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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密藏

鏡·龍戰 沧月 14870 2018-03-12
對著那條六十丈長的裂淵沉思了一個時辰,音格爾還是坐在門檻旁絲毫不動。 有盜寶者紛紛獻策,有說從側壁一尺一尺打了釘子再攀援過去,也有說冒險下去從裂縫裡過去的——然而九叔每次都用一句話便否決了那些看似可行的提議。 “這是黑曜石的甬道!你去試試打入釘子?” “九嶷之下是什麼?黃泉!誰敢下去地裂處?” 所有盜寶者絞盡腦汁,想不出方法可以越過那一道甬道,看到世子在出神地思考,便不敢打擾,悄悄退了下去。在莫離的安排下所有人坐在神龕下,拿出隨身帶著的干糧開始進食,培養體力以應付接下來的生死變故。 昏暗的甬道盡端,是一扇緊閉的石門。 沒有鑰匙,即使到了彼方,又能如何呢? 看來,是當時的能工巧匠們將白薇皇后的靈柩送入最深處密室後,在撤回的路上沿路佈置機關,一路倒退著將這條甬道寸寸震碎,以免讓後來人通過。

想到這裡,音格爾臉色忽然一動,瞬間抬頭,死死盯著那扇緊閉的門。 不對……不對!白薇皇后比星尊帝早逝四十餘年,這座王陵落成後,她的靈柩先運入墓室,多年後,地宮第二次開啟,她的丈夫才來到這裡與她相伴。 門也是整塊黑曜石做的,上面有一個鎖孔——奇怪的是,那個鎖孔遠遠看去,居然是蓮花狀的。 音格爾看著身周無處不在的黑曜石,不出聲地嘆了口氣:這種石頭的堅硬程度在雲荒首屈一指,除非帶了專門的工具,才能極緩慢的在石頭上鑿出一個手指大的坑來。如果要硬闖,破門而入,那基本是不可能的。 那麼……星尊帝駕崩後,又是如何二度開啟地宮,將靈柩送進去的? 必然有什麼途徑,可以不必觸動機關而安全抵達最深處。

那個瞬間音格爾彷彿忽然想通了什麼,身形陡然向後轉,面向玄室內,低頭凝視。 所有正在咀嚼的盜寶者都被嚇了一跳,連九叔都不明白世子直勾勾地盯著地面在想什麼,只是順著他的眼光看去,落到地面上那個描金的圖案上。 那是由石塊接縫裡的泥金線條隨意組合成的圖形,看似雜亂無章,但隱隱呈現弓形。 “不對……不對。”音格爾喃喃自語,似乎是嘔心瀝血的思考著什麼,手指在那些線條上細細磨娑,彷彿想破解出地面上的什麼秘密,一把將那個圖形抓到手裡,“應該在這裡,關鍵應該就在這裡!需要一把弓……可是……怎麼弄出來呢?” 然而,終究什麼都沒發生。 九叔隱約明白了世子的意思,卻不知如何說起。 “你想幹什麼?想把那把弓抓出來麼?”閃閃卻是看得莫名其妙,看他徒勞的在地面上摸索,不由好笑,“那又不是真的弓!畫餅要能充飢,你就是神仙了。”

九叔惱怒這個丫頭打岔,瞪了她一眼,閃閃下意識地往莫離背後一縮。 就在這個瞬間,音格爾狹長的眼睛裡卻閃過了雪亮的光,霍然抬頭! “是了,是了!”他脫口低呼,一躍而起,“應該是這樣的!” 他向著閃閃直衝過來,嚇得少女連忙躲開。然而音格爾卻是衝著那個神龕而去的,一個箭步撲到神像前,用顫抖的雙手合十向神致意,然後小心地握住基座,緩慢地扭動——“咔噠”一聲,創造神被扭到了面向那條甬道的位置上。 神像手中握著的蓮花悄然下垂,末梢指著地面某一處。 “這裡!”九叔這回及時反應過來,一個箭步過去,按住了那一塊黑曜石地板。 “咯”,輕輕一聲響,玄室中心的地板果然打開了! 那一瞬間,所有盜寶者都倒吸了一口氣,吃驚地看著地底下露出的東西——並不是什麼珍寶,而是一把足有一人多高的白玉長弓!

平躺在地底石匣中,裝飾著繁複美麗的花紋,發出千年古玉特有的溫潤光澤。 可是,放一把弓在這裡,又是乾什麼呢? 閃閃想問,卻看到音格爾俯下身,緩緩將那把弓極重的弓拿起,轉向門外。 “箭來。”少年凝視著黑暗的彼端,拿著那把比他還高出一些的弓,另一隻手平平伸出,頭也不回地對著身側的九叔開口。 什麼箭?哪裡……哪裡有箭呢? 旁邊的盜寶者顯然和閃閃一樣的莫名其妙,聽得世子如此吩咐,已經有人手忙腳亂地檢索各自的行囊,看工具裡是否攜帶了可以充做箭的東西。 然而老人顯然是明白了世子的想法,只是默不作聲地低下頭,從創造神的雕像上輕輕地拆下了那一朵手上持有的蓮花,倒轉花莖遞了過去——那朵蓮花也不知道是用什麼玉石雕刻的,精美絕倫,觸手溫潤,蓮房中粒粒蓮子都綻放光華。

“大家躲開一些。”音格爾根本沒有去欣賞那樣一件絕世珍品的興趣,淡淡吩咐了一句,頭也不回地一手拿到了蓮花,轉瞬便反手搭到了弓上! 花為箭,玉為弓? 盜寶者裡發出了恍然的低嘆聲,不知是震驚還是拜服。 少年緊抿著嘴角,一寸寸地舉起了那張巨大的白玉弓,弓上搭著一朵蓮花,對準了長長甬道盡端那扇緊閉的大門的鎖孔,深深吸了一口氣,拉開了弓弦。 拉開那樣一張弓,是需要極大力氣的;而在如此昏暗的情況下,瞄準六十丈外的鎖孔,更是匪夷所思——這一行西荒人裡,不乏射雕逐鹿的箭術高手,然而自問也沒有如此的把握能一箭中的。 然而,音格爾微微瞇起了細長的眼睛,拉滿了弓,霍然一箭命中! 一朵蓮花穿透了黑暗的甬道,準確無比地插入了六十丈外的鎖孔,吻合得絲絲入扣——那一瞬間石門發出了咔噠的響聲,轟然打開!

