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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闢天

鏡·闢天

沧月

  • 網絡玄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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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970-01-01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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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序章:雲浮

鏡·闢天 沧月 13038 2018-03-12
六合之間,什麼能比伽藍白塔更高? 唯有蒼天。 六合之間,何處可以俯視白塔頂上的神殿? 唯有云浮。 雲浮城位於最高的仞俐天,飛鳥難上,萬籟俱寂。九天之上白雲離合,長風浩蕩著穿過林立的、閃爍著金屬光澤的尖碑,發出風鈴一樣的美麗聲響。從雲荒大地上飛來的比翼鳥收斂了雙翅,落到了高高的尖碑上,瞬間恢復了浮雕石像的原型。 無數的尖碑矗立在雲浮城裡,一眼望去如寂寞的森林。 每一座尖碑底下,都靜默地沉睡著一個翼族。在這個浮於九天的孤城裡,所有人都在各自冥想和修行,或者靜悄悄地灰飛煙滅。 那些尖碑指向更高的蒼穹,上面刻著繁複的花紋。 每一個碑上的花紋大同小異:最頂上是一個像徵著太陽的圓,然後是平行的波紋,象徵著大地和海——在那之下,卻雕刻著一隻巨大的、正在向上飛翔的金色的鳥。那隻鳥展翅向著太陽飛翔,一步步超越了大地和海。

——伽樓羅金翅鳥是她們這一族的象徵。 亙古以來,翼族就如伽樓羅金翅鳥一樣、一直在追求著力量的極限,從大地朝著太陽一步步飛升羽化,從大地一直遷徙到九天上的雲浮城。 自古以來,她們就被所有陸地和大海上的人仰視,被冠上了神族的稱號。然而,嚴格的說,她們並不是神袛,她們這一族誕生在鴻蒙開闢之初,早於鮫人和空桑人而存在。他們生於雲荒七海外的雲浮島上,足跡卻遍布整個海天,一度是天空下最驕傲的民族,在這一片天地之間留下了最初的腳印。 因為神的恩賜,他們擁有出眾的天賦。他們觀望星辰,記錄日月,播種和收穫,建造巨大的神廟、宮殿和尖碑——在海國的鮫人還剛剛從泡沫裡誕生、雲荒上的空桑人還在茹毛飲血的時候,他們已然創造出了輝煌燦爛的文明。

他們甚至可以用念力從身體裡展開雙翅,翱翔於海天。 然而隨著歲月的流逝,他們的心也越來越高: 他們不再甘於困頓大陸,而想探求九天之上的奧秘。 他們不甘於被星辰照耀——因為凡是被星辰投影覆蓋的每一個人,都會被宿命的流程所控制。 然而他們雖然可以飛翔,但憑著雙翅卻無法到達星星之上;他們生命長久,但是卻無法永生——所以他們逐漸開始修習術法,探求天地之間的終極奧妙。 終於,在一萬年前,雲浮國的力量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顛峰。 雲浮最後的城主是一對孿生兄妹,長成後聯袂主持族中事務,被族人稱為大城主和少城主。那對同胞兄妹均是萬古難遇的奇才,年級輕輕便登上了術法的顛峰,窺破了諸多長老皓首窮經也參不透的迷題——

兩位城主尋求到了停止光陰的方法,從此族中再也沒有衰老和死亡; 兩位城主預知了每一顆星辰的軌道,從此便能洞察大陸上與之對應的一切命運; 然而,沒有了衰老死亡,又能預知未來的命運之後,翼族人並不因此而活的更好,反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悖逆和混亂之中——他們從此過著漫長得看不到頭、卻清晰得一眼看得到頭得人生。 不生不死、明知宿命卻無法改變宿命——在活了上百年後,雲浮翼族裡一大批的人到了崩潰的極限。於是,達到了輝煌的顛峰後,整個雲浮城卻陷入了突如其來的瘋狂。血剎那間流滿了這個輝煌的國度。甚至連兩位城主都不能遏止這樣的混亂,因為他們內心也開始對生存的意義提出了疑問。 最終,為了擺脫星辰的投影,掙脫被控制的宿命,兩位城主做出了曠古未有的事情——他們聯手施展了極限禁咒,使整個雲浮城飛上九天,超越星辰,消失在雲荒的海天之外!

