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奇門遁甲

第29章 第九節他和他

奇門遁甲 周德东 9144 2018-03-22
桑丫放學後,想好好做一頓飯,請婁小婁來一起吃。 正好婁小婁發來了一條短信:你在幹嗎? 桑丫:我今天買了很多菜,要好好做一頓飯,正想請你來呢。 婁小婁回道:嗓子長了一塊息肉,痛得厲害,說不出話來,吃東西也難以下嚥。等好了再說吧。 桑丫:怎麼搞的? 婁小婁:不知道。 桑丫:吃藥了嗎? 婁小婁:我是醫生,不用你操心了。對了,我給你買了一條裙子,有空我給你帶過去。 桑丫:謝謝。我喜歡裙子。 放下電話之後,桑丫想到了一件事——那個和婁小婁一模一樣的人,好像從來都說不出話,現在婁小婁突然得了這樣的怪病,難道是命中註定? 剩下桑丫一個人,她就沒有了做飯的興致,下了一碗麵,草草填飽了肚子。

天黑之後,她來到窗前,朝外望去。對面是朱璽的窗子,裡面黑著,看不到那盆粉紅色的格桑花。 她望著望著,心慢慢提了起來,她感覺那扇黑洞洞的窗子裡,似乎有一隻黑洞洞的巨大眼睛,正在盯著她。她想了想,離開了,轉了一圈,關了燈,又回到窗前,瞇眼朝朱璽的窗子望。她終於看清,那是一副單筒望遠鏡,有支架,正瞄準她的窗子。 變態! 她一下把窗簾拉上,接著心就怦怦怦亂跳起來。 從此,桑丫再也沒有拉開過這面窗簾。 她開始懷疑,上次朱璽來,會不會在自己的家里安放了監聽器或者監視器。她里里外外搜尋了一番,沒有發現什麼。 她的眼睛又盯住了電腦。 監聽器和監視器都是實物,如果存在,她可以看見,拆除。如果他通過網絡,在她的電腦里安放一個小小的木馬程序,那麼也就等於鑽進了她的家中。監視器和監聽器只能窺視到她的行為,而木馬卻能窺視到她的內心。

記得有一次,她正在網上和婁小婁聊天,朱璽打來了電話。 “你在幹嗎?” “學習。” “學習網戀?” “朱璽,你現在越來越神秘了。” “是你變神秘了,我才變神秘的。” 朱璽睡在桑丫家那天晚上,兩個人還有過這樣的對話: “你最近是不是認識了什麼人?” “你怎麼知道?” “我隨便問問。” “是的,一個北方的男人,叫婁小婁。” “他是中醫?” “你怎麼知道?” “猜的。” 現在想起來,很可能那時候朱璽就在她的電腦中安放了木馬! 尾行,監聽,木馬……桑丫感到生活越來越不安全了。心裡光明的人永遠在明處,心裡陰暗的人永遠在暗處。心裡光明的人永遠要被心裡陰暗的人偷窺,防不勝防。

既然防不勝防,也就不管他了。 她坐在了沙發上,拿起婁小婁的照片,靜靜地看。 一片銀色沙灘上,只有婁小婁一個人。那無疑是廣西。海風浩浩蕩盪地吹過來,撩起了他的頭髮,看上去帥帥的。藍天白雲,像他的神態一樣清朗。 放下照片,桑丫開始自問:你願意嫁給這個人嗎? 沒見面之前,不可否認,遠方的婁小婁有父親的影子。現在,在她心裡婁小婁是一個純粹的男人。她願意嫁給他,結不結婚都不是重要的,她設想著,畢業之後,給他生個孩子。在她想像中,她和婁小婁一定會生個女孩…… 有人敲門。 她第一個想到的是朱璽——她擋上了窗簾,他一定知道她發現了他的望遠鏡,於是跑來解釋了…… 她的心裡陡然有些害怕,隨手拿起一把剪刀裝進了口袋裡。

她輕輕走到門前,通過貓眼望出去,門外站著婁小婁。他穿著米色T卹,黑色西褲,笑吟吟地朝上揚了揚手中的裙子。 她打開門,說:“我又不急著穿,這麼晚了你還送來!” 婁小婁指了指嗓子,搖了搖頭,然後走進來,坐在沙發上,指了指裙子,讓她換上看看。 桑丫笑了。 這是一條淺綠色的裙子,正是桑丫喜歡的顏色。款式別緻,質地精良,一看就知道挺貴的。她拿起來,走進臥室,把門關上了。幾分鐘之後,她換上了這條淺綠色的裙子,又換上了一件無袖白背心,姍姍走出來。 婁小婁上下看了看,眼神裡透出濃濃的愛意。 桑丫又走回臥室,換上了剛才的衣服,走出來說:“你等著,我給你熬點兒梨汁去,敗敗火。” 婁小婁對她搖搖頭,不想讓她去。

