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天機3·空城之夜

第3章 第一章羅剎曇花

天機3·空城之夜 蔡骏 12326 2018-03-22
2006年9月28日,下午16點13分。 羅剎之國。 大雨如注。 電閃雷鳴。 黃宛然從中央寶塔頂上墜落,自由落體了數十米之後,在頂層平台上粉身碎骨。 童建國、林君如、伊蓮娜、玉靈、小枝,在塔底目睹了她最後的表演,並為她打出人生的最高分。 鮮紅的血被雨水沖刷,奔流著傾瀉下大羅剎寺,順著無數陡峭的石頭台階,掛出一道死亡的瀑布,直至衝入古老的廣場,澆灌每一寸佈滿屍骨的泥土。 沒人敢走到她身前,模糊的臉龐和扭曲的身體,在死後經受神聖的洗禮,一朵朵紅色的水花綻開,是否她墳頭不敗的野花? 昨晚,她沒能將唐小甜從死神手邊救回,今天她自己進入了死神口中。 黃宛然是第六個。 五分鐘後,錢莫爭摟著十五歲的秋秋,顫栗地從塔內下來了。他們早已渾身濕透,飛快地衝到雨裡,撲在黃宛然破碎的身軀上。

錢莫爭將她的頭輕輕捧起,彷彿一下子輕了許多,他低頭吻了黃宛然的唇——還保存得完好無損,口中噴出的大量鮮血,就像最鮮豔的紅色唇膏,令她依然嫵媚動人,仍是十七年前香格里拉最美的醫生。 她的唇仍然溫熱,靈魂還不願輕易離去,緩緩地糾纏在錢莫爭嘴邊,夢想與他融為一體。 而秋秋將頭埋在媽媽懷裡,所有的肋骨都已粉碎性折斷,使得身體軟綿綿的像一張床,她的淚水打濕了床單,只願永遠裹在這張床裡,再也不要分離半步。 “媽媽!對不起!我不會再離開你了。” 十五歲的少女抽泣著,但任何語言都是那麼蒼白——媽媽是為了救她而死的,不幸遭遇了雷電之災,只因為她的固執和冒險。她無法寬恕自己的衝動,只剩下一輩子的內疚和悔恨,並且永遠都無法償還。

昨天清晨剛剛失去“父親”,幾分鐘前又失去了母親。短短三十多個小時,她從家庭完整的富家女,變成了“父母雙亡”的孤兒。世界彷彿在剎那間崩潰,對自己而言已是末日? 秋秋閉上眼睛任大雨淋濕,耳邊只剩下嘩嘩的雨聲,黑暗裡見到媽媽的微笑。 幾秒鐘後,一雙手將她拉起來,拖回寶塔內躲避雨點。那是童建國的大手,溫暖又充滿力量,將女孩緊緊摟在肩頭,不再讓她看到母親的屍體。 天空又閃過一道電光,錢莫爭絕望地抱起黃宛然,緩緩向頂層平台的邊緣走去。腳下的血水幾乎都被沖乾淨了,只有某些殘留在雕像間的血潭,還映照著他蒼白的臉龐。 “小心!”童建國把秋秋交給林君如,立即衝到錢莫爭的身邊,“你要幹什麼?” 他仍面無表情地走了幾步,才一字一頓地回答:“我要帶她離開這裡。”

“你要抱她下去嗎?這太危險了,那麼大的雨,那麼陡峭的石頭,你自己都會送命的!” “我不怕。” 錢莫爭回答地異常平靜,這讓童建國更加著急:“我不管你和她到底什麼關係,反正我不能讓你這麼送死。” 情急之下他張望著四周,視線穿過茫茫的雨幕,落到四角的寶塔上。他馬上拉住錢莫爭的胳膊,大吼道:“快跟我來!” 錢莫爭只得抱著死去的黃宛然,跟著童建國來到西北角的寶塔內。他們鑽進狹窄的塔門,裡面是個陰暗乾燥的神龕,與外面的世界截然不同。 “就把這里當作她的墳墓吧。”黑暗中童建國無奈地說,“讓她與天空近一點。” 錢莫爭顫抖了片刻,便放下黃宛然的屍體,又有兩行熱淚滾落下來,深呼吸了一口說:“再見,親愛的。”