打開的第二玄室內透出輝煌的光芒,刺得人眼暈。 然而就在所有人視覺暫時空白的剎那,一道勁風猛然從中襲來,直射第一玄室。 “躲開!”音格爾再度發出了斷喝,自己也立刻側頭躲避——玄室發出了轟然巨響,整個震動起來,彷彿有什麼極大的力量打了過來。 在短暫的失明後,大家終於看到了那個東西: 石門一開,立刻便有一條索道從第二玄室內激射而出,似被極強的機簧發射而來,末端裝有尖銳的刺,飛過了六十丈甬道,直直釘入了神龕上方。 黝黑不見底的地裂上方,陡然架起了一座暢通的橋。 想來七千年前星尊帝駕崩後,第二次開啟地宮門的時候,便是這樣將帝王的靈柩送入墓室,去和皇后合葬的吧? “原來是這樣!”盜寶者們恍然大悟,忍不住激動地叫起來,“他媽的真是絕了!”

“世子,你真是天才啊……”連九叔那樣見多識廣的老人都忍不住嘆服。 然而,臉色蒼白的少年在這一瞬卻彷彿力氣用盡,一個踉蹌往前跪倒,手中巨大的白玉弓砸落在地。他說不出話來,只是低下頭去不住的喘息,撫摩著自己的胸口。 “他……他怎麼了?”閃閃看得心慌,連忙問旁邊的莫離。 莫離卻只是搖了搖頭,彷彿已經見怪不怪了:“沒事。世子自小身體就弱,八歲時生過一場大病後留下了後遺症,一旦用力過度就是這樣。” 閃閃撲閃了一下眼睛,眼裡流出憐惜的光:“是麼?……真可憐。” “噓。”莫離卻是連忙按住了她,示意,“可別讓世子聽見!他要強的很,最恨別人說什麼可憐之類的話。” 側眼看去,果真是如此:一眾盜寶者看著少主,個個眼裡都流露出關切焦急,卻沒有一個人上前去詢問半句。任那個倔強的孩子獨自掙扎喘息,自行恢復。

雖然體力在一剎衰竭到了極點,音格爾的神智卻是一直清醒的。他跪倒在地上,捨棄了玉弓,用手指急切地壓著自己胸口的幾處穴道。毫不顧惜地按下去,用力到肌膚發青指尖蒼白,才平息了體內亂竄的氣脈,止住了喘息。 眼前一陣一陣的發黑,視覺又開始模糊—— 不行,時間……快要不夠了!得快一些去! 他用手按著地面,想站起來,然而力量不夠。手一軟,整個人幾乎向前跌倒。 然而一隻手拉住了他,讓他免於在下屬面前跌倒。 “你……沒事吧?”在他下意識惱怒地甩開時,那個人卻蹲下來了,低眼看著他。他的視線是模糊的,看不清楚對方的面容,但他知道那是執燈者的聲音——眼前唯一能看到的,是那雙眼睛:沒有下屬們對他的敬重和顧忌,只有純粹的擔憂和關懷,明亮地閃爍。

那樣的眼神…… 他忽然恍惚了一下,彷彿記起了極其遙遠的某個瞬間。 記憶裡,只有在孩童時期,母親才用這種眼神看過自己吧?但是母親的眼神沒有這般明亮清澈,而始終帶了一種神經質的瘋狂。 不知什麼樣的感受,讓他不再抵觸,順從地握住了那個女孩伸過來的手,借力從地上站起。閃閃執燈,照著少年蒼白的臉,眼裡含著擔憂的光。 旁邊的同伴這時才敢上前,遞過了簡易的食物和水:“世子,吃點東西再上路吧。” 雖然心裡焦急,迫不及待地想繼續往地宮深處走去,但他也知道自己的體力已然是無法支撐下去,便不再逞強,點點頭拿了東西,靠在第一玄室的一角開始進食。 “喝水麼?”在他狼吞虎咽地吃著帶下來的食物時,閃閃在旁邊遞上了水壺。

眼前一陣陣的發黑終於緩解了一些,視線重新清晰起來。 但是他知道,毒素的擴散,已經侵襲到了眼睛,很快,他就要什麼都看不見了。 ——這個身體,自從九歲時被胞兄下了劇毒後,就一直處於這種半死不活的狀態。 當時的他,全身因為毒素的入侵已經僵化成石,卻被父親動用了魂引請來鳥靈,用邪魔的力量挽回了生命。鳥靈們兌現了對卡洛蒙家族的諾言,用魔力一點一滴的把孩童肌體中的毒素驅除,凝聚在胸臆內的某一點,然後將那一處劇毒用法力隔離。 已經石化的孩童重新復活,張開了眼睛。 鳥靈們離去之前,告誡卡洛蒙家族:劇毒依然存在於孩子的身體內,從此後他不能激烈的運動,需要保持絕對的安靜,否則,體內的毒素便會失去控制。 已經發瘋了母親不知為何對那句話卻是記得極其清晰,立刻就把八歲的他重新裹入了襁褓中,不許任何人觸碰——連他父親都不可以靠近。 從鬼門關里回來的他,卻面臨著一種更可怕的生活。發瘋的母親照顧下,他被迫困在襁褓內,長到了十一歲。十一歲的時候,他的智力和身高,都還停留在兩年前,甚至在語言和行動能力上,反而退化回了幼兒。 那是怎樣一段令人發瘋的日子,他已經不再想去記憶。 他不是沒有恨過母親的,但後來他漸漸明白:正是因為母親這樣近乎瘋狂的行為,才保全了他的性命——她近乎執迷地遵守了鳥靈們留下的話,讓兒子處於極度的靜止中,不允許他自己亂動分毫,以免他體內的毒素再度擴散。 十一歲的時候,父親去世了,只留下瘋妻癡子。 家族劇變由此到來,各房的兄長們洶湧而來,將母親連著襁褓中的他囚禁,宣布廢黜世子,放逐到遙遠的帕孟高原北方柯里木——出身卑微的母親的故鄉。 