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 2006年9月25日,下午兩點。 旅行團按照上午的分配,分成三組人馬出去尋找衛星通信設備。成立、黃宛然、秋秋、伊蓮娜、唐小甜和法國人亨利依然留守在住宅樓二層——這已是他們的大本營了。 第一組仍然是童建國、錢莫爭、玉靈、楊謀四個人,像出去兜風似的坐上了寶馬,由童建國開向上午走過的那條路。 天空依然不見太陽,楊謀坐在後排端著DV,不斷攝下周邊的街景。剛才唐小甜纏著他不讓走,但他還是抱歉地離開了新娘。寶馬很快開到那條繁華的大街,旁邊是銀行、郵局、餐館和店鋪。玉靈一直記著來去的路,以免回來的時候迷失方向。這條寬敞的馬路很長,車子開了十幾分鐘後,來到一個巨大的十字路口。 路口是個街心花園似的轉盤,在綠樹與落花叢中,隱隱可見一個黑衣人站在裡面。 黑衣人。 童建國也見到了那個人影,便把車子停在轉盤上。錢莫爭第一個跳下車,沖向在這裡見到的第一個人。 玉靈和楊謀也緊跟著他,穿過長滿野草的街心花園小徑,已經清楚地看到了那個黑衣人背影,如同雕塑般一動不動地站在那。 “餵,對不起!” 錢莫爭先向那人打了聲招呼,便轉到了黑衣人的面前。 那個人依然不動,臉上如雕塑般凝固著笑容。 事實上他就是雕塑。 “哎,我們真是瞎起勁啊,原來是街心花園的雕塑!” 楊謀無奈地喊道,DV鏡頭仍然對準了雕塑——這是一尊與真人大小相等的銅像,所以背後看起來像個黑衣人,雕像明顯長著中國人的臉,戴著頂美式的大蓋帽,穿一身筆挺的軍裝,皮帶上還別著把手槍——竟像抗戰時期國民黨軍官的裝束。 黑色的銅像似有些年頭了,風吹雨打中有些銅鏽,但仍難掩雕像的神氣。特別是那銅鑄的雙眼,炯炯有神直視前方,彷彿隨時都會變成真人。再看那張臉的年紀,不超過三十歲的樣子,果然英姿勃發令人景仰。 銅像腳下有塊大理石碑,上面刻著一行字—— 除此就沒有其他文字了,雕像正處於大轉盤的中央,四周都是綠樹和小徑,就像其他城市的雕塑——至少不是墓地,誰都不會把值得雕塑紀念的人物埋在街心花園。 “馬潛龍?”錢莫爭困惑地念道,“從沒聽說過這個名字?他究竟是什麼人,值得在這裡雕像紀念呢?” 這時童建國的情緒卻有些激動,他大步走到雕像跟前,直視著銅像的雙眼,嘴裡默默地說:“馬潛龍——我終於找到你了!” 端著DV的楊謀立刻問道:“你在說什麼?” “不,沒什麼。” “你知道這個馬潛龍嗎?” 童建國卻不置可否地轉身離開了,淡淡地說道:“這裡沒什麼可看的,我們快點去尋找衛星收發設備吧。” 楊謀他們只得離開街心花園的雕像,回到轉盤旁的寶馬車上。童建國沿著轉盤左拐向西開去說:“注意路邊房子的樓頂,看看有沒有衛星的'大鍋'。” 這條路同樣也很寬敞,路邊大多是五層以上的樓房。一個個豎直的招牌掛在外牆,寫滿了繁體中文的店名和廣告,開頭大多是“南明”兩個字。 幾分鐘後,玉靈突然叫了起來:“看,那個樓頂是什麼?” 寶馬車停了下來,大家跳下車看著左側一幢大樓。居然有十二層高,與周圍相比是鶴立雞群。頂樓有個發射塔似的鋼鐵支架,又高高地生出來十幾米。楊謀在樓下用DV仰拍,鏡頭里還有幾分氣派。 再看大樓門口掛的兩塊牌子:南明電視台、南明電台。 “終於找到了!” 錢莫爭使勁拍了下手掌,就要往大樓裡面衝去,童建國卻喊道:“等一等!” 