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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一章背離

鏡·闢天 沧月 13538 2018-03-12
一直到晨曦初露,城門重新打開,飛廉才悄然返回了府邸。下人們都還在沉睡,他獨自靜悄悄地回到了後堂臥室,並未驚醒一個人,準備重新就寢。 然而,令他驚訝的是,碧竟然不在房裡。 ——這麼一大早,怎麼人就出去了? 詫異地找遍了整個院子,依然沒有發現她的影子,他有些擔心起來,敲門叫起了幾個下人詢問,卻都睡眼朦朧的說沒看到過碧小姐出去。飛廉越發覺得不安,也顧不得自己一夜未睡,叫起了全府裡的下人,吩咐他們出去內外的找。 真是一團糟——那麼多棘手的事情沒有解決,碧居然又失踪了? 僕人們沒有找到碧,卻在翻天覆地的搜索後送上了一件東西。飛廉只看得一眼,便變了臉色——那是一個五色絲線捆紮的球,一直是晶晶手裡拿的東西!

“哪裡找到的?”他失聲低呼。 “禀公子,是在後院的一個角落裡找到的。”侍從回答,“奴才無意鑽進去,發現那里居然有一個奇怪的小池子——這個球,就在水面上浮著呢。” “……”他捏緊了那個濕漉漉的球,只覺捏住的是自己的心臟。 難道說……晶晶、晶晶是貪玩失足,落到了水里? “帶我去看看!”他脫口,情不自禁的長身而起,“快!” 誰都不曾知道,那個荒蕪多日的後院里居然還有這樣一個池塘。 那池塘如一面古鏡,靜靜的藏在草葉的最深處——四周都是濃密的美人蕉,幾乎要人彎下腰鑽進來才能看到這深藏的小小天地。 飛燕草長得有半人高,撥開草叢,才能看到躲藏在院子最角落裡的幽幽水池。不同於四周茂密的濃綠,這個小小的池塘上沒有一片浮萍,甚至連蚊蚋都不曾停棲,泛著幽藍色的光,深不見底。

真奇怪……他在這個大宅子里長大,為何記憶中從不記得後院有這麼一個池子? 記得三歲時,族裡有一名嫡出的小姐戀上了鐵城裡的一個賤民,巫朗族長一怒之下下令將那個賤民扔入火堆活活的燒死——當天晚上,那個同族女子便留下了滿腔怨毒的遺書、決然在後院裡投了井。待得發現,屍首已然浮腫得可怖。 自從那個女子死後,這個後院裡就開始出現種種詭異的傳言,據說有不止一個下人看到水井中半夜浮出白衣的女子,對著月亮流淚不止。於是,巫朗大人下令填平了後院的所有水井水池,以杜絕府邸裡的傳言。 ——在他長大的十幾年裡,從未記得後院里居然還有這樣的一個小池子。 難道是誰挖出來的?還是怪力亂神的產物? “禀公子,還是什麼都沒有撈到!”有下人來禀,手裡拿著長長的竹竿,滿頭汗水。他從沉思裡抬起頭,一震:水底沒有東西?那麼說來,晶晶大約不會是掉落到裡面去了——可是,她的繡球又怎麼會掉落在這個池子裡?

飛廉忽地站起,從左右僕人的手裡拿過一卷繩索,走了過去。 在長索的一端吊上石塊,一分分地垂入水底——然而,一卷三十丈的長索放完,石塊卻根本沒有落到底。於是,再接上一卷繩索,再繼續往下探——一直到帶來的十卷繩索全部用完,那個小小的池塘還是沒有探到底。 周圍下人面面相覷:這個憑空冒出的池子,到底是通向何處?有些年紀大些的僕人想起了二十幾年前的舊事,眼裡不自禁地流露出驚疑恐懼的表情來。 就在這一刻,大家都清楚地看到水底忽然有白影一閃而過,轉瞬消失! 此刻天色尚未透亮,風從院外吹來,滿院的草木簌簌響動,所有人屏息不動,定定看著方才鬼影浮動的深潭,誰都不敢發出一絲聲音——飛廉臉色也是瞬地蒼白,手一鬆,那上百丈的長索隨即無聲無息地直直沒入了水中。

——這一群人裡,只有他看清楚了那個東西是什麼。 “大家都先回去休息吧。”寂靜中,飛廉忽然開口了,“讓我一個人在這里安靜一下。” 僕從們雖然巴不得早點從這個鬼地方離開,卻也有些擔憂,勸告:“公子也回去吧!這裡看起來太不吉利了,一個人呆著的話……” “沒事。”飛廉頭也不抬,“都下去!” ——很少看見溫文爾雅的公子用這種語氣說話,所有人噤若寒蟬,立刻退了下去。 飛廉頹然坐倒在茂密的飛燕草中,怔怔地看著眼前那個深不見底的水池,眼神也漸漸變得深不見底——他一直一直地看著幽暗的水底,眼神複雜地變幻,手指漸漸握緊,手心裡那隻小小的繡球被他捏得幾乎扁平。 他屏聲靜氣地看著水面,彷彿在等待什麼,一直坐了一個多時辰。

破曉已經來臨,光線穿過了茂密的蕉葉,投射在清凌凌的水面上。 “嘩啦”,彷彿確認了外面已經安全,水面終於破裂了,一個白色影子如游魚一樣地從最深處浮出,瞬地躍出水面,凌空甩了甩一頭深藍色的長發——然而,鮫人女子還沒上岸,就看到了靜靜坐在水池旁的貴公子,立刻就怔住了。 碧!從這個深不見底水池裡躍出的,果然是碧! 四目相對。就在那一刻,飛廉感覺有一把利劍從心窩裡直刺而入,痛得他不由自主地彎下腰去。他抬手指向她,張了張口,似乎想說什麼,然而卻已然失去了發聲的力量。 碧落回了水里,靜靜浮沉著,身上穿著復國軍戰士才用的夜行衣,手裡握著分水蛾眉刺——此刻的她是如此英姿颯爽,明艷照人,和平日的溫婉沉靜完全不同!