在被拉上赤駝,遠赴邊荒時,發瘋的母親沒有絲毫反應,沒有表示不滿,也沒有絕望,只是心滿意足地拍著襁褓中的孩子,對著那個木無反應的孩子痴笑——在她混亂的心智裡,唯一的願望便是把僅剩的兒子守住,別的什麼權勢爭奪,在她眼裡根本如砂土一般不值一提。 他們母子在苦寒的帕孟高原最北方渡過了漫長的五年,族裡的九叔悲憫這對可憐的母子,給了他們一群赤駝和羊,暗地裡斷斷續續地給予了一些支持,讓他們不至於半途餓死。 奇怪的是,雖然在烏蘭沙海的奢華宮殿裡,母親的神智極為混亂。但到了這個苦寒的地方,她反而清醒了起來:牧羊,擠奶,接生小赤駝,紡線……一切少女時做過的活計彷彿忽然間都記起來了,一件不曾拉下。她開始辛勤勞作,養活自己和兒子。 他也終於因此得到了解脫。 母親繁忙得不能再每時每刻的關注著他,他終於能從那個襁褓裡掙脫出來,嘗試著自己行走和行動——十一歲的他瘦弱得如七八歲的孩子,手足因為長年的不動,甚至有了萎縮的跡象,連走路都走不了幾步,不得不四肢著地地在帳篷裡爬行。 然而他有著驚人的記憶力,八歲之前在烏蘭沙海銅宮裡讀過家族數百年來收集存儲的所有書籍,全部記在心頭。在行動還不能自如的時候,他就開始一一回憶那些書卷的內容,來打發無聊的時光:從盜寶者的至寶《大葬經》到空桑古籍《六合書》,從講述星象的《天官》到闡述藥學的《丹子》,他幾乎在沙地裡默寫完了所有看過的書。 那時候他很小,還不是真正的懂得那些記下的書本的內容, 那些浩如煙海的典籍裡,他尋找到了解救自己的方法。 ——那是一卷從王陵裡挖出的陪葬物:《問劍九篇》。 不知在數百年前,劍聖門下的不傳之秘是如何落入空桑王室手中。游離於雲荒政治之外的劍聖一門向來和王室保持著若有若無的關係,千絲萬縷無從說起,但卻從未收過任何一名空桑王子入門。 可那一卷劍聖門下的著述,在經過百年後,被卡洛蒙家族從那座王陵裡帶出。 然而,盜寶世家裡只重視珍寶器物,對這些古卷向來少有重視,歸類後便束之高閣——所以在八歲的音格爾爬在巨大的書架上,把這卷落滿了灰塵的書翻出來時,之前還沒有任何人注意到這是什麼樣的一本書。 一個蒼白虛弱的木訥孩子,在西荒嚴寒的砂風裡,一個人在帳篷內一遍一遍在砂子上默寫那一卷書,然後按照上面的開始學習——沒有劍,就拿著割羊毛的短刀;刀太短,就順手拿起了放牧用的長鞭,作為補充。 劍法調理了他的氣脈,重新激活了萎靡的肌體。 數年後,他漸漸可以活動自如,可以幫助母親出去放牧羊群了——然而身體已然極度衰弱的母親卻保留著驚人的清醒,無論如何不讓他走出帳篷,生怕他在劇烈的活動中折了自己的壽命。 曾經錦衣玉食的母子就這樣渴飲血,飢吞氈,在柯里木過了漫長的歲月。 而在那段時間內,卡洛蒙家族進入了五年內亂。 八位兄長明爭暗鬥,讓整個家族大傷元氣,五年裡沒有組織過一次盜寶行動。手足相殘不僅讓五位兄長先後去世或殘廢,更導致了外敵入侵。卡洛蒙家族幾百年來在西荒盜寶者中的至尊地位受到了挑戰,不停地有盜寶者宣布脫離卡洛蒙的領導。甚至,家臣裡都接二連三的出現叛徒,那些內賊打開了卡洛蒙家的寶庫,將各種珍寶席捲而去逃之夭夭。 但那些混亂,彷彿離開他的生活很遠很遠了…… 那時候他在苦寒的沙漠裡過著放牧的生活,和母親相依為命,一直成長到十四歲,自始至終沒有想到要殺回漩渦的中心,去得回他應有的—— 一直到,一場十年罕見的暴雪葬送了他家所有羊群。 母親不顧一切地追出去,追了上百里地,才在齊腰深的雪地裡找到了風暴中迷路的羊群。她抱著凍死的羊放聲大哭,臉和手上的肌膚都已經凍得僵死。有一群飢餓的沙狼聞風而來,在旁虎視眈眈,可母親卻癡呆地抱著死羊大哭,絲毫不知道畏懼——彷彿是自己的孩子死去了,而她只是哀痛的母親。 他不放心母親,隨之追出,便在雪地里和這群沙狼對峙了一整夜。五個時辰裡,他用長索短刀先後殺了十一條狼,才自始至終震懾住了那一群惡狼。 天亮了,狼群不得已散去。他走上去,想把哭了一整夜的母親帶回帳篷,母親卻賴在地上不肯走,只是哭。哭著哭著,忽然身子一傾,吐出了一口血。 “怎麼辦,怎麼辦啊……”母親抬起眼,用一種他自幼就熟悉的癡呆瘋狂眼神望著蒼白的天空,不停地反复喃喃,手裡抱著一頭死羊,死活不肯鬆手,“羊……全死了……孩子要挨餓了……怎麼辦啊……怎麼辦啊!” 那口血在雪地上分外刺目,枯槁的容顏和飛蓬般的白髮在他眼前閃動。 不過五年,銅宮裡的那個貴婦人,已然變成了這個樣子。 沉默的少年忽然間哭出了聲,把瘋癲的母親攬入懷中,用力抱緊:“沒事,沒事……娘,我們回烏蘭沙海去!不會再挨餓,我們都一定不會再挨餓。” 