玉靈不解地問:“這棟樓有危險嗎?” 在大家發楞的時候,童建國走到路邊,這裡停著幾輛汽車。他打開車前蓋,搬出一個正方形的東西。 “蓄電池!” 錢莫爭總算明白他的用意了,在沒有電源的情況下,用汽車裡的蓄電池是唯一的辦法。接著,童建國又如發炮製地卸下三輛車的蓄電池,這樣四個人手裡都捧著一個。 “要發動上面那個傢伙,也許還需要更多的電力!” 童建國仰頭看著樓頂的發射塔,便捧著蓄電池衝進大樓。其他人也緊隨其後,只是手裡的蓄電池讓大家都很小心,特別是嬌小的玉靈有些吃力,楊謀只好扶著她一把。 電梯當然不能使用了,只能艱難地爬上樓梯。每走一層,童建國都會讓大家停下,由他到走廊裡去查看一番。他在三樓發現了一個直播大廳,看來是搞什麼綜藝節目的,燈光、舞台等設備都很齊全,後台甚至還有專業的化妝用品。 電視台工作的楊謀最熟悉不過了,他在控制室裡找到了很多器材,其中有許多錄像母帶——或許能從錄像帶裡發現什麼?他把這些帶子裝進一個大包,吃力地斜挎在肩膀上。 離開這一層樓,四個人又艱難地爬到十二層,手裡還碰著重重的蓄電池,每個人都累得氣喘吁籲了。好不容易找到通往天台的小門,他們才小心地爬到了樓頂——全城的至高點。 站在十二層大樓頂上,雖然在國內的大城市算小兒科,在這卻是“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俯瞰整個城市,惟有西南片有座差不多高的樓,但樓頂沒有電視塔。 從頂上眺望下來的感覺,完全不同於站在地面上的無助。每個人的信心又增加了,至少可以一窺城市全貌,免得在迷宮裡轉圈心裡沒底。這城市比想像中要大,四周全被巍峨的群山環抱,竟找不到一處缺口,是個典型的封閉型盆地。 這裡是全城的正北部,正南幾公里外隱約可見進城的路,盤旋曲折深入山坡,直到那致命的隧道口。在城市中心似乎還有個廣場,但被樓房遮擋看不清楚。城市西部有個橢圓形的建築,奇形怪狀難以分辨。樓房與街道中有許多茂密的樹冠,有的地方綠樹還很密集,可能是公園或街心花園。 山雨欲來風滿樓——就像覆蓋在頭頂的烏雲。除了樓頂呼嘯的風聲以外,聽不到絲毫的動靜,也看不到任何的燈光,沒有人煙活動的跡象。這的人究竟到哪裡去了呢?又一陣大風夾著雨點吹來,還好楊謀用力抓住了玉靈,否則瘦小的她真要被風吹下去了。玉靈痴痴地看著遠方的山巔,不知再隔幾座大山才能回到她家。 童建國走到電視發射塔下,這個鋼鐵結構的傢伙,竟有幾分像微縮的艾菲爾鐵塔。豎在這十二樓的天台上,卻異常醜陋礙眼。旁邊還有幾個衛星收發裝置,巨大的鐵鍋面對蒼穹,不知能否收到太空信號?楊謀也走上來了,和童建國仔細檢查電源系統。雖然完全沒有電力,但還是試著把蓄電池搬過來。天台上搭了個小房間,裡面有電源線、變壓器等設備。楊謀小心地啟動了蓄電池,通過變壓器傳輸到衛星接收器上。 等待了幾十秒後,接收器的信號燈突然閃爍起來,大家都睜大了眼睛——衛星正在接收信號! 同時,空中的烏雲更加密集,密集的雨點已打了下來。 但楊謀難掩興奮地喊道:“我們有救了!既然可以接收信號,我們就能向外傳送信號!” 他們用塑料布蓋住蓄電池,免得被雨水打濕。在大雨傾盆之前衝下天台,跑回十二樓的走廊裡。根據楊謀在電視台的經驗,這里通常會有衛星信號的控制室。 果然,他們找到了控制室,電流通過樓頂傳下來,許多信號燈都亮了。