桑丫說:“聽話。” 外面隱隱響起了雷聲,看來今夜還是要下雨。 桑丫端著梨汁走出來的時候,婁小婁正在看電視,他調到了花都衛星電視台,裡面正在放一個電視劇,演的是北京的故事。 桑丫把梨汁遞給婁小婁,說:“趁熱喝吧。” 然後,她倒了兩杯清水,放在了茶几上,又搬過來一個軟凳子,坐在了婁小婁的對面。 婁小婁拉著她的手,讓她坐在了沙發上,坐在了他的旁邊。他一隻手輕輕摟著她的肩,一隻手在茶几上的便箋上寫字。 桑丫第一次這樣被婁小婁擁抱在懷裡,幸福而緊張。婁小婁的動作很自然,就像抱著自己的女兒。 婁小婁在紙上寫道:你喜歡這條裙子嗎? 桑丫不再說話,她學著婁小婁的樣子寫字表達:很喜歡。 婁小婁:你喜歡,這裙子就價值連城了。你不喜歡,這裙子就一文不值了。

桑丫:對於我來說,是你買的,就價值連城。不是你買的,就一文不值。 兩個人就像網上聊天一樣,房間裡只有寫字的聲音,十分安靜。雨點已經打在窗子上。 婁小婁:你小心,我又看到那個人的踪影了。 桑丫:那個像你的人? 婁小婁:是的。 桑丫:好長時間沒有他的踪跡了,我都感覺他在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婁小婁:昨夜,我遇見他了,可是一轉眼他就消失了。雖然他消失了,我卻聽見他對我說話了! 桑丫:奇怪,他能說話了,你卻不能說話了。 婁小婁:說不定,我出現的地方,他就不能顯形。他出聲,我就不能說話。 桑丫:他說了什麼? 婁小婁:他說——年月日,將在被。 桑丫:什麼意思? 婁小婁:這句話一定被什麼力量遮擋了某些內容。他說的應該是在哪一年哪一月哪一日,哪個人在哪個地方被怎麼樣了。

桑丫讚許地點了點:嗯。 婁小婁:我想他要說的是…… 這時候,一聲驚雷在窗外炸響,把桑丫嚇得一哆嗦。接著,婁小婁手中的筆就寫不出字了。 桑丫看了看婁小婁,跑進書房,從書包裡又掏出一支筆,遞給了婁小婁。婁小婁又在紙上試了一下,還是寫不出來。 兩個人不安地互相看了一眼。 婁小婁乾脆用手指在茶几上寫字,寫得很大。桑丫緊緊盯著,看了半天,她皺起了眉,說:“你寫的是什麼字啊?繁體?我不認識!” 婁小婁愣了愣,站起身,走到書房,拿出字典翻起來。 桑丫明白,他想把一些字指給她看,連成語言,她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可是,他翻來翻去,似乎找不到他需要的字! 婁小婁沮喪地搖搖頭,指了指那六個字:年月日,將在被,指了指天;指了指那兩支筆,指了指天;指了指在茶几上寫字的地方,指了指天;指了指字典,指了指天;指了指自己的嗓子,指了指天……

他在告訴她:昨夜那個人說話被遮擋,今天這兩支筆寫不出字,他在茶几上寫,她看到的字卻如同亂碼,他的嗓子說不出話,他在字典上找不到他需要的字……所有這些,都是某種神秘力量在左右著。 接著,婁小婁用動作比畫起來。 桑丫說:“啞語?” 婁小婁使勁兒點點頭。 桑丫說:“好,你想說什麼,比畫出來,我明天買一本啞語方面的書對照一下就明白了。” 婁小婁正在比畫著,突然像小丑一樣亂扭起來,動作很不協調,很難看。桑丫感到,婁小婁好像突然變成了木偶,被幾條看不見的線牽扯著,在不由自主地動。她傻傻地盯著他,一時不知所措了。 炸雷一個接一個,越來越響。猩紅的閃電忽明忽暗,滿天烏雲亂七八糟,如同被炮火炸遍的土地,坑坑洼窪,殘破不全。地下似乎也有轟鳴聲,如同一萬輛坦克車從地下“轟隆轟隆”開過,樓房微微顫動著——世界好像到了末日!