他和童建國鑽出洞口,隨後從周圍趴了些碎石頭,迅速地把洞口填了起來,整座寶塔就此成為墳墓,矗立在大羅剎寺頂層的西北角,最接近那個極樂世界的角落。 大雨墜落到他們眼裡,錢莫爭仰望高聳入雲的中央寶塔,最高一層已被雷電劈毀,由十九層變成了十八層——地獄減少了一層,但並不意味著罪孽可以減少一層。 正如懸疑也不會減少一層。
頂層平台的下面一層。 懸疑在繼續。 “世界上最快的速度是什麼?” “光速?” “不,是念頭的速度。” 手電光線再度熄滅了,地宮僅存的狹小空間裡,頂頂就像站在舞台上,用磁性的歌聲劃破黑暗。 “念頭?” 葉蕭疲倦地靠著壁畫,心裡“咯噔”的顫了一下,他和孫子楚還有頂頂,仍然被困在壁畫地宮內,殘留的氧氣已越來越少,就像小時候玩捉迷藏的遊戲,躲進封閉的大衣櫥裡的感覺。

“念頭會支配你的動機和因果。” “你現在的念頭是什麼?” “命運——”近得能感受到她口中呼出的氣息,帶著微微的顫動,“命運讓我來到羅剎之國,發掘塵封的秘密,窺視自己的靈魂。” “不單單是你,還有我!” 沉默半晌的孫子楚突然插話,語氣卻消沉而低落,與平日的生龍活虎判若兩人。 葉蕭也補充了一句:“沒錯,我們所有的人,只要踏入這座沉睡的城市,都將看到自己的秘密和靈魂。” “只要對你的念頭稍做分析,便可了解自己充實自己愛自己。” 頂頂一口氣連說了三個“自己”,彷彿感受到了誰的痛楚,也在隱隱刺痛自己的神經。 “也許吧。” “對於一個想深度找到自己的人來說,念頭很重要!”

她最後又強調了一句,然後站起來打開手電,照射著葉蕭和孫子楚的臉。 他們倆都用手擋著眼睛,孫子楚低聲道:“省著點電吧。” “省到我們都成為枯骨嗎?”頂頂忽然怔了一下,抬頭看看昏暗的天花板,臉色凝重道,“你們有沒有聽到?” “什麼?” “剛才,有什麼奇怪的聲音,就在我們頭頂——重重的撞擊聲,但又隔了幾層石板,到這裡就很輕很輕了。” 這種描述讓孫子楚毛骨悚然起來,也立刻爬起來說:“我都快要被逼瘋了,還是快點逃出去吧。” 頂頂的手電掃到石門上,剛才是幾人合力推開了門,現在這堵門又沉又重,再度嵌在門檻裡面,不知如何才能打開。葉蕭拖著孫子楚兩個人,用力去推這道大理石門。頂頂也一起來幫忙,但無論三個人多麼用力,大門卻依舊紋絲不動。

“該死!為什麼進得來卻出不去!” 孫子楚拼命敲打著石門,彷彿祈求外面的靈魂為他開門。葉蕭則接過頂頂的手電,仔細照射著門沿四周。 忽然,他發現在石門右側的牆壁上,有個十幾厘米大小的神龕,上面有個匕首狀的凹處,就像正好有把小匕首被挖了出來。孫子楚也緊盯著這裡,感覺這形狀總似曾相識,低頭思索了片刻,猛然拍了拍腦袋。他立刻打開隨身的包,取出了一把古老的匕首。 就是它! 昨天上午在森林中的小徑,發現了一個神秘的髏髏頭,死者口中含著一把匕首——連刃帶把不過十厘米,一頭是鋒利的尖刃,另一頭卻雕著某種神像,竟是個面目猙獰的女妖,雖然表面已經鏽蝕,但歷盡數百年依舊精美,乍一看有攝人心魄的力量。 “怎麼會在你的包裡?”

