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天外恩仇

第4章 第四章

天外恩仇 倪匡 6348 2018-03-22
木蘭花在那間小小的會客室中,已坐了近四十分鐘了。由於管先生的死亡,幾乎每一個旅客,都阻遲了下機的時間。 但是被客氣地留下來時間最長的卻是木蘭花。 因為木蘭花是坐在管先生旁邊的。 木蘭花已經因為管先生的死,而心中十分沮喪,因為她是追踪管先生而來的,管先生死了,一切線索全部斷了,她也變成白來一次了。 可是,她卻還必須接受許許多多的盤問,儘管,那些盤問全是以十分客氣的語氣提出來的,但是,木蘭花怎會看不出警務人員眼中,那充滿了懷疑,想尋求答案的眼光? 而且,那一邊,那兩名年輕的警員,檢查她的旅行證件,也費了太多的時間了。對於這一點,木蘭花倒並不擔心,她既然化裝成如今這個樣子,她的旅行證件,自然是和她的樣子所配合的,這種不同樣貌,但絕對是真的旅行證件,她一共有二十四套之多哩!

直到陽光射進這間會客室中,木蘭花才望著面前那個年輕的,認真的日本警官,道:“好了,先生,你還有什麼問題麼?” “請原諒,小姐。”那警官的神氣,像是因為未能在雞蛋中找出一根骨頭,而誓不罷休一樣,“通常地,在旅行中,坐在相近位置上的人,是都會作某種程度的交談的,你真是未曾和這位先生,作任何的交談?連一句話也沒有麼?” “唔,”木蘭花攤攤手,“一個人在飛機上,心髒病突發而死了,你們為什麼這樣緊張,照你們這樣的處事方法看來,日本應該是早已沒有任何犯罪事件的了!” “小姐,罪犯總是有的,要是罪犯沒有了,我們豈不是要失業了麼?”警官為他自己的幽默笑了笑,忽然道:“小姐,你當過護士?” “沒有,但這個問題是什麼意思?”

“那麼,你怎可以肯定他是心髒病死的?” “我不管他是作什麼死的,我──老天,你不會以為是我謀殺了他的,是不是?”木蘭花有點氣惱地說,這時她實在不耐煩再在這裡耽下去了。 “他的確是被謀殺的。”警官鄭重地說。 木蘭花早已知道管先生是被謀殺的,但這時她卻不得不裝出十分吃驚的神情來,並且發出了一下短短的驚呼聲。 “所以,小姐,你要十分小心,由於你是坐在他的旁邊的,兇手可能以為你會看到過他,因而對你不利,如果我是你。我一定立即飛回去!” 木蘭花到了這時,已完全明白那警官的用意了。 那警官之所以喋喋不休,翻來覆去地問她那麼多問題,將她留在那間小會客室之中那麼久,完全是一種十分古老的辦法。

那警官一定是熟知管先生的身份的,大約他也預知謀害管先生的兇手,仍然在機場附近,在察看自己行事,是否一無破綻。 在這樣的情形下,那警官便故意留住木蘭花,要木蘭花和警方的談話時間拉長,使得那兇手以為木蘭花已對警方透露了什麼,而對木蘭花下手。 那樣,他就可以捕獲那個兇手了。 這是一個十分古老的辦法,而且,對於被利用作釣餌的人來說,這無疑是一種不負責任的,冒險的行動,是以木蘭花心中,對那個年輕的日本警官,生出了鄙夷之想,日本人的民族住就是太急於成功,而不擇手段,當年悍然發動對中國的侵略戰爭,又何嘗不是這種性格所造成的,想不到在受了第二次世界大戰慘痛的教訓之後,日本人這種性格,仍然沒有多大改變。

木蘭花搖了搖頭,道:“我不回去,如果兇手要對我不利,我人在日本,日本的警務人員,是有責任來保護我的安全的。” 那警官道:“當然,這當然,這正是我想向小姐提出的一個要求,你不介意我們派兩位幹練的女警員,寸步不離地跟著你麼?” 木蘭花只想早一點脫身,她嘆了一口氣,道:“好吧,我可以走了麼?我實在不想到貴國來的旅行,局限在這間小屋子中。” “可以了,小姐,你只管放心,我們是會盡全力來保護你的,跟踪保護你的女警員,你只當她們是不存在的就可以了!” 木蘭花站了起來,另外兩個警員將旅行證件也還了給她,她接過來放好,同時,她攏了攏頭髮,她去整理頭髮,那本是無意識的舉動。 可是,當她的手指,插進她後頸上的頭髮之際,也不禁陡地一徵,因為她的手指,竟摸到了一根細細的金屬管子──