婁小婁像中風了一樣,還在狂亂地揮舞著手臂,身體一下下扭動,露出驚恐和痛苦的表情。 桑丫一下站起來,緊緊抱住婁小婁。 她能感受到支配他身體的那股神秘力量的強大。她用盡全身力氣按著他,明明知道不是婁小婁的問題,還是大聲說:“婁小婁,你怎麼了?你躺下別動,我害怕!” 婁小婁控制不住,依然舞動著,臉部肌肉都扭曲了。 桑丫死死抱著他,六神無主地喊道:“你不要向我再透露什麼了!讓我像所有的凡人一樣,低頭朝前走,未來聽天由命!答應我!” 過了好長時間,婁小婁才漸漸安定下來。 他似乎從很遙遠的地方跋涉回來,異常疲憊,臉色蒼白地靠在沙發上,一言不發。桑丫注意到,他左手的無名指還在一下下抖動著。

桑丫一直抱著他。 過了很久,婁小婁徹底恢復了。桑丫突然說:“婁小婁,今天夜裡你別走了,在這裡陪我吧。” 婁小婁睜眼看了看她,表情有些吃驚。 桑丫又說了一遍:“僅僅是陪我,我們什麼也不做,好嗎?” 婁小婁點點頭,緊緊抱住了她。 兩個人合衣躺在床上時,外面的雷雨消退了。剛才它似乎在警告什麼。 他們沒有關燈。 婁小婁仰面躺著,桑丫側身躺著,靜靜地觀望著婁小婁。她有一種幻想——她結婚了,躺在身邊這個人就是自己的丈夫,兩個人一起過日子……這樣想著,心裡就充滿了甜蜜和幸福。 婁小婁突然想起了什麼,一下就坐起來。 桑丫嚇了一跳,問:“你怎麼了?” 婁小婁雙手搓了搓,做了一個洗手的動作,桑丫就明白了,他要去衛生間。 接著,婁小婁就下了床,快步走了出去。換了平時,婁小婁去衛生間是很正常的事,可是今天不一樣,桑丫竟然有些擔心他。她等了一會兒,想去衛生間看看他,又不方便,只好等。 過了大概兩分鐘,婁小婁回來了。 他對桑丫笑了笑,側身躺在了她身邊,望著桑丫的眼睛。這時候的世界一片安靜,似乎所有人都睡了。 桑丫有些困倦,她聆聽著婁小婁的呼吸聲,輕輕撫摸著婁小婁的下巴,鼻子,額頭,頭髮…… 摸著摸著,她停止了動作:“你理髮了?” 婁小婁搖了搖頭。 桑丫有些疑惑了。最後一次她和婁小婁在一起逛王府井,是三天前的事情,那時候,婁小婁的頭髮比現在長許多。 婁小婁忽然意識到了什麼,又急忙點了點頭。 他在悔改,他在更正,桑丫的心裡一下就佈滿了陰影。她繼續望著近在咫尺的婁小婁的眼睛,忽然頭皮炸了——這個人是婁小婁嗎? 婁小婁似乎從她的眼睛裡發現了什麼,閃過一絲慌亂。他用手把桑丫的眼皮合上,不讓她再看他,然後輕輕拍著她,示意她該睡覺了。 婁小婁的手撫過桑丫的臉之後,她又把眼睛睜開了,這個人的一雙眼睛正在近近地觀察著她的眼睛。桑丫立即把眼睛閉上了。 她的心狂跳起來。 這個人是不是一直在背後跟踪自己的那個人呢? 他是婁小婁的複製品?他是婁小婁不知道的雙胞胎?他是附在婁小婁身上的鬼魂? 如果這個人不是婁小婁,現在桑丫卻和他同居一室,並且將度過漫漫長夜,這太恐怖了…… 桑丫的大腦快速飛轉著,辨別真偽。 跟踪自己的那個人,他好像一直穿著一件淺黃色正裝襯衫,一條藏青色正裝長褲。而今天,他穿的是一件米色T卹,一條黑色西褲。她記得婁小婁跟她說過,雖然他這件米色T卹看起來很普通,卻是他去阿聯酋考察時買的,上面印著阿聯酋的國旗。如果面前這個婁小婁是冒牌的,他不可能擁有這件比較特殊的T卹。 那個跟踪桑丫的男人,似乎不能說話,而眼前這個婁小婁也不能說話!