從此,他們這一族超越了宿命和輪迴,無生亦無死。 他們捨棄了故園,朝著太陽飛起,便如離弦的箭,一去不能回頭。他們獲得了神一樣的力量,超越了地面上那些刀耕火種的族類,從此便不能再回到大地,去干擾那片土地上的興亡枯榮的流轉——他們只能成為局外人。 雲浮翼族退出了雲荒的歷史舞台,只留下了種種隱約的傳說。 沒有人知道這一族在星星之上過著什麼樣的生活。九天上隔絕萬年的歲月,讓她們這一族蒙上了種種傳奇色彩,在後人的口耳相傳裡被附會成接近了神袛的存在。她們的真正來歷被歲月掩蓋,沒有誰記得宇宙洪荒之前、她們也曾翱翔於天地之間,隨意地棲居和生活,與其他族類一模一樣。 如今的她們居住在最高的仞俐天上,擁有著超越雲荒大地上所有種族的力量和長久得看不到頭的生命。然而,卻是如此的寂寞。

滄流歷九十一年,雲荒大地上風起雲湧,大變將至。 而這座九天上的孤城裡,卻依然保持著亙古不變的孤寂。 從北方盡頭的黃泉歸來後,比翼鳥合攏翅膀休息,而聯袂返回的三位女神坐在高台上,俯瞰著伽藍塔頂的神廟,彷彿靜靜地等待著什麼。 “太陽又落了。”當頰上的那種溫暖消失時,慧珈輕輕說了一句。她側頭望向雲荒的最西方,言語中有一絲眷眷的惆悵:“又是一天。” 明天,雲荒上又將會激起什麼樣的風雲? 不同於死寂的雲浮城,她們腳下的那片大地是活著的:每一日都是新的,每一日都有激變,令人目不暇接。當海皇的力量回歸於人世,當六個封印被逐一解開,當破軍光芒照耀蒼穹——這一片雲荒大地,又將會迎來怎樣風起雲湧的歲月?

然而,她們卻只能是一名旁觀者。 “該布夕照了。”曦妃站起身來,在背後瞬地展開了雙翅。她升到雲浮城中那一座最高的飛鳥尖碑頂端,抬起皓腕,輕輕地點燃了上面離火。 只是一剎那,漫空便騰起了熾烈艷麗的霞光。 虛空中,竟然隱約浮動著無數巨大的鏡子。那些透明的鏡子被無形的力量懸掛在九天之上,在雲層中若隱若現,折射著尖碑頂端的那一點離火,在雲上漫出無數的光。當下面陸地上的人們抬頭時,便能看到千里璀璨的晚霞。 九天寂寞如雪。每日里無聊,她們不願修煉,便各自尋找可以做的事。 曦妃便在天上佈出各種景色;而慧珈便會藏起翅膀,混跡於人間行走。魅婀則喜歡和大陸上那些花妖山鬼打交道,經常來往於天闕。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過去。但是無論在何處來往,看到了什麼樣的興亡,她們都嚴格恪守著大城主訂立的規矩:絕不插手大地上的一切紛爭。

這,也是當年雲浮人脫離大地飛向天空時,對著上蒼許下的誓言。 曦妃從最高的飛鳥尖碑上落下,重新坐到了高台上。三位女神靜靜地呈三角坐著,望著高台居中的那一縷瑩白色光。那白色的光在九天的風裡搖曳,縹緲如縷,純白如雪——一如那個人的靈魂。 已經整整七千年了啊……如今海皇復甦,離湮少城主也到了歸來的時候。 晚霞消散,暮色漸起。 三位女神靜默地低下了頭,雙手按地,行禮——大城主,也是該甦醒了吧? 然而,長風寂寞地從空城上掠過,穿梭在林立的尖碑間,發出細微如縷的樂聲,卻始終沒有聽到任何聲響。三位女神眼裡的神色隱隱有些不安: 難道,連少城主回來這樣的事情,都無法讓大城主從苦修中甦醒麼? 自從飛上九天以來,他們一族保持了對一切外物的疏離,只關注於自身。在這個雲浮城裡,其他同族都在自顧自的修行或者長眠,對於身外的一切毫無興趣。

大城主甚至已經將實體徹底捨棄,化為虛無與天地一起存在和呼吸。 像她們三位一樣這腳下的大地始終保持著關注的,已然是罕見——在離湮被驅逐出雲浮天界後,更加少之又少。 日月交替了不知幾個輪迴,又一個薄暮的黃昏裡,一陣風過,高台上的離火搖曳了一下,忽然熄滅。然而離火在熄滅之前猛然又亮了一下,映照出尖碑上的名字:“尚皓”。 那,正是那個已然捨棄了實體的同族最高首領的名字! ——那個俯仰於天地之間,一重一重突破了力量極限的雲浮大城主。 離火熄滅時,尖碑裡忽然發出了一聲低低的嘆息。 三位女神悚然一驚,立即匍匐在地,禀告:“大城主,海皇已經復生,一直保存在雲浮城的力量也已經歸還海國——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結束了?”一貫無喜無怒的聲音裡,隱約有如釋重負的輕鬆,“那……她呢?” 