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考骨紀·北疆生死契

第7章 第六章開棺

考骨紀·北疆生死契 张硕 9472 2018-03-22
天色微亮我們就起床幹活了。 在沙漠作業和在內陸田野作業有較大的區別,首要一點就是排沙。即便有秦所等前人的排沙基礎,覆蓋在營盤墓地上的沙量依然是可觀的。這裡的沙被風帶著,隨時隨地覆蓋在任何裸露的地方。 排沙工具類似滑梯。墓葬一般都建在地勢較高的台地上,我們藉助高低水平差,將沙子一捧一捧地放在排沙梯頂部,讓它們順著凹槽流下,同時有人監控流沙裡的物質,以免夾帶文物。清理工作枯燥無味,幾個小時下來,滿臉滿耳都是沙灰。 老魏和李大嘴依然沉浸在親眼看到營盤遺址的激動中。因為營地與古城遺址有公里的距離,因此他們是今天才親眼看到了夢中情人。他們一邊忍耐沙塵,一邊按捺不住談論著美輪美奐的墨山遺址時,譚教授帶著陳偉將所有墓地編號核對了一遍。李仁熙跟著她,做手工繪製標記。

李大嘴冷眼看著跟在譚教授身邊李仁熙:“憑什麼這小子不干活?” 老魏頭也不抬道:“因為他什麼都不會。” 我沒心情跟著他們閒聊,心中琢磨著昨晚的事情會不會讓於燕燕知道而導致我挨批。據我觀察於燕燕一切正常,對我的態度也是和藹可親,沒有異樣。只是在中午吃飯的時候,於燕燕經過我身邊丟下一句話。 “第四條,不許擅自行動。我送不走譚教授,但是我能送走你。” 說罷對我莞爾一笑,笑得我心中拔涼拔涼的。 老魏湊上來探頭探腦道:“師妹,霹靂嬌娃跟你說什麼?” 我回答道:“她說如果你和老李再糾纏她,她就要把你倆送走。” 李大嘴搖頭嘆道:“自古最毒婦人心。就算她長得跟我們一樣,心臟構造也一定不同。”

由於盜墓嚴重,加上一期發掘工作已經進行得差不多了,我們在地表連續幾天作業並無重大收穫。 營盤墓地在墨山遺址城外,墓葬區地表多立有胡楊木樁,從兩三根到七八根不等。這是一片山前沖積平原形成的山樑和較平緩的沖積溝地帶,整個墓地分佈東西長約1公里,南北寬250米左右。這些胡楊木樁應當是在墓室填土後,依墓室大概範圍楔入的。木樁長40厘米,直徑6~7厘米。大概是為方便楔入沙地,木樁一頭被削尖,直摜地下。 墓葬的形制有長方形豎穴坑墓、豎穴偏室墓,豎穴生土二層台墓等幾種類型。我們看著那些已經空蕩蕩的墓穴,心中意淫著自己從中挖出棺木的盛況。也許除了殯儀館的同志,只有我們這麼熱愛屍體和遺物了吧。 大概一周後,我們終於在墓地中心地帶挖出了一個完整的棺木。這個棺木的出土仰賴於譚教授對於整個墓地的勘察與分析。一般來說墓地的中心地帶屬於VIP位置,通常埋葬部族中最重要的人物,出土文物也相對精美及有考古價值。而營盤墓地的中心沒有任何胡楊木樁標誌葬穴存在,實在讓人不解。當我們懷著試試看的心情向下挖掘時,最初並沒有抱太大的希望。

我們輪流作業了一整天,越到下面越難挖,堅硬的鹽鹼地像是保護層,讓死者可以安然長眠在這裡。這時體力的差別顯示了出來,先是我被魏大頭替換下陣,然後是部隊的同志頂替了老魏和老李。挖到地下三米左右的時候,鐵鎬觸到了胡楊木樁。 令人奇怪的是,這個胡楊木樁並不類似該墓地上其他木樁,而是被精心雕刻成了槳狀。在槳狀木樁底部,刻有七條陰文線,全部用紅色塗料塗過。槳狀木樁有兩條,呈對稱狀排列。 槳狀木樁的出現極大地振奮了我們。大家跟瘋了一樣不停地挖著,連部隊同志都受到了我們的感染,幹活也分外賣力。到了太陽落下前,我們終於在距離地表六米深處挖到了這位尊貴的墓主棺木。 儘管事先的功課讓我們已經知道當地使用槽形棺,個別有長方形箱式棺木(與內地漢代木棺相似),但這個新出土的獨木舟形棺還是讓我們大吃一驚。要知道著名的營盤15號墓挖出的也不過是長方形箱式木棺而已。而這個式樣奇特的獨木舟棺木對於只接觸過內陸常規發掘的我們來說,不啻於土老帽進城後看到閃電俠在霓虹燈下跳霹靂舞般震驚。