音格爾的手握緊了短刀和長索,眼裡有了某種鋒利的光。 那一年,在卡洛蒙家族面臨分崩離析時,十四歲的幼子音格爾從柯里木返回。 雪原裡經歷生死劫返回的孩子有著讓所有盜寶者驚駭的身手和技藝,沒有一個人是他的對手。同時,他也變得冷酷決斷,再也不是那個明知別人要害自己卻一再容忍的音格爾——他毫不猶豫地用短刀取走了權力最大的兄長的性命,又將剩下的三個哥哥一一脅迫。 兩年後,在族中九叔的幫助下,少年重新坐上了世子的位置。 將母親接回銅宮好好安置後,他開始了一連串的報復。 所有當年脅迫他們母子的兄長都得到了嚴厲的懲罰,失去了權力或者生命;所有背離卡洛蒙家族的盜寶者都被討伐,每家的當家男丁都被處死;而那些渾水摸魚,想從卡洛蒙家的寶庫裡竊走珍寶的內賊,則受到了更殘酷的處罰:被綁在沙漠上,慢慢的曬死。 如此嚴酷的手腕,讓音格爾在盜寶者中建立了非同尋常的威懾力,卡洛蒙家族的可怕被再一次確認了。無人再敢反抗。 十五歲時,他帶著盜寶者遠赴九嶷,成功地一連挖掘了三座王陵。 然而,這十年來,隨著一系列措施順利實行,他卻開始感到衰竭——他知道是經常動用真氣和與人爭鬥動手,導致了堆積在體內的毒素逐年的擴散。 如鳥靈所說,他只有在餘生里靜止地呆著,才能保證生命的延續;而一切劇烈活動,都會損害他的性命。 然而……讓他在襁褓裡殭屍一般的老去,那樣的活著,和死又有什麼區別呢? 為了母親和自己的生存,他用盡了力量和所有外力爭奪,終於奪回了原本就屬於自己的東西,並牢牢地握在手心。但,他也耗盡了那一點微弱的生命之光。 如果不是因為那一卷劍聖門下的秘笈,他早已無法支持到今天。 然而既便如此,近幾年來,他已然慢慢覺察到了體內毒素的擴散,手腳有時候會冰冷,乏力,甚至眼睛都會出現暫時的失明現象——這種暫時的失明一開始一兩個月出現一次,到得後來頻率越來越高,在十八歲的今日,竟然每日都會間歇出現一兩次! 他知道,路已然快走到了盡頭。 他一貫做事深謀遠慮,對於身後事早已開始打算。唯一放心不下的,是癡呆的瘋母。他無法想像如果自己一旦死去,母親的精神會受到怎樣的打擊,而如今咬牙收爪、虎視眈眈的族人們又會怎樣對待一個手無寸鐵的女人! 九叔年事已高,擔不起長久照顧母親的重任,而族裡,更無一人可以相託。 思前想後,他遲遲不能做決定。 每當面對著癡呆的母親,聽著神智不清的人反复喃喃著哥哥和他的名字,音格爾心裡就出現了一種恍惚:如果……如果哥哥還活著就好了。 那個自幼健康英武的哥哥,曾經是他兒時的偶像。記憶中,清格勒也是非常愛母親的,每次來烏蘭沙海的銅宮時,都要給母親帶來精心挑選的禮物:有時候是一條狐皮領子,有時候是一束雪原紅棘花—— 可是,母親把大半的關注都給予了最小的兒子,對長子反而冷落。 長大後回想,作為族中的世子,獨占著父母的關愛和無限的財富,從小,自己的確從哥哥身上奪走了很多東西。所以,難怪清格勒會恨他吧。 隨著成長,他慢慢懂得。曾經絕望的心隨著理解而寬容,融解了十年前沉積的恨意。 他開始探詢哥哥的下落,試圖將兄長的遺骸從不見天日的王陵地底帶出——在他們部落的傳說裡,一個人死後如果不把血肉交給薩朗鷹啄食,靈魂就無法返回天上。 然而,在他探詢的時候,族裡的女巫卻告訴了他一個秘密:清格勒或許還活著! 因為他宿命裡對應的那顆星辰雖然黯淡,卻始終未曾墜落。 “在六合的某一處,”老女巫乾枯的手指撥著算籌,低啞,“介於生與死之間。” ——介於生與死之間? 那一瞬間他想起了那些被女蘿附身成為枯骨、卻無法死去的盜寶者,不由得全身寒冷。清格勒在黑暗沒有一絲光亮的地底,是否也遭受著同樣生死不能的痛苦? 那個剎那,他忽然有了決定:如果清格勒還活著,那麼他在死去前一定要將他救出,讓哥哥來代替自己的一切:領袖族人,照顧母親。 因為不方便對族人說出真正的意圖,他便藉口成為卡洛蒙族長必須具備兩大神器,而黃泉譜被清格勒帶走,所以必須要從九嶷的地底下將其找回。 於是,他開始謀劃,做著一系列的準備,終於在時機成熟的時候、帶領精英們來到了星尊帝和白薇皇后的陵墓中。 神思逃逸出去很遠,他機械地咀嚼著食物,直到腸胃不再飢餓。 懷裡的魂引忽然又跳了一下,發出喀嚓的輕響。 音格爾一震,迅速掏出神器,看著金針筆直地指向第二玄室深處,臉色漸漸蒼白。 “我們走。”拋下了吃到一半的東西,少年站直了身子,翻身一掠,便上了索道。 “是!”下屬們轟然回應,只有九叔眼裡閃過擔憂的光。 “少主,你要小心身體……這一路下來,我怕沒到最後那個密室,你就……”白髮蒼蒼的老人身手卻依然矯健,緊跟在音格爾身後,低聲嘆息,頓了頓,又搖搖頭,“何況,女巫的話怎麼能全信——九嶷籠罩著強大的結界,族里女巫的力量,也是達不到這裡的,又如何預測?