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天機3·空城之夜

第15章 第三季人物故事

天機3·空城之夜 蔡骏 5531 2018-03-22
2005年9月4日,下午17點55分。 羅馬尼亞,特蘭西瓦尼亞。 黃昏,夕陽如血,彷彿四百年前基督徒與土耳其近衛軍大戰的祭奠,灑在這片歐洲最貧瘠的群山之間。 越野車在崎嶇的山路上顛簸著,這裡的景象至今仍停留在中世紀。伊蓮娜透過車窗看著山巔,一座不起眼的殘破城堡忽隱忽現。 四個小時之前,她剛失望地走出大名鼎鼎的德古拉城堡,那裡擠滿了來自世界各地的遊客,曾經神秘的吸血鬼傳說之地,如今卻變成了熱鬧非凡的遊樂場,充斥著劣質的旅遊紀念品和小販竊賊們,還有那些讓伊蓮娜覺得羞恥的嘈雜的美國遊客們。 於是,伊蓮娜拿出一張小紙條,那是媽媽失踪之前留給她的,紙上寫著她們家族祖先居住過的地址。她找到了一個羅馬尼亞嚮導,在預付了兩百美元的酬勞之後,嚮導才答應帶租輛越野車帶她去那裡——據說是個非常偏遠荒涼的山區,除了偶爾碰巧路過的背包客外,從來沒有旅行者專程拜訪過。

在幾個小時的艱難旅途之後,她終於望見那座城堡了,這就是媽媽所說的祖先居住之地?一陣無法言說的壓抑籠罩心頭,彷彿那如血殘陽的建築裡,還生活著一群飲血的怪物? 車子盤旋過一段更陡峭的山路,最終被迫停了下來,嚮導帶著她爬上石頭台階,汗流浹背地來到城堡門前——如此才能確保在冷兵器時代安全無虞。 “這就是弗拉德城堡!”嚮導擦著額頭的汗,用磕磕碰碰的英語說,“很少有人知道這個地方,起碼有幾百年曆史了吧。” 伊蓮娜深呼吸著黃昏的空氣,五體投地地仰視城堡的大門。其餘部分的建築大多倒塌了,唯有這大門還保留著當年的氣派,高高的城垣之上敵台聳立,不知曾落下過多少人頭。 這就是自己祖先居住過的城堡?多年前的那個風雪之夜,媽媽獨自失踪在荒野中,只留下一張寫著這個地址的紙條。媽媽為什麼要留下這個地址?是要女兒有一天能去尋找祖先?尋找這荒涼山野城堡之上的幽靈?

她緩緩步入古老的大門,立刻進入幽暗陰冷的世界。嚮導為她打起明亮的燈光,但也只能照亮身前一丈之地。穹頂深處棲居著許多小動物,受到光線的刺激便飛了出來,撲扇到伊蓮娜的頭頂,她害怕地蜷縮到角落裡,嚮導緊張地揮手驅趕它們並解釋:“只是些蝙蝠。” 伊蓮娜匆忙走上城堡內部的樓梯,她和嚮導的腳步聲震響了整個建築,搖搖欲墜得似乎隨時都會崩塌。在這巴爾幹最偏遠的角落,她強忍著內心的恐懼和身體的顫抖,深入到那最神秘的大廳裡。燈光衝破黑暗照到牆上,隱隱透出一幅斑駁的畫像,顯然是文藝復興時期的作品,但又帶有濃郁的拜占庭風格。 嚮導在旁邊說:“這就是弗拉德四世,出生於1413年,做過羅馬尼亞一部分的統治者。他有兩個綽號,一個是'刺穿者',因為他喜歡對別人施以木樁酷刑,就是——”

“我知道什麼是木樁刑。” 伊蓮娜打斷了嚮導的解釋,因為這種酷刑實在過於殘忍,讓人坐在削尖的木頭上,木頭尖會逐漸插入人體——從肛門進入從頭頂心而出。 “他曾將一萬名土耳其俘虜在木樁上刺死,從而成為中世紀最有名的屠夫,最終在抗擊土耳其的戰鬥中被自己人誤殺。他還有一個更有名的綽號,叫Dracula。” “意思是魔鬼或龍。” 其實伊蓮娜都知道這些,但嚮導依然滔滔不絕地說:“1931年,人們打開了弗拉德的墳墓,發現他的骨骸已破碎了,有一條蛇形項鍊、一件連著金冠縫著戒指的紅色斗篷,可惜這些寶貝不久就被盜走。” 就在她不厭其煩地聽著嚮導述說時,忽然感到樓上有些奇怪的聲音。她立刻拋開可憐的嚮導,獨自提著燈走上更高的樓梯。