男隊員們蹲在燥熱惡臭的墓穴內,用繩子捆在獨木舟棺上,喊著號子,費了不少力氣將棺木吊出。 棺木放在平地上後,工地上亂作一團。大家本想乘勝追擊,但於燕燕堅持收隊,我們也只好悻悻地將棺木抬回臨時搭建的帳篷庫房裡。吃過晚飯點過名後,譚教授帶著我們考古隊員進入庫房。魏大頭負責拍照,陳偉負責攝影,譚教授則帶著錄音筆,套上橡膠手套,親自操刀開棺。 棺木上並沒有像15號墓主的棺木一般覆蓋彩色毛毯,而是覆蓋了一層質地奇特的物質。因為年代久遠,我竟然沒有認出那是什麼東西。 “牛皮,那是牛皮。” 魏大頭輕聲道。 譚教授輕輕咳嗽了一下,開始了開場白:“現在是M129船形棺木的開棺檢驗。覆蓋在棺木上的物質是牛皮,我們慢慢將它揭開。”

牛皮將棺木扣得很緊,而且沒有任何鉚釘加固。李仁熙舉手道:“老師,這個牛皮是怎麼蓋緊棺材的?沒有釘子啊。” 難得說話的竇淼忽然幽默了一把:“難道我們要發現古墨山人發明了不干膠?” 譚教授搖搖頭,低聲道:“這是用現宰殺的牛,活剝牛皮,直接帶著鮮血和溫度覆蓋在棺木上的。經過熱脹冷縮後,牛皮會緊緊地包裹住棺木,千年不散。” 一時間我們都安靜了。這種覆棺方式當時我們都沒見過,匪夷所思中透著詭異。 譚老師見我們有點緊張,笑了笑道:“其實1934年貝格曼發現小河墓地時,已經發現了有類似的船形裹牛皮棺木和槳狀木樁。最為奇妙的是,那些木樁底部,也都有七道陰文紅線。” 我忍不住叫了出來:“可是小河墓地是距今3800年左右的墓群,而營盤墓地距今年代是1500年左右,這中間有2300年的差距啊,怎麼可能有如此雷同的墓葬?”

魏大頭也沉吟道:“如此說來我也聯想起和小河墓地年限差不多的古墓溝墓地,就是被俗稱太陽墓的孔雀河北岸第二台地墓群,這個墓群的奇特正圓形墓葬,與墨山遺址的圓形城似乎有異曲同工之妙。但它們同樣也相差了2300年的時間,真是讓人費解。” 李大嘴嘩的一下展開地圖,用手指迅速地在地圖上摩挲著,指道:“你們看,樓蘭古城、小河墓地、古墓溝墓地在地圖上剛好成一個三角形。而營盤墓地在他們輻射範圍內,會不會是文化流動的影響?但2300年的差距……不可思議。” 譚教授道:“現在下任何結論都為時尚早。不過七道陰文線確實值得思索。6、7、12、36、42這些數字在古羅布泊地區顯然非常重要。我希望大家在日後的考古中留心相關信息。好了,還是讓我們打開棺木,看看墓主的真身吧。”

譚教授的手像是一個外科醫生在做手術般精細而靈巧。她小心翼翼地從棺木頭端揭開牛皮,僅僅是揭了六十公分就卡住了,她不得不借助工具輕微地撬了一下。 我們屏息凝汽的看著她動作,生怕漏掉任何可以學到的知識。她一點點的將已經幾乎與棺木連為一體的牛皮緩緩剝離,漸漸露出了棺木里的內容。 譚教授一邊揭皮一邊說道:“在營盤墓地已出土的死者,大都是單人葬為主,鮮見雙人葬。一期發掘出土了大量的紡織品、木器、銅器、鐵器骨器、金銀飾品甚至玻璃器等。死者的服飾也種類繁多,紗綺襦衣、紅白相間的百褶裙、各種袍服,顏色鮮豔,做工精良,說明當時的織造、起花、印染工藝都達到一定高度。錦類出土物的紋樣也很多,比如雲氣動物錦、四色登高錦、三色壽字錦。你們在XJ博物館看到的15號墓男屍及隨葬物品,就是這其中的典型代表。不知道M129會帶給我們怎樣的驚喜,我有預感,墓主是位女性。在小河墓地中,凡以七道紅色陰文墓葬的墓主都是女性。”