木蘭花在才一摸到那根金屬管之際,還以為那是警方放置的“偷聽器”。可是她立即便否定了這個想法,因為在她清醒的時候,有人要將東西。插進她腦後的頭髮之中,雖然那深棕色的長發只是假髮,但是那也是絕不可能的事情。 唯一的可能,是在她睡著的時候,而將這根金屬管子放在她頭髮之中的人,最大的可能,就是在飛機上,坐在她鄰位的管先生!而且,木蘭花已迅速地想像出那是怎麼一回事了。 管先生是中毒死的,這一點,木蘭花從管先生死後的面色之上,可以肯定。而且,管先生的死,是在她睡著的時候所發生的。 那謀殺管先生的兇手,當然也在機上,由於警方不可能將所有的搭客全部扣留過來慢慢偵詢,是以只好任由兇手安然逃走。 而那個警官,如今想以木蘭花作釣餌,引兇手現身。

木蘭花又知道,自己的化裝,並沒有被管先生識穿,當然也未被兇手識穿,她不知道兇手用的是什麼方法(她猜想最可能是一支毒針),但她卻可以肯定,當管先生中毒之後,一定不是立即死的,他遺有時間,將這東西,放入自己的頭髮之中! 管先生之所以要將那東西放入自己的頭髮中,用意實在是十分之明顯的,那是他自知要死了,他要留下一個殺死他的人的線索。 而如今在自己頭髮中的那東西,一定是十分普通的,留在他的身上,是不會被任何人注意的,但是,那東西如果被發現在他身邊的一位女搭客的頭髮之中,那卻是大不相同了,警方就有可能在這上面,找到線索,從而找到兇手,替他報仇! 木蘭花想到了這裡,她真想立時將那東西取下來! 但是她卻並沒有那麼做。

她只是若無其事地放下手來,讓那東西,繼續留在她的頭髮之中,然後,走出了那會客室,匆匆地向機場之外走去。 木蘭花之所以這樣做,乃是因為這時,事情已變得十分之複雜了。本來,她跟踪管先生,來到東京,事情是很簡單的。 但如今呢?管先生死了,警方插手進來了,還有一個或更多個在暗中監視著她的兇徒,更有警方人員在跟踪保護著她。 在新的情形下,她變成完全被動,完全不能展開她的工作了。如果不是她已發現了在自己的頭髮之中藏有物事的話,那麼,木蘭花對於這種被動,還是十分歡喜的。 因為這至少可以使她的線索,不致於中斷! 但是這時,她已然肯定,藏在自己頭髮之中的東西,是有著重大的價值的,那麼,她就必需擺脫被動的地位,而轉為主動的偵查,才能迅速地接近管先生致死的原因,和找到“KID”組織在日本的代理人,達到她此行的目的了。

木蘭花已為她自己定下了方針,那便是:擺脫一切的跟踪!當她向外走去的時候,她看到了一根柱子之後,有一個男子在用打火機點煙。 木蘭花只是略略地向那男子看了一眼,心中便冷笑了一下。因為那男子的煙,是已吸了一半的,這時他還將打火機放在口邊,顯然是別有用心。 不消說,那打火機,一定是無線電聯絡儀了。 而當她來到了機場大廈外面的時候,有三個女學生模樣的人,手拉著手,轉出了牆角,來到了她身邊不遠處,停了下來。 不必問,那一定是警方的“保護者”了! 木蘭花裝著全不看見,她向街車站走去,鑽進了一輛的士之中,說出了一個酒店的名字。那酒店倒是木蘭花在啟程之前就訂好的房間的。 晨早上班時間的東京,交通之混亂,行人之匆忙,實在是筆墨難以形容的,木蘭花在車中,向外看去,並看不到有什麼人在跟踪她。

她幾乎已要伸手進頭髮後面,將她已經用手碰到過,但是還不是確切地知道那是什麼,好像是金屬管子般的東西取出來看個究竟了。 但也在那一剎間,她發現那司機戴著一頂帽子,而後頸上露出了幾根十分長的頭髮來,毫無疑問,那司機是一個女子。 當然,那也是警方的傑作了。 是以,木蘭花又忍了下來。 她坐著不動,一直到車子到了酒店的面前。 木蘭花才一下車,就看到那三個“女學生”,又手拉著手,走進了酒店,那一定是這個“司機”用什麼方法通知她們的。 木蘭花進了酒店,又在侍役的帶傾之下,進了她預先訂下的房間,她關上了門,閃身進了浴室,再關上門,然後,才將頭髮中的東西,取了下來。 木蘭花自頭髮中取下來的東西是一隻領帶夾。