似乎也是沒有料到他還會守在此處,碧怔在了水中,同樣說不出話。 “你……”當日光穿透了密林,飛廉終於說出話來,聲音低啞,“復國軍?” 他定定地看著多年來的戀人,似乎想听到她吐出否認的話——然而碧看了他許久,最終卻只是深深、緩緩地點了點頭,神色絕決,霍然將雪亮的峨嵋刺擋在了身前,做出了準備迎戰的姿態,臉色平靜:“來吧!” 飛廉沒有動手,看著她、語音漸漸發抖:“這個池子,是你用來和外界聯絡的秘道吧?五年來…五年來你留在我這裡,難道只是為了……” “是,只是為了獲取情報。”碧開口,面無表情,“感謝你對我從無保留。” 他定定看著她,彷彿想從面前這個女諜身上看出一絲一毫熟悉的痕跡來——然而復國軍女戰士只是冷靜地看著他,保持著隨時準備戰鬥的姿態,警惕而乾練,完全看不到昔日那個紅袖添香的溫柔侍女模樣。

原來,和他多年衾枕相伴的,竟是這樣一個雙面人? “五年來,我可有半點對你不好?”劇痛幾乎令人崩潰,他低聲,“你為何……” “不,很好,好到都讓我懷疑你是不是冰族人——”碧淡淡開口,眼裡雖有波動,語氣卻沒有絲毫起伏,“不過,當你決意去救雲煥那個劊子手時,我終於明白你畢竟是我的敵人——我們之間的矛盾、終究還是無可調和的!” 她抬起眼眸,發出冷冷的嘲笑:“飛廉,我不幸生為鮫人,卻有幸能成為一個戰士,為海國而戰——而你呢?以戰士的身份、卻耽於私情不能自拔!所以說,你遲早要得到一個教訓……” “住口!”飛廉厲叱。咔的一聲響,那隻小小的繡球終於在他手心癟了下去! “那麼,晶晶呢?發現了你的秘密後,你把晶晶怎麼了!”飛廉終於壓抑不住自己的情緒,厲聲問,同時將手裡的繡球狠狠扔過去,“她的球掉落在這裡!她的人呢?人在哪裡?你、你把她怎麼了!”

雪亮的峨嵋刺輕巧地一劃,那隻投過來的小球被居中剖開,無聲滑落水底。碧抬眼看了看他,輕輕冷哼:“自然是,處理掉了。” “你殺了她滅口?”飛廉的眼神終於露出憤怒,宛如被點燃的火,“你…你這個惡毒的女人!你竟然殺了她滅口?她才幾歲?你和她在一起那麼久……” 然而,在他拔出劍的瞬間、她輕輕一折身滑入了水底,宛如游魚一樣向著深淵潛行。 “飛廉,記住,”鮫人用潛音送來最後一句話,“我們誓不兩立。” 他的劍只斬斷了池水,便頹然墜入了水池深處,悄然向著不見底的黑暗裡悠悠墜落。 碧轉身離去,在不見天日的水底潛行,黑暗的水里只有斷斷續續的珠光照亮她無聲哭泣的臉——為什麼?為什麼今日還要回來呢?本來昨夜那一餐,便應該是她和他最後的訣別……為何她還忍不住的要冒險回來?