牛皮終於被徹底揭開了,露出白色羊毛質地的喪布。雖然布料已經因年代久遠而泛黃,但上面塗抹的紅色顏料依然刺眼。喪布上的紅色顏料中有微黑的痕跡,經過判斷譚教授認為其中可能含有人血。譚教授俯身凝視了半晌,抬起頭激動道:“誰知道這上面寫的是什麼文字?” 大家都看了半天,最後目光落在魏大頭身上。魏大頭因為過於激動有點口齒不清,結結巴巴道:“這,這不像是佉盧文……我,我認為這是吐火羅文字!” 譚教授目光灼灼,抑制不住地興奮:“不錯,這正是吐火羅文字,發源於里海黑海北岸的顏那亞文化。這個印歐部落千里迢迢向東遷徙到阿爾泰山南麓,隨後分化的一支南下塔里木,樓蘭的官方語言是佉盧文,但民間使用的是吐火羅文字。而現在不僅在營盤一期考古中發現了使用佉盧文的痕跡,眼下又發現了吐火羅文字!”

李仁熙緊張地看著我們因激動而扭曲的臉,困惑道:“發生什麼了?印歐部落,這什麼意思?” 向志遠搶白道:“就是說這裡埋的人可能是羅布泊土著,也可能是遷徙來的歐羅巴人種,但絕無可能是韓國人。” 李仁熙一著急漢語就不靈光,慌亂道:“我的意思是,OH MY GOD,從黑海北岸到阿爾泰山再到塔里木,這是多麼漫長的一個旅途。” 譚教授嘆息了一聲:“可惜現在沒法解讀這幅喪布上的話語。吐火羅文字已經是死語言,真遺憾……我們看看墓主吧。” 譚教授緩緩揭開白色喪布,露出了讓人無比期待的墓主真身。在揭開白色喪布的一剎那,屋子裡有三個人同時臉色發白,不由自主地踉踉蹌蹌向後倒退幾步。驚懼的雙眼,顫抖的身體,緊促的呼吸,讓室內其他人不由得詫異側目而望。

這三個人不用說也猜得到:考古系的三劍客——我和魏其芳、李文常。 一個保存幾乎可以堪稱完美的女乾屍出現在我們眼前。她靜靜沉睡在千年的棺木里。棺木的邊緣,依稀可見當時宰殺活牛時,帶著體溫的牛皮滴落的鮮血痕跡。 令我們驚悚的,並不是乾屍本身。從學考古開始,死者的奇特屍骸,陰森棺木,充滿鬼怪傳說的老墓,各類詭異狀況等我們不是沒有接觸過。單憑魏大頭千里迢迢送頭骨,李大嘴夜半智鬥湘墓野狗(這段後文再表),以及我不愛紅妝愛古屍的名聲就足以明了這個事實:我們是有一定心理基礎的、可供塑造的未來考古之才。考古系三劍客並不是憑空而來的,正是因為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看到了我們仨臭味相投之處。 但是眼前的狀況卻讓我們三人跌退幾步後,恐懼地凝固在原地。也許是被我們嚇到,也許真的是棺中乾屍太過詭異,室內一時間寂靜下來,眾人目光望著我們,又惴惴不安的望回屍體。 唯有譚教授氣度依舊,“嗯”了一聲:“不怪你們驚訝,黑衣殯葬確實很罕見。” 棺中女子,面容栩栩如生。但她既沒有戴營盤墓地常見的羊毛帽,也沒有穿女性常見的襦衣、紗襖等等,而是全身以黑布包裹,連頭部也被黑布緊緊纏繞。 李大嘴緩緩吐出一口氣,像是才回陽過來,極低的聲音道:“老魏,金壇那個……” 魏大頭咽了口唾沫,磕巴道:“對,黑布裹屍的手法是一樣的。” 對於他們來說,M129喚起的記憶不過是金壇荒墓的不解之謎。而對我來說,這個黑衣女子則是一個永恆的夢魘。