慧珈抬起了頭,捧起高台中間那一縷白色的光,回禀:“少城主已經從輪迴中歸來——大城主,當年您懲罰少城主輪迴塵世,直到新的海皇復甦。如今,一切宿緣已盡,我們已將她的魂魄從黃泉的輪迴裡帶回。” 那一縷靈光在她手心,彷彿活著一樣,溫柔的映照出周圍的一切——還是那樣的溫暖,那樣的寧靜,恍如千年前的那個美麗靈魂。 許久,大城主終於開口,聲音裡帶著某種疲憊:“是的,也夠了……讓她回來吧。” 尖碑的頂上,忽然凝結出了一個幻影。 冷月懸掛在更高的蒼穹上,映照著九天之上的這座空城。尖碑寂寞如林,而在最高的一座碑上,卻憑空出現了一個扭曲的人形。

彷彿是長久沒有嘗試過凝聚,那個形體變化了好幾次,才定了下來。 “你們看,我這個樣子和以前是否一樣?”那個虛空中的人低頭,問底下的族人。 然而三女神面面相覷,卻都無法回答——大城主在五千年前已然消散了實體,進入長久的冥想和苦修,從此再也沒有以人形出現過。 那樣長的歲月過去,誰還能記得當初城主還是一個“人”時候的模樣? “您非常俊美。”最後,慧珈只能那樣回答,“是日月的光輝。” “是忘記了麼?……呵,難怪。連我自己也忘了自己的模樣。”大城主站在尖碑頂端,浮起冷冷的笑意,仰起頭去看虛空裡浮著的巨大鏡子,慢慢調整著自己凝聚起來的外形——漸漸地,鏡中出現了一位鬚髮微蒼的中年人,氣度蕭然,負手望天。 “是這個模樣罷?”照著巨大的天鏡,大城主喃喃自語,搖了搖頭,“不對……在七千年前她離開的時候,我應該更年輕一些。” 鏡子裡隨即變幻,轉瞬出現了一個長身玉立的青年,眼神寧靜深睿,手握算籌。 “不知道這個模樣對不對……”靜靜地看了片刻,大城主忽地笑了笑,低下頭去看那一縷風中搖曳的白色光芒,“不知道阿湮甦醒過來後看見,還能認出我來麼?” 底下的三位女神聽見,微微一怔,相顧無言。 原來,大城主對於重逢,竟是懷有那樣的深切期待著——那種期待是阻礙修行的。難怪七千來大城主始終無法突破最後的“障”,徹底的忘記自身,融化到無始無終的時空裡,與天地同在。 大城主那樣驚才絕豔的人,可以勘破天地奧秘,擺脫生死輪迴,卻也有放不下的東西麼? 畢竟,少城主是他唯一的妹妹,唯一相同的血裔啊。 “說什麼日月光輝……慧珈,你也和那些陸上人一樣,學會應付的虛假花樣了。”選定了樣貌,雲浮大城主側頭望著下界,微微冷笑起來,“論容貌,天地之間只有鮫人最出眾,我等也無法與之比擬——你知道為什麼嗎?” 頓了頓,大城主望向蒼穹,喃喃:“傳說中,大神造物的時候為了公平起見,許諾每一族都可以要求一樣東西。我們翼族最先開口,要求被賦予智慧和創造力。而海國人則次之,只要求了美與藝術。” 慧珈剛開始不敢回答城主的話,然而聽到這裡,終於忍不住:“那麼雲荒上的人,又獲得了什麼呢?” “他們?”大城主笑起來了,帶著某種不屑,“不像海國和雲浮,雲荒上雜糅著各種民族——他們各自要的都不一樣,又不肯妥協,爭吵不休。最後大神厭煩了,隨手一抓,將善惡美醜每一樣都給了他們一些。” 大城主微微搖頭:“所以,他們並不純粹,心裡一直有光明和黑暗在交鋒——他們牢牢地被星辰束縛在大地上,有著各種煩惱: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永遠無法掙脫輪迴的流程。” 大城主睥睨著腳下的大地和海,冷冷:“而海國人軟弱唯美,耽於現狀不求上進——所以唯有我們這一族最聰敏,最純粹,可以凌駕於蒼生之上。” “是。”三位女神齊齊低首。 大城主低下頭,將那一縷白光捧在手心,唇角露出了一絲苦澀的笑,“可是,阿湮啊……你居然為了那些螻蟻,背叛了我們最初的諾言。” 那一縷白光悄然在他手心流轉,靜默地閃爍。 “你可知道,在萬古之前我們聯手將雲浮送上九天之時,便沒有回頭路了。”大城主將那一縷光護在手心,喃喃,彷彿那微弱的光可以溫暖他那並不存在的身體,“我們捨棄了故園和其餘的族人,從此只能望向更高的地方,一直一直的向上……我們已經超越了那些陸地上的芸芸眾生,不可能再回頭了。” “如果你如此捨不得那片土地,為什麼當初不和琅玕他們一起留在大地上呢?” 他喃喃低語,瞬地從尖碑頂上消失。 在三位女神還沒有覺察之前,尖碑林中心的那座神廟裡忽然亮起了光。 