葉蕭立刻質問著孫子楚,他只能紅著臉回答:“你知道我是教歷史的,特別喜歡這種小玩意,實在忍不住就偷偷藏在了包裡。” “混蛋!” 在葉蕭罵完這句之後,頂頂從孫子楚手里奪過小匕首,昨天還是她最早發現這東西的,怎麼會在死人骷髏的嘴裡呢? 瞬間,她想起身邊的第七幅壁畫——倉央如同荊軻刺秦王,用“圖窮匕現”的方法刺死了大法師,畫裡不就是眼前的這支匕首嗎? 心跳又一次快起來,不知什麼原因,這把決定了羅剎之國命運的小匕首,被塞入了一個死者的嘴巴里,在森林中沉睡了八百年,最終落到了薩頂頂的手裡。 她顫抖著將匕首放到眼前,匕首握柄處的女妖雕像,彷彿睜開雙眼射出駭人目光。 頂頂將小匕首緩緩舉起,對準石門旁邊的小神龕,小心地塞入那匕首狀的凹處。

就像是模子和模具,小匕首竟絲毫不差地按了進去,無論是鋒利的刃口,還是鋦齒狀的女妖雕像,都與凹處的邊緣嚴絲合縫,彷彿就是從這塊牆上掉下來。 她深呼吸了一下,輕輕轉動起小匕首。果然神龕也跟著轉動起來,就像鑰匙塞進了鎖眼裡——匕首正是打開地宮大門的鑰匙! 當葉蕭和孫子楚感到一線生機時,卻聽到腳下響起一陣奇怪的轉動。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腳底的石板已經碎裂,破開一個巨大的陷阱。地心引力如一雙有力的大手,將他們徹底拉了下去。 四分之一秒,三個人都掉下了深淵……
童建國坐在中央寶塔內,似乎聽到絕望的呼喊聲,來自某個無底的深淵。 大雨,漸漸稀疏了下來。 偌大的羅剎寺頂層平台上,只剩下他一個活著的人了。

十幾分鐘前,他將黃宛然埋葬在西北角的寶塔內。錢莫爭便帶著秋秋爬下台基,與她的媽媽永遠告別了。玉靈、小枝、林君如、伊蓮娜都跟隨著他,小心地走下陡峭的金字塔,離開這個古老的傷心地。只有童建國留在了原地,還有三個人被困在地宮,必須想方設法把他們救出來。 此刻,他是世界上最後一個人,孤獨地看著雨水從塔檐打落,如無數珍珠綻開在石板上。剛才被雨淋濕了衣服,貼在身上感到陣陣寒冷。他索性把上衣都脫掉了,光著膀子展露著肌肉,五十七歲仍像年輕人那樣,只是後背有好幾道傷疤——那是幾次被子彈洞穿留下的紀念,其中半塊彈片還殘留在肩胛骨下,每當潮濕的雨天便隱隱作痛。 那針刺般的感覺又襲來了,瞬間撕裂了背部神經,讓他倒吸一口涼氣咬緊牙關。已經三十年了,彈片深埋在體內無法去除—— 1975年的雨季,與美軍特種部隊的慘烈戰鬥,給他留下了累累傷痕。他失去了幾乎所有的戰友,卻意外地撿回自己的性命。在昏迷了幾天之後,他發現自己躺在竹樓裡,一張陌生而美麗的臉龐,如天使降臨在瀕死者身邊,並讓他奇蹟般的死而復生。 她的名字叫——蘭那。 這是個大山深處的白夷村寨,就連村民們自己也搞不清楚,他們究竟屬於泰國還是緬甸?幾百人的村子完全與世隔絕,仍然保持著古老的習俗,據說已在這裡生活了八百年,就連美國的軍用地圖上,也沒有標出這個地方。 村民們在童建國的傷口上,被敷了一層特殊的膏藥。老僧人用火鉗給他做了外科手術。事先給他服用一種草藥,強烈的腥臭味令他再度昏迷,由此起到了麻醉作用。除了一小塊彈片過於接近神經外,其餘的彈頭都被取了出來,讓他脫離了生命危險。 一直照顧他的是蘭那,她看起來只有二十歲,穿著白夷人的長裙,時常挽著古典的髮髻,連著半個月給他端茶送藥。她的眼睛不同於漢人,連同鼻子和嘴唇的形狀,明顯來自不同的文明。當她在火塘邊穿梭的時候,童建國感覺她並不是真人,而是來自古代的美麗鬼魂,熊熊火光染紅她的眼眸,閃爍著反射向每個男子的心。 越過邊境參加游擊隊很久了,他已學會當地每個民族的語言,每夜都想要和蘭那說話。但她顯得非常害羞含蓄,完全不同於她的同胞們,經常低頭不語答以微笑。 