和老魏以及譚教授已經開始俯身察看白骨的遺存狀況。我們抽檢了幾具屍骨,基本都已不成形,不似外力破壞,而是骨頭的自然散落。從骨骼形態來判斷死者年齡,各個年齡段都有。尤其是當我在骸骨中發現一具小小的幼兒屍骨時,心情悲傷而沉重。 老魏扶了扶眼鏡,輕聲感嘆道:“這像是一場浩劫。” 他手指移動的時候,帶動了另一隻手中的電筒晃動。在手電光掠過面前白骨的剎那,我意外看到了一個異常情況。我沒理會老魏哀婉的心情,從他手中奪過電筒,向骨堆中照去。 一截豎在骨堆中的肱骨被我拾取起來,從骨骼的生長度來看,這應當是一個10~15歲左右未成年人的骸骨。 我正要將肱骨遞給譚教授察看,忽然聽到李大嘴“啊”的一聲大叫,在我們身處的這詭異場景中顯得突兀而讓人心驚。 我們轉身望過去,李大嘴正呆呆地站在樹邊,連一向玩世不恭的竇淼也呆立在那裡。老魏想緩和一下氣氛,乾笑道:“你沒事別一驚一乍,我們沒被困死在這裡,倒要被你嚇死了。” 老李的臉上是震驚和迷茫的神色,他緩緩伸出手,顫巍巍道:“你們看這是什麼?” 埂子等人圍了過來,以應急燈為中心形成了一圈人影。 老六低頭看了看李大嘴的手心,咧嘴道:“不就是點皮外傷,流了點血嗎?” 小飛人單純而熱心,連忙準備從包裡找紗布。他手忙腳亂地尋找時才想起,我們的裝備和包裹都留在崖邊嚴叔那裡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抬頭道:“暫時沒紗布。” 老李搖搖頭:“不,我沒有受傷。我剛才是——”他迷茫的目光移向巨樹,顫巍巍道,“我摸了這棵樹。” 李大嘴手心的血液呈黑紅黏稠狀,看上去有些噁心。老李的話音剛落,應急燈和手電筒的光立刻全部都集中到巨樹身上。交織起來的光線映亮了巨樹的一部分,蒼老枯敗的樹皮像是一張張獰笑崩裂的臉,緊緊貼在樹幹上。 竇淼有些遲疑道:“剛才……我刮了一小塊樹皮下來做樣本。” 燈光已經找到了竇淼取樣的地方。依稀可見,那塊破損的樹皮處正在滲出暗紅色的液體,像是古樹的淚水,又像是一個隱晦的詛咒。我們站在樹邊,肅穆無聲。這棵樹曾經生長在千米地下,極大繁盛後又枯死。在它的身畔是鋪陳無邊的白骨。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如何能想像到這樣一幅無法解釋的場景?就算親眼所見,又如何能解釋這浩瀚詭異的場景? 埂子抓了抓頭髮,在樹幹前來回踱了幾步,開口問道:“你們沒人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嗎?這,這他媽是扯淡!值錢的墓葬沒見到,這鬼氣森森的地方怪事不斷!陳偉!” 陳偉聽到埂子叫他的名字,下意識地顫抖了一下,很快又恢復常態問道:“什麼事?” 埂子拔出手槍,快步走到他身邊,抵住他的額頭:“這次我不跟你演雙簧戲,咱們來真的。我不管你的羊皮紙是偷來搶來的,你他媽給我說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陳偉的雙手舉起,目光閃爍了一下:“我……” 埂子的保險打開了,咔嗒一聲,讓陳偉又顫抖了一下。 “其實羊皮紙上所記大都語焉不詳,且有很多生僻字無法辨認。”陳偉磕磕巴巴道,“我,我只能讀懂大概。” 埂子搖了搖頭,沉聲道:“別玩花樣,我的耐心已經耗盡了!不要挑戰我的極限。” “這棵樹是用血肉滋養的死樹!”陳偉翻著白眼,看著頭頂扣在扳機上的埂子的手,快速說道,“羊皮紙上的記載說,死神降臨了古墨山國,死亡不斷發生,最終國度滅亡。掌管重生的祭司,與上天做了約定,他們將死者堆積在死樹邊,將靈魂寄居在這樹中。