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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四·五運動”的前前後後

天安門廣場警衛紀實 郭连江 5002 2018-03-03
1976年的2、3、4三個月我因肺結核在師部醫院接受治療,對發生在天安門廣場的“四·五運動”不詳,後經戰友們的敘述,使悲憤的“四·五運動”前前後後有了脈絡。本人將這些難以忘卻的片片斷斷回憶連綴在一起,權且作為對那次群眾運動掛一漏萬的記憶吧。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這是唐朝著名詩人杜牧描寫清明時人們為悼念死去的親人而悲痛欲絕的情景。千百年來,她膾炙人口,每當吟誦此詩便使人們對離世親人的思念之情油然而生,增添了一種身臨其境之感。 清明節,這個傳統的節日流傳到公元1976年時,中國人特別是北京人對清明節的祭祖活動發生了質的昇華。人們不是在痛苦中憶念自家死去的親人,而是共同自發地懷念億萬人民的親人——剛剛離世不到三個月的敬愛的周總理。

一進四月,按農曆說應是陽春三月之時。但整個北京依然沉浸在一片肅穆和寒冷之中。人們懷著崇敬的心情,不約而同地抬著各種各樣的花圈來到紀念碑前,默默地向自己的總理獻上最聖潔的花圈,以寄託自己的哀思。絡繹不絕的人流中有學生、有工人、有解放軍,也有文化、衛生、體育、教育等各界人士。人們懷著對周總理的深切懷念之情緩緩來到紀念碑周圍進行各種憑弔活動。特別是當人們仰望到週總理書寫的“三年來在人民解放戰爭和人民革命中犧牲的人民英雄們永垂不朽……”那瀟灑、飄逸的紀念碑碑文,想起他那鞠躬盡瘁的一生,難以抑制的淚水奪眶而出,人們失聲痛哭。哭泣憾動鬼神,悲慟撕裂長空,人人心中為敬愛的周總理矗立起一座永不泯滅的豐碑。

4月2日,“四人幫”以中央名義下發緊急電話通知,說清明節是鬼節,送花圈是“四舊”,天安門廣場有壞人搗亂,嚴禁到天安門廣場搞掉念活動。但北京不少單位和個人衝破這條禁令,依然抬著花圈向天安門廣場進發。 4月4日,清明節,又是星期天,紀念週總理活動達到了高潮。人們抬著花圈如潮水般向天安門廣場湧動。天安門廣場的花圈已難以計數。紀念碑四周幾乎被花圈所覆蓋,漢白玉欄杆內壘放了幾層,甚至十幾層。所有浮雕都被花圈淹沒,整個天安門廣場都變成了花圈的世界,紀念碑南側的兩道松牆也系滿了小白花,就連所有華燈桿上和紀念碑北面的十六根小旗桿上也掛滿了花圈。數以萬計的人開始轉向高聲朗頌或抄寫花圈上悼念週總理諷刺“四人幫”的詩詞。僅這一天,到天安門廣場搞悼念活動的人就達200萬人次以上。人數之多,規模之大,在歷次清明節的悼念活動中是沒有過的。這是一種政治動向的前兆。據悉,當晚在人民大會堂召開了中央政治局會議。會議在“四人幫”操縱下決定,為防止所謂壞人挑起更大事端,採取兩項措施:一是責成北京市委書記吳德負責當夜將天安門廣場的所有花圈全部拉走;二是紀念碑由工人民兵、公安和衛戍部隊佈置三道防線,嚴禁到紀念碑前送花圈。當天夜裡,“四人幫”便以清明節已過,廣場花圈一旦失火,後果不堪設想為由向各級工作人員做了動員和要求,並動用一百多輛卡車將所有花圈拉走。並以中央名義向各單位再次下發了悼念總理活動可以各單位搞,不准到天安門廣場搞的緊急通知。

4月5日清晨,不少群眾來到廣場看到自己的花圈沒了,便質問我們在紀念碑和國旗下的哨兵把花圈弄到哪裡去了。當他們從哨兵口中得知中央決定已於昨天夜裡將全部花圈拉走後,猶如火上澆油,一股反對“四人幫”的火焰在人們心中升騰,大家奔走相告,很快廣場上聚集了黑壓壓的人群。有人氣憤地說:為什麼不讓我們悼念總理?這裡面一定有鬼!哨兵理解大家的心情,只能按照上級要求默不作聲。 為防不測,“四人幫”於5日凌晨,以中央名義開始緊急調動警察、首都工人民兵和衛戍部隊。據說總共調動了一萬名工人民兵,三千名警察和五個營的衛戍部隊。這些人分別集結在人民大會堂、革命歷史博物館、中山公園、勞動人民文化宮裡,基本形成了環包天安門廣場的態勢。可能是怕軍警多了會激起群眾的逆反心理,除上述部隊原地待命外,整個天安門廣場的明顯處並沒有增加多少軍警人員。僅在兩個地方增加了兵力:一是人民大會堂的東側增加了我們營的部分兵力,後又調來我們師的儀仗營將他們接替,主要任務是防止人們衝擊大會堂。二是紀念碑前增添了上面提到的被儀仗營接替下來的我營那部分官兵,主要任務是確保紀念碑前的秩序。與此同時,“四人幫”在人民大會堂樓上成立了中央觀察所。江青、王洪文、張春橋在觀察所用望遠鏡觀察事態的發展。公安部、北京衛戍區、北京市公安局也在我們營部所在地的小紅樓上成立了聯合指揮部。小紅樓位於廣場東南角,座南面北,整個天安門廣場可盡收眼底。