雲浮的上空佈置著“天鏡”,所有巨大的鏡子以一種精妙的角度簇擁成弧形,朝向神廟,讓坐在神廟中心冥想的修行者只要一抬起頭、便能看到天地間的一切——此刻神廟裡的光一旦亮起,漫天也就忽然閃爍出了無數繁星! 一條銀練,瞬間便光華璀璨地橫過了天際。 銀河。 大城主坐在神廟祭壇的中心,扶著那口封閉已久的水晶靈柩,望著頭頂上橫過的那一條璀璨星光之河——那些下面大地上的人夜夜觀望的銀河,其實只不過是他們雲浮人的燈火而已。 水晶棺裡靜靜地沉睡著一個女子,雙手交疊在胸前,眉心有一個朱紅色的封印,面目蒼白而秀麗,如一朵枯萎多時的花。 那是雲浮翼族的少城主:離湮。 如果有云荒大地上的人看到她,說不定會驚呼出聲——這張素淡如蓮花的臉,曾經在雲荒的歷史裡反復出現。而每一次出現,都有著不凡的身份。 在最後的一世裡,她的身份,是空桑的女劍聖慕湮。 “阿湮,你看,天地都在我們的掌控之中。”他低下頭去,對著棺內沉睡的那個人低語,“七千年了,對於那個被違背的誓言,你也已經獲得足夠的懲罰——回來吧。” 他揮開廣袖,手指掠過密封的水晶棺,在上面劃下一個符咒。 指尖離開的剎那,整面水晶化為了齏粉,在星光下如同風暴一樣散開。天風浩蕩吹來,將那些水晶的碎片從九天吹落,灑落大地和大海。 “看哪!流星雨,有流星雨!”靜默中,隱約聽到腳底那片大地上傳來了歡呼。 大城主微笑起來,驕傲而睥睨一切。是的,對陸地上的人而言,雲浮人便是神!神與人之間,需要保持敬畏的距離。 他豎起手沾了一沾,那縷白光便飄上了指尖,他探出手去,將那縷白光點在沉睡女子的眉心,低聲開始喃喃念動禁咒:“魂兮歸來!” 伴隨著招魂的咒術,光芒從眉心透入。 那一瞬間,十字星的封印消融,女子的容顏彷彿枯萎的花獲得了滋潤,一瓣一瓣地舒展開來! “魂兮歸來!”大城主重複了第二次,再一次摧動手指,將那一縷靈魄送回軀體。 棺中女子身體震了一震,眉頭微微蹙起,彷彿留連於某個殘夢之中尚未醒來。然而,不知為何卻依舊執著地閉著眼眸,沒有回應。 咒術無效? 大城主的眼神也微微變了,俯首按著那一縷不肯進入身體的魂魄,幾乎是一字一字地吐出了咒語,強力壓制著魂魄歸入竅中。 在咒語念到第三遍的時候,女子的眉頭一振,終於帶著幾分不情願的表情,緩緩睜開了眼睛。 “尚皓!”在睜開眼的一瞬間,她就叫出了他的名字,“哥哥?” “我……這是在、在雲浮?”她有些驚詫的望著身邊的親人,記起了亙古前那一場激烈的爭執——那一場血腥的空海之戰末尾,她從天空俯視碧落海,被祈禱打動,不忍心看到海國的徹底覆滅,終於出手干擾了塵世,將海皇力量帶回雲浮保存,幫鮫人逃過了滅絕的命運。 那時候,作為大城主的兄長,盛怒之下將她驅逐出了雲浮城,打落凡界。 她從此在那片大地上生生世世地漂流。如同大地上那些回不到雲浮城的流亡翼族一樣,只有偶爾抬起頭望見那一條銀河,才會恍惚地想起某些支離破碎的前世記憶。 就像,這一世的最後,在那個沙漠古墓裡闔上眼睛時,腦海裡就曾浮現出了展翅飛翔的白鳥……那隻矯健的飛鳥一直一直的向上飛翔,最後沒入了一片璀璨的金光。 “雲浮……”生命的最後一刻,空桑女劍聖彷彿在幻覺中看到了什麼,脫口喃喃。 然而,那些埋藏在宿命深處的記憶一閃而逝。 再一次睜開眼,居然就回到了雲浮。 她抬起手,卻摸不到身側的光劍——那一瞬間,她清楚地記起了幾生幾世的漂流過程,也記起了最後一世裡、自己的種種遭遇。 那一瞬間,她沉默下去。 她回到雲浮了。難道,一切終歸成了一夢? 望著棺木上方俯視著自己的那個人,她倦極地喃喃:“我夢見了我回到了那片大地,遇到了好多事,好多人。好長的夢啊……哥哥,你知道麼?” “我知道。”尚皓溫柔地低聲回答,“我一直在天上註視著你的宿命。” 他的手指觸摸著她的長發,嘆息:“可憐的阿湮,你為背叛誓言受到了懲罰:你的宿命一直被那顆不祥的星辰照耀——每一生每一世,所愛的人都會背叛你、離棄你。無論你是如何真心的對待他們。” “啊……原來是這樣。”棺木中的女子嘆息了一聲,恍然,“難怪我一直沒有一個圓滿的好夢。原來,是被哥哥詛咒了麼?” “我只是想讓你看到那片大地的真像。”尚皓望著腳下的大地,唇角露出鋒銳的笑意,“我並沒有強行扭轉那些人的命運……他們所做的一切,都出自於本心裡的種種慾念。” “七千年來,你該知道那些雲荒上的人是怎樣的醜陋吧?