錢莫爭在非洲拍攝獅子時,曾用過個人衛星設備。他自告奮勇來進行調試,這時屏幕也亮了起來,在電磁波的雪花飄過之後,隱隱出現了一些人影——是不是救援隊呢? 屏幕上的人影越來越清晰,直到一張美國人的臉映出——楊謀覺得這張臉好眼熟,接著屏幕上出現了一片操場,一夥美國人在用英語交換著,旁邊還有兩個穿著制服的人。接著那個美國人對著鏡頭說了一串英文,後面穿制服的人似乎掏出了槍。 正當四個人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時,楊謀卻恍然大悟了過來:“該死的!” “怎麼了?” “這是衛星電視轉播,美國最牛的電視劇集——《越獄》。” 原來屏幕上出現的那個人,正是《越獄》的男主角Michael。錢莫爭也看過這個電視劇,差點沒從椅子上摔倒。 童建國卻在鼓勵他們:“能收到衛星電視就是好事,我們再試一下。” 窗外已是狂風大作,烏雲裡滾動著沉悶的雷聲。 錢莫爭再度鎮定下來,小心地調試著各種信號,屏幕上的《越獄》也漸漸變成了雪花。他點點頭說:“已經可以向外發送信號了!” 大家的心又一次懸了起來,屏幕上出現了一串模糊的影像,接著便聽到了一些聲音,似乎是用英文在問話。錢莫爭立即抓過話筒,用英文又說了一大串求援的話。但對方表示沒有聽清楚,他只能又再說一遍。 “有救了!” 楊謀興奮地跳了起來,連DV也忘記打開了。 正當這萬分要緊的關頭,上面傳來一陣劇烈的響聲,接著錢莫爭眼前的屏幕便爆炸了! 在無數火花飛濺之中,大家下意識地趴倒在地上。房間裡瀰漫著一股嗆鼻的刺激氣味,屏幕的玻璃渣子炸得到處都是。玉靈嚇得都快哭了出來,楊謀只能用整個身體護著她。 幾秒鐘後,硝煙繼續瀰漫。楊謀艱難地睜開眼睛,用手電照了照黑暗的四周,只見錢莫爭的臉已經被熏黑了,幸好還沒有流血受傷。楊謀將玉靈也拉了起來,屋子裡已面目全非,所有的電子設備都被燒壞了。 “天哪,這是怎麼回事?” 錢莫爭顧不得擦臉,氣得差點要吐血,剛才都已經連接上了,卻在這節骨眼上功敗垂成!這下再也無法與外界聯絡了。 還好四個人都沒有受傷,但剛才險些是幾近送命了。到底姜還是老的辣,童建國保持鎮定說:“我們上頂樓去看看!” 於是,四個人又衝到了十二樓的天台上。那上面已是狂風暴雨大作了,天空中不斷閃爍著電光。而巨大的電視發射塔已經傾倒在地,鋼鐵支架發出金屬燒化的難聞氣味。至於衛星接收器已炸得粉碎,地上佈滿各種金屬碎片,蓄電池裡的化學液體隨著雨水而奔流。 童建國絕望地仰起頭說:“原來是閃電!” “剛才電視塔遭到雷擊了?” 大雨讓他們渾身都浸濕了,錢莫爭面如土色地看著這一切——如此嚴重的雷擊,足以造成極其嚴重的後果,他們四個人能活下來,也算是個奇蹟了! 空中又是一聲巨大的雷鳴。 楊謀卻在恐懼地思考:“這個大樓該有避雷針的啊?” “理論是這樣,但也許這就是我們的天命吧。”童建國無奈地搖了搖頭,“我們快點下去吧,在這裡非常危險,可能還會有雷擊下來。” 大家又都衝下了天台,再也不敢停留在這鬼地方,沿著消防樓梯跑了下去。 楊謀的挎包裡還有十幾盒小錄像帶。而玉靈的筒裙全都濕透了,楊謀便脫下自己的襯衫,披在了玉靈身上。 大汗淋漓地跑下十二層樓,他們祈求著自己不要著涼,衝出電視大樓直奔寶馬車。 三萬英尺之上,依然電閃雷鳴……