“不,不要上去!那裡最危險!” 下面傳來嚮導的提醒,但伊蓮娜已越爬越高,漸漸再也聽不到嚮導的聲音。 沒錯,她聽到了一個人的聲音。 穿過一條幽暗的走廊,燈光漸漸照出前方的背影。伊蓮娜的心頭狂跳不止,在距離只有幾米遠的地方,那個背影驟然回過頭來。 她的眼睛瞬間瞪大了,看到了一張最不可思議的臉。 那張十年生死兩茫茫的臉,相隔了許多年仍然會在夢中出現的臉,在這古老的弗拉德城堡裡,在這黑暗陰冷的傍晚,這張臉竟然如此清晰。 “媽媽!” 伊蓮娜再也無法抑制了,她撲到媽媽的跟前淚如雨下。 她的媽媽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確認就是自己的女兒之後,她也動情地撫摸著伊蓮娜,口中喃喃著:“對不起!對不起!”

伊蓮娜終於明白了,當年媽媽離家出走之時,為何又留下這張紙條?就是為了女兒今後可以來找到她! 媽媽已然老了許多,兩鬢有不少的白髮,臉上的皺紋讓人傷心,只是胸口的十字架依舊。 “對不起,媽媽不該離開你。”母女兩人都痛哭著抱在一起,“伊蓮娜,你一定非常怨恨我,是我的懦弱使你那麼多年來都沒有媽媽。” “不,媽媽我不恨你,這是我們家族的使命嗎?這是我們血液裡命中註定的嗎?應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我沒有一直跟隨著你,沒有更早地根據你留下的地址找到你。” “不要這麼說,我的孩子。” 古老的古堡裡,響起了風的呼嘯,伊蓮娜擦乾眼淚說:“媽媽,我非常害怕,我不知道自己還將做什麼?也不知道自己將到哪裡去?所以才會來羅馬尼亞旅行,才會想要看看你留下的地址。”

突然,媽媽的雙眼在黑暗中放射著神秘的光芒,幾乎一字一頓地回答:“你將要去沉睡之城,一座只屬於你的城市。” 2006年9月23日,晚上20點20分。 泰國,清邁。 夜市裡飄蕩著各種氣味,此起彼伏著吵鬧的叫賣聲。林君如只感到一陣頭暈,彷彿要在人群中窒息了。她悄悄離開旅行團的同伴們,又從夜市的入口原路返回,才來到一條空曠的街道上。 山城的夜風習習吹來,拂亂了林君如的披肩長發,微微的涼意讓她抱起肩膀,心底莫名的寂寞起來。她仰起頭大口呼吸,空氣中瀰漫著一些芬芳,引她向路的彼端踱步而去。 “我醉了/因為我寂寞/我寂寞/有誰來安慰我/自從你離開我/那寂寞就伴著我……” 某個聲音從街邊的角落傳來,如泣如訴地鑽入林君如的腦中——居然是鄧麗君的歌聲,這無法混淆的辨識度,曾幾度在夢中徘徊過的場景,竟如此清晰地重現在清邁街頭。

她循著聲音快步走去,來到一個昏暗的街角,一扇木格子門裡面,隱隱閃爍粉色的燈光。小心翼翼地推門進去,鄧麗君的歌聲愈加透徹,引她穿過一條歐式裝修的走廊,來到一間小酒吧里。 裡面的空間還算是寬敞,卻看不到多少人影,幾個泰國男人在默默地喝酒,清冷得宛如白晝。她找了個最安靜的空位坐下,服務生是個四十多歲的大叔,為她端來一杯汽酒。林君如在歌聲陪伴中一飲而盡,同時目光掃射著酒吧里每個角落,卻未曾發現唱歌的人兒。 她確定這不是放的唱片,而是有真人在此演唱,拉住服務生用英語問:“是誰在唱歌?” 服務生指了指一道布簾子,原來歌聲就從那里傳出的,只是在簾子遮住了歌者的身影。 “她是誰?”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但已經在這裡好多年了。”