不過,她和婁小婁通過短信的,她知道他的嗓子確實長了息肉,說不出話來。 還有,婁小婁在短信裡跟她說過,他給她買了一條裙子。眼前這個婁小婁如果是冒牌的,他怎麼也給自己帶來了一條裙子? 桑丫感到自己太多疑了,心裡這才安穩下來。 她輕輕睜開眼睛,繼續看婁小婁。 他沒有合眼,還在望著她。 她輕輕撫摸他的胳臂,小聲說:“婁小婁,你說,假如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你,我們未來三個人在一起生活怎麼樣?” 婁小婁愣了一下,做了一個哭笑不得的表情。 桑丫說:“你們兩個人上班賺錢,我在家給你們燒菜煮飯。黃昏的時候,我一隻手挽一個婁小婁,到公園裡去散步……” 婁小婁閉上了眼睛,靜靜聽。 桑丫說:“不管你們誰跟我生氣了,總有另一個人理我。不管我是跟你們其中哪個人生氣了,就統統不理你們了……” 婁小婁還是不說話。 桑丫說:“不過,這樣的事情好像不可能發生,我覺得那個婁小婁總是在迴避你,似乎你們兩個人永遠不能面對面出現。如果真是這樣,我該選擇哪一個好呢?” 婁小婁的眼皮敏感地跳動了一下。 桑丫繼續說:“在天主教堂,那個小孩說的話,肯定是一種暗示,說不定你跟我在一起就會有災難。你要小心,他在暗處,你在明處……” 說著說著,桑丫緘默了。 她低頭看了看婁小婁的胳膊。三天前,兩個人逛街的時候,婁小婁這條胳膊不小心被雕塑劃了一條大口子,短短三天時間,即使癒合了,也會留下傷痕,可是,這個人的胳膊上根本沒有一點兒傷痕,很光滑。 桑丫懷疑自己記錯了,她又抽出婁小婁的另一條胳膊看了看,也沒有任何傷痕。 桑丫放下他的胳膊後,他睜開了眼睛,皺著眉頭看桑丫,那個表情是在問:怎麼了? 桑丫搖搖頭,說:“沒什麼。” 然後,她坐了起來。她看了看這個躺在床上的男人,也搓了搓手,告訴他自己去一趟衛生間。 他點了點頭,翻了一下身,仰面躺著了。 桑丫爬下床,走到客廳,四處尋找她的手機——她要給婁小婁打電話! 可是找了半天,她都沒有看到自己的手機。這時候,她才想起來,手機放在臥室的梳妝台上。 她走進衛生間,鎖上門,靠在牆上,用手摸了摸胸口,心跳得要蹦出來。她又摸了摸口袋,那把剪刀還在!她把它拿出來,緊緊抓在手裡,又把它放了回去。 她靠在牆上站了幾分鐘,假裝衝了衝馬桶,走出了衛生間。 她走回了臥室。 她走得很慢很慢,一隻手始終插在口袋裡,那裡面裝著剪刀。 終於,她走到了臥室門口,停了一會兒,一咬牙,走了進去。她直接走到梳妝台前,拿起了手機。 床上的人一下坐了起來,警覺地看著她。 她回過頭,兩個人的目光就撞在了一起。她笑了笑,說:“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要給媽媽打個電話。一句話就完了。” 這個人沒有表態,直直地看著她。 她轉過身來,慢慢地按下了婁小婁的號碼。 裡面傳來了接通的聲音,但是房間裡並沒有電話響!桑丫的內心一緊,她已經確定,眼前盯著自己的這個人不是婁小婁! 終於電話接通了。 婁小婁說:“桑丫,都一點了,你怎麼還不睡啊?” 桑丫說:“媽,你要儘早來看看我。” 說完,她就掛了電話。 回過頭,床上的人還在看著她,似乎想從她的眼神裡讀出什麼東西。 桑丫要走出臥室的話,必須經過他。她沒有勇氣逃跑,於是軟軟地靠在了梳妝台上,只是靜靜地和他對視。 