八點左右,人們又開始衝破防線向紀念碑送花圈。第一個來到紀念碑上送花圈的是宣武區牛街小學的師生。當他們受到紀念碑前手挽手的戰士的阻攔時,非常氣憤。戰士們悄聲說:悼念總理我們的心是相通的。在人流的不斷衝擊下,戰士們默默地給他們讓開了一條通道。接連不斷的花圈又送上了紀念碑。其中還有鋁製花圈,據說是防止再被燒掉。在天安門前國旗下,一群人抬著花圈要求哨兵給周總理降半旗,並要把花圈掛在國旗桿上。這可嚇壞了我們的哨兵,立即向上級匯報了此事。後十多名戰士跑步趕到,一邊勸阻,一邊給大家解釋說:悼念週總理我們的心是相通的,心情是一樣的,但國旗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象徵,不能隨便降半旗,這上面掛花圈會在國際上造成不可估量的影響。這些人聽戰士們說的話在理,感到自己的做法不妥,便抬著花圈向紀念碑走去。

將近九點,廣場上約有十多萬人在蠕動。大多數人都在聽著年輕人悼念週總理影射反對“四人幫”的激情演說。這時,北京市公安局一輛華沙牌宣傳車開到大會堂東門前,進行宣傳,主要意思是清明已過,大家不要在廣場搞悼念活動。憤怒的群眾很快包圍了這輛華沙車,一年輕人上去把車上的喇叭踩扁,接著,不少群眾齊動手,將其掀翻。幾個留著短髮的十八九歲年輕人用話筒向人們喊到:我們要到大會堂裡找花圈。人群隨著喊聲開始向大會堂湧動。大會堂東門外第一道防線是儀仗營。這些代表陸海空三軍軍魂的英俊男子漢,雖然手挽手如同在機場迎接外國元首那樣排列成一道威武整齊的人牆,但卻經不住如同潮水的人流沖擊,被湧在一邊。接著,第二道、第三道防線均被沖破,在衝擊第二、三道防線時,憤怒的人群與警察和民兵發生了衝突,個別人受了輕傷。成千上萬的人擠在了人民大會堂的層層台階上和東門外小廣場上。當時的人民大會堂是極為神秘的,未經允許,任何人不可進入。人們便滯留在大會堂台階上聽著一些人的激情演說。

下午二時許,不知是誰發現了“新大陸”,掌握了小紅樓是聯合指揮部的秘密。一個小伙子站在大會堂的台階上,用手拿小喇叭向眾人喊到:廣場東南角的小紅樓是公安部、衛戍區、市公安局的聯合指揮部,我們找他們要花圈好不好!在一片“好”的呼喊聲中,如同濤浪的人流從大會堂向東卷來,指揮部裡衛戍區的一名副司令員得知群眾要來包抄小紅樓,急忙調兵保護小紅樓,我連近50名官兵馬上手挽手在小紅樓正門前排成了一道人牆。人潮湧來後,領頭的幾個年輕人說:解放軍與群眾心連心,軍民一家,讓我們進去拿我們的花圈吧(指被拉走的花圈)。戰士們說:裡面是營房,沒有花圈。和談無效後,憤怒的群眾向守門的戰士們開始推擠,並撕扯衣帽。但戰士們理解大家的心情,都默默忍受著。就這樣相持了近半個小時後,他們感到兵是受官指揮的,服從命令是他們的天職,再說在悼念總理反對“四人幫”上心靈是相通的,便不再為難戰士們。此時,我師另一個團的一個連奉命趕來增援,他們主要任務是把守小紅樓的西門(這個門是一個偏門,平時不開,主要用於三輪車出入。這支增援部隊到來前,可能是廣場上的人沒有發現這個門可進入小紅樓)。廣場上的人見正門還沒有攻下,又來了增援部隊保護側門,情緒失控的群眾一怒之下向增援部隊投擲磚瓦,赤手空拳的戰士們多數受了輕傷,但依然堅守著陣地。正在這關鍵時刻,一百多名警察排著整齊的隊伍,拐過郵局大樓從西向東走來,以解小紅樓之圍。但他們剛走到離小紅樓一百多米時,不可阻擋的人流把警察隊伍分割成一段一段的,首尾不能相連。一些人把警察的帽子拋向空中,也有的人把不知哪個單位用三輪車送來的饅頭朝警察頭上砸。這些警察在群眾的衝擊下原路返了回去。