如果就那樣悄然消失,說不定能保留一個仁慈的結局吧?很多年以後,當他面目蒼老、兒孫滿堂,她還能偷偷回來看他、說不定還會聽到他念及少年時愛過的那個名字……可昨夜和同伴一起完成了海皇交代的任務後,她卻僥倖地以為即便是一夜不歸,飛廉也不會那麼快識破她的身份,居然還想再冒險回來看他一次—— 卻不知,就是這不該回首的一回首,葬送了他們之間的所有! 碧在水底潛行,不停墜落的淚水化為珍珠,在水底幽幽暗暗地灑落一路。 永別了……飛廉。 在碧離去後,飛廉命僕人架起烏金網,藉口此處易令人失足落水,封住了那一口深不見底的池塘,彷彿要將所有往昔都永遠封印——然後,就再也不管別的事,一個人在內室里關著,一次又一次地要下人送酒進來,一整天沒有出來一步。

外面喧鬧紛擾,不停有軍隊來去,彷彿是含光殿那邊又有了新情況。然而,他腦子裡卻一片空白。直到有急促的腳步聲長驅直入,一路叫喊著他的名字,焦急而驚慌。 聲音依稀耳熟……是誰?他模模糊糊地想著,那個腳步在衝入了內室後頓住,似乎是愣在了那裡,急促的喘息近在耳畔。 他極力想抬起頭看看來人,但是頭竟然重得如有萬斤重,只是勉力撐起了身子,隨即腳下一軟,又伏倒在桌上的酒污裡。 “你這是在幹什麼啊?!”那個人終於回過神來了,驚呼,“飛廉!” 他被用力地推搡著,視線劇烈地搖晃,終於看到了揪著他衣領的女子——那個衣衫華麗的貴族少女滿臉都是驚惶,顧不得絲毫風度,拼命地搖晃著他,出手之重、簡直和男人別無兩樣——是……是她? 他終於認出來那是自己的未婚妻,嘴角浮出了一絲苦笑。 “醒來啊,飛廉!”她在他耳邊大叫,“雲煥快要死了!醒來啊!” 他驀然一驚,喃喃:“你說什、什麼?” “徵天軍團已經攻破了含光殿了!”明茉語音裡帶了哭音,絕望地搖晃著他,“今天日落時,已經有軍隊突破結界了!——他們、他們就快要抓走雲煥了,你還在這裡喝酒!你……你怎麼還在這裡喝酒……” “什麼?”飛廉搖搖晃晃地撐住桌子站了起來,神智漸漸清明,“快、快帶我去看看……” “好!”看到他還能說話,明茉心裡稍微定了定。她轉身出門,然而大醉方醒的人腳下虛軟,竟然連走路都已經不穩,走不了幾步居然就是一個踉蹌。 她在一旁擔憂地看著,隱隱覺得不安。 ——飛廉在門閥中素以儒雅溫文著稱,還從沒聽說過這個名門公子有白日酗酒的習慣。如今他這樣,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劍……我的劍呢?”飛廉摸了摸腰畔,下意識地問,“碧,我的——” 語音嘎然而止,他只覺內心發出清晰的一聲裂響,彷彿有什麼東西再也無法承受地驀然斷裂。難以形容的絞痛從深心裡直衝上來,他往前踉蹌了一步,伸臂撐住了窗櫺,血氣直衝到喉頭,忽地開口,一口血疾衝而出! “啊!”明茉失聲驚呼,掩住了嘴看著那一灘殷紅。怎麼了?到底是怎麼了?他為什麼這個樣子?還有……那個和他形影不離的鮫人,怎麼不見了? “我替你去叫碧過來,”她低聲道。 “不用。”飛廉忽地抬手阻止了她,低聲苦笑,“她走了。” 走了?明茉站在那裡,一時有點發怔,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作為名義上的未婚妻,她實在不知道自己該對這件突發的事做怎樣的表態。畢竟,那個威脅到她日後地位的鮫人女奴,終於是消失了! “那麼,我替你叫大夫過來。”最終,她只低聲說了一句,“你喝得太多了……” “呵……不用,”他劇烈地喘息,平定著胸臆裡翻湧的血氣,斷斷續續地開口,“明茉小姐,麻煩你……把那邊桌上的花瓶拿過來……” “嗯。”她一怔,忙忙地過去搬了那個兩尺高的大花瓶過來。 “拿、拿水潑我。”飛廉撐住身子,感覺宿醉後頭痛欲裂,“快。” 明茉愣了一下,然而畢竟是有膽氣的女子,也不再羅嗦,拔掉了裡面插著的花,端起花瓶,乾脆利落地將裡面的水嘩啦一聲當頭潑下! “哈……”冷水噹頭潑下,血氣登時反沖回心脈,酒氣也被壓住,飛廉深深吸了一口氣,感覺顱腦為之一清,脫口而出:“痛快!” 他抹了一把臉,轉身便抓了架上的長衣和佩劍,疾步而出。到了門口,彷彿想起什麼,頓足回顧,神色慎重:“明茉小姐,這事我一定不會袖手旁觀——至於你,還是快回家去吧!這是男人之間的事情,不是閨秀女流可以多管的閒事!” 明茉看著那個落湯雞一樣的貴公子奪門而去,一時回不過神來。 她從未想過她的未婚夫婿、鳳凰一樣高貴從容的飛廉公子,竟然還有這樣落魄狼狽的時候——然而,這種狼狽的樣子,卻比帝都裡任何王孫貴族都高貴出眾。 最終,她一跺腳追了上去:“笨蛋,你才是那個多管閒事的人呢!” 