電話急切地響起來。 桑丫沒有看,一定是婁小婁打來的。 突然,桑丫從口袋裡拔出那把剪刀,對準了床上的這個不知道是人是鬼的東西。他本能地朝後仰了仰身子,然後抬起一隻手使勁兒擺了擺。 桑丫的眼光和手中的剪刀,一直對准他,她慢慢移動腳步,他的身子隨著她緩緩轉動。終於,桑丫來到了臥室門口,她猛地打開門,一下就衝了出去。 她衝出家門,衝到樓下,一直跑到小區門口才停下來。 小區門口空蕩蕩的,亮著蒼白的燈。保安不在,估計睡覺了。 小區外面的街道上,沒有一個行人。路邊有一個孤獨的垃圾箱,一隻貓站在上面,朝她望過來。它的眼睛閃著綠色的光。 桑丫發現,她的手裡依然緊緊抓著那把剪刀。她用另一隻手摸了摸口袋,尋找手機,這才想起,她沒有把手機帶出來。 她蹲在街道旁邊,不知道是恐懼還是委屈,眼淚簌簌地流出來。 她的大腦裡浮現出一幅場景: 正在胡思亂想,一輛車開過來。 桑丫立即抬頭看去,正是婁小婁的那輛銀灰色寶來轎車。 她一下就站起來,想朝他揮揮手,舉起胳膊之後又放下了。她轉身跑回小區,一直跑到她住的樓下,躲在了草叢後。朝上看看,正像她想像的一樣,她房間的燈關了,一片漆黑。她把目光收回來,緊緊盯著路面。 路燈昏黃,有很多蛾子圍著光亮,在不知疲倦地無聲飛舞。 那輛車快速開了過來。 桑丫死死盯著車裡的人。她覺得今夜就像一個噩夢,她誰都不信任了。 那輛車停下來,熄了火,走下一個人。這個人穿著一件淺黃色正裝襯衫,一條藏青色正裝長褲。 桑丫揉了揉眼睛,心裡生出一絲寒意。 她不知道哪個才是真正的婁小婁了。或者兩個都不是?那婁小婁去哪裡了? 她沒有露頭,繼續觀察這個婁小婁。 他下了車之後,朝上面看了看,又朝四周看了看,然後快步朝樓門走去。 如果這個人真是婁小婁,那麼他走進那個恐怖的房子,肯定有危險…… 這時候,桑丫已經顧不上那麼多了,站起來喊了一聲:“婁小婁!” 這個人愣了一下,停下來,猛地轉過身。 桑丫沒有走過去,在草叢後盯著他。 他慢慢走過來。 這時候,桑丫不知道是該等他走過來,還是逃跑。 他問道:“桑丫,你站在這里幹什麼?” 桑丫沒有回答,只是死死盯著他。 他的臉在午夜裡模模糊糊,兩隻眼睛黑洞洞。他越來越近了。當他離桑丫還有幾米遠的時候,桑丫突然叫道:“你站住!” 這個人愣了一下,馬上停住了。 桑丫說:“你是誰?” 這個人說:“我是婁小婁。桑丫,你怎麼了?” 桑丫說:“那你告訴我,你的胳膊怎麼了?” 這個人想了想說:“你怎麼問這個?” 桑丫說:“樓上還有一個婁小婁,我現在不知道你們哪個是真哪個是假。你必須回答我的問題!” 這個人說:“我們逛王府井的時候,我的胳膊劃了一個口子……” 桑丫又問:“剛才我給你打電話了嗎?” 這個人說:“你不打電話我怎麼會深更半夜跑過來?” 桑丫說:“我在電話裡說什麼了?” 這個人說:“你說,媽,你要儘早來看看我。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說出這句莫名其妙的話!” 桑丫有點兒相信他了。 正要走出草叢,她又想到了一個問題,於是問:“放學之後,我們通過短信嗎?” 這個人說:“沒有。” 桑丫的心又提起來了:“我們明明通過短信的!” 這個人說:“今天我確實沒有跟你通過短信!” 桑丫說:“你是不是給我買了一條裙子?” 這個人說:“沒有。” 