那個死老婆子,定然在騙你。” “胡說!”音格爾臉色一沉,提高聲音,第一次對這個長輩毫不客氣。 看到身後那些盜寶者都投來詫異的眼神,他立刻不再說話,走了幾步後壓低了聲音:“我出來時經過葉城,便去求巫羅佔了一卦,他說——清格勒還活著。” “巫羅?”九叔止不住詫異,知道那是滄流帝國的十巫之一,如今雲荒大陸上法力最高的幾個人之一,傳說中他的力量已經接近於神。 卡洛蒙世家近百年來和巫羅過從甚密——這,他也是知道的。 自從空桑覆滅後,雲荒改朝換代,盜寶者一開始以為從此能再無顧忌地“工作”,公然結隊進入九嶷郡——然而,很快就受到了鐵腕的帝國軍隊的狙擊,損失慘重。後來,卡洛蒙世家終於找到了解決的方法:動用巨資,賄賂了十巫中最愛財的巫羅,才取得了帝國對他們繼續洗劫前朝古墓的默許。 從此後,盜寶者的“成果”每年都有相當一部分流向葉城,落入了巫羅囊中。 然而,九叔沒有想到音格爾居然為了求證清格勒是否真的活著這個問題,去驚動了巫羅大人。 “請動巫羅,又花了不少錢吧……”對於十巫的判斷無法置疑,九叔只好嘀咕,無奈地搖頭,“何必呢……清格勒那個傢伙,活該被關在地宮裡!你又為什麼……” 話音未落,就看到音格爾冰冷的眼神掃過來,老人噤口不言,暗自嘆息。 “為了我娘。”音格爾在索道上疾步走著,一腳踏入了第二玄室。 同時,留下了短短四個字。 在進入室內前,少年忽地側頭,對著長者低聲:“九叔,我就要死了。” 老人忽然呆住。看著音格爾毫不猶豫地走入了金光璀璨的第二玄室,久久不能回答。 這個才十八歲的少年,卻有著三十八歲人的眼神。 走入第二玄室的一瞬,鎮定如音格爾,都脫口低低驚呼了一聲,瞬間忘記了正在和九叔交談的話題,手指瞬間扣緊了刀柄。 然後,忽然間又鬆了口氣,緩緩垂下手。 ——是假的。 那兩隻守在門口的巨大金色魔獸,只是栩栩如生的雕像。形如獵犬,四肢和鼻樑修長,輕捷迅猛。金毛垂地,眼睛卻是紫色的,低著頭做出欲撲的姿式,全身肌肉蓄力。 在音格爾踏入玄室的一瞬間,看到門口一對這種姿態的魔獸,不由立刻握緊了刀。 然而,旋即就發現這兩隻魔獸是被固定在基座上的,鼻翼僵硬,並無氣息。再細細看去,那魔獸的全身金毛沉甸甸下垂,竟是純金一絲絲雕刻而成。 “狻猊!純金的狻猊!”盜寶者中有人脫口叫了起來,驚喜交加。 那樣巨大的金雕,一尊就有上千斤重吧?解開成塊帶回,足夠幾生幾世享用。就算不要金子,這魔獸眼眶裡鑲嵌的紫靈石比凝碧珠更珍貴,一顆便值半座城池。 “天啊……”索道上的盜寶者都已經走到了門口,看到了第二玄室內的情形: 四壁上全部是純金打造的櫃子,一直到頂! 金櫃上鑲嵌有各類寶石,光芒刺得人睜不開眼。四面牆壁上,一面是通往下一個玄室的門,而其他三面上則各有一個神龕,供奉著雲荒三女神:曦妃,慧珈和魅婀。 三女神的繪像栩栩如生,用金粉和珍珠描繪而成,真人般大小。 神像四周,珠寶不計其數。 “別動!”其中一個盜寶者的手情不自禁地伸出,想去觸摸那些見所未見的珍寶,卻得到了嚴厲的呵斥,一驚縮手。 音格爾站在玄室中央,面色嚴肅,隱隱蒼白。 玄室中央空空蕩盪,只有一個一尺見方的白玉台,罩著水晶罩,晶光流動,寫滿了朱紅色的繁複咒語——設置在第二玄室的封印,由雲荒三女神守護著,塗著用鮮血繪製的符咒,顯然要比享殿裡的燭陰封印更高一等。 然而,水晶罩中卻空無一物。 音格爾臉色微微一變,卻忍住了沒有失聲——這個封印裡的魔物,已經走脫了? ! “巴魯,我哥哥,當年被困在了哪裡?”他轉過頭去,有些急切的問那位大漢——這也是當年清格勒一行中僅剩的幾個倖存者之一,“是在這裡附近麼?” “不,不。不是這裡,”巴魯顯然也被眼前的瑰麗景色鎮住了,結結巴巴地搓著巨手,“我們當初走的似乎不是這條路……那條路上什麼都沒有!如果走的是這條路,半路看到這樣的寶貝,我們早就返回了……才不會一直往裡闖。” “一直往裡……”音格爾喃喃重複,“是到了最深處的密室了麼?” “我只記得經過了三個玄室,然後開了一扇定時會落下的閘門……那個房間裡一片漆黑,連火把也照不亮——我們知道是到了空桑帝王的寢陵了:因為只有在帝王的墓室,才會出現這種'純黑'的景象。”巴魯極力回憶,然而顯然十年的時間讓回憶有些模糊了,“可當時我們匆促而來,沒有帶上執燈者,清格勒便摸黑先進去探路,讓我們在外面等著。” 頓了頓,巴魯嘆了口氣:“但他進去了就沒能再出來……” “第四個玄室……純黑的陰界麼?”音格爾喃喃,忽然聲音轉嚴厲,“大家誰都不許碰這裡的東西!等我們找回黃泉譜,返回時再帶走,現在大家隨我進入下一個玄室!” “是……”盜寶者們的眼神在珠寶上逡巡,回答的聲音已然不再斬釘截鐵。 “走吧,”莫離對著閃閃低語,“跟在我後頭,踩著我的腳印往前走,小心一些。” “恩……”閃閃點點頭,緊跟著這個魁梧的西荒人。 莫離卻是循著音格爾的腳印往前走的,步步都警惕。 音格爾臉色沉靜蒼白,一步一步往前,注意著腳下落地處的聲響,生怕一不小心觸動了機簧。然而,什麼都沒發生。 但是他的神色卻越發沉重起來——有煞氣! 在這個地底下百尺深的迷宮裡,有一種說不出的危機感在悄悄迫近。 懷裡的金色羅盤發出了輕微的咔咔聲,魂引的指針在激烈地跳動,直指第三玄室的方向,說明有一股驚人的魂魄靈力在不遠的前方。 他的眼睛,看向第三玄室的方向。 第三玄室的門是大敞著的,長長的走道上沒有燈,只零星鑲嵌著一些明珠,光芒幽然。從第二玄室看過去,第三玄室就彷佛一個空洞的眼眶,裡面沒有任何表情,深不見底。 那裡有什麼?那裡的背後,就是寢陵密室麼? 音格爾的手握緊了短刀長索,悄悄豎起手指,示意身側下屬戒備,準備自己出去探路。 “咯咯……”忽然間,在這個空曠的墓室裡,聽到了一陣輕微的笑聲。 那個笑聲是介於孩子和少年之間的,輕快中透出詭異——明明是在極遠的地方,可每個人聽來卻近如耳語。 那樣的笑聲讓一行盜寶者都悚然一驚,心中登時有一層層涼意湧起。連那幾個暗地裡忍不住對珠寶動手動腳的盜寶者,都被嚇得停住了舉動,茫然四顧。 閃閃嚇得哆嗦,抓緊了莫離的袖子,躲到他身後。 “大家小心。”九叔低聲提醒,“原地不要動。” 就在一句話之間,陵墓深處又傳來了一陣啪嗒啪嗒的跑動聲,由近及遠,彷彿有一個人在用盡全力地向這邊奔逃。 “咯咯……嘻……”那個笑聲卻在地底響著,漂移不定。 “救命……救命!”終於,那個腳步聲從地底深處過來了,用盡了全力踉踉蹌蹌的奔跑,伴隨著嘶啞的、斷斷續續的呼聲,“別過來!別過來!救命……邪靈……救命!” 邪靈! 兩個字一入耳,所有盜寶者都打了個冷顫。 音格爾的視線立刻落到了那個空無一物的玉台水晶罩內,眼神雪亮——果然,那裡封印的本該是邪靈! 尚未下地他們便損失了一名同伴,九叔說那是尋覓血食的邪靈時,他還不大相信。畢竟空桑歷代帝王的封印是極其強大的,從來沒有任何一隻邪靈可以逃逸,而又有誰會愚蠢到去解開封印放出邪靈呢? 然而,此刻,那個黑沉沉的第三玄室裡,他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巨大的翅膀影子從室內掠過!邪靈復甦了! “救命……”彷彿是看到了第二玄室裡的燈光,遠處那個人掙扎著跑過來,呼救。 有誰,居然會在這個百尺的陵墓底下?是另一行盜寶者麼? 他又是怎麼下到那麼深的內室的——東側這條路分明沒有人之前來過。 莫非,是從另外一條道路下到了核心的寢陵密室,然後因為遇到了可怕的邪靈,再從內部向這個方向奔逃而來? 音格爾心念電轉,卻沒有立刻出手。 啪嗒啪嗒的腳步聲從黑沉沉的墓道那頭傳來,微弱的光線下,他看到了一個模糊的人形——高冠廣袖,居然是王者的冠冕裝束。揮舞著袖子,狼狽奔逃,踉蹌地喊著。 那一瞬,活脫脫就像地底的死者復活了。閃閃忍不住驚叫出聲來。 那個奔逃的人沒能跑到這邊的光線裡。 剛奔出第三玄室沒幾步,便彷彿力氣用盡,跌倒在深黑色墓道內。咔噠一聲,似乎手裡有什麼沉重的石質東西砸落在墓道上。 “救命!救命!”那個人絕望恐懼地大呼,然而一道黑影飄近了他。那個人帶著高冠,依稀是帝王的裝束,跑得筋疲力盡,絕望地癱倒在墓道內,把手中石匣抱在胸前:“別、別過來!蘇摩……蘇摩……求求你……” “我可不是蘇摩……”那個黑影眉梢一挑,俯下身去低語,“青王啊,你也有今日?” “咯咯……”黑影輕輕笑著,彎下腰去,咔噠一聲,輕輕扭斷了他的脖子,“嘻。” “如果……蘇摩知道我搶在他前面,扭斷了你的脖子……一定會氣瘋了吧?” 那個黑影詭異地輕笑著,從容地把王者的頭顱扭到了背後,聽著垂死之人喉中掙扎著發出的咔咔聲,只是感覺好玩似地低語著,俯身拿起了掉落在地上的石匣。 忽然間彷彿覺察到了什麼,霍然抬頭,看了第二玄室這邊一眼,嘴角露出一絲笑。 所有盜寶者悚然一驚——那種隱藏在黑暗裡的眼神! 深不見底,充滿了殺戮和邪異的氣息。 音格爾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緊了短刀,隨時準備著和這個來自地獄深處的黑影決戰。然而就在此刻,遠處的第三玄室內忽然發出了一聲低吟,彷彿有什麼在低語——忽隱忽現的光芒下,隱約有巨大的羽翼狀陰影掠過牆面。 那、那竟然是……邪靈? ! “哦……那好吧,先放過這小子。”不等盜寶者們驚呼,卻只聽那個黑影喃喃一句。