有一個樹影婆娑的雨夜,童建國再度用白夷話問道:“你為什麼對我那麼好?” 蘭那小心地給他的傷口換了藥,破例地輕聲回答:“因為你很勇敢。” 童建國想想也是,如果其他讚美不敢接受的話,那麼“勇敢”二字倒是當仁不讓。他裸露著半邊後背,咬牙忍住換藥的痛楚,還能感受到蘭那的手指,冰涼如玉地劃過皮膚,彷彿一把利刃割開自己。 他猛然回頭抓住她的手,雙眼被火塘映得紅紅的,心跳得要竄出嗓子眼。火熱的體溫傳遞到她手上,似乎要融化千年的冰。 蘭那立刻掙脫開來,躲在一邊說:“別,別這樣。” “對不起。”童建國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披起衣服低頭說,“謝謝你。” 她躲在火塘的另一端,這麼看就好像被火焰包裹著。她嬌羞地眨了眨眼睛,便如精靈退出了竹樓。 當童建國的傷勢基本痊癒,便暫時留在村寨裡。他無法聯繫到游擊隊,也難以獨自走出這片大山。蘭那卻漸漸疏遠了他,幾次相遇都微笑而不說話。他從沒見到過蘭那的家人,她獨自生活在一幢竹樓裡,村民們都非常尊敬她,好像她才是村寨的中心。他悄悄問了其他人,才知道蘭那是古代王族的後裔,世代統治著附近的村寨。但最近幾十年的戰亂,使周圍的村寨都毀滅了,只剩下最後這片世外桃源。 “這麼說來她是公主?” “是,但大家通常叫她'羅剎女'。” “羅剎女?” “傳說一千年前,這裡附近有個古老的國家,名叫羅剎之國,他們的王族就叫羅剎族。後來,王族躲入這一帶的深山中,成為這些村寨的統治者。我們最崇拜勇敢的男人,因為當年有一個最勇敢的武士,在羅剎之國滅亡的時候,拯救了許多人的生命。” 童建國聽到這裡才明白,為什麼蘭那會說“因為你很勇敢”,但自己真的勇敢嗎? 就在他發楞的時候,村民繼續說:“蘭那是最後一個羅剎族。” 游擊隊員的生涯,已讓他成為一部戰爭機器,以為自己的心不會再柔軟,只剩下殺人不眨眼的鐵石心腸。但自從來到這裡,荒蕪的心開始萌芽,漸漸長出許多綠色的小草,雖然也心煩意亂,偶爾卻感到淡淡的幸福——全是因為蘭那的手指,曾經在從他的皮膚上劃過。 幾個雨季的夜晚,童建國在竹樓裡輾轉反側,徹夜難眠。聽著外面淋漓的雨聲,幻想蘭那再度走過火塘,輕輕坐在他的身邊。她放下那絲綢般的長發,垂在他的耳邊廝磨,透著淡淡的蘭花香氣,由此沁入腦海的深處。最誘人的是她的指甲,像遙遠北國的冰塊,在他的背上劃出奇異的圖案,滲透著男人的鮮血…… 夢醒來心裡無限惆悵,原來夢裡不知身是客,他後悔為何要來到這裡?將青春蹉跎在戰場上,看著自己漸漸地老去嗎?黎明時分的無限寂寞,讓他走出昏暗的竹樓,雨中有個白色人影一晃而過,他連忙戴上斗笠追上去,在村口的小道趕上了她——那張異域的臉龐沉默無聲,嘴角帶著神秘的氣息,如一朵古老的藍色蓮花。 那時候的他語言笨拙,只能盯著她的眼睛,默默地將斗笠戴到她頭上。隔著陰暗模糊的雨幕,清晨的村寨寂靜無聲,就連公雞也忘記了打鳴。幾滴雨點落到蘭那臉上,他輕輕地為她拭去,手指便停留在了她臉上,從她的鼻尖到嘴唇…… 突然,身後的莊稼地有了動靜,童建國警覺地回過頭來,卻見到最熟悉的游擊隊制服——那個人早已經衣衫襤褸了,頭髮和鬍子長得就像野人,剛爬上田埂就倒地不起。 童建國急忙扶起他,撥開覆在他臉上的野草,不可思議地喊道:“李小軍!” 雖然已經瘦得不成人形,但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他們都是上海的知青,住在同一條弄堂裡,共同來到雲南插隊落戶,又一起私越過邊境參加游擊隊,在腥風血雨中度過了幾年,彼此救過對方的性命,直到一個月前在戰場被打散。 