我萬萬沒有料到會在這裡碰到她,儘管容顏看不清楚,但葬俗形態實在是太像了我們三個站在一起,盡量和M129保持著距離,好像那不是一具千年干屍,而是一個隨時會撲向我們說吐火羅語的厲鬼。感謝老天,當時帳篷裡的人都不會讀心術。如果他們知道我們仨當時的想法,可能我們早就給遣送回庫爾勒了。 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罕見的玄色冥衣上,只有李仁熙眼睛上下亂轉打量著乾屍。當大家終於慢慢接受了玄色冥衣這個奇特的事實,從被我們三劍客的驚嚇中逐漸恢復正常時,李仁熙忽然用手指著乾屍的頭部,顫巍巍道:“老師,你看,這個人的眼睛被挖掉了。” 我們的目光齊刷刷望向乾屍頭部,果不其然,在風化完好的面部特徵上,只有眼睛那裡是兩個窟窿。眼睛邊緣周圍十分整齊,顯然被銳器割過,沒有腐肉脫落的痕跡。 也就是說,下葬前,這個女子就被挖掉了眼睛。 在這樣一個尊貴的墓位上,為何卻葬著一個穿黑衣的女子?即便人死入土為安,為何又要挖掉她的眼睛?她屍衣所覆白布上的血色吐火羅文字,說的究竟是什麼內容? 一連串的問號壓得我們喘不過氣來,連譚教授也蹙著眉頭佇立在那裡,久久沉思。 屋子裡的人都靜默不語,顯然都在思考。只有李仁熙東張西望了片刻後,意識到自己也該想點什麼,於是手托下巴,皺眉做起沉思狀。 晚上我們三劍客在帳篷外獨自開了個小會,大家愁眉苦臉的討論該如何應對這個陰魂不散的黑衣女屍。李大嘴剛把煙頭扔掉,我明顯感覺到了一股風力強烈地吹了過來。 小王聲嘶力竭的喊聲響了起來,當真是玩命地喊的:“沙暴來了,全體回帳篷待命,任何人不得外出。做好防禦工作!” 我們彷彿從夢中驚醒,手忙腳亂的向各自的帳篷跑去。還在帳篷內做研究的陳偉和譚教授沒忘記將M129蓋好,放在帳篷內安全隱蔽的地方,防止被沙暴侵襲。 帳篷外驚天動地的風力,漫天的黃沙將黑夜迫不及待的填滿。我跟小王喊道:“我找不到帳篷了!” 小王喊道:“向前走幾米就到了!你們剛才沒聽到風聲嗎?!” 我邊走邊喊:“沒!我們都在想問題!” 躥進了帳篷後,我抖了抖頭上的沙子,撲簌簌掉下來一片。過了片刻譚教授和於燕燕也鑽了進來。大風夾帶著沙子呼嘯而過,我擔心地看著帳篷,生怕被風刮跑。 於燕燕抿嘴一笑:“別擔心,我們的帳篷是特製的,能抗10級大風。不過會不會被沙子埋住就不知道了。” 我心中一涼,悲傷地想到,考古工作者比普通人多了很多種死法,其中一種就是活埋。 天亮以後,風沙沒有停的趨勢。雖然沒有繼續增強風力,但在戶外能見度仍然極低,說話要靠喊的。這種時候一般就是考古隊的休息時間了。大家紛紛鑽進我們的帳篷,擠成一團準備娛樂。 一來我們的帳篷足夠大,二來於燕燕的吸引力太強,即便停工,也沒見男士們的臉上有沮喪神色,相反倒是神情雀躍,或矜持或諂媚,緊密圍繞於燕燕這個迷人中心。 有人提議猜謎遊戲,有人提議打牌,這時李大嘴清清喉嚨道:“我建議來個全民參與的遊戲吧。” 向志遠譏誚道:“願聞其詳。” 李大嘴微微一笑,胸有成竹:“我們輪流講故事,要親身經歷的。” 此言一出,眾人擊掌叫好,目光紛紛望向於燕燕。這些天當兵的們嘴上都有鐵將軍把門,考古隊的男士費盡九牛二虎之力也沒打聽出於燕燕的個人情況。這個講故事的提議,既讓各位男士有大展身手的舞台,同時也說不定能讓於燕燕講出自己的故事。就這樣,一個臨時“絕對現場”欄目組臨時成立了。 李大嘴當仁不讓道:“既然是我提出來的,那麼我來第一個講吧。” 