下午三點鐘左右時,廣場上激憤的人群首先將停在小紅樓前人行道上的一輛上海車掀翻,接著打開車尾後蓋,找了些擦車用的棉紗和易燃物,蘸著油箱裡的汽油將車點燃,接著,又以同樣的方式將紀念碑東側的兩輛小車點燃。火勢兇兇,黑煙滾滾。這時,消防隊一輛紅色指揮小車在廣場東側急速轉了一個圈飛速離去,大概是查看被燒汽車的情形。一會兒,兩輛消防車先後趕來滅火。當第一輛車上的消防隊員剛操起噴水龍頭滅第一輛被燒小車上的大火時,一些人便蜂擁而上,從消防隊員手中奪過了水龍頭。還有的站在消防車上,將消防隊員推在地上,隨即也將這輛車點燃。另一輛車趕到馬、恩偉人像前時,見此情景,調頭跑了回去。就在天安門廣場一片混亂時,一名禿頭頂的日本記者,拿著照相機亂拍照,想搶拍獨家新聞,被群眾發現,憤怒的人們嚴厲斥責日本人的幸災樂禍行為,接著將他的相機奪下,卸下了裡面的膠卷。繼而,這個日本人拼命跑進了歷史博物館,正在博物館西門執勤的我連班長王澤讓他從東門趕緊跑了。廣場上的人聽說將日本人救進了博物館,便蜂擁而至,衝進了博物館內,後見日本人已走,便都又回到了廣場。

大約下午三點半時,人們便開始用火攻小紅樓。主要是用蘸著汽油的燃燒物向二樓的窗子裡投。小樓共有三層,一樓住的是中國革命歷史博物館家屬,二樓和三樓分別是我們的連部和營部。三樓太高不易投,所以主要投向了二樓。因小樓的地板和門窗是木質結構,投入窗裡的團團燃燒物一會兒便在樓上燃燒起來,個個窗口都吐著火舌冒著黑煙。這時,部隊已無法再在門口堅守,營、連長接指揮部命令,讓戰士們撤到了樓後。但此時的三樓上還有衛戍區的一名副司令員和我團團長等有關人員沒下來,順樓梯下已經不可能,因一二樓上的大火已封鎖了整個樓道。就在這十分危急的時刻,他們找了幾條背包繩,連在一起,固定在一個地方,順窗子放了下來。由於背包繩太短,僅能到二樓,年輕的戰士抓著繩子到二樓便跳在了地上。副司令員和團長則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就在戰士們後撤的時候,一些人衝到了樓上,將能打開的房門都打開了,抽屜和櫃子的鎖都被撬開了,所有的被子、褥子和書籍都被扔到了樓下工人民兵存放的自行車上,下面的人又將這些東西和幾百輛自行車點燃,熊熊大火將自行車帶烤得太熱,有的爆炸,有的被車胎裡的氣摧拋到空中。一片火海夾雜著一股難聞的焦糊味在廣場東南角瀰漫。樓上的人將東西扔完後,又在樓上點燃了一些易燃物,然後離開了小樓。其中一名先從樓上下來的女青年拿著一支手槍走到小樓西邊廁所附近時,被我部隊便衣截住,將手槍要了過來。 為了搶救樓上的武器彈藥,避免更大的損失,我營營長帶著抽調的便衣戰士,從小樓東邊翻牆而過進入院內。開始,他們試圖從樓梯上去,但兇猛的煙火將他們熏嗆得無法進去。現場又無任何登高之物,唯一發現的就是牆外安著一根自來水管。真是急不擇物,我營7連班長付積玉首先站出來說:讓我扒著水管上吧。僅比大拇指粗的水管能承受住一個人嗎?萬一爬到半樓水管斷了那可就壞了。就在大家捏著一把汗時,付積玉已經爬了上去。接著一名排長也往上爬,當他爬到二樓時,水管果然斷折,幸虧他有思想準備,就在往下掉的瞬間,一隻胳膊飛快攬住了剛找來的一根沙桿。胳膊雖被劃破了,但沒被摔傷。付積玉等人上樓後,冒著煙火,飛快打開了軍械庫,把所有子彈和武器及其他物品卸了下來,避免了更大事故發生。

下午6點,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北京市委書記吳德,通過天安門廣場喇叭動員廣場所有人要立即離開天安門廣場,9點半要戒嚴。聽到廣播後,大多數人便迅速離開了天安門廣場。晚上9點半戒嚴開始。外面的不讓往裡進,裡面的不讓往外出。天安門廣場所有華燈全部打開,探照燈也同時射向了紀念碑周圍。晚上11時,在大會堂、博物館、中山公園和勞動文化宮裡待命的警察、民兵手持棍棒分8路縱隊向紀念碑開進,把仍在廣場上的200多人押到了隨即開來的汽車上,拉走了。接著,清潔工們馬上對廣場上的雜物進行了清理。最後,灑水車對整個天安門廣場進行了沖洗,恢復了原來的面貌。 當時被稱為“天安門事件”的“四·五運動”是廣大人民悼念週總理、反對“四人幫”的一場史無前例的重大政治運動,雖然在事件過程中發生了燒車、燒房、毆打等過激行為,客觀上為“四人幫”進行鎮壓製造了口實,但“沒有死人,這是不幸中的最大的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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