他們將李小軍抬回竹樓,發現他身上並沒有什麼大傷,只因身體極度虛弱而昏迷。童建國和蘭那共同照顧著他,直到第二天早上他才清醒過來,看到童建國分外激動,立刻流下了眼淚。原來在整整一個月前,他獨自衝出了戰場,在莽莽的森林中流浪,渴了就喝溪水,餓了就吃野果,用手中的自動步槍打野獸。他過了三十多天野人般的生活,終於發現這片山谷,卻暈倒在村寨邊的田地裡。 幾天后李小軍已完全恢復了,他和童建國一直都情同手足,劫後餘生相逢在這裡,彷彿獲得了第二次生命。於是兩人都留在這里村寨,一起與村民們耕田挑水,像回到十多年前的知青生活。 蘭那仍保持著矜持含蓄,偶爾和童建國李小軍一起,三個人結伴去山上打獵,李小軍的槍裡還有不少子彈,經常能打到野豬和山雞。童建國照舊是言語不多,倒是李小軍能說會道,他的個頭挺拔身材消瘦,長著一張電影演員似的臉。過去在雲南的時候,就惹過不少女知青暗戀。 那次上山打獵的路上,他們發現了一尊佛像,被大榕樹的根鬚糾纏著,幾乎已看不清面目了。蘭那莫名地激動起來,撫著佛像的臉龐潸然淚下。童建國第一次見到她如此悲傷,不知該如何安慰她,她突然幽幽地說:“我聽到它在哭。” 李小軍用白夷話回答:“我也聽到了。” 童建國睜大眼睛,豎著耳朵卻什麼都沒聽到。 佛像,確實在哭。
無底洞? 葉蕭、頂頂、孫子楚,他們腳下的石板突然碎裂,帶著三個人共同墜入深淵。 彷彿墜落了無數個世紀,在黑洞裡時間被無限壓縮,吞噬著宇宙中的一切物質,直到他們摔在一堆破爛上。 黑暗中揚起亙古的灰塵,彷彿經歷了一次重新誕生,他們都感到身下一片柔軟,幸好並沒有被摔傷。葉蕭第一個爬了起來,手電幾乎完好無損,打開光束照到一張灰色的臉——孫子楚臉上全是各種纖維,彷彿是個撿破爛的,再看頂頂也是差不多的樣子,他再摸摸自己的臉,果然三個人都是同一副尊容。 彼此都苦笑了起來,地下全是一堆破布爛絮,孫子楚抓起幾塊看了看說:“這是古代的紡織品,大部分是絲綢和棉布,應該分別來自中國和印度,也許這裡是布料倉庫。” 剛才頂頂轉動小匕首,卻意外觸動了地下的機關,石板碎裂讓他們都摔下來。還好摔到了這些破爛上面,就像掉到充氣墊子上大難不死。 他們趕緊用手電照射四周,發現了一條深深的甬道。三個人立刻往下走去,腳下漸漸變成石頭台階,往下的坡度也在變大。此刻反而不再恐懼了,走了將近十分鐘,感覺越來越接近地面。 忽然,前方顯出一線幽暗的光線,葉蕭加快腳步跑了過去。甬道盡頭傳來泥土的氣味,那是個不規則的橢圓形出口,只能容納一個人鑽出去。孫子楚第一個爬了出去,立刻在外面興奮地大喊起來,第二個爬出去的是頂頂,葉蕭是最後告別黑暗甬道的。 爬出去便看到傍晚的天空,隔著一層茂密的樹冠,枝葉上還殘留著水滴。地面全是濕漉漉的,許多地方積著水塘,說明剛下過一場大雨。 終於逃出來了!葉蕭仰天深呼吸了幾口,彷彿在黑夜裡行走了許久,突然見到了光明——儘管此刻天色已經昏暗,晚風卻送來隱秘的花香,三人重新回到了人間。 回過頭卻見到一個樹洞,在一棵大榕樹的底下,他們正是從樹洞裡爬出來的。想必古時候是條秘密通道,以備受到進攻之時逃生所用。 頂頂站在樹洞外恍然若失,竟又把頭探進了樹洞。幸好她沒有鑽回甬道,只是面對樹洞不停顫抖,肩膀上下聳動起來,嘴裡發出輕輕的抽泣聲。 她怎麼哭了?葉蕭輕輕走到她身邊,而她的臉幾乎埋在樹洞裡,完全看不清她的表情——此情此景讓他想起《花樣年華》,梁朝偉跑到吳哥窟裡,找到一個樹洞傾訴並流淚…… 還有多少回憶?藏著多少秘密?樹洞已被傾訴了千年,不妨再加一個多愁善感的靈魂。也許只有樹洞裡的神靈,才能知道我們心底的前生今世。 當頂頂離開樹洞之時,她已悄悄擦乾了眼淚,和葉蕭孫子楚一起,走出茂密的榕樹林子。