以下就是李大嘴講述的故事,名字叫——湘墓智鬥野狗記。 李大嘴再三聲明這個故事絕對是真實的。所以請大家忽略故事中李大嘴的自我吹捧,只看劇情吧。 李大嘴在研三的時候,曾奉師命前往湖南某地協助一項考古發掘工作。由於當地地處土家苗族自治州邊緣,當地的很多風土人情都具有鮮明的少數民族特色。當然其中最著名的莫過於“趕屍”。 儘管在我們看來,“趕屍”荒誕不經,且完全可以用科學來解析,但在當地對此信奉不疑。眾多詭異傳說讓這個擅長下蠱和巫術的民族充滿神秘色彩。但這一切不能阻止勤勞勇敢的李大嘴同志奔赴考古現場,在荒郊野外的墓邊營地住了下來,而且一住就是一個多月時間。 由於有僱傭的當地人進行具體的操作,在沒有露棺和文物前都不需要考古隊員動手,因此李大嘴擔任了非常重要的測繪工作。李大嘴同志實在是聰敏過人,艱難繁重的測繪工作根本難不倒他,故他又自告奮勇擔任了採購工作。每週一次,前往附近的鄉鎮購買食物和生活必需品。 這一日,當他走在鄉間的小路上,忽然覺得有點口渴。附近沒有人家,他以過人的體力忍耐了常人難以忍受的飢渴,終於看到了一個孤零零的院落。於是他走過去想討點水喝。 奇怪的是,這個院落的大門敞開著,兩扇木門開至靠牆,院內空無一人。 李大嘴在門口喊了兩嗓子,仍無人出來應答。他琢磨著可能這戶人家都下地干活去了,就徑自進去,想找點水喝然後離開。 一進屋子就有一股異味直衝鼻子。有著長年田野考古經驗且聰明過人的李大嘴立刻意識到這是屍體的味道。屋內只有幾張空木板床,兩三條長凳和一張桌子,別無他物。如果換做旁人,也許會速速離開。但是我們智勇雙全、膽大心細的李大嘴卻是不弄清楚不罷休。 他前前後後左左右右上上下下將整個房子勘察了一遍,沒有任何屍體的痕跡。院子裡的泥地,經過李大嘴警惕而專業的眼睛鑑定,也沒有翻動過的痕跡。順便說下,如果經過翻動泥土,再掩埋屍體後,泥土的外觀是有跡可循的,除非年代太過久遠。如果有人想殺人埋屍,最好先看看考古學入門研究。 最奇怪的是在屋子裡的牆上,有不同時期、不同筆跡留下的各類鬼畫符。經過研究,這些鬼畫符應當是苗族咒語。青年才俊李大嘴一無所穫後,只好悻悻離開了這個空院,臨走時不忘好心將院門關上。 李大嘴採購完畢回到營地後,一切正常,和工友們打成一片,平易近人,全然沒有高級知識分子的架子。只是在晚上睡覺時,煩惱來了。 一隻無名無姓的大白狗不知從哪裡浪跡而來,衝著李大嘴的帳篷狂吠不已。叫聲堪稱慘不忍聽,令人毛骨悚然。整個營地的人都被吵醒了,此狗卻仍毫無自覺性,仍對著李大嘴的帳篷叫個不停。 大家集體起來研究此狗。有位當地土著工友詢問李大嘴,白天是否去過什麼地方? 李大嘴思忖半晌,終於想起那個無人院落的經歷。這一講不要緊,卻嚇得此位大哥面無人色。他渾身戰栗,打著擺子道:“小哥,你可知道你去的那個院子是哪裡?” 李大嘴茫然道,我不知道啊。 工友顫聲道:那裡是死屍客店!不是活人去的地方,只能住死屍和趕屍匠。 趕屍在中國是一個古老而神秘的職業,有“三趕”、“三不趕”之說。所謂三趕,是指砍頭的、絞死的、站籠站死的這三種可以趕。而病死的、自殺的、雷劈死的這三種不能趕。因為魂魄在趕屍中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因素,三趕名單中的死人因為怨氣重而魂魄不散,所以趕屍匠可以通過咒語會聚其靈魂,帶他們回鄉。而那些“三不趕”的死人,則因為魂魄已散,人力不能喚回其靈魂,所以趕不了。