他們內心隱藏著黑暗,那是大神造物時就給予螻蟻的烙印。”他憐惜地捧起了妹妹的臉,“阿湮,你看,當初為了那些骯髒的螻蟻,你做了多麼愚蠢的事。” 離湮笑了笑,沒有立刻回答。 感覺著那隻捧著臉頰的手,她一驚:“哥哥!你的身體,怎麼是虛無的?”她驚慌地伸出手:“你……你難道已經死了?” 她的手,直直穿過了兄長的身體。 “沒有。我只是捨棄了實體——五千年前我就已經修行到了'無色'的境界了。”大城主微笑起來,“為了迎接你的歸來,我特意重新凝結了一次——阿湮,哥哥很厲害吧?” “啊,你已經再也不會死了麼?”棺中的女子茫然地望著他,卻沒有歡喜,喃喃:“可是,永生有什麼用呢?哥哥,你的手都已經冰冷了。” 尚皓微微一驚,停手看著醒來的妹妹。 “為什麼要驚醒我?”她再次闔起了眼睛,似乎又要沉沉睡去,“我真想一直一直這樣地睡下去。這七千年的夢,好美。哥哥……讓我回到凡界去吧。” 她闔上眼睛,那一絲靈光又開始從眉心透了出來,一分一分地從軀體裡散逸。 “阿湮?!”在她閉上眼睛的剎那,尚皓終於無法掩飾眼裡的震驚,撲過去一把扳住了她的肩膀,“你說什麼?難道你還想回到那個遍布骯髒螻蟻的地方去?!” 他的手閃電般地探出,按住了她的眉心,硬生生地將一縷逸出的靈光封閉回去。 逸出的魂魄被強行封閉,離湮四肢掙扎了一下,有苦痛的表情,被迫睜開了眼睛。 一開眼,就對上了那雙熊熊燃燒的雙眸,尚皓一隻手封住了她的眉心,另一隻手卻捏了一個防止魂魄逃逸的訣。 “你……你居然……”一瞬間不知說什麼,大城主震驚得無法繼續。 她心裡猛然一驚:哥哥……發怒了? ——這樣的憤怒,甚至超過七千年前她打破天規插手凡界之時! “哥哥……”她微弱地喚了一聲,帶著央求之意。 “為什麼!”那個人卻咆哮起來了,重重拍打著水晶的棺木,“為什麼?你居然還想回去?!流放了七千年,難道還沒嘗夠苦頭?你留戀著什麼!” 隨著他的拍擊,整面水晶碎裂為齏粉,隨著天風捲入虛空。 “流星雨!快看,又有流星雨!”遙遙地,下界傳來歡呼,興高采烈。 離湮嘴角浮出了一絲微笑,側頭傾聽著大地上那些聲音,眼神溫柔。 “哥哥,就算是獲得了那樣大的力量,你覺得歡喜麼?”許久,她才回過頭凝視著神廟裡常態盡失的兄長,低低問,“七千年了,你有和那些看到流星雨的孩子們一樣高興過麼?” 尚皓怔住。 “是的,是的……那些人並不純粹,心裡有陰影,也經常做出一些讓自己後悔的事情。但是——”離湮睜開眼睛,定定地望著那個睥睨天地的兄長,“但是你不知道他們其實多麼美麗!他們的心裡充滿了光明和黑暗的交鋒,那些轉換極其細微也極其鋒銳,只要你仔細傾聽,就像暴風雨呼嘯一樣!” 一口氣說了那麼多話,她的神色又困倦起來,輕輕嘆了口氣:“那才是生命和生活的真諦——而這,在這空蕩蕩的雲浮城裡,根本是不存在的。” 尚皓一直沉默地聽著,虛幻的十指緊扣。 “哥哥,我想回到凡界去……我曾答應過一個人,必將重生在那片大陸的某一處——”天幕中所有巨大的鏡子都圍繞著神廟,她從鏡中望見了那一顆破軍,眼神忽然肅殺,“哥哥,我不能失約!否則破軍脫軌,亂離必起,雲荒將蒼生塗炭!” 她交錯雙手按在胸口,默默念動咒語。 “你管什麼雲荒!”然而咒語未完,卻被一語喝破,“你是雲浮人!你早已離開了!你捨不得大地,為什麼當初不和琅玕留下!” 尚皓的十指扣緊,再也壓抑不住內心情緒的波動:“你怎麼還不醒悟!你的雙足已經離開了那片有陰影的大地,你的眼睛,應該一直往更高的天空看去!” “更高的天空……”離湮躺在神廟裡,望著虛空巨大的天鏡,微笑,“更高的天空裡還有什麼呢?只有永恆的日與月吧?連星星,都已經被我們超越。” 然而她垂下了眼簾:“可是,就算能與日月爭輝,又如何呢?” 她伸出手,努力去碰尚皓的肩膀,然而虛無的形體已然不能被觸摸。 “哥哥,從小你都是我們這一族的首領,我只是一直跟隨著你的步伐。”她微笑起來,眼神寂寞而哀傷,“你知道麼?那時候,我是多麼想和琅玕他們一起留在大地上啊……可是如果沒有我的協助,你就無法將雲浮送上九天——所以,所以我就只能跟你來到了這裡。” “可是,太寂寞了……真的太寂寞了啊。” “哥哥,你一直沉迷於對力量極限和個人圓滿的追求,可以拋棄所有別的——可是,我作不到啊!幾千年來,你光顧著自己修煉,我和曦妃她們卻日日都在遙望大地。