炮聲隆隆,震耳欲聾。每一炮發,整個地面都在顫抖。 硝煙的味道瀰漫在空氣裡,讓飛廉恍然覺得是在做夢——怎麼可能?在帝都裡,居然還會聞到這種戰場上才有的味道!這個國家,難道已經混亂到這個地步了麼? 炮聲震耳,他只覺得心也震了起來:那樣巨大的威力……一定是紅衣大砲! 出自智者大人傳下的《營造法式?鎮野篇》,和螺舟、風隼並稱三大利器,鎮野軍團的殺手鐧,威力絕倫,震駭四方。據說僅僅一門便可以洞穿厚達三丈的鐵壁,在建國之初掃並云荒的攻城略地裡立下過汗馬功勞。 ——難道說,為了區區一個含光殿、巫彭元帥居然動用了戰爭裡才用的一切手段? 飛廉在朱雀大道上飛奔,逆著那些被疏散的人流,心急如焚。那些居住在禁城東北角的貴族們匆匆而出,略帶驚慌地相互交頭接耳,交換著訊息—— “含光殿那邊到底怎麼了?怎麼忽然增加了那麼多軍隊?” “聽說是聖女雲燭護著弟妹負隅頑抗,不肯從命呢!” “什麼?她居然敢違抗智者大人和元老院的旨意?” “是啊,你沒看軍隊都包圍了含光殿快兩天了麼?聖女雲燭也真的有點本事——連徵天軍團和紅衣大砲都調過來了,卻還剛剛打開一個口子。” 飛廉站在街上,望了遠處的含光殿一眼——門口簇擁著密密麻麻的軍隊,一門紅衣大砲赫然正對著大殿正門,吐出駭人的紅光。硝煙味在瀰漫,殿上那种血紅色的光已經淡下去了,顯然那個結界的力量已然在重創下逐漸削弱。 他只覺得全身的血都冷了下去:遲了麼?難道帝國軍隊已然搶先攻破了含光殿? “誰負責誅滅巫真一族的事?” “你猜猜?呵呵……想不到吧?是巫彭元帥!” “巫彭元帥?是他啊!”瞬間,數人同時發出了會心的笑,低聲:“哎呀,元帥可真是識時務得很呢,不愧是一代俊傑……呵呵!” “真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當年一手捧起雲家的也是元帥吧?” “雲煥那小子我一直看著礙眼,死了也活該——但云燭和雲焰姊妹可是兩朵鮮花啊,嘖嘖,可惜啊可惜……” 那些倉惶出奔的帝都貴族交頭接耳,說的越發下作。 飛廉只覺得心底的怒火直燒上來,回頭對那一群人怒目而視。然而就在這一剎那,前方發出了轟然一聲裂響,似是紅衣大砲發出了最強烈的一擊! 眼看大殿上方的結界再也無法支持,就要支離破碎,一股極其凌厲的力量卻洶湧而出,半空光華大盛。包圍著含光殿的軍隊發出了一聲喊,彷彿浪潮一樣齊齊倒退! 怎麼了? !他一驚抬頭,卻看到了畢生不能忘的景象——含光殿的正門在砲火下轟然碎裂,就在這個碎裂的結界裡,忽地奔出了一個白衣女子! “巫真!”無數人發出了低低的驚呼。 巫真雲燭顯然已是極為虛弱,連腳步都是踉蹌的。她白衣染血,勉力奔到缺口上來,張開雙手試圖阻攔那些洶湧而入的軍隊——然而,在軍團戰士的指揮下,紅衣大砲向後挫了一挫,重新填充了火藥,做好了新發一擊的準備。 “不!”飛廉脫口低呼了一句,不顧一切地撥開眾人,搶身奔去——以雲燭現在如此衰弱的狀態,怎能和紅衣大砲正面對抗! 然而,炮火尚未從膛中發出,那個白衣聖女已經衝到了紅衣大砲面前,彷彿是力量衰竭,她再也無法把即將發射的砲口推得轉向,眼看火藥即將爆發——就在那一個瞬間,她毫不猶豫的撲倒在砲口上,轉過手腕,一劍刺穿了自己的胸膛! 血從身體裡急速洶湧而出,迅速地湧入了砲膛——熾熱的血液倒灌而入,一瞬間就將砲膛內填充著的火藥全部濡濕。引線燒盡,那一發炮火剛要爆發,卻只是喑啞地響了一聲,隨即沉默。 所有戰士都在一瞬間愣住,定定地看著那一襲染血的白衣。 “還有誰?……還有誰、敢過來一步!”巫真雲燭從砲口上緩緩撐起了身子,舉目四顧,一個字一個字地開口,胸口正中插著一把短劍,雪亮奪目,“誰……還敢過來?” 周圍士兵被那樣奪人的氣勢逼住,下意識地齊齊倒退了一步。 “雲燭!”軍隊裡忽然有人低呼了一聲,巫彭元帥搶步而出,臉色蒼白的看著這個女子,“你這又是何苦?快放下劍——你難道想和我對抗到底麼?!” 白衣聖女看到了來人,眼神驟然一變:“元帥?……哈!” 她低笑起來,忽然反手一拔,將貫穿胸口的短劍血淋淋地拔出,直指向他:“站住!不許過來一步!——不錯!我就是要和你對抗到底!多可笑……竟還以為你終究會來救我們……” 那個溫柔沉靜的女子,畢生也從未如此激烈放肆過,對著帝國元帥侃侃而談,神色絕決。從她心口拔出的長劍上,淋漓滴落串串鮮血。 “巫彭元帥,我自幼景仰你、敬慕你,視你如師如父——你要我去侍奉智者,於是我就在白塔上呆了十幾年,無怨無悔。哈……”她的語音越來越低,低低笑了起來,“可是、可是,你最終卻拋棄了我們!