這是一個複雜而有整套邏輯的學說,涉及人死後的彼岸世界及人與這個世界的交涉關係。趕屍的地域範圍也是有限的,只可在苗族祖先的鬼國轄地進行,再遠就出界而力不能及。 趕屍是一個師徒相授的行業,其中有很多秘笈不外傳。其發源歷史可上溯到蚩尤大戰時期的阿普軍師禦鬼兵,核心內容不外乎口訣和咒符、辰砂。 通常人死之後,青衣、紅衣的兩位有司會用辰砂置於死者的腦門、背心、胸心、左右手、腳掌心等七處,並用一道神符壓住,綁上五色布條。這也是有說法的,這七處竅出入之所,以辰砂神符封住是為了留住死者的七魄。趕屍之術也在言語的流轉間演變成“辰州符”。 這些都是李大嘴在回S大後查閱資料而得知的。當時在大白狗的狂吠之下,又如何得知這其中許多曲折?工友還在哆哆嗦嗦訴說李大嘴將死人客店門關上,讓一些散魂的亡靈無處可去,只得跟著他回營地,大白狗空降且狂吠不已就是證據。 李大嘴無奈之下,用鐵鍬對狗進行恐嚇。無奈大白狗臨危不懼,依然狂叫不已,直到天亮而去。如此反復三天,李大嘴和眾多工友、隊員憔悴不堪。終於,李大嘴想出一條妙計。 是夜,大白狗如期而至,狗中的帕瓦羅蒂又開始了《今夜無人入睡》演出。 李大嘴不慌不忙從飯盆裡拿出晚飯時截留的一塊肥肉,向大白狗丟去。這比千百道符咒都管用,大白狗叼起肥肉,喜極而泣,狂奔遠去。 從此,每夜大白狗都會按時在李大嘴帳篷前出現,領它的那份大肥肉。月餘之後,李大嘴終於完成作業,離開了被大白狗夜夜騷擾的噩夢般的生活。 故事到這裡結束了嗎?沒有。 李大嘴回到S大,將一個月沒洗的衣服送至小天鵝洗衣房。打工的學生捂著鼻子,查看李大嘴散發著惡臭的衣物時,意外地發現在李大嘴外套的內襯口袋裡,有一道怪模怪樣的符咒。李大嘴想破了頭也沒想出來,這道符咒是何時跑到他口袋裡去的。而發現符咒的學生如獲至寶,央求李大嘴轉贈這道符咒。一向慷慨的李大嘴立刻應允,該生欣喜若狂將此符咒夾入書中。至於該生後來的命運,李大嘴不得而知。因為很快李大嘴因為其高尚的學術人格和出眾的才智被古生物所所長看中,收其做了博士生。 故事到此結束。 大家聽完之後,沉默不語。我想同志們都在考慮是該表現出對這個故事裡不合常理地方的恐懼之情呢,還是該對李大嘴啼笑皆非的敘述哈哈大笑呢?真是讓人為難的選擇。 片刻之後,魏大頭道:“我也講個故事吧,發生在我們S大考古系的。大家不用擔心,完全是個喜劇故事,也是真實的。” 魏大頭講的故事名叫《考古系魅影》。 1937年,因抗戰原因,S大曾遷至重慶開學,其下屬醫學院另遷至成都。歷時整整九年後,抗戰勝利,S大又重回S市。在這九年時間裡,很多S的教員、工友在四川娶妻生子。當S大終於回到歷經磨難的S市後,熱鬧的校園裡多了很多持四川口音的家屬。所以直到今天,當你在S大門前著名的漢口路買酸奶,報紙,茶葉蛋,吃盒飯時,遇到操有四川口音人時不必驚訝,他們的先人都曾與我們的S大榮辱與共,歷經戰火而知識與信仰不滅。 S大門口有一對老夫婦常年賣報,這個報攤就在S大兩區之間的黃金地帶。這是校長特批的一個報攤,儘管有損校園整潔形象,卻是S大對那段歷史一種特有的溫情和回報。不用說,兩位老人雖然不是S大的員工,但卻和S大有千絲萬縷的聯繫。他們有一個輕微智障的兒子小田。同樣經過校長特批,小田的工作得以解決,成為S大里的一名有編制的保洁員。 小田雖然輕微智障,但始終有一顆上進的心。當時S大的考古系四處挖墳,頗攢了些家底。在傳說中,S大考古系的庫房裡堆滿了金器,價值連城的玉器、夜明珠,更有不計其數的珍貴字畫真跡。