第二組。 在那個驚雷劈下來的同時,葉蕭見到了一個神秘的人影—— 大雨瀰漫在空城的街道上,第二組的葉蕭、頂頂和屠男,在傘下絕望地掃視著雨幕。 他們沿著中午走過的路線,一直走到城市的最西邊,又折回去到一個十字路口,左拐向北走了半個小時。屠男一路上都在抱怨,直到大雨瓢潑而下,幸好路邊有個小超市,他們進去每人“借”了一把傘。 葉蕭擔心頂頂會不會著涼,但這女生滿不在乎地回答:“別管我,我能照顧好自己。” “切,你怎麼不關心一下我呢?” 屠男摘下墨鏡露出一雙黑眼圈,他已然瑟瑟發抖了。 但葉蕭並不理睬他,警覺地把目光投向馬路另一邊。那是個幽深的小巷子,兩邊都是茂密的花園。 雖然大雨遮擋著視線,但巷子裡仍閃現出一個人影。 心猛烈地顫了一下,葉蕭毫無疑問地確定,這並非是自己的幻覺,或者是其他什麼東西,而就是一個人。 二十多個小時來,他在這座空城裡見到的第一個陌生人。 你是誰? 葉蕭飛奔著沖向巷口,頂頂和屠男還摸不著頭腦,也只能緊緊跟在後面。 越過四周飛濺的雨花,那人影越來越清晰了,小小的身體像個女孩子,裙擺在雨中微微飄動,一頂黑色的雨傘覆蓋著她。 就是她——葉蕭越跑越塊,腳底濺起的水打濕了頂頂和屠男的衣服。 然而,當他跑到巷口的時候,那個撐著黑傘的女孩卻消失了。 葉蕭雖然目瞪口呆,但他相信自己絕對沒有看錯。頂頂和屠男也跑到了身邊,兩人異口同聲地說:“那個女孩是誰?” 果然,他們兩個人也看到了!葉蕭瞬間想起今天早上,在加油站的對面,唐小甜說她看到了一個女孩,也是在一個類似的小巷裡——正是這女孩吸引他們離開加油站,從而躲開了那可怕的大爆炸! 早上,其實是她救了葉蕭他們的命。 難道就是剛才那神秘的女孩嗎? 不,不能再讓她逃走了。 葉蕭向小巷的深處衝去,看到右側有一條岔路,視線盡頭是個黑色的傘影。 “在這裡!” 他招呼著頂頂和屠男跟上,三個人迅速地跑進去。小巷兩側是住家的圍牆,都是獨立的兩層小樓。 黑色的雨傘漸漸要被追上了,傘下女孩的背影也越發清晰。 三人的心跳驟然加快,絲毫顧不得雨水濺濕自己,屠男還扯著嗓子大喊:“餵!站住!” 但那女孩反而加快了腳步,葉蕭拼命地向前跑去,但水花模糊了他的視線,怎麼也抓不到眼前的女孩。 突然,黑傘下的女孩回過了頭來。 時間在雨中凝固。 葉蕭看到了那張二十歲的臉,同時腦中浮起某部小說裡的文字—— “記得小時候看白話本聊齋,每當讀到《聶小倩》時,眼前就會浮現起一個古裝女子的形象:她無聲無息地出沒於古老寺廟中,有著披肩的烏黑長發,纖細修長的腰肢,美麗狐仙似的瓜子臉,還有一雙春天池塘般的眼睛,最誘人的是她眼神裡淡淡的憂傷,彷彿是微微劃過水面的漣漪——” 空城裡的聶小倩。 雨中初綻的花骨朵。 就是她。 碎花布子的衣裙已被雨水弄髒了,細細的髮絲粘在臉上,紅唇緊緊地呡著,還有一對無限驚恐的眼睛。 黑色雨傘下的幽靈? 葉蕭他們三個都怔住了,像被電流觸過全身似的,在狹窄的空城雨巷裡,在戴望舒筆下的詩意裡——她是誰? 第一個回過神來的是頂頂,她衝上去一步要抓住那女孩,沒想到對方輕巧地一閃身,便消失在旁邊的一條岔路中了。 葉蕭和屠男也緊跟了上去,沒想到斜刺裡衝出來一個黑色的東西,在雨中向他們狂吠起來。 是一條狗。 不,是一條純種的德國黑背,體形非常巨大,氣勢洶洶地攔在了他們身前。 屠男幾乎被嚇趴到地上了,葉蕭也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眼前這黑傢伙發起火來可不是好玩的。