……可笑我一直還奢望你會在最後一刻救我們。哈。” “一直到現在,我終於把你看明白了—— “堂堂的帝國元帥啊,你……其實是一個懦夫!” 她大笑起來,神色狂烈而決然。巫彭一直默不作聲,但聽到最後一句,眼神裡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憤怒,聲音依然冷如磬石:“巫真,何必負隅頑抗?你本不是該拿劍的人——如果放下劍,尚有一線生機。” “哈,你…以為我還會相信麼?”雲燭冷笑,血染紅了大半個身子,“巫彭…我再也不會指望你什麼——也不許…不許你再來傷害我們姐弟了……” 她緩緩說著,身子卻是開始再也無法控制的搖晃起來,每一次晃動,都從身體裡落下大串的血珠! “你不但靈力耗盡,連生命也即將枯竭。”巫彭語音急促,“快放下劍!” “不!”雲燭忽地用盡全力嘶聲回答,“絕不!” 她忽地一笑,眼神烈烈如火:“巫彭元帥,你錯誤的是……經常過高估計了權勢和名利的羈絆,卻低估了'人'的力量——看著罷!” 雲燭說話的語氣越來越連貫、越來越響亮,竟然彷彿完全不似一個垂死的人——她抬起了手,一把將貫穿自己胸膛的劍拔了出來!血泉水一樣噴湧而出,然而她渾然不覺得疼痛,舉起劍,卻是再度向著自己身體刺去! ——那是極度絕決慘烈的兩劍:雪亮的短劍迅捷地剖開了白袍下的身軀:先是豎直沿著咽喉剖到小腹、然後是橫向一劍剖開胸膛! 巨大的血十字在白袍上綻放開來,伴隨著最後吐出的咒語。 然後,巫真雲燭抬起手,將短劍高高地拋上了半空,面色寧靜的仰首看著那把凌空落下的長劍,吐出一個字:“祭!” “不好!”巫彭臉色大變,再也顧不得什麼,急速搶身而上。雲燭卻是站在那裡,不避不閃,看著那把墜落的劍,臉上陡然浮出寧靜淡定的微笑——那種笑容彷彿是由內而外發出的光芒,令這個聖女顯得高高在上不可直視。 劍被拋上高空,垂直向下急速落下,宛如一道閃電。 “不!”飛廉失聲驚呼,撥開人群往前衝。 然而就在那一瞬間,那把短劍從天而落,正正地插入雲燭的頭顱頂心! “滅!”她在最後一刻,用盡全力吐出了最後一個咒,面色平靜而自持,甚至帶著一絲微笑。那把利劍從她頭頂天靈穴上直刺而入,貫穿整個顱腦;劍上的光芒從頭頂透入,再從七竅中四射而出,在一剎那將白衣的聖女化為了齏粉! 雲燭的身影在瞬間消失,然而籠罩在含光殿上空的血紅色光芒卻在剎那大盛。 被紅衣大砲擊潰的破口迅速彌合,紅光往外迅速擴張,重新將正門籠罩在結界內——站得近的帝國戰士發出了驚駭的大叫,波浪一樣後退,有些退得稍微慢一些的、已然被熾熱得可怕的光芒灼傷了手足。 “快退!快退!”副將季航急忙大呼,指揮部隊往後暫退。 然而巫彭元帥卻沒有動,只怔怔站在如潮而退的戰士中,望著重新籠罩在含光殿上方的血紅色光芒,彷彿失了神——雲燭那個傻孩子,竟然用所有的生命來交換了最後的力量、保護想要保護的人麼? ……太傻了,真的太傻了啊。 巫彭元帥站在那裡,凝望著那生命凝結成的屏障,對著急速擴展而來的紅光茫茫然抬起了手,彷彿想去觸摸那一重虛幻的影子—— “巫彭大人!”然而,身側卻傳來驚呼,一個人衝過來,用力將他拉退了一步。 “蘭綺絲……”認出了那是跟隨自己多年的侍女,帝國元帥回過了神,“我沒事。” 金發女子氣息平甫,緊緊拉著他的手,眼神驚惶如小鹿。 他忽然嘆息了一聲,抬手撫摩她金子一樣的長發,僅剩的右手卻在難以覺察地顫抖——雲燭,我的孩子……如果你聽我的話,放棄抵抗,放棄你那個弟弟的話,或許我可以設法把你救出,留在自己身邊。 ——就如二十多年前我從前代巫真一族裡,救下了蘭綺絲一樣。 原本,你可以獲得和她同樣的命運,在我身側安靜終老。可是,你卻寧死也不退一步,選擇了這樣慘烈的結束!我溫柔沉默的孩子啊……從何時起,你擁有了這樣的烈烈血性? ——還是說,和你的弟弟一樣,血液裡也有著同樣駭人的力量? 用畢生力量放手一搏、只為換取一瞬盛放出的盛大光芒? 巫彭站在那裡,看著一寸一寸慢慢加強的屏障,一時間有些出神,甚至沒有發覺身邊站著的就是從府邸裡衝到此處的飛廉少將。 飛廉狂奔而來,急促地喘息,不敢相信地看著虛空——那一把雪亮的劍和那一襲聖潔的白衣都已經憑空消失了,只留下紅色的結界籠罩著含光殿,血一樣的顏色,不祥而慘烈。他在狂奔脫力後頹然止步,撐著自己的膝蓋,劇烈地喘息,彷彿有什麼刺痛著內心,痛得讓他彎下腰去,說不出一句話。 就這樣……就這樣結束了麼? 巫真雲燭,那個寧靜淡泊、不問世事的白衣聖女,居然就這樣在眾目睽睽之下舉劍自盡,用血肉、生命、靈魂……用所有的一切,化作了一道保護至愛之人的屏障! 