桑丫想著想著,似乎明白了什麼。她說:“下午五點多鐘的時候,你有沒有離開過你的手機?” 這個人想了想,說:“哦,離開過。我去醫務科查一個病歷,大約離開診室半個鐘頭吧,沒帶手機……” 桑丫說:“你的嗓子沒長息肉?” 這個人說:“沒有。” 桑丫靜默了一會兒,說:“計劃太周密了……” 這個人說:“你說什麼,桑丫?” 桑丫說:“另一個你出現了,他來了我家,我以為他是你。他現在就在房間裡,我發現不對頭,就跑了出來……” 雖然這樣說,但是桑丫並沒有接近面前的這個婁小婁。她依然保持著警惕。 這個人說:“走,我們上去看看。” 桑丫遲疑了一下,終於走了過來。走了兩三步,她又停下來,盯住了面前的這個人。 這個人說:“我是婁小婁,不要怕!” 桑丫突然問:“你怎麼穿上了這身衣服?” 昨夜,婁小婁在小區裡遭遇了另一個自己。 晚上,他做了一宿怪夢。他看見鏡子中的自己穿著白色睡衣,而他卻穿上了一件淺黃色正裝襯衫,一條藏青色正裝長褲…… 早晨,他醒得很晚。睜開眼,朝陽穿過紫色的窗簾照進來,似乎帶著露水的味道。他伸了一個懶腰,坐起來。 正準備穿衣服的時候,他愣住了:他的衣服不見了。 他清楚地記得,他睡覺之前把衣服脫在了床頭櫃上,現在,床頭櫃上空空如也。 他四下看了看,頭皮一下就炸了:在床邊,整整齊齊地放著一身衣服——那是一件淺黃色正裝襯衫,一條藏青色正裝長褲。 他傻傻地想了好半天,終於沒想通這是怎麼回事。 唯一的解釋是:昨夜,另一個自己,那個會隱身的人,穿過牆壁,潛入了他的家。他把自己的衣服穿走了,又把他的衣服留下來…… 上班已經遲到了。 他爬起來,打開衣櫃,以前的衣服都沒有洗。他拎起那個人留下的衣服看了看,直接穿上了,然後下樓,駕車去單位。 一路上,他一直在回想昨夜發生的事情,幾次差點兒追尾。 低頭看看身上這套陌生的衣服,他覺得自己變成了另一個人,而另一個人穿上了自己的衣服,不知道此時在哪裡,他變成了自己…… 越想腦袋越亂。 來到單位,他忙活了一天,晚上,想給桑丫打電話,告訴她這些事,又不想讓她害怕,於是就沒有打。 實際上,在桑丫給他打電話的時候,他還沒有睡著。 房間裡靜悄悄的,他在想,那個人此時是不是就在這個房間裡呢? 如果他來了,他會站在哪裡? 他在陽台上發呆? 他在客廳的沙發上端端正正地坐著? 他在頭上三尺遠的地方盯著自己? 想來想去,他覺得他應該在衛生間。他站在鏡子裡,穿著那件他從阿聯酋買的米色T卹,黑色西褲,靜靜等他半夜上廁所,然後突然伸出手來掐住他的脖子。 他在思考一個邏輯問題。 有一篇文章,講述一滴眼淚,能夠穿過任何物質。它從一個女人的眼裡流出來,穿過地球,從這一端到那一端,到達心愛的男人那裡…… 如果真的有這樣一滴液體,那麼什麼是它的容器? 如果,另一個自己能夠穿牆而過,就說明什麼都擋不住他,包括大地。那麼,為什麼他能夠在大地上站立和行走,而不會掉下去? 突然,電話響起來,是桑丫的。 桑丫只跟他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然後就掛了電話。 她一定是遇到了麻煩,婁小婁第一個念頭就是:那個複制人今夜並不在自己的房子裡,很可能在桑丫的房子裡出現了…… 他再打電話,桑丫就不接了。 他的心提起來,穿上衣服,駕車就跑來了。 