再度望了一眼第二玄室內的盜寶者,冷笑一聲,竟然徑自飄然而去。 巨大的翅膀緩緩收起,那隻邪靈沒有再出來,彷彿和黑影一起消失在第三玄室深處。 這一切只發生在一瞬間,快如疾風閃電,讓這邊的盜寶者完全回不過神來。 只有音格爾看清楚了那個黑影的樣子—— 那是一個藍髮的少年! 絕美的容貌,幾乎逼近神袛。但眼神卻是殘忍而雀躍的,從陵墓深處鬼魅般地飄出,一直追著那個人,“喀喇”一聲響,臉上一直帶著詭異的笑容,出手快如鬼魅,只是一探手便取走了對方的性命。 “一個鮫人?”音格爾詫異地喃喃,臉色有些蒼白,“奇怪啊……” 星尊大帝一生對鮫人深惡痛絕,他的寢陵內絕不可能有鮫人陪葬,因此,此處的地底也不會出現其餘空桑王陵內常有的“女蘿”——那麼,這個鮫人又是從哪裡來的呢?而且,身手那麼迅捷,顯然不是普通的鮫人。 “大家先別動,小心,”音格爾蒼白著臉,出聲,“千萬別亂動身邊的東西!” 在世子厲聲呵斥的時候,一行中有一個盜寶者微微一震,不易覺察地垂下了手,將一顆偷偷摳下的寶石藏入了衣襟,嘴角露出一絲笑——狻猊雕像眼睛上的這種紫靈石,比凝碧珠還珍貴十倍,帶一顆回去就足夠吃一輩子了。 然而,音格爾的話音未落,腳下的地面就是一震! “糟糕!”九叔連退了幾步,一眼看到門口的駭人變化,脫口驚呼起來,“大家快躲!狻猊……狻猊活了!” 狻猊活了?怎麼可能?黃金雕塑成的死物,怎能活? 所有盜寶者下意識地後退,眼睛卻看著門口的一對黃金雕像,臉色唰的慘白—— 彷彿封印在一瞬間被解開,死氣沉沉的“物”在一瞬間復甦。沉重下垂的金雕毛髮在一瞬間失去了重量,變得又輕又軟,黃金的腳爪動了起來,從嵌滿了寶石的基座上跨了下來,重重落到玄室的地面上,發出了低低一聲吼叫。 那隻失去了一隻眼睛的狻猊,就這樣活了過來! “誰、誰動了那顆紫靈石?!”看到獨眼的狻猊,九叔霍然驚呼,“快扔回去!” 那個盜寶者混在隊伍裡,慘白著臉連連後退,手卻下意識地緊緊捂著衣襟。然而,那隻狻猊似乎完全明白自己的眼睛被何人挖走,低低咆哮了一聲,眼露凶光,縱身便直接朝著那個盜寶者撲過來。 那名盜寶者駭然驚呼,拔足狂奔。 “不許救他!”在同伴們抽出刀劍準備和魔物血拼時,霍然聽到了音格爾冷冷的命令,斷然不容情,“誰都不許救他!退下!” 所有人齊齊一怔,下意識的讓開一條通路。 狻猊呼嘯著撲過,直奔那個挖去了紫靈石的盜寶者而去。盜寶者心膽欲裂,然而多年盜寶培養出的本能,讓他極力求生,不顧一切地想著地宮深處奔去,根本忘了片刻前那裡還有過詭異的鮫人和邪靈出沒。 狻猊發出低吼,毫不遲疑地跟著撲入大敞著門第三玄室。 “啊!這、這是——”不知道看到了什麼,剛剛奔入第三玄室的盜寶者忽然發出了一聲驚呼,震驚得居然剎那間忘了背後魔獸迫近的恐懼。 然而,就在這一瞬,狻猊發出了巨吼,終結了他的驚呼。 第三玄室內發出可怖的咀嚼聲,血肉摩擦的聲音讓所有盜寶者毛骨悚然。大家面面相覷,看著音格爾,想知道接下去又該如何——狻猊衝入了第三玄室,堵住了前方的路。無論如何,他們是一定要前去將這個魔物清除了。 可是,面對著那種洪荒傳說裡復活的地宮魔物,又該如何下手? “那東西……那東西在吃人麼?”閃閃聽得恐懼,握緊了燭台,躲到莫離身後,顫聲問。莫離的表情也有些凝重,拍了拍小女孩的手,默默點頭:“不要怕。” “嗯。”閃閃咬著牙,不再說話。 一行盜寶者都靜默著,地宮裡登時一片死寂,遠處狻猊咀嚼的聲音顯得分外刺耳——等這個魔物吃完了,就要回頭來向這一行打擾它的人類算帳了吧? 音格爾的臉色也是陰沉的,睫毛不停閃著,顯然也是急速思考著對策。 九叔默默地凝視著另外一尊尚未復活的狻猊金雕,神色複雜,似乎在回憶著什麼。 “對了!” 霍然間,兩個人同時脫口,眼神定在那剩下的一尊金雕上,不約而同開口。 然後,相互交換了一下眼神,嘴角浮起了一絲笑意,音格爾緩緩開口:“我記得《大葬經》上說過,狻猊生於天闕,生性專一,雌雄生死不離。因此無論馴化還是封印,都必須成對……” 一邊說著,一邊走近了那一尊尚自被封印的金雕,伸出手,小心地觸碰了一下。 “星尊帝的後裔,用一對狻猊來殉葬,卻把封印設在它們的眼珠上。可恨塔拉財迷心竅,居然不聽我號令,擅動了它。”音格爾喃喃說著,看著那一對被稱為“紫靈石”的魔獸眼睛,嘴角忽然浮出一絲笑意,“那麼,只能這樣了。” 在盜寶者們的詫異的目光裡,他忽然一橫刀,狠狠割斷了雕像的咽喉。 短刀鋒利無比,一刀下去,狻猊的脖子登時被切斷,金粉簌簌而落。 陵墓深處傳來了一聲悲痛的吼叫,震得地宮顫抖。 第三墓室內的咀嚼聲霍然停止,金色的魔獸彷彿覺察到了這邊愛侶忽然發生不測,立刻扔下了吃了一半的食物,返身撲回。