他死死望著含光殿,卻看不見裡面的絲毫動靜。 ——雲煥呢?雲煥呢!那個傢伙,此刻又是怎樣? 他根本無法想像那個人眼睜睜地看到這一切後、又會變成怎樣! “雲燭!雲燭!”還不等他想出下一步該如何,卻看到身側一個女子從人群裡擠了過來,驚呼著沖向籠罩了紅光的含光殿。 明茉? !飛廉霍然一驚,來不及多想手便已探出,一把將她拉了回來。 她拼命的掙扎,根本沒看拉住自己的是誰,便伸手廝打。飛廉本也是心裡亂成一團,然而此刻看到狀若瘋狂的明茉,反而一下子冷靜下來了。他死死拉住明茉,不讓她再衝上去一步,回頭對著已然被驚動的巫彭元帥點了點頭:“抱歉。” 巫彭只看了他們兩人一眼,彷彿也回過了神,冷然開口:“飛廉少將,看好你的未婚妻——現在是非常時期,律令從嚴,不要出什麼岔子才好。” “是。”飛廉低下了頭,不去和他的目光對視,暗自咬緊了牙。 他雙手用力反扣著明茉的雙臂,拖著她往回走,不在意是否弄痛了她。明茉一路上拼命的掙扎,根本不顧上什麼名門閨秀的風度,連聲大叫著雲家姐弟的名字。 “走!”飛廉低喝,眼神凶狠,“閉上嘴!” “雲煥!他們要把雲煥……”明茉嘶聲喊,拼命伸手向著含光殿方向。 一個手刀毫不猶豫的落到了她的頸椎上,將歇斯底里的女子瞬間擊昏——路旁那些帝都裡的權貴紛紛用奇怪的眼神看著這一對未婚夫妻。飛廉沉著臉,一言不發地將未婚妻背了起來,朝著和含光殿相反的方向離開。 這個時候,他不需要一個失去理智的瘋女人。 鐵城。斷金坊。 冶冑心神不定的在坊裡走進走出,監督著工匠們——巫即和巫謝兩位長老前日便已蒙召入宮,至今未回,所以斷金坊裡的一切就暫時由他這個副手來負責。 然而,他卻是前所未有的心不在焉。 一邊工作,他一邊時不時地抬起眼看著停棲在廣場上的巨大金色飛鳥,眼神焦慮——含光殿被圍已然是第二日了,也不知道禁城裡的雲家有沒有出事。為何今日一早,眼皮就跳個不停?難道是…… “叮!”恍惚中,一錘砸偏,濺起了巨大的火星,他瞬地回過神來,面對著同僚們詫異的目光慚愧一笑,然後放下工具轉身出門,準備透透氣——不,不能再在這裡坐以待斃了!他得設法讓這台機械飛起來才行! 冶冑頹然坐到了地上,看著眼前蜿蜒流出煉爐的赤金融液,眼神恍惚—— 可是,驅動迦樓羅需要極大的力量,原本機艙內核里安裝瞭如意珠作為力量的源泉,可如今,又能有什麼能取代如意珠、讓迦樓羅再度飛起來?這個世上可以和如意珠相比的力量實在太少了……即便是有,也不是他這種普通人可以拿得到的。 鐵城第一名匠坐在煉爐前,怔怔地看著火焰,心緒煩亂無比。 “冶冑。”忽然間,他聽到有人低聲叫他,側過頭去就吃了一驚。 “飛廉公子?”他直直跳了起來,看著站在後門陰影裡對他招手的貴公子——昨天他教授飛廉如何操控迦樓羅,一直到天色發白這個人才趕回禁城的府邸裡休息。沒想到正午不到,對方居然又來到這裡找他。 他連忙飛廉引到了一個僻靜的庫房,才發現對方還背著一個人。飛廉放下了背上的人,氣息平甫,額頭微微見汗,顯然是一路急奔而來。 當冶冑看清楚他背著的是一個裝束華美的少女時,不自禁地吃了一驚:“這是……” “巫即家的明茉小姐。”飛廉簡短地回答。 冶冑卻更加吃驚,脫口:“明茉小姐?雲煥的未婚妻?” “……”飛廉沉默了一瞬,抬頭看了他一眼,“我的。” 冶冑倒吸一口氣,知道自己說錯了話,便沉默下來。飛廉將那個昏迷的女子放倒在地上,蹙了蹙眉,吐出了一口氣:“真麻煩啊……得把她關起來,否則這個瘋丫頭一定又會不顧一切跑去含光殿。” 不顧一切跑去含光殿? ——冶冑怔了怔,看了一眼昏迷的貴族少女。 她彷彿快要醒來了,眼瞼微微翕動,喃喃低喚著雲煥的名字,昏迷中兩頰尤自有淚痕,清麗而高貴,彷彿一株凌波盛開的水仙。 冶冑心裡一震:難道說這個門閥小姐,是真的喜歡雲煥麼? 真奇怪,雲煥那個傢伙,似乎在那個號稱嚴酷的帝都裡結識了很多有意思的人呢。 “時間不多了,事情很緊急!”然而飛廉卻打斷了他的思路,聲音焦慮,“冶冑,你能不能讓迦樓羅盡快飛起來?——昨天學了一整夜,單從操控而論,我已經有六成把握勝任。我們能不能盡快去禁城裡把雲煥帶出來?” 冶冑詫異地看著他:只不過學了一個晚上,這個貴公子居然就掌握了技巧?然而,他只是頹然地垂下頭去:“不……還不行,我還沒找出解決驅動力的途徑。” 飛廉愣住,滿腔焦急登時化做了冰冷。他在爐前站了片刻,喃喃:“一定要如意珠才行麼?……沒有瞭如意珠,就無法飛起來?這…可真是一個棘手的事情。” “未必一定是如意珠,”冶冑悶悶地回答,“只要力量夠強大。” 飛廉蹙眉沉吟,努力思考著——必須要非常強大的力量作為驅動?