前方又出現了小徑,還有殘破的佛像和建築,回頭藉著傍晚的天光,可以望見大羅剎寺的輪廓。 “這裡是蘭那精舍!” 孫子楚認了出來,現在是晚上七點半,淒涼的夜風捲過遺址,能聽到地底的哭泣。 天空已徹底暗了下來,他們打著手電照亮前路。迎面吹來柔軟的風裡,夾著某種濃郁的芳香,幾乎讓頂頂的嗅覺沉醉。她趕緊快步向前跑去,葉蕭拉都拉不住她,已不需要手電照明了,風中的香氣指引她的方向。 終於,她看到了芳香的源頭。 葉蕭的手電也迅速趕上,那棵巨大而古老的曇花樹,在肥大粗重的枝葉末端,綻開了許多潔白的花朵。 曇花一現? 腦中剎那閃過這個熟悉的成語,再看眼前的景象確實無疑,葉蕭小時候家裡養過曇花,他知道這種美麗花朵的形狀和顏色,也知道它們綻開的生命只有幾個小時。 沒錯,曇花正在開放——這難得一見的奇景,在羅剎之國的土壤上,在殘破的“蘭那精舍”裡。 頂頂幾乎將鼻子貼到花叢中,濃郁的芬芳瞬間湧入體內,宛如古老的迷幻香料,讓腦子變得混沌而舒適,整個身體似乎也輕了許多,背上彷彿生出了翅膀,就此緩緩飄浮在花間。 葉蕭和孫子楚都已沉醉,手電照射出的白色花朵,無比艷麗無比奇幻。借用趙傳的一首歌《男孩看見野玫瑰》,他們看見野曇花,無論玫瑰還是曇花,都不再是幻想中的影子,而是包裹著身體的香氣。 在這令人驚嘆的夜晚,頂頂大膽地觸摸著曇花,那恍惚的感覺又控制了她。眼前景象塗上一層金色,那是八百年前的黃昏,穿著華麗宮裝的蘭那公主,和風塵僕僕的武士倉央,在這寂靜美麗的園子裡,種下了一棵神奇的曇花樹苗——這是倉央在路過大理時,段譽王爺親手送給他的。 那電影銀幕般的畫面,僅僅持續了不到十秒鐘,便又回到眼前綻開的花朵,千年劫難後的羅剎之國。頂頂忽然明白了,這是蘭那公主與倉央的“愛之花”,它幸運地躲過了八百年前的戰亂,在荒涼的花園中孤獨地自生自滅。它是蘭那精舍裡最後的珍寶,當所有人都已化為屍骨和塵土,只有它依然活得那麼精神,在被人遺忘的角落茁壯成長,變成一株“曇花之王”。它不用任何人的欣賞,只需要孤獨地開放,又迅速的孤獨凋謝。每年都會散落無數花瓣,埋葬在泥土中腐爛,又化為來年更美麗的花朵,一直迎來有緣的頂頂…… 當她的淚水再度滑落之際,孫子楚卻遐想到另一個世界——王陽明曾偶遇一株山間花樹,朋友問他:“天下無心外之物,如此花樹,在深山中自開自落,於我心亦何相關?”王陽明回答:“你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心同歸於寂。你來看此花時,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也許,這株曇花一直都在我們心間,它的每次綻放和凋零,陪伴著我們每個人的生命歷程。 停頓片刻之後,曇花開始不可逆轉地萎縮了,幾乎用肉眼就能看到這個過程,一片片花瓣墜落下來。儘管香氣仍然濃郁逼人,卻是最後的美麗瞬間,似乎世上一切美好的,無論人還是事還是花,時間都是那麼短暫,只有一瞬間才能被欣賞。 原來剎那的凋零,就是曇花綻開的意義。 頂頂收集了所有凋落的花瓣,將它們埋葬在樹下的泥土中,這分明是現代版的“葬花”,三個人心中都莫名酸楚起來。 葉蕭心底打起一個問號:這是什麼預兆?是他們將獲得美麗的新生,然後便迅速凋零? 他催促著頂頂快點離開,他們匆匆告別了古曇花,走向通往大羅剎寺的道路。穿過小徑和倒塌的建築,很快來到大金字塔腳下。黑夜裡的巍峨寶塔,竟顯得鬼影重重,讓他們本能地加快腳步。 突然,某個黑色影子晃了過來,難道是傳說中的守夜人? 三人的心都懸了起來,手電立刻掃過去。只見那魁梧的背影,緩緩回過頭來,同樣一道手電照到了他們臉上。 他們瞇起眼睛才看清那張臉——居然是童建國!