我好想回去,你知道麼?所以你罰我輪迴塵世,我真的是……很高興。” 知道哥哥雖然性格嚴厲,卻一直珍愛自己,她嘴角浮出一絲狡然的笑容,趁機軟語央求,看著尚皓的神色從劍拔弩張漸漸緩和下來。 尚皓的手緊緊絞在一起,極力克制著自己起伏的情緒:“可是……你捨不下那片大地,就捨得下我麼?如果你要像琅玕一樣離去的話,遲早會後悔的。” “哥哥?”離湮睜大了眼睛,露出震驚的神色。 或許是錯覺——她看到那個已然捨棄了實體的人,眼角閃過晶亮的光。為了求證,她不自禁地伸出手去。卻在虛無的臉龐上觸了個空。 一萬年以來,從未看到過冷定強勢的兄長為任何事情露出這樣的表情! “啊……哥哥,你也需要別人陪伴麼?”她訥訥,“你那麼強……怎麼還會……” “就算是最高的天空裡,也有日和月並存。” 尚皓轉過頭不看她,仰望蒼穹,平靜地回答——然而眼裡卻有難以掩飾的哀傷。 “阿湮,你以為,在決定永遠脫離大地時,我心裡不害怕麼?”他雙手交握,低聲,“我很怕。怕這一步走出便沒有回頭路,怕從此成為無根的民族,時空裡誰都不收留的飄流過客——我是雲浮的城主啊,我扭轉了全族的命運,但卻不敢確定未來的方向。” 他終於回頭,看著她:“但是,那時候你選擇了留在雲浮城,沒有和琅玕一樣離開……正是因為你的支持,我才覺得這條路或許還可以繼續走下去。” 離湮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有些為難地低下頭去。 “既然哥哥你這樣需要同伴,那麼……”許久許久,她才問了一句,“當年,你為何不許琅玕回到雲浮?他也想過要回來的啊!” 尚皓沉默,然而眼神漸漸鋒利。 這七千年前的舊事,向來是他們兄妹間心照不宣避開的話題。 萬古之前,雲浮一族裡有三個最優秀的人,其中有一對是兄妹:尚皓和離湮。而另一個名叫琅玕,是他們的朋友,也是族裡唯一可以與這一對兄妹比肩的才俊。 當云浮翼族到達大地上力量的頂點,從而陷入混亂和瘋狂時,尚皓決定將雲浮城送上九天,以超越星辰宿命的控制,繼續追求更高的力量極限。 ——然而,琅玕卻並沒有跟隨他離開。 他認為六合之間都有力量存在,不必一味想著更高的天空探求。他不想和雲浮城一起飛上九天,而選擇了在大海和陸地之間繼續尋覓和修行——於是,琅玕帶著一部分不願意飛升的翼族人來到了雲荒大陸。 這些留在大地上的雲浮人用法術隱藏了自己的翅膀,混跡於雲荒諸民族之中,將本族的文明帶入了當時還是刀耕火種時期的雲荒大陸,並和雲荒上的人類共同生活,生育後代。 一代又一代,雲浮翼族的血漸漸被分薄了。 三代之後,混血後代大部分再也沒能長出翅膀,也不能再飛回到雲浮城。 雖然他們中還秘密流傳著上古本族的故事,有著“回到雲浮城”的傳說,但他們特有的翼族純血漸漸被消滅了,融入了空桑民族,並與之無二。 這是一群被遺留在大地上的翼族,流亡的天使。 那些混了血的雲浮翼族逐漸融入雲荒上的人類中,外表上與之無二,然而卻擁有著遠遠超出一般人的力量。那些混血家族傳承百年,勢力日漸雄厚,逐漸形成了七個不同的部落,進而形成國家,並開始爭奪雲荒大陸的控制權——那就是被後世稱為七國爭霸的時代。 後來,冰族在七國混戰中失敗,被逐出了大陸,剩餘的六國成為六部,被同一個帝王所征服——那個徹底統一了雲荒、被後世稱為星尊大帝的人,名字就是: 琅玕。 幾千年過去了,這千古一帝的身世始終是一個謎,他似乎不屬於七國中的任何一國,而在他拔劍而起在亂世中一統天下時,已然具有了無與倫比的力量——他出生於何地、來自於何處,師承於何人,活了多少年……這一些,連六部之王都不知道。 只有九天上的雲浮人知道,這個不可一世的帝王來自於天上。 他是真正的天之子。 “七千年前,他已經在下面的大地上流浪了很久。他尋找到了力量,獲得了力量,也在雲荒大陸上建立了空前龐大的國家……”離湮望著天鏡,追憶著,“他娶了一個白族的凡人妻子。他的妻子很快就死亡了,在她死後,琅玕萬念俱灰,想捨棄大地上已經獲得的一切,回到雲浮。 “——可是,那時候,你卻不許他回來。” 天鏡裡映照出大地上浩瀚的湖泊,以及那一座通天的白塔,她凝視著,發出嘆息:“他是多麼想回到故國啊!