按照最初的設計,如意珠自然是可以的……可是能和如意珠的靈力媲美的,整個帝都也寥寥可數。除非是、白塔頂上那個神秘的智者大人。 他搖了搖頭,苦笑起來:智者大人既然同意了族滅巫真的建議,顯然也不會再顧惜雲家姐弟的性命——要指望那個人來援手,根本是癡人說夢。 那麼……難道說,根本無法找到可以提供如此巨大力量的寶物了? “鎮魂石——那個東西……可以嗎?”忽然間,一個細細的聲音打破了室內的沉默,怯生生而急切地開口,“用那個可以麼?我……我可以拿到鎮魂石!” “明茉小姐!”冥思苦想的兩個男子驚起,看著不知何時已經睜開眼睛的少女。 “鎮魂石可以麼?”明茉卻是翻身坐了起來,急切地拉住冶冑的衣袂,“我知道爺爺曾經試過把那個東西用在迦樓羅上!” 冶冑被她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喃喃:“鎮魂石?恐怕…也很勉強……” “是麼?”明茉眼神瞬間轉為極度失望。 ——智者大人帶領冰族征服雲荒時,為了防止那些死去空桑人的靈魂凝結成怨氣,而在空寂之山的陵墓上施加了凌厲的符咒,用咒術將其凝為了鎮魂石——小小一粒石頭上往往凝聚了千萬的魂魄,因此具有極大的念力。 而就連這個……也不行麼? 冶冑看到她失望的表情,解釋:“是的,巫即長老的確在一開始嘗試過鎮魂石——但是那個東西的力量過於邪異,完全無法控制,導致迦樓羅無法進行穩定的飛行。在連續五次失敗後,巫即長老終於決定棄用鎮魂石,改用力量更穩定的如意珠。” 明茉漸漸垂下頭去,捏著手心裡的一枚純金鑰匙,發出了一聲啜泣。 ——還是不行麼?她豁出了一生的幸福,換來了手裡這枚金鑰匙。然而即便是握著家族寶庫的鑰匙,卻還是救不回最重要的人! 飛廉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彷彿下定決心一樣,對冶冑沉聲開口:“不——我想,事到如今,也只能試試用鎮魂石了!” “什麼?”冶冑失聲,“用鎮魂石試飛,墜毀機率極高,絕不可以!” “等不及了!”飛廉霍然抬起手,一拳擊在了牆壁上,震的樑上塵土簌簌而落,厲喝,“不能再等,決不能再等了!雲燭已經被他們逼死了,再下去馬上就輪到雲煥!——我們不能再在這裡瞻前顧後!必須……” 然而,那一番聲色俱厲的話說到一半嘎然而止,飛廉吃驚地看著面前的冶冑——那個鐵城第一名匠彷彿挨了無形的巨錘,一瞬間臉色慘白得可怕,直直地盯著他,身子開始晃動,夢囈般地喃喃:“你……你說什麼?雲燭…雲燭死了?” “……”一瞬間,飛廉明白自己可能說了一件錯事,一驚住口。 “你胡說!”冶冑的眼神卻從恍惚忽然轉為暴怒,一把伸過手,將他推搡到了牆角,“她、她是聖女,怎麼可能死!你胡說什麼?你胡說什麼!” 飛廉一言不發地任憑他推搡著,退到了牆角,面色沉痛。冶冑急促的反問著,彷彿想用強烈的語氣來沖淡內心的絕望——然而說著說著,他的聲音也逐漸低了下來,從激憤慢慢變為顫栗。 “你說話呀!快說剛才是在胡說八道!快說!”冶冑用力頂住飛廉的肩膀,將他按在牆上,怒視。飛廉不敢看他的眼睛,側過了頭,爐火明滅映著他的側臉。 “請……”終於,他說出了一句話,“節哀。” 冶冑渾身一震,彷彿被無形的利刃刺中,不敢相信似地鬆開了手,退開兩步,看著靠在牆角的帝都貴公子,喃喃:“你……你說真的?你是說真的?” 飛廉沉默,一時間室內只有木炭燃燒的聲音 “嗚……”片刻後,反而是明茉再也無法忍耐地哭出了聲。 “死了麼……?”在女子的哭聲裡,那個鐵一樣的身影晃了晃,掩著面跪倒在爐火前,崩潰般的將手捶在石地上,一下又一下,發出沉悶的鈍響——雙手很快血肉模糊,然而冶冑卻始終沒有發出聲音,只是狂烈地頹然捶著地面,寬闊的肩背劇烈發抖。 那個鐵塔一樣的大漢顫抖得如同風中枯葉,飛廉側過頭不願再看——這種崩潰一樣的痛苦,在不到一日之前自己也曾經嚐到過。 兩個男子相對無語,沉默而壓抑的痛苦瀰漫在這一間冷僻的庫房內——這種氣氛是如此凝重,明茉啜泣著,忽然感到了某種畏懼和不安,於是漸漸收住了哭泣。 外面的天色已然漸漸黯淡,又是日落時分。 暮色裡,整個帝都全籠罩了一層淡淡的血紅色光芒,不祥而慘烈——那,是含光殿方向射出的血紅色結界,那個聖女用血肉凝成的最後屏障。 “你……現在還想去救雲煥麼?”長時間的沉默後,飛廉終於開口輕問——很顯然,這個鐵城工匠懷有深厚感情的對像是雲燭而並非雲煥,如今巫真已然死去,不知道他是否還願意為雲煥冒這樣大的風險。 “如果你不願意去,”他低聲,“那麼我……” “我去!”