守護重生契約的祭司們則再次四方行走,確保時機來臨時能夠有倖存的祭司後代回到這裡,實施複生的法術。古墨山國的居者,就是小河墓地和古墓溝墓地建造者的後人。” “這些祭司果然不止一個人,她們是一個群體,並且將這個守護秘密代代相傳?”魏大頭扶了扶眼鏡,彷彿意識到了什麼。 陳偉點點頭。 老魏轉向李大嘴:“這就解釋了……” 李大嘴點點頭,接口道:“解釋了為什麼我們會在金壇能挖到一個黑衣墓。四方……她們是向東西南北四個方向走的嗎?” 土豆打斷了李大嘴的話:“別問這些沒用的……陳偉,這麼說重生是真有這回事?” 陳偉點點頭,看著埂子幾乎哭了出來:“是的。而且重生的聖殿,就在這地下。如果埂哥您殺了我,就再也不能去重生的聖殿了。那裡才是古墨山國財富的存放地。” 埂子思忖了片刻,終於緩緩放下了手槍。陳偉一下子跌坐在地,喘息不已,滿頭的冷汗。 “帶我們去重生聖殿。”埂子的聲音冷冷響起。 陳偉這回是真的哭了出來:“我不知道重生聖殿在哪裡,真的不知道。羊皮紙上的記載說,到了死樹這裡,會有神指引前往重生聖殿的道路。” 我悄悄拉過譚教授,對她耳語道:“譚教授,剛才我在骨堆裡發現了一個異常情況。您看。” 我將手中的肱骨遞給譚教授,她的目光掠過骨頭,仔細察看。片刻後,她的眉頭蹙了起來。 “這根長骨上有齒痕,死者生前被啃噬過。” 她低聲道。 我點點頭,眼睛望著不遠處正在哭喪著臉和埂子說話的陳偉:“我認為如果我們查看更多的樣本,一定能找出更多有這種齒痕的骨頭。” 老魏和老李張大嘴巴,“啊”了一聲。 譚教授的目光從手中的肱骨轉向白骨平原,沉吟片刻:“這裡的情況不符合任何一種葬俗。從屍骨的堆積形態來看,這不像是祭祀奉獻,更像是一場放逐和遺棄。我想,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情,才會讓這裡成為最後的棲身之地。如果陳偉沒有對我們說謊,那這些屍骨的主人,應該都是古墨山國的居民。” 老李的嘴巴抖了半天,抖出一句話:“會,會發生什麼?” “非常悲慘而恐怖的事情,也許其中的內情遠遠超過我們的想像。”譚教授輕輕籲出一口氣,似乎在感喟。她的目光緩緩望向那棵蒼涼巨樹,輕聲道:“這棵樹,真的是寄居靈魂的死樹,等待喚醒和重生的嗎?” 我想起在石室內與於燕燕的奇特經歷還沒有告訴譚教授和兩位大神師兄,便開口道:“我陪於燕燕去方便的時候,其實我們是去查看燕燕姐的一個疑惑。我們在發現秦所等人的地方,找到了一個石室,裡面的女人已經死了。” “在她身上的傷口處,有人類的齒痕。”於燕燕的聲音驟然在黑暗中響起,音量不高,但足以讓我們聽到這冷冷的話語,“她是秦所的手下。譚教授,進到這里以後我明白了,秦所他們曾經來過這裡。他們一定是遭遇了什麼。他們的所作所為不是因為食物匱乏,而是一種病態。” 老魏和老李剛接過有齒痕的肱骨,拿在手裡仔細查看。聽到於燕燕的話,兩人手一縮,骨頭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難道……難道是……”老魏的多邊形臉變得慘白,磕磕巴巴說不出話來。 譚教授點點頭,凝視著地上的骨頭:“我想這些古墨山國的先民們大費周章地進入地下,死在這裡的原因,就是因為這種'病'。在他們死前,一定經歷了血腥的自相殘殺,最終屍骨堆積在這裡。他們意識到了這種'病'和滅亡的命運,便將希望寄託在重生上。” 於燕燕補充了一句:“我相信,秦所他們已經感染了。” 老李看了一眼骨頭上的齒痕,再也忍耐不住,轉過身去吐了起來。我的心中一陣冰涼,寧可對著正在嘔吐的李大嘴,也不願再回頭看那片白骨平原。 “必須趕快離開這裡。”於燕燕和譚教授幾乎同時說了出來。 這時小飛的聲音遠遠響起。 “譚教授,你們過來!李仁熙有發現!” 李仁熙還是那個樣子,脖子上斜掛著乾糧和水,笑嘻嘻的臉龐像無憂的兒童。他的手指執著的指向巨樹背後的黑暗處,口中吱吱呀呀說個不停。 高宏在旁邊翻譯道,“他說這裡有條船,將載著亡靈渡過死亡之海,奔赴重生,直至永生。” 老六向地上吐了口口水,譏笑道:“要是真能重生,這也不會躺著這麼多骨頭架子。還有船?在沙漠的地下會有船?我看你們考古隊裡不是瘋子就是傻子。” 片刻後,埂子和土豆帶著應急燈從樹後出現了。他的腳踏在白骨之上,臉上是一片難以置信的迷惘神色,對我們喊道:“譚教授,這裡真的有艘船!” 隨著他的燈光,我們踉蹌著奔向樹後。燈光折過樹幹,在地上投了一片巨大的陰影。在明滅不定的白骨堆上,老魏在惶急的奔跑中差點摔倒。他想伸手扶住樹幹穩住身形,就在手要接觸到大樹時卻又畏懼的收回手。李大嘴拉住他,低聲道:“樹又不咬人,你怕什麼?” 老魏喘息了一下,搖搖頭:“這裡太陰森了。我參與過多次遺存發掘工作,從來沒有遇過這麼詭異、這麼陰森的世界。” 李大嘴歪著嘴笑了一下:“在庫爾勒時,你不是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天天想著鑽進營盤嗎?老魏,人得認命。去看看船吧,看看這沙漠地下的船到底是怎麼回事。” 與我想像的不同,這並不是我們曾經見過的舟型棺或它的變型。這是一艘真正的船,長度約為九米左右,寬三米。船與中原水域居民所製的船樣基本接近,但沒有桅杆和帆。船上配有木槳,均已朽壞。我們圍在船邊,在這艘無法解釋的船前目瞪口呆地看著。 “他們真的造了一條船,並且費盡心思帶入了地下。”老魏哀嘆了一聲,“這船,真的可以載著亡靈渡過死亡之海麼?” 埂子想爬上船去看看,譚教授伸手拉住了他:“別上去,這船的位置很危險,不安全。” 我這才注意到,船邊就是懸崖。這裡的地勢向懸崖邊呈傾斜狀,船就停放在這個微微傾斜的地面上,船頭對著深淵,彷彿這船就是為了進入深淵而準備的。在這黑暗的崖邊,船頭傾斜對著虛無深遠的深淵,讓人看得心驚肉跳。 陰森的白骨場彷彿是黑暗地下里的一個孤島。沿著崖邊向前望去,大裂隙將這裡與別處隔開,像一個靜謐的搖籃,懷抱著亡者的骸骨。船靜靜停泊在崖邊,安然沉睡著。 老六拍了拍船,上下打量一番:“這玩意兒就是太大了,要是小點,咱們給順出去,還能賣點錢。” “無知。”陳偉低聲道。 老六一向樂於欺軟怕硬,見陳偉這麼說,立刻瞪起眼睛道:“你說啥?” “我說你無知。”陳偉冷冷一笑,“你眼中只有錢這種世間無用的東西,卻看不到近在咫尺的真正財富。墨山國地下蘊含的秘密和力量,足可以使我,或者你們,成為這世界的主宰。” 老六想了想,伸起的手軟了下去,悻悻道:“淨說些有的沒的,光知道吹牛。” 李大嘴一直在觀察這艘船,他猶疑著對我說道:“梁珂,這船沿上好像有血跡。” 船沿上的血跡分為兩種,一種是發黑的,看上去年代久遠。另一種顏色尚為鮮豔,呈暗紅凝固狀。 於燕燕和埂子湊上去看了一下,相互看了一眼。 “我把應急燈給你,上去看下。”埂子對於燕燕說道。 於燕燕點點頭,接過應急燈,一腳踩到埂子曲起的膝蓋上,用燈光掃過船的內部。片刻後,她下來了。 “裡面有兩個死者,其中一位是裴風格裴研究員——我見過他的相片。另一位應該是你們的人。”於燕燕對埂子如是說道。 埂子臉上的肌肉緊縮了一下,低聲道:“他們是怎麼死的?” “埂子,譚教授和我都建議迅速撤離這裡。”於燕燕的表情異常冷峻,“還記得剛進石門時,秦所以性命相脅不想讓我們進來麼?