當木蘭花第一次碰到這領帶夾的時候,將它當成了一根金屬管子,那是因為這隻白金的領帶夾,是相當細的圓管形的原故。 木蘭花肯定了它的質地是白金的,然而它的份量又比正常的來得輕,於是木蘭花更進一步地肯定,那圓管形的領帶夾,當中是空心的。 但是木蘭花並沒有立即設法將之打開來。 她只是匆匆地拋去假髮,除掉鼻上的假肉,從眼中取出使她眼珠變色的,極薄的膠片,然後,又打開旅行箱,取出一個橡皮人來。 她拉動了一個拴,橡皮人立時充滿了氣,她將身上的衣服,穿在橡皮人的身上,將假髮也戴在橡皮人的頭上,然然將橡皮人放在一張沙發之上,弄好了角度。她弄妥的角度是,自對面建築物透窗望來,或是自鑰匙洞中望進來,都只能見到側面。 那樣,看來就更像真人。 木蘭花佈置那橡皮人的最後一個步驟是將一本書放在橡皮人的雙手之上。事後,她再為自己進行另一種截然不同的化裝。 總共只不過十五分鐘,木蘭花已經完全改了樣子,她看來純粹是一個新潮派的男青年,頭髮長,穿著長褲和橫條紋的運動衫,和看來大約五天未剃的鬍子。 現在,問題就是她如何離開酒店的房間了! 她將浴室的窗子推開半呎,向下張望。 她的房間是在三樓,本來,那是可以輕而易舉地向下爬下去的,但是她卻看到,窗下是一條死巷,而在死巷的二端,有兩個人守著。 木蘭花估計他們也是警方的人。 她關上了窗子,又打開了房門,也不行,房門外,那三個“女學生”全在。那麼,臨街的窗子,是不是可供利用呢? 木蘭花只不過向窗口望了一眼便完全否定了! 因為,外面是一個廣場,有一個噴水池,人十分多,她如果在那裡爬下去的話,才跨出窗口,便一定可以聽到好幾十下尖叫聲了。 木蘭花不禁躊躇了起來,她並不想使用武力,可是她怎麼出去呢?她再回到了浴室中,從窗縫中向外,張望了一回。 那條死巷只不過六呎寬,一邊是酒店的後面,另一邊,則是一道十二呎高的圍牆,而那邊,是一個建築地點,並沒有人。 木蘭花立時想到,如果她能夠從窗中一跳出去,就跳過了那圍牆,而在跳出之際,又可以使巷上的兩人不加註意的話,那麼,她就可以成功地離開了。 要引開那兩人的注意力不難,要自上而下跳下去,要躍過六呎的寬巷,也不難,可是,問題就在於木蘭花是在三樓,離地至少有二十多呎,當她跳落地的時候,她能夠不受傷麼?木蘭花在窗前看三半分鐘,便立即轉回房間之中。 她在行囊中,取出了一節一呎長短,手臂粗細的金屬棒來,那金屬棒是可以一節一節拉出來的,拉到了最後一節,只有小指粗細。 而等到一起拉出來之後,已變成有二十呎長的一根金屬棒了。木蘭花將浴室的窗子,完全打開,她先拉長了的金屬棒的一端,擱在窗框上。 然後,她用力向巷口,拋出了一個金屬的圓球,那圓球跌在巷口,向外滾了出去,那兩個人立時順著鐵球滾出的方向,跟了過去。 蘭花身子一縮,出了窗子,但是她仍然站在窗框之上,她以極快的手法,將那根金屬棒向窗外伸了出去,伸過了圍棋。 然後,她雙足在窗框上一蹬,她整個人都已向前吊了出去,她人才一飛出,金屬棒便已點到了圍棋內的地面。 是以,她等於是像一個撐竿跳的運動員自高而下,跳了下來一樣,她在落地之後,忙蹲著身子,四面迅速地看了一下。 等到她看到絕沒有人看到她時,她才收起了金屬棒,將之塞在一塊大石之下,然後,雙手插在褲袋之中,吹著口哨,走了開去。 她走出了幾條街,走進了一間咖啡座中。 在她坐下來,呷著咖啡之際,她才取出了那枚領帶夾來,咖啡館的光線雖然不太明亮,但是木蘭花也立即發覺,那管形的領帶夾,是可以從中旋轉開來的。 她連忙將之轉開,在其中,抽出了一小捲捲得十分緊密的紙捲來,木蘭花的心中,十分高興,她慢慢地將紙捲,攤了開來。 在紙捲上寫著的是日文,木蘭花可以看得懂,但是,除了一個地址之外,其餘的字,木蘭花雖然懂,卻不明白那是什歷意思。 那些文字譯了出來是,“天已亮了,躺下吧,多躺一會,小羊兒是會叫的,黑羊不叫,別去碰黑羊,牧羊人就來了。” 這幾句話,木蘭花翻來覆去地看了好一會。 當她看到了第三遍的時候,她突然想起,“KID”組織,“KID”在英文中,不但是對小孩子的匿稱,也可以解作小羊兒的,小羊兒,黑羊,牧羊人,這一些語句,看來雖然莫名其妙,但是,那是和“KID”組織有關的,那是毫無疑問的事情了。 