這比阿里巴巴與四十大盜的寶庫更加動人心弦,小田的上進心被撩撥得不能自已,於是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他決定潛入考古系的庫房行竊。 傳說中有一點是正確的,那就是考古系的文物確實是“堆放”的。因為考古系一向窮得叮噹亂響,系主任又是個把家虎,勤儉持家慣了的人,所以庫房裡只有一個保險櫃,還鎖不上(鎖壞了)。保險櫃裡放的是一些怕潮濕的字畫,其實大都也不值錢,但在兄弟院校來參觀時陳列在會議室裡,能起到撐門面的作用。至於其他的文物,命運則更悲慘,只能堆放在保險櫃上方的空隙裡、桌上甚至地面上。 這一日魏大頭在系閱覽室刻苦攻讀,忽然聽到大門緊鎖的庫房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因為庫房外面的窗戶有鐵柵欄圍護,又有一個氣派的盼盼防盜門立在門口,魏大頭第一個反應是鬧鬼。他立刻用系裡電話打給系主任,結結巴巴說了個大概。 系主任正在家中認真研學。一聽庫房裡有動靜,該無產階級鬥士立刻判斷這不是鬧鬼,而是有人入室行竊。系主任叮囑魏大頭嚴密監視庫房大門動向,同時報警,報校保衛處。 考古系的庫房有人入室行竊,在公安機關看來屬重大案件,出警速度奇快。與此同時,住在離校西門約200米處的系主任立刻放下案頭工作,火速趕到文科樓。當系主任、保衛處、公安人員三方匯合至文科樓下時,大家目瞪口呆地看到了一幕令人難忘的情景。 一個背著大麻袋的人卡在三樓庫房的窗戶那裡,進不去,出不來。並不是因為這人太胖,而是這人背的麻袋太大,他又不肯放手。 這人就是小田。 小田經過他大腦最高時速的運算,終於策劃出這樣一個行動。他在月黑風高的夜晚,攜麻袋沿文科樓排水管攀至三樓,掰開了年久失修、搖搖欲墜的鐵柵欄,鑽入屋內大肆搜刮寶物。 由於缺乏基本的考古常識,在小田的麻袋裡除了幾件冥銅器,公安機關還發現了孔子、司馬遷、班固等人的石膏頭像。這些按真人比例大小塑造的頭像,原本是在兄弟院校拜訪時,擺放在會議室東側小櫃上的裝飾品。事實再一次證明,如果你準備偷盜文物,還是要讀《考古學十八講》,至少看看《考古學入門》。 經過學校的斡旋,小田交還贓物後,終於被免予刑事處罰。這件事情讓系主任對魏大頭刮目相看,甚至準備將親閨女介紹給他。但魏大頭以學業為重,拒絕了系主任的一番美意。 魏大頭的故事到此結束。我個人建議大家忽略他講述故事的最後兩句話。 這個故事把大家逗得笑得死去活來,連於燕燕都忍不住捧著肚子咯咯笑出聲來。魏大頭得意地看了一眼李文常,後者正瞪著眼睛怒視著他,對其搶風頭之舉依然憤恨不已。 這時譚教授淡淡地說了一句:“那我也給大家講個故事吧。是不是真實的並不重要,That's a story。” 她講述的第一句話開始,我們就全體安靜了。我至今記得這個故事的開頭是這樣說的:“1979年,我剛剛大學畢業,24歲,正是青春年少、一心為國家作貢獻的年紀。那一年,我有幸隨考古界著名的W老師,參加了一次我永生難忘的考古發掘工作。確切地說,我們考古發掘工作要尋找的地方在塔東地區,距離這裡並不遠。你們都知道的,傳說中有一千口棺材的小河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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