這狹窄的巷道根本無處逃生,三人只能緩緩地後退幾步。 這東西是從哪裡竄出來的?是來保護那神秘女孩的嗎? 狼狗的眼球放射出精光,要比路上遇到的山魈還要可怕,嘴巴里隱隱露出森白的利齒,唾液隨著雨水而滑落。 但葉蕭緊緊抓著頂頂的手,輕聲說:“別怕!” 狼狗也盯著他們的眼睛,卻突然轉身回頭跑去。葉蕭則緊緊跟在狼狗身後,屠男喊了一聲:“你不要命啦?” 頂頂猶豫了兩秒便跟了上去,屠男也不敢一個人站在原地,只得繼續跟著狼狗走。 狼狗四腳濺起無數雨水,長尾巴半夾在股間,很快帶著他們衝出了小巷。眼前一下子變得豁然開朗,一排巨大的建築物橫了出來。 居然是個體育場! 三人目瞪口呆地衝出小巷,只隔著一條小馬路,便是橢圓形的體育場外立面。高大的鋼筋水泥支架有十幾米高,裡面就是大看台了。 狼狗竄進體育場一道敞開的門。 葉蕭和頂頂也飛奔了進去,身後只聽到屠男的叫聲:“餵,等等我,我跑不動了。” 但他們並沒有絲毫等待,徑直穿過體育場裡的門洞,迎面就是一條紅色的跑道。 兩人一口氣沖到跑道上,對面就是一片綠油油的足球場,瘋長的草幾乎有膝蓋那麼高,簡直可以藏進一個人了。 “狗呢?” 頂頂焦急地向四方張望,回頭見到了宏偉的球場看台——全是橙色的座位,如波浪般延伸到高處,上面有巨大的頂棚遮擋著雨,整整一圈環繞著體育場,至少能坐三萬人吧! “天哪!” 正當她被這場面震懾住時,跑道盡頭又出現了那條狼狗。 狼狗旁邊站著那黑傘女孩。 雨中的大球場。 紅色的跑道上。 一條狗,一個人,一頂傘。 葉蕭也看到了這一幕,跑道那端的女孩筆直地站著,而那條狼狗也不再兇猛,竟如寵物狗般安靜聽話。 為什麼要把他們引到這裡來?葉蕭和頂頂緩步向前走去,雨水濺落在跑道上,又迅速地滲透下去。 對面女孩的目光直視著他們——真不可思議,如此柔弱的二十歲女孩,居然養一條那麼兇猛的大狼狗,估計狗的體重要超過她本人吧? 當兩人靠近到她十米遠處,女孩扭頭鑽進了旁邊的小門,狼狗也緊緊跟隨著主人。 “別走!你是誰?” 頂頂著急地大喊起來,她第一個衝到了小門口,但裡面卻是黑壓壓一片,不知道藏了些什麼東西。 葉蕭緊緊拽住她的手說:“不要進去,裡面可能有危險!” 頂頂喘著粗氣停下了,睜大眼睛回頭說:“她究竟是誰?” “天知道。” 她依舊盯著那黑黑的小門,裡面什麼聲音都沒有,那一人一犬就像蒸發了似的。 葉蕭忽然想起了什麼:“屠男呢?” 身後是空空蕩蕩的跑道和球場,哪裡有什麼屠男的身影。 “糟糕,我們把他一個人拋下了。” 兩人又衝到了體育場入口,外面也沒有屠男的影子,頂頂大叫了幾聲:“屠男?屠男?” 聲音在巨大的球場內迴盪,但並沒有失踪者的回答。 葉蕭仔細想著剛才發生的一切,他和頂頂追逐著那條狼狗,衝進了這神秘莫測的體育場,而屠男則在後面叫跑不動了。然後就听不到屠男的聲音了,他可能也跟著跑進來了,但怎麼會見不到他呢?就算他仍然留在外邊,也不可能走遠的啊? 他們撐著雨傘四處尋找屠男,但偌大的場內只有他們自己的身影。 “他失踪了?” 頂頂緊緊握起了拳頭,猜測屠男可能遭到的危險。 難道剛才那條狼狗,只是為了吸引他們的注意力,將葉蕭和頂頂帶到球場裡,趁著屠男落單的機會下手? “調虎離山計?” “可究竟又是誰幹的呢?” 葉蕭猛搖著頭:“不,不可能是那個女孩。” “他會不會到看台上去了?” 