隨後,服務生詭異地微微一笑,端著托盤悄然退去了。 林君如的目光投射到布簾上,後面覆蓋著微弱的光線,依稀照出一個女子的輪廓,她正抓著話筒深情歌唱,現在是又一首鄧麗君的歌—— “如果沒有遇見你/我將會是在哪裡/日子過得怎麼樣/人生是否要珍惜……” 布簾後的人唱得如此投入,酒吧里彷彿沒有其他人,世界靜得只剩下她自己,閉著眼睛抱著話筒,呢喃一片寂寞心事。 林君如痴痴地坐著聽歌,不由自主地大口灌著汽酒,她很想現在就走上去,掀起布簾看看歌者的真容,是否是想像中的那張面孔? 但她站起來又猶豫著坐下,不忍心去打擾那唱歌中的人,只想安靜地將這首《我只在乎你》聽完。她回頭看著酒吧的牆壁,才發現掛滿了各種小相框。讓她感到吃驚的是,牆上全是同一個人的不同照片——鄧麗君。

這些照片拍攝自不同的年代,有十七八歲的荳蔻少女,也有二十來歲的美麗女郎,更有三十餘歲的成熟風韻。但都是鄧麗君一個人的照片,沒有其他人陪伴在她左右,正如她孤獨悲傷的人生。 林君如喝完最後一口汽酒,只感到額頭有些暈暈沉沉,情不自禁地走到牆邊,觸摸著那些陳舊的照片。 此時布簾後的歌者已唱到—— “任時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心甘情願感染你的氣息/人生幾何能夠得到知己/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所以我求求你/別讓我離開你/除了你我不能感到/一絲絲情意……” 當這滿懷深情的一曲終了之時,林君如終於按捺不住了,飛快地衝上去撩開布簾子,必須要看到歌者的容顏。 然而,簾子後面空空如也,只立著一個長長的話筒。