一邊發出悲痛欲絕的吼叫,一邊吐露著殺氣,如同一道金色的閃電掠來! “讓開!”音格爾厲喝,阻止了那些劍拔弩張的下屬,讓他們退出一條路來。 人牆的盡端,他靠著門站在那裡,一手拎著那顆割下來的狻猊的頭顱,冷冷看著那隻撲過來的發狂的魔獸,聲色不動。等到那隻狻猊撲到他面前三尺,忽然間就一揚手,將那顆頭顱遠遠朝背後扔了出去! “嗚——”想也不想,狻猊紅了眼,追逐著那顆愛侶的頭顱,撲向虛空。 那一躍,幾乎是竭盡了全力,。 音格爾微微側身,躲過了魔獸瘋狂的一撲,將那顆金色的頭顱朝著背後的甬道扔出。然後,挑起了眉梢,聽著身後傳來的沉重的撲通聲。 那隻剛剛複活的狻猊就這樣追逐著唯一伴侶的頭顱,墜入了甬道深不見底的裂縫中。 很久很久,才聽到魔獸落進去發出的撲通聲。所有人都長長舒了口氣,沒有料到如此兵不血刃就料理了這樣難纏的狻猊——然而,只有音格爾的臉色是惻然的,靜靜凝視著深不見底的血池裂縫,微微搖了搖頭。 這樣的魔獸身上,有一種東西,卻是人世都罕有的。 “最後一個玄室了!”耳邊,卻是九叔發出了振奮的聲音,枯瘦的手指直指向敞開的大門,“過了那裡,就到帝王寢陵了!大家都準備好了麼?” “好了!”所有人的精神都為之一振,發出了斷喝,聲音迴響。 “那麼,我們走!”莫離也來了精神,將閃閃一拉,就大步踏出。 “大家要小心,”然而,音格爾的聲音卻再一次冷淡地響起,彷彿迎頭一盆雪水,澆滅了盜寶者的衝動,“記得剛才塔拉進入第三玄室後的那句話麼?那裡頭,只怕不簡單。” 一邊說,一邊踏上了甬道。音格爾沒有直接進入玄室,而是緩緩俯下身,查看著那具方才被鮫人幽靈扭斷了脖子的屍體。 看著看著,他的臉色一變,脫口:“九嶷王?!” 旁邊的九叔聽得那一聲低呼,身子一震:“什麼?” 這個被幽靈追殺,死在地宮深處的高冠王者,居然會是九嶷王? ——滄流建國後的百年來,由於帝國的默許和縱容,盜寶者最大的宿敵便成了青族封地上的九嶷王。 這位空桑的前任青王曾經出賣了整個國家,保全了自己一個人和整個青族。青族歷代生活在九嶷山,成為守護空桑王陵的一族。而青王自從被滄流帝國封為九嶷王后,彷彿為了贖罪似的,卻是盡心盡力地守護著空桑的王陵,從不輕易讓一個盜寶者得手。 因此,對於這張臉,每個盜寶者都是記在心裡的。 這個王者為什麼會來到這樣深的地宮?又是為什麼,會被一個鮫人幽靈追殺?難道地面上的九嶷郡,起了極大的變故麼? 所有盜寶者心裡都是惴惴,看著那個脖子以詭異角度扭曲,臉耷拉在後背上的屍體。 “石匣子……”音格爾喃喃,追憶,“我記得他從第三玄室裡狂奔而出的時候,手裡抱著一個石匣……那是什麼?” 那個石匣,最後被那個鮫人幽靈所帶走,消失在地底深處。 又是什麼東西,值得九嶷王下到了地宮深處,還死死守著不放? “神……神之……右足……”忽然間,他聽到那句被扭斷了脖子的“屍體”,發出了斷斷續續的聲音,猝及不防,嚇了他一跳。 原來方才那個鮫人只扭斷了九嶷王的脊椎骨,卻不曾將氣管和血脈同時扭斷。這般殘酷,只為了讓眼前這人多受一些折磨,活生生的因為疼痛而死去。 那個被扭轉到背部的頭顱歪斜著,口唇卻還在不停翕動,詭異可怖: “落入……鮫人手裡……帝王之血……蘇摩……蘇摩。” 神之右足?蘇摩?盜寶者一怔,卻不知這個人在說一些什麼。 閃閃看得這般可怖的情狀,嚇得掩住眼睛轉過頭去。然而音格爾卻是聽得一怔,想起了曾經在一些古籍上看到過“蘇摩”這個名字,不知覺地用手貼住了九嶷王的背心,努力護住他急遽微弱下去的心脈,想听到更多的秘密。 “神魔啊!”垂死的人卻忽然對著虛空舉起了雙臂,發出了清晰的聲音。喀喇一聲響,似乎是極力掙扎著,那顆被硬生生扭斷到背後的頭,居然自己轉正了回來! 閃閃嚇得大聲驚呼,連見多識廣的盜寶者看到如此詭異的情形,都慘白了臉。 “我、我這一生,都在按照您的旨意……”被折斷的頭軟塌塌的垂落在胸前,可九嶷王的雙手卻是直直的伸向虛空,指節大大張開,唇邊吐出臨時前清晰的話語,“魔,如今,您來渡我了麼?” 那樣癲狂錯亂的話,讓所有人聽得呆住。 九嶷王的一生臭名昭著,玩弄權謀、背叛故國,殺死同僚……正是他的背叛,直接顛覆了空桑,讓千萬的同族死去。 而在臨死前,他居然是對著破壞神祈禱? “魔渡眾生。”忽然間,地宮深處傳來一聲隱約的嘆息,“齷齪的生命啊,爾可安息。” 那句話有著非同尋常的魔力,從最深處傳來,瀰漫了整個地底,讓九嶷王的雙眼沉沉闔上,也讓此刻行進在地宮深處的幾行人馬都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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