頂頂焦灼地回頭望著看台,三萬個座位藏個把人實在太容易了。於是,葉蕭跟著她跳過隔離溝,從一個垂直的梯子爬上了看台。 雖然頂上有天棚,但座位上還是有些積水,他們仔細地掃視著周圍,見不到任何有人的跡象。 兩人沿著階梯一直往上爬,直到整個看台最高的位置,從這裡可以俯瞰整個球場。頂頂手搭涼篷四下張望,雨水似乎減弱了一些,但雨霧模糊了視野,對面的座位看得不是很清楚。 “也許,屠男也在焦急地找我們吧。” 葉蕭無奈地嘆了口氣,找了個相對乾淨的位子坐下。頂頂也感到疲憊不堪了,索性坐在了他的身邊。 一分鐘過去了,兩個人保持著沉默,一起呆呆地看著球場,雨水從天棚上落下來,洋洋灑灑地飄在茂盛的草地上。 還是頂頂率先打破了寂靜:“看來南明市並不是空無一人的。” “嗯,至少還有一個年輕女生。” “還有她的狗。” 頂頂苦笑了一聲:“這麼說來也不算是件壞事——起碼這裡還有人活著,並非被死亡統治的人間地獄。” “只是看到她的一剎那,那種感覺真是好奇怪啊,似乎很早就見到過。” “啊,你也有這樣的感覺?” 葉蕭點了點頭,瞇起眼睛說:“我們一定要把她搞清楚!” 又是片刻的沉默後,頂頂說話了:“我讀過很多關於你的故事。” “哦,很多人都讀過了。” 她沒想到葉蕭會如此平靜,似乎早在他意料之中,於是她膽子更大了:“你知道嗎?你讓我感到很失望。” “哦,是嗎?” 他依然是滿不在乎地回答,好像只是在敷衍了事。 體育場裡的雨越來越小了,坐在看台最上端的頂頂,也開始咄咄逼人起來:“書裡的你非常堅強,沒有你做不到的事情,你是個很優秀的警官。但現在你卻打不起精神,所有的事情你都會害怕,就和屠男那樣的傢伙沒什麼區別。” “你是說我平庸?”葉蕭輕輕嘆了一聲,仰望球場上方橢圓形的天空,“沒錯,世界上每個人都很平凡,我也是。” 頂頂低下頭有些難過,幾天前抵達曼谷時她驚訝地發現,旅行團里居然有一位小說中的人物——葉蕭警官,那些故事都是真實的? 但現在她的心卻涼了:“可能是我想當然了。” “我可沒有書裡寫得那麼厲害,請不要相信那些小說。我只是個平凡而普通的男人,希望過寧靜安詳的生活——只是許多突如其來的意外,和不可思議的恐懼事件,總是打破我們原本安穩的生活,而我作為警察則必須要捲入其中。” “這不是你想要做的事情嗎?” 葉蕭緊盯著她的眼睛,冷冷地回答:“你怎麼好像記者採訪似的?” “對不起。” 頂頂彷彿受到了委屈,眼前這個年輕的男人,雖然只有二十九歲,心卻已經像四十歲的人了。 坐在空曠的看台上,兩人又一次無語凝噎。天棚落下雨聲敲打著跑道,在巨大的體育場裡形成奇異的共鳴——似乎還有兩支足球隊在綠茵上捉對廝殺,他們身邊坐滿了狂熱的球迷,紛紛揮舞著旗幟和彩帶。 他們是在為南明隊加油嗎?主教練是誰?主力前鋒是誰?守門員是誰?時間在緩緩地倒流,從消失的人們到喧鬧的城市,一切都是為葉蕭準備的? 突然,他激動地站起來說:“我們下去找屠男!” 頂頂看到他的眼睛裡充滿了殺氣。