難道剛才是幽靈在唱歌? 當她感到毛骨悚然之時,後台吹來一陣涼風,隱隱有個影子一晃而過。 林君如立即追了進去,酒吧服務生跑過來喊道:“對不起,你不能進去。” 她不顧一切地推開服務生,徑直衝進幽暗的後台。裡面是條彎彎曲曲的走廊,那個背影忽隱忽現,但她斷定那就是唱歌的女子。 “等一等!你是誰?” 她在後面中文大聲問著,一路在狹窄的走廊裡奔走,直到迎面遇見一扇木頭房門。 林君如忐忑地剎住了車,小心地敲了敲門說:“餵,我能進來嗎?” 等待了十秒鐘,門裡沒有任何回答,卻只聽到一陣輕微的音樂聲。 於是,她自行轉開了門把,不請自入地走進房間。 這是個溫馨舒適的小屋,窗戶正對著一個小花園。屋裡有簡單的家具和床鋪,一切都收拾得乾乾淨淨。在一張古典的中式梳妝台上,鑲嵌著一面橢圓形的鏡子,正好映出林君如的臉龐。 音樂來自一台80年代的電唱機,一張陳舊的膠木唱片正在轉動著,放出了一串熟悉的旋律—— “good-bye my love/我的愛人再見/good-bye my love/相見不知哪一天/我把一切給了你/希望你要珍惜/不要辜負我的真情意……” 還是鄧麗君的歌! 林君如默默地在房間裡漫步,發現牆上依然掛著鄧麗君的玉照,床頭的書櫃裡整齊地排列著她的唱片,這一切都讓人感到莫名詫異。 她輕輕走到窗前,卻看到月夜的花園裡,站著一個女子的背影,正面對幾叢蘭花低頭沉思。月下的蘭花吐露著芬芳,伴著女子的背影如古人的畫,歌聲繼續從電唱機里傳來,似乎連花也在沉醉傾聽。 林君如大著膽子,反客為主地問道:“你是誰?” 女子緩緩轉過頭來,月光突然變得特別明亮,照出蘭花前的中年婦人——但她仍然那麼美麗優雅,穿著一件短袖的旗袍,一如多年前某次演唱時的形象。 果然,果然就是她! 林君如已然目瞪口呆,十一年前死去的幽靈,如何又穿梭歲月重現此地? 難道——當年她從沒有死去過,只是厭倦了可憐的人世,厭倦了剪不斷的情絲,厭倦了眾目睽睽,厭倦了人言可畏。於是隱遁於茫茫人海之中,在這泰北玫瑰的清邁城中,了此絢麗過又歸於寂寞的人生? 但她無法厭倦的是歌聲。 “你好。” 美婦人對她微笑了一下,明眸皓齒間滿是萬種風情,她已不再憂鬱哀傷,只是淡定的從容。 電唱機裡她的歌聲仍在繼續—— “我永遠懷念你溫柔的情/懷念你熱紅的心/懷念你甜蜜的吻/懷念你那醉人的歌聲/怎能忘記這段情/我的愛再見/不知哪日再相見/我的愛我相信/總有一天能再見……” 1995年5月8日,晚上23點19分。 東南亞,金三角。 距清邁四十公里的山谷中,夜霧籠罩著幾棟吊腳樓。四十六歲的童建國,仰頭看著一彎冷月,正好有一顆流星從天邊劃過——真是個該死的壞兆頭。 當然,他不知道也不會關心,就是在同一天的清邁,鄧麗君悄然離開了人世。 肩上的大行軍包沉甸甸的,彷彿背著一具沉重的死屍。裡面是他所有的東西,包括七萬多美金和幾根金條,這是他多年來當傭兵積下的賣命錢——每一張鈔票上都有別人和自己的血。 村寨裡的人都睡著了,絕對不能讓老闆聽到聲音,如果被抓住一定是亂槍打死。童建國屏著呼吸,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間,手槍裡上著二十發子彈,任何風吹草動都會讓他拔槍射擊。平時再危險也沒現在這麼緊張,可能是終於決定要告別舔血的生涯,人生從此將走上完全不同的道路,心裡一下子還沒有適應過來——何況稍有不慎就會惹來殺生之禍,至於未來的路則是徹底的迷惘。 從吊腳樓底下悄然穿過,崗哨今天也打了瞌睡,就在眼皮子底下讓他越過籬笆。漸漸遠離了村寨,四周全是茂密的樹林和灌木,綠樹和黑夜將他遮蔽起來,成為一隻夜行的貓。 三天后他將抵達清邁,然後就是曼谷——香港——上海。 但沉重的包袱影響了他的速度,又不敢發出太多的聲音,更怕驚醒夜宿的飛鳥們,被村寨裡的人們聽到。 這樣艱難地走了幾十分鐘,前方突然一陣奇怪的聲音,又不像是某種動物發出的。童建國立刻將手槍掏了出來,警惕地對準前方的草叢。 當一個人影漸漸浮起時,他低聲喝道:“不許動!” 但對方悶哼了一聲,便又倒在了草叢中。童建國萬分小心地靠近過去,手槍指著對方的腦袋,用腳踢了踢那人說:“你是誰?” “救……救救……我……” 聽起來像是受了重傷,但童建國絲毫不敢懈怠,因為他過去也演過詐傷的把戲,趁別人放鬆警惕時突然出擊。 “別裝死!” 他半蹲下來摸了摸那人,立時手上滿是溫熱的鮮血。二十多年的戰地經驗,使他迅速摸到傷口——真實的槍傷,打在胸腹部傷得很重。 “你是誰?是誰打傷了你?” 童建國的語氣軟了許多,沒想到這裡會遇到一個重傷者,是附近哪兩家武裝火併了? 傷者在不斷輕微的呻吟之後,終於艱難地說話了:“不要……不要管我是誰……我是南明城裡的人……” “南明城?” 早就听說過南明城了,在金三角某個神秘的山谷中,據說是最富裕最文明的世外桃源。但誰都沒有去過南明城,更不清楚那裡的真實面目,許多人秘密地前往南明,但不是空手而歸就是永遠地失踪了。 “是!我們的行動又失敗了。” 這個男人的臉上滿是血污,黑夜裡也實在看不清楚,掙扎著說道。 “什麼行動?” “刺……刺殺……刺殺……” “誰?刺殺誰?” “馬潛龍!” 他咬牙切齒地說出了這個名字,童建國搖著頭問:“馬潛龍?他又是誰?” “十年……十年前……我們就想要殺死他……可惜……失敗了……死了許多人……許多人……但我不會放過他的……這次算他命大……可我快要死了……” 童建國聽得似懂非懂,抓著他說:“為什麼要刺殺他?” “因為……因為……” 那個男人話還沒說完,忽然射出恐懼的目光,隨即吐出一口黑血,躺在地上再也不動了。童建國摸了摸他的脖頸,已然徹底斷氣了。 月亮,在烏雲間隱去了,更黑的霧氣瀰漫在叢林中,掩蓋了多年的冤魂。 不要再去管這個死人了,童建國又背起行軍包,繼續往夜的深處走去。 耳邊卻一直縈繞著那個名字——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