所以才在暮年以舉國之力建造白塔,試圖通往九天——可你卻一次又一次的用幻術將其推倒。” “白塔第三次倒塌後,琅玕明白了你的意思,知道族裡已然將他驅逐,終於放棄了歸家的努力,從此消失在大地上。”離湮側過頭,看著尚皓,眼裡隱約有淚水,“哥哥,琅玕是你最好的朋友,你這般記恨,是因為他當年沒有順從你的決定麼?” 那樣尖銳的問題,從來沒有任何人敢問尚皓。 ——包括當時身為少城主的自己。 然而,不知為何,在塵世裡輪迴了幾千年後,醒來的她卻有了當年所沒有的勇氣。 “不。”尚皓並沒有像預計中那樣發怒,居然如此平靜地回答了,“不是因為這樣——雖然當年他的離開讓我很憤怒,但我並不是因此而不讓他回來。” 他抬起眼睛,望著天鏡裡那些變幻的星辰,眼神忽然變得深邃。 “不讓琅玕回來,是因為……他已然變得極具破壞力!”尚皓的手默默握緊,眼神冷酷,“你說的沒錯:他在大地上尋找力量,也獲得了力量——但是那種力量,卻是用來毀滅一切的!那是破壞神的力量啊!我怎能讓這樣的一個會帶來毀滅的族人返回雲浮?” 離湮全身一震,說不出話來。 原來……是因為這樣的緣故? 自從大神開闢出天地以來,各族之間都有著自己的領域,一直相安無事:九天是雲浮人的領域,七海是鮫人的疆土,而云荒大陸則是人的國度。 他們之間有著無法逾越的界限,也各安天命地生存,互不干擾。 直到七千年前,那個悖逆天地的星尊帝打破了這一界限! 海國覆滅,龍神被鎮,就連長久消失的雲浮人也被捲入了那一場浩劫。海天之間戰火燃燒,屍橫遍野,血流漂杵。 那個流亡在雲荒大地的雲浮人,給那片土地帶去瞭如此慘烈的死亡。 “他獲得了破壞神的力量……那可怕的力量侵蝕了他的身心,到最後,連白薇皇后都被他親手殺了。”尚皓仰視著天鏡,喃喃,“我是一直一直的在天上,注視著他這些變化的……我不能讓他回來,不能讓他把殺戮和毀滅的危險帶入雲浮。” “所以,你最終遺棄了最好的朋友。”離湮喃喃。 “是他先離棄我的!”尚皓驀地低聲厲喝,眼中有火一掠而過,隨即又平靜。 “阿湮……你莫要重蹈他的覆轍。”他微微嘆息,抬手揉著妹妹烏黑的頭髮,“幾千年後,說不定在你想回來的時候,也無處可去。” 離湮輕輕顫了一下,沒有說話,神廟中一時陷入了沉默。 空空蕩蕩的雲浮城裡,絲毫沒有人的氣息,尖碑林立,九天之上長風浩蕩吹來,巨大的天鏡裡映照出星野變幻。 兩兄妹的眼神忽然同時落到一點上,變了一變—— 那裡!在東南方的分野裡,那一顆虛無的“黯星”的軌道,就在方才的一瞬間改變了! 那樣明顯的橫向一移,掠過了大半個星宮,遠遠偏離了原來的軌道。 “有人在移動星辰的軌道!”離湮首先低呼出來,不可思議地望著天鏡裡的變化——那顆本已湮滅了光芒的“黯星”,其實是早已死亡卻一直保留著幻影的星辰,它會和其他暗星一樣,最終滑落在巨大的黑洞裡,湮滅無痕。 然而在方才那一瞬間,居然有強大的力量硬生生將其拉出了軌道! 漫天的星辰亙古以來都有自己的流程,千億個軌道各自運行,有著神秘微妙的平衡——如今有人竟然敢改變軌道,勢必會導致滿空的星辰軌跡都被打亂、無數星星相互碰撞隕落! “是誰做的?”她吃驚地問,臉色蒼白。 “族中沒有誰敢違背天規,擅自改動星辰的軌跡。”尚皓顯然也是看到了,眉頭蹙起,語氣裡帶了一絲冷酷,“應該是下面的人做的。” “不可能,下面的人誰有那樣的力量!”離湮震驚。 “有的。而且不止一個——”尚皓冷笑起來,有些譏諷地看著妹妹,“除了琅玕,還有那被你保全下來的海國力量。” “你說……是複生的海皇做的?”離湮低頭喃喃,“不可能……即便是海皇,要轉移星辰也要付出極大的代價!他剛剛在千年之後復生,怎麼會……” 她霍地抬頭,望著天鏡裡不停變幻的星斗,眼睛彷彿也逐漸閃出了光芒。 破軍已經很黯了,然而微弱的光卻隱隱泛著血紅色,淒厲可怖——那一顆號稱三百年爆發一次的“耗星”,如今已然到了要洶湧薄發的時刻了! 天狼現,昭明盛,歸邪籠罩大地。 而這個時候,竟然有人又強行移動了星軌,打亂了天宮! “哥哥!”她轉過頭望著他,眼神堅定,“我還是得回到下面去——星野亂了,大地上會有一場浩劫!我不能置之不理。” 在尚皓開口之前,她坐起了身子,張開雙手輕輕虛合,抱了兄長一下。 “哥哥,不要再為我擔心……等你把自己融入到洪荒,和天地共存,我就能一直感受到你的存在了。”彷彿是下定了決心,她輕輕在尚皓耳邊道,“讓我回到雲荒去吧……我答應了別人,要回去。” 