雨停了。 第三組,孫子楚、林君如和厲書,他們已在書店避雨許久了。一個鐘頭前,他們三個沿著中午走過的老路,越過那座充滿死屍的醫院,一步步深入全城的中心。突如其來電閃雷鳴,一場瓢潑大雨落到頭頂,只能狼狽地找地方躲雨。正好林君如發現街邊一個書店,幾人便衝進這黑色的小屋。 這間書店的門面不大,裝飾著黑色的古樸外牆,看上去更像檔案館或研究會之類的機構。小小的櫥窗裡陳列著一些舊版書,其中一半都是外文書。書店的名字很別緻,叫“西西弗書店”,更古怪的是門牌號碼——查令十字街84號。 厲書在門牌前停頓了一下,彷彿回到了倫敦的街頭,那一封封感人至深的書信,難道是寄到這偏遠的泰北山城來了? “你還在外面淋什麼雨啊!” 孫子楚一把將他拉進書店,厲書的眼裡卻滿是不可思議——幾十個平方的店面,黑色的木架上擺放著各類書籍。書本如軍隊整齊有序地列陣,似乎剛剛開張迎接客人,店員就站在收銀台後靦腆地微笑。 “查令十字街84號——Charing Cross Road。”厲書連英文街名都念了出來,用朝聖者般的語氣說,“這條街在倫敦,1949年紐約女子海蓮·漢芙為尋找絕版書,給倫敦查令十字街84號舊書店的老闆弗蘭克·德爾寫了一封信,兩人從此隔著大西洋鴻雁往來二十年。” “像古典版的《第一次的親密接觸》。” 林君如想起六年前在台北——那年她剛考進台大,為了得到痞子蔡的一本簽名書,在烈日下站了兩個鐘頭。 “貧困的海蓮·漢芙終身未嫁,二十年後她將書信結集出版,意外地成為暢銷書,才得以前往倫敦。然而,當她來到魂牽夢縈的查令十字街84號時,弗蘭克已因病去世了。這個故事被拍成過電影,安東尼·霍普金斯主演。至今有很多書迷情侶,相約在那個門牌前接吻。” 林君如趕緊皺起了眉頭說:“拜託別吻我。” “我是搞出版的,今年去倫敦參加國際書展,還特地尋找過查令十字街84號——沒想到早已物事人非,書店原址變成了一家必勝客。” 厲書說著又看著書架,大部分是台灣出版的中文繁體書,也有一小部分是大陸出的簡體書。這個書店以文學書為主,還有些人文社科類的,經管書非常少,而大陸常見的教材教輔書,在這則是毫無踪影。 不知道這些書是從哪個渠道進來的?他翻了翻書的版權頁,大多是2004年及以前出版的。少數有幾本擺在醒目位置,是2005年上半年出版的,但沒有發現2006年版的新書。 有個書架專賣外文書,香港的書店裡都有這種地方,他看到了丹·布朗的原版書,還有奧爾罕·帕慕克的的英文版。書店最深處的一個書架,裝飾得考究華麗,簡直像維多利亞時代的古物。上面放著珍貴的舊版和絕版書,書店的主人有收藏的習慣吧。 外面的世界正豪雨傾缸,小小的書店裡也充滿了潮濕氣息。若是平常這樣的雨天,孫子楚倒樂意在書店裡消磨時光,現在卻感到掉進了陷阱,完全沒有心思看書。林君如居然找了把椅子坐下,悠閒地讀起了一本成英姝的書,就差再燒一壺咖啡了。厲書跑到英文書架前,他的英文是旅行團裡除了伊蓮娜最好的。有些國內不易見到的外版書,讓他心也癢了起來。 孫子楚在書店裡轉了一個鐘頭,等到雷陣雨停了,急忙招呼林君如和厲書出去。在他們走出書店門口的剎那,眼角瞟到一疊文件——居然是地圖。 在進門處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有幾十張世界各國的地圖,大多是台灣和泰國出版的。惟獨有一張是南明市政府發行的:南明市地圖。 他重重拍了一下手掌,比起那些珍貴的絕版書起來,這本地圖才是他們的無價之寶呢! 輕輕展開地圖,油墨味充塞於鼻息,一條條線條構成的街道,以及整個城市的全貌映入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