他說這裡是地獄,他沒說謊。” “我是問你,”埂子的表情兇惡,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他們怎麼死的?” “他們兩個身上都有傷,傷至露骨,有被相互啃噬過的痕跡。從死者的姿態上來看,應該是你們的人先槍殺了裴研究院,然後自殺。” 埂子一把奪過於燕燕手裡的應急燈,對老六道:“蹲下。” 老六聽話的曲下一條腿,讓埂子踩了上去。埂子用應急燈查看了一會,我們心裡七上八下,靜默無聲地仰望著他的表情。 埂子很快下來了,簡潔道:“立刻撤退。不僅僅是離開這裡,我們必須原路返回到地面上。” 土豆心有不甘,嘀嘀咕咕道:“嚴叔……不會同意的。” “嚴叔會同意的。”埂子冷冷看著土豆,“從小全到孟剛,他們死得都異常蹊蹺。這裡不對,感覺會有大事發生。如果你想留在這裡請便,我不強求。” 土豆看了看老六和小飛,老六低聲道:“我早說該收手,這裡發不了財,賠上命倒是大有可能。” 土豆悻悻地攤了一下手,垂頭喪氣地跟在埂子後面。 我們不再耽擱,立刻回頭向嚴叔和秦所的方向走去。按照預先的設想,我們與嚴叔等人匯合後,到一號補給點取食物和水,然後返回地面。 此刻交織在心裡的,是即將返回地面的興奮、生還的慶幸和沒有走到謎底終點的遺憾。我們一心向著來時方向走去,盼著早點離開這鬼氣森森的黑暗地下,比任何事情都來得迫切。 “就算沒找到什麼重生聖殿,這趟經歷也夠我們吹的了。”李大嘴拉了拉我的袖子,安慰我道,“你可以回去好好氣氣小楊他們,把咱們的光輝經歷告訴他們。” 老魏沒說話,臉色一直很蒼白。那時我不知道,老魏心裡正隱隱覺得不安,彷彿大難將至。 嚴叔依然躺在崖邊地上,秦所坐在他身邊。我們快步走了上去,秦所並沒有站起來,只是瞇著眼睛望著我們。 譚教授四處打量了一番,沒見到朱亮的身影。向志遠開口問道:“秦所,朱亮人呢?” 秦所咳嗽了一下,聲音有些虛弱:“他醒了,想找個地方方便一下。” “那你身上的血跡是怎麼回事?”竇淼的聲音幽幽響起。 我們的目光集中在秦所身上,在昏暗的手電筒下果然可以看到秦所身上絲絲點點的新鮮血跡。 秦所低頭看了一下,苦笑道:“哦,這我倒是沒想到。”他的目光有些混亂,夢遊般地望向我們,緩緩站起身來。 “別動,”埂子手裡的槍舉了起來,冷冷看著他,“把你的上衣脫掉。” 秦所淡淡道:“何必脫衣勘察?既然知道了一切,你直接開槍吧。” 埂子猶疑了一下,打開了槍的保險,卻遲遲掙扎著按不下扳機。 秦所微微笑了一下,目光掠過人群,落在譚教授身上:“譚教授,關於壁畫的判斷,相信您自己的直覺。你知道嗎,其實這些亡者從未被遺棄,他們為重生做好了一切準備,包括記憶。” 譚教授走上前一步,聲音有些悲哀:“秦所,您……” 埂子伸手止住了譚教授,避免她和秦所接觸。秦所彷彿感喟般嘆息了一聲,抬頭面對高而黑暗的岩頂,閉上眼睛沉默了片刻。當他再次睜開眼睛,看到埂子和我們都在望著他,他的嘴角浮現了笑容,向躺在地上的嚴叔伸出手去。 “別碰他!” 埂子聲音吼叫的同時,他手裡的槍也響了起來。 秦所被子彈震得後退了兩步,踉蹌著摔倒在地上。子彈打中了他的胸部,鮮血頓時盛開在他的胸前,像一株被黑暗侵蝕過的玫瑰。 我大口喘息著,僵硬地站在原地看著秦所。 秦所的嘴角流出一絲血跡,他的眼睛睜著,向嚴叔的方向望去。出乎我們意料的是,秦所在彌留之際依然掙扎著向嚴叔伸出手去,彷彿這是一個未了而不甘心的願望。他倒地的位置已經無法接觸到嚴叔,但他依然保持著伸手的姿勢。秦所口腔裡湧出越來越多的血,幾乎阻塞了他的呼吸,也讓他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倍加艱難。 “原諒我。” 我聽見秦所最後夢囈般的聲音,斷斷續續,在血漫過的喉嚨裡含混不清地吐出這句話。 “原諒我。” 秦所再次重複了一遍,眼中的光芒越來越弱,終於徹底黯淡了下去。他的雙眼一直望著嚴叔,口邊的血跡讓他原本儒雅英俊的臉孔顯得猙獰凌厲。即便他已經故去,那種讓人畏懼的力量卻彷彿並沒有消失。 “接,接下來幹什麼?”陳偉結結巴巴地向埂子問道。 “原路返回,所有人跟我走。我帶嚴叔,其他人管好自己。” 埂子的話明確而毋庸置疑。他一邊扶起嚴叔,一邊將老六叫了過來,示意他打前站。 “可是,我,我們怎麼返回呢?”陳偉不太流暢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這聲音裡有一種抑制不住的狂喜,我清晰的感覺到了,這聲音的顫抖絕非因為目睹秦所死亡而帶來的恐懼。 埂子抬起頭,有些不耐煩道:“廢話,當時是從拉索處再滑回去。” 小飛的驚恐聲音忽然響了起來:“埂哥,你看……” 順著小飛舉起的光源,能清楚地看到原本連接兩岸的拉索已經被割斷。原本一線相連的懸崖兩岸如今光禿禿,只有安全點上的膨脹螺絲孤獨的凸立著。 埂子的手指插進頭髮,焦躁地揪了兩下,“狗日的,狗日的!他幹得太絕了!” 他轉過身,對小飛吩咐道:“把裝備包拿過來,我要盪到對岸,重新進行連接。” 陳偉的臉上帶著詭異的笑容,聲音極力克制著喜悅:“裝備包,給養包,所有的都不見了。埂哥,我們命中註定回不去了。” 這句話像一柄大錘,結結實實夯在我們心頭。那一刻所有的眼睛都意識到,在崖邊相對平蕩的地面上,原本堆放在一起的裝備包和補給包都不見了。 因為剛剛出發時的目標離此處不遠,且這裡又有人看管,所以大家都是輕裝簡行。但我們無論如何沒有想到的是,秦所竟然能做得這麼徹底決絕。 “從進來開始,他就決定了不讓我們回去。”老魏蒼白的多邊形臉凝視著地上秦所的屍體,聲音輕而悲哀。 埂子像是困獸般原地打轉,終於忍耐不住,衝到秦所的屍體邊向他猛踢了幾腳。他的憤怒並沒有隨著這幾腳而消失,相反卻累加到了極限。埂子咬牙切齒地喘息了兩口,掏出手槍,表情兇惡。 他再次向秦所的屍體射擊了兩顆子彈洩憤,口中狂叫著:“騙子!懦夫!狗娘養的!” 秦所的屍體任憑埂子怎樣洩憤,都已冰冷靜止。埂子血紅的臉色讓他最終不堪重負,抓住自己的頭,痛苦而沮喪地蹲了下去。 我們絕望無聲地站在崖邊,嚴叔依然昏迷著。那時我心底忽然湧起一個念頭,如果嚴叔是醒著的話,他一定有辦法帶我們逃離這個地獄。 連日的奔波和眼前的絕境讓我覺得眩暈,我踉蹌了一步,譚教授及時扶住了我,像是兒時母親曾經對我做的那樣,攬住我的肩膀。 “別擔心,我們大家人都在,只要想辦法,一定可以逃離這裡。”譚教授輕聲安慰我道。 “逃離這裡?您太天真了。”陳偉的聲音歡快響起,“在這裡只有兩個結局,永生,或永死。” 老魏和老李冷冷盯著陳偉,目光中除了鄙夷蔑視,還有漸漸燃燒起的怒火。 陳偉倒退了一步:“幹,幹嗎看著我?” 老魏和老李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幾乎與此同時,我聽到一陣低微而讓人悚然的震顫聲自崖岸下方傳來。甚至來不及作出像樣的思考,一個龐然大物的黑色影子已經扶搖直上,瞬間籠罩了我們。電光石火間,我聽到陳偉由歡喜至絕望的驚呼:“它來了!死神來了!秦所讓我們成了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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