冶冑卻忽然爆出了一聲厲喝,喉嚨喑啞,“我當然去!” 他抬起了頭,赤紅色的雙眼裡放出可怕的光,直直看著飛廉,嘶聲:“當然要去!死也要去!——如果…如果雲煥死了,雲燭在天之靈都不會安息!” 飛廉一震,長長吐出一口氣,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無言點頭。 “明茉小姐,”他轉頭看著未婚妻,“拜託你一件事——” “我去把鎮魂石拿來!”明茉立刻明白,從地上一躍而起,然而剛到門口卻被攔住。飛廉伸臂擋在前方,看著她,眼神凝重,緩緩:“你……想清楚了?真的要插手這件事?” “嗯!”明茉重重點頭,有些不耐——從一開始她就為此極力奔走,連他也是被自己拉來的,為何到現在還來羅嗦地問這個問題? “一旦開始,就沒有回頭路。”飛廉一字一句,聲音冷肅,“此事如不成,固然難逃一死;但如果做成了,也不是高枕無憂——萬一留下什麼把柄被元老院發現,到那個時候,整個雲荒也沒有你的立足之處!” 明茉怔了怔:她只是個女子,想不惜一切的救所愛的人出來,但這些長遠的事情,卻是從未考慮的如此詳細。 “把鑰匙給我,我去拿鎮魂石,”飛廉對著她伸出手,低聲,“萬一事發,你就說是我強奪了你的鑰匙,盜走巫即一族裡的寶物——你要把這件事從頭到尾的撇清。” 明茉怔怔看著他,彷彿不能理解他這些話裡的意思。 “飛廉公子說的對,”冶冑也冷靜了下來,出聲贊同,“明茉小姐,這不是大家閨秀該做的事。你把鑰匙留下,剩下的我們來做就可以了。” 飛廉伸手去拿她手心裡的金鑰匙,然而剛剛觸及她的手,明茉就燙著一樣的跳了開去,死死地看著他,忽地發出了一聲震耳欲聾的大喊:“你……你胡說什麼!” 兩個人齊齊吃了一驚,望著忽然發飆的少女,想不出這樣纖細的身體里居然能爆發出如此驚人的聲音。 明茉緊緊攥著鑰匙,看著他:“要我撇清?開什麼玩笑!從頭到尾…從頭到尾我們都是同謀者!是我硬拉你下水的!是我!——這個時候你們卻想踢我出局?做夢!” 飛廉看著暴怒的少女,愕然:“明茉小姐,我只是……” “閉嘴!”明茉憤怒地厲喝,盯著自己的未婚夫,“我知道,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是不是?你覺得女人做不了這種事,就該一輩子在家安分守己嫁人生子,是不是!” 她的聲音因為憤怒而顫抖,眼裡噙著淚水:“反正……反正沒了雲煥我可以嫁給你,沒了你我還可以照樣嫁別人!嫁給誰都沒區別,嫁給誰都是一樣榮華富貴,根本不值得為這件事冒險——是不是!” 飛廉忽地覺得心虛,不敢看她熊熊燃燒的雙眸,側過頭去。 “明茉小姐……其實所謂的'愛',不過是人自己造出來騙自己的夢罷了——你將來會明白。”他低聲回答,語音裡也起了無法控制的顫抖,“我孑然一身、已無所留戀——可是你……” “我也是一樣!”明茉卻再度粗暴地打斷了他,舉起了手裡的鑰匙,發出了最後的通牒,“告訴你,如果你們想撇下我,那永遠拿不到鎮魂石!” “……”飛廉說不出話來,只是怔怔地看著她。明茉毫不示弱地和他對視。 “好吧……”最終他嘆息了一聲,鬆開了攔著的手臂,“小心一些。” 明茉閃電般地側頭看了他一眼,提起裙裾奔入了暮色:“你等著我!” 看著那一襲華麗的裙裾消失在暮色裡,飛廉扶著門框失神了片刻,只覺的心裡無數事情翻騰來去,如一團亂麻,竟理不出半分頭緒。 “她……是為了保護弟妹而死去的,是麼?”身後忽然傳來低啞的問話,回頭卻看到爐火前一個孤寂的背影,肩背劇烈顫抖。 冶冑將頭埋在手裡,喃喃,“我知道她是這樣的女人……我知道。” 飛廉說不出話來——他對巫真雲燭其實並無太多印象,這個女子是如此的寡言靜默,就算是坐在人群裡也很容易被忽視。所以雖然認識雲家姐弟有近十年的時間,但在他的記憶裡、她不過是個寡淡蒼白的影子罷了。 誰也沒有想到,在死亡的瞬間、她卻放出瞭如此盛大的光芒,令天地失色! 冶冑不停地喃喃,語氣恍惚而低柔,讓人幾乎無法相信這樣一個彪形大漢嘴裡會吐出這樣的語句:“她總是不說話,總是不說話……我經常想,她的一生里,究竟有沒有為自己活過一日?她…究竟有沒有,感到過哪怕一日真正的歡喜?” 黯淡的爐火明滅映照著側臉,飛廉轉過身靜默地凝視著同伴。 “雲燭。”那個鋼鐵一樣的漢子望著火焰,宛如刀削的臉上有一道清亮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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