尚皓微微闔起了眼睛,面無表情地聽著妹妹的請求,嘴角微微抽動。 啪。那顆已經虛無的心裡有撕裂般的痛,彷彿有什麼弦硬生生被扯斷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阿湮終於也是要離棄自己了……和琅玕一樣,離開這座空蕩蕩的城,去往那充滿了光明與陰影的、被星辰照耀的大地。她要和那些人共喜怒共命運,而不在乎兄長的挽留和孤獨。 “哥哥,如果我想念雲浮了,只要抬起頭看到銀河,就知道你在神廟裡看著我。”她還伏在耳畔繼續輕輕地說著,雖有眷戀,語氣卻堅決,“你讓我走吧。” “哈……”他忍不住冷笑了起來,驚住了離湮。 那片大地上螻蟻一樣生活著的人們,對她來說居然比唯一的胞兄更難捨? ! “阿湮,不必如此牽扯不清。”他瞬地往後移動了三尺,從她虛合的手中離開,冷然地望著胞妹,“你知道哥哥的脾氣。對我來說,要么,就是徹底的!或者,就乾脆什麼都不要!” 頓了頓,他眼裡浮起一絲絕決:“我成全你。” 他瞬地伸出手,食指點在她的眉心。 只是一掠,指尖收回時沾了一縷白色的光,已然是從眉心裡將那一縷魂魄抽出! “既然你選擇了回到大地,那麼,從此塵歸塵土歸土。”望著指尖上的靈光,尚皓眉間有孤絕的表情,冷然,“阿湮,你不必再記著有我這個哥哥,我也就徹底的捨棄一切——如今我將你的實體消滅掉,以後你便可以永?永?遠?遠地在下邊輪迴!” 顯然也沒料到兄長轉瞬如此無情,那一縷靈光微微顫了顫。 然而尚皓只是一揮手,那一縷白光便被拋向虛空。他雙手隨即下壓,兩手結了印記,按在了水晶靈柩中那一具軀體上! 巨大的力道吐出,光芒轟然盛放,將實體和虛體一起擊碎! 一切終究歸於無形。 那個以“湮”為名的女子,終究在九天徹底湮滅。 無數的水晶碎片在空中飛舞,伴隨著點點靈光,如碎羽一樣落向夜空。 “少城主!”神廟外,三位女神駭然驚呼,望著那一縷被擊碎在虛空中的魂魄,不明白轉瞬間為何起瞭如此劇烈的轉變。 大城主不知何時步出了神殿,立在背後,負手靜靜凝望了天空半晌,森然開口:“不用擔心。她實體雖毀,魂魄在一年之後卻會重新凝聚,去往九嶷黃泉轉生,從此在凡界生生世世漂流。” 他臉上的表情很奇怪,似悲似喜,凝視著三位女神,說出了最後的囑託:“曦妃,慧珈,魅婀,今日起我即將徹底'消解',連靈體都不復存在——從此後,這個雲浮城裡,就只剩下你們三人了。” 微微嘆了口氣,他望著天鏡裡的那些星斗:“雲浮湮滅,你們就守望著星辰和大地罷!” “是。”三位女神有些驚駭地領命——難道在少城主消散後,大城主終於突破了最後一重“障”了?從此後與天地同在,不生不滅! 風捲來,少城主的魂魄和那些水晶碎片一起落向大地。 “流星雨!流星雨!”隱約的歡呼再度從雲下傳來,稚嫩而雀躍。 大地上那些螻蟻,竟然因為一些小小的事便能如此歡喜麼?尚皓輕輕嘆了口氣,若有所思——不知道修至“太上忘情”的滋味,會不會比這樣的喜悅更好? 他將雙手交叉按在胸口,瞬地飄回了最高的尖碑頂端,身體化為稀薄的霧氣,隨即消失。 雲浮城裡,重新回到了死一般的寂靜。 那是滄流歷九十一年十月十五日夜的事情。 那一夜,雲荒和七海間有無數人仰頭,望見了數場接踵而至的流星雨。一場比一場盛大,一場比一場華麗。而最後那一場,漫天劃落的星辰里居然有碎羽一樣的柔光飄灑而下,靜默如飄雪,灑入雲荒大地,融入了森林、荒野、城市和湖泊,淡然湮滅。 沒有人知道,那是一個靈魂的碎裂與重生。 一年之後,那個純白色的靈魂將重新在黃泉之瀑上升起,從此在凡界生生世世漂流。 那之後大城主再也沒在光陰的任何角落出現過。或者說,他已然融化於天地之間,無處不在。而其餘族人都在自顧自的修行冥想——於是,那一座空蕩蕩的雲浮城中最終只剩下了三位孤獨的女神,還在風雨兼程地守望著這片大地。 百年,千年,萬年。 她們冷眼看遍了興亡起落滄海桑田,然而,卻一直只是個忠實的守望者。 雲浮,始終是雲荒大地之外的另一個故事。 而真正屬於雲荒的故事,是這樣開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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