現在桑丫問他:你怎麼穿上了這套衣服? 他說出實情之後,桑丫才徹底信任他。她走過來,抱住婁小婁,把頭扎進他的懷裡,抽抽搭搭哭起來。 在婁小婁眼裡,桑丫從來都是堅強的。這一刻,他才感覺到她是個女孩,是個小孩。 他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說:“寶貝,不怕。走,我們上去看看。如果他還在,我們就跟他談一談,問問他到底是誰,到底想幹什麼。今天,我和他必須有個結果了。” 桑丫止住哭泣,說:“我擔心……” 婁小婁說:“有我在,你不用怕。” 然後,他扯著桑丫就走進了樓門。 兩個人慢慢朝樓上走,樓道裡一片死寂。桑丫的腳步很沉重,走得很慢很慢。婁小婁一直用力拉著她。 來到了房門前,婁小婁對桑丫小聲說:“鑰匙帶出來了嗎?” 桑丫點點頭,把鑰匙掏出來。 婁小婁接過鑰匙,讓她後退一步,然後他打開鎖,把門輕輕推開了。 裡面黑糊糊的,沒有任何動靜。 婁小婁伸進一隻手,摸到了走廊裡的電燈開關,打開了。門裡空蕩蕩的,並沒有一個高大的桑丫坐在那裡等候。 婁小婁試探著慢慢走進去。 他打開了客廳裡的燈,沒人。打開了書房的燈,沒人。打開了臥室的燈,沒人。打開了衛生間的燈,沒人。打開了廚房的燈,沒人。 他又檢查了所有的窗簾後面,還有各個衣櫃,都沒有發現什麼。 他回頭看了看桑丫。 桑丫說:“他確實來過!他還跟我躺在了床上……” 說到這裡,她的臉有點兒紅,又解釋道:“他似乎來告訴我什麼秘密,但是出現了很多奇怪的現象,好像就是不允許他說出來。我很害怕,就讓他留下來陪我了……我是讓你留下來陪我的,我並不知道他不是你。” 婁小婁說:“天亮還早,今天晚上我陪你。” 桑丫點了點頭,說:“就是你想走,我也不會讓你走!” 婁小婁輕輕抱住桑丫,說:“如果你讓我一輩子都不走,我就會一輩子留下來陪你。” 桑丫說:“那我就什麼都不怕了。” 兩個人合衣躺在了床上。 桑丫緊緊地抱著婁小婁。 桑丫說:“你要有一個防偽標識,這樣,我才能確認你是你。” 婁小婁說:“他連一個大活人都仿造出來了,何況一個防偽標識呢?” 桑丫說:“那……我們定個暗號吧。” 婁小婁說:“這個主意好像不錯。” 桑丫說:“有了暗號,即使到了下輩子,你變成了一把土,我變成了一根草,我們也能互相認出對方來。” 婁小婁說:“用什麼做暗號呢?” 桑丫說:“我想想……” 婁小婁忽然說:“你不要說出來,用短信發給我吧。” 桑丫明白婁小婁是什麼意思,不由打了個冷戰,惶恐地四下看了看。 婁小婁坐起來,從梳妝台上拿起她的手機,遞給她。她想了想,給婁小婁發了五個字:帶我去過去。 婁小婁收到之後,回復道:帶你來未來。 然後,兩個人同時把短信刪除了。 婁小婁說:“不過,這個暗號只能用一次。” 桑丫說:“為什麼?” 婁小婁說:“我們看不見他的存在,在我們對暗號的時候,他什麼都聽得見。因此,我們的暗號要不斷改變。” 桑丫說:“白色恐怖。” 三十四歲的婁小婁和十七歲的桑丫抱在一起,睡了。 有個人穿著米色T卹,一條黑色西褲,靜靜地在黑糊糊的樓道里站立著。看不見他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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