而那個地址,毫無疑問地,是可以會見那個“牧羊人”──木蘭花假定他是“KID”組織的負責人之一──的地方了。 木蘭花曾經到過東京幾次,她知道那個地址所在的地方,是東京郊區一個十分高尚的住宅區,那是一個十分幽靜的地方。 木蘭花當然要到那個地址去的。 而這時候,她還不立即起身的原因,是她在考慮,是不是要先用長途電話和方局長聯絡一下,使方局長通知日本警方,去對付這個地址。 但是木蘭花考慮的結果,是並不那樣做。 因為她知道,“KID”組織,如果大隊警員前往,一定是一無所獲的。 所以木蘭花決定自己一個人去。 常然,她知道此去是極其危險的。 而且,她更知道,如果她出了什麼毛病,落到了敵方的手中,那麼她是不能有任何的幫助的,因為世界上根本沒有第二個人知道她到了何處! 但木蘭花仍然決定前去! 她會了賬,走出了咖啡館。 她先搭公共汽車,然後轉搭地下火車,在離目的地還有大半哩的地方下了車,再搖搖擺擺地,向前面走去,一面仔細地留意著四周圍的情形。 當她終於來到了那個地址的前面之際,她看到那是一幢附有花園的,極其美麗的房子。花園相當大,但間格卻和所有日本房子的花園一樣的。 從半開的門中看進去,可以看到一個水池,荷葉亭亭,池旁的地上,大多數是十分平整的青草,正有兩個兩歲大的孩子在草地上打滾。 有一個老年婦人,則坐在一張椅子上,一面在做著針線,一面看顧著那兩個孩子,那兩個孩子,看來像是孿生子。 木蘭花看到了這情形,不禁呆了一呆,她後退了一步,看到門旁,掛著一塊木牌,牌上寫著“山本宅”六個黑墨字。 當然,門上是沒有門牌的,那是東京房子的通病,但是木蘭花一路問過來,人家告訴她的地方,卻又的確就是這裡。 木蘭花大力在門上,拍了兩下。 那老婦人抬起頭來,道:“誰啊,自己進來好了。” 木蘭花推開門,走了進去,那老婦人除下了老花眼鏡,用奇怪的眼光望著她。木蘭花找不出話來說,只得道:“請問,山本先生在麼?” “山本先生?這時候是在工廠中的啊!” “噢,那麼,山本夫人呢?” “你是什麼人啊?”老婦人瞇著眼,“你不是那種壞人吧,我們可是養著狗。”老婦人高叫了幾聲,一頭大狼狗奔了過來,向木蘭花狂吠。 木蘭花忙後退,道:“不,不,我想見見山本夫人。” “山本夫人也不在哩,你快走吧。” 木蘭花作最後的嘗試,她道:“天已亮了,躺下吧,多躺一會吧。” 那正是這張紙上的話。 那老婦人聽了,像是呆了一呆。 木蘭花心中高興了一下,忙又四面看去,看看可有什麼明確地代表著“小山羊”,或是“黑羊”的。但是就在她認為事情稍有進展之際,只聽得老婦人道:“先生,你一定弄錯了,山本先生是工廠的總裁,你怕是他廠中的工人?” 木蘭花覺得十分之狼狽,她“哦哦”地答應著,道:“那麼,這裡是不是……”她又將那個地址,念了一遍,那老婦人用心地聽著。 等木蘭花講完之後,那老婦人大點其頭,道:“是啊!” 木蘭花沒有再說什麼,她只是向那個老婦人鞠躬為禮,然梭,向外退去,一面道:“那我一定弄錯什麼了,對不起,對不起!” 她一面說,一面向後退到了門口。 在她退出門去之際,她順手將那本來是半掩的門關上,她看來仍然是信步地在向外走著的,但實際上,她正在用心地思索著。 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難道是那張紙上的地址寫錯了? 因為不論從哪一個角度看來,這所美麗的住宅,都是和一個恐怖的暗殺團體連繫不起來的。但是,管先生的紙條當真可能寫錯麼? 那可能性是極少的! 所以,木蘭花只好肯定,那種和平,安靜的環境,小孩子和老年婦人,半掩著的門,這一切,全是故意裝出來掩人耳目的! 木蘭花走出了不多久,便穿過了一條小巷,然後,轉了一個彎,這樣,她便來到了那幢屋子的後面,圍棋並不高,木蘭花可以輕而易舉地爬進去的。 木蘭花在爬進圍牆去的時候,她可以看到屋前草地上的那老婦人,但是那老婦人卻背對著她,根本未曾看到有人爬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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