沉睡之城。 雨後的夜晚,20點19分。 在充滿潮濕味的空氣中,夾雜著淡淡的煙熏之氣,那是下午大火殘留的痕跡,從馬路對面的樓房廢墟里飄出。 楊謀站在潮州小餐館的門口,仰望路燈下寂靜的街道,那大火焚燒過的地方,是他的新娘的火化爐兼墳場。幾個小時前,瓢潑大雨降臨南明城,其他人都跑去尋找秋秋,只剩下他一個人留在原地。 等到大火完全熄滅之後,他又衝入了危險的大本營。原本的五層樓房已面目全非,房梁蕩然無存了,幾根鋼筋混凝土的承重柱也斷了,最上兩層幾乎全部坍塌。剩餘的樓板隨時可能砸下來,楊謀忍受著難聞的煙味,找到了他和唐小甜的那個房間。但屋子全在瓦礫堆中,到處都是煙熏的痕跡,無數雨點從燒穿的屋頂落下,甚至連半點骨灰都沒找到! 而他最寶貝的DV和錄像帶,也在屋裡化為灰燼了,若在平時就等於要了他的命,但在妻子的生命面前,這些又算得了什麼呢?這台DV曾給他無窮樂趣,也給他帶來了致命的煩惱,唐小甜不就因DV而死的嗎?索性就讓它給小甜殉葬吧! 楊謀絕望地退出廢墟,在大雨中游盪許久,最終回到馬路對面,佈滿灰塵的潮州小餐館。 就這麼看著屋簷外的雨點,直到白天變成黑夜,大雨漸漸停息,昏黃的路燈自動亮起…… 終於,錢莫爭、秋秋、小枝、玉靈、林君如、伊蓮娜——總共就這麼點人,從羅剎之國冒雨跋涉回來了。楊謀跑出去向他們叫喊,大家都聚集到了小餐館。 當林君如看到變成廢墟的大本營,目瞪口呆地喊道:“我的行李呢!所有的衣服、化妝品、筆記本電腦,還有護照!” 伊蓮娜也是同樣的表情,在她要衝到對面去時,楊謀淡淡地說道:“不要白費力氣了,我已經全部檢查過了,什麼都沒剩下來,所有人的行李都完了。” 玉靈將手放到她們肩上,難過地安慰道:“非常抱歉,誰都想不到會發生這種事。”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林君如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就在原地哭了起來,煞是心疼那些漂亮的衣服,接下來的日子該穿什麼才好呢? “是誰放的火?” 伊蓮娜也憤怒地喊起來,玉靈尷尬地回答:“我們都不知道,也許是電線短路。” “別再怨來怨去了,”這時小枝突然插話了,她的表情一點都不恐懼,反而賣力地擦了擦椅子,悠閒的坐下來說,“這就是你們的命運。” “是你幹的吧?” 伊蓮娜一下子盯上她了,隨口用英文說出了幾句髒話,這個來路不明的神秘女孩,說不定就是旅行團的禍根。 “不,我證明小枝是無辜的,整個下午我都和她在一起,沒有做過別的事情。” 玉靈趕緊走到她跟前來澄清,但伊蓮娜蔑視地說道:“你也不可靠,中途上了我們的大巴,接下來就發生了那麼多古怪的事,說不定你和她是一伙的!” “夠了!”林君如已然心煩意亂,抓著伊蓮娜的手說,“還是仔細想想辦法吧,看看我們現在的樣子,原來一車子有那麼多人,現在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只剩下我們這幾個了!” 這句話讓大家心裡都一涼,看看彼此頹喪的樣子吧,果然是人丁稀少冷冷清清。楊謀疑惑地問:“還有幾個人呢?” 潮州小餐館裡鴉雀無聲,錢莫爭抓著女兒秋秋的手,噙著眼淚回答:“黃宛然——死了。” 死了——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卻蘊涵著他無限的悲傷,任何詞語都不能比這兩個字,更能準確地表述剛才的事實了。 但他不想再說得更詳細,以免增加秋秋巨大的悲傷。空氣越來越緊張壓抑,在大家就要窒息的時候,還是玉靈打破了沉默:“都餓了吧,我們想辦法吃點東西吧。” 小餐館裡的食物都早已腐爛了,錢莫爭把秋秋交給玉靈照看,和林君如、伊蓮娜走到大街上。他們找到了一家小超市,還有些沒過保質期的食物,全都搬回到小餐館裡。幾個女生走到廚房,先是徹底清洗了一番,然後簡單地做了些飯菜,無非是泡麵醃菜之類。但沒有了黃宛然掌勺,原本難吃的食物更加索然寡味,只能是單純地填飽肚子了。 秋秋什麼都吃不下去,玉靈在她耳邊安慰了許久,總算給她灌了些麵湯。林君如和伊蓮娜都餓得狼吞虎咽了,楊謀和錢莫爭則沉默無語。只有小枝的表情十分輕鬆,很快就吃完了晚餐,在潮州小餐館裡踱著步子,好像跳著輕快的舞步,讓其他人看著很不舒服。 店裡有一套音響,插頭正接在電源上,小枝好奇地按了一下,響起一段舒緩的吉它聲—— “你看過了許多美景/你看過了許多美女/你迷失在地圖上/每一道短暫的光陰/你品嚐了夜的巴黎/你踏過下雪的北京/你熟記書本里/每一句你最愛的真理/卻說不出你愛我的原因/卻說不出你欣賞我哪一種表情/卻說不出在什麼場合我曾讓你動心/說不出離開的原因……” 居然是陳綺貞的《旅行的意義》,音響裡放著2005年發行的台灣版專輯——這聲音和旋律已沉寂了整整一年,卻突然飄揚在寂靜的夜裡,陪伴著陳綺貞的吉它,淡淡的從容和憂傷,讓小餐館從灰塵裡漸漸復活。晚餐的人們開始是驚訝,隨後又安靜地沉醉下來,彷彿又回到上海或台北,眼前的一切如此不真實,時間和空間都是錯覺? 只有小枝還在享受著音樂,和著旋律踩起節拍,最後竟跟著陳綺貞哼起來,那最傷感的末尾幾句:“勉強說出你為我寄出的每一封信/都是你離開的原因/你離開我/就是旅行的意義。” 你離開我,就是旅行的意義? 錢莫爭想起了黃宛然的離開,雖然原本離開的是他…… 楊謀想起了唐小甜的離開,雖然原本離開的是他…… 伊蓮娜想起了厲書的離開,雖然原本離開的不是她…… 當小枝和陳綺貞的合唱結束,旅行團的人們都明白了:也許這次不可思議的旅行,全部的意義就在於“離開”。 生離死別的離開。
旅行的意義。 葉蕭、頂頂、孫子楚、童建國正在沒有月亮的黑夜旅行。 沉睡之城,20點30分。 幾十分鐘前,他們在大羅剎寺下遇到童建國,彼此都被嚇了一跳。今晚總算人馬匯合了,迅速告別羅剎之國,穿過夜晚恐怖的森林,還有漆黑一片的鱷魚潭,小心翼翼地回到了南明城。 此刻,四個人走在寂靜的街道上,兩邊的路燈忽明忽暗,宛如鬼火籠罩著他們。又累又餓的孫子楚,剛聽童建國講完黃宛然的死,在這樣的夜裡不免心寒,他哆嗦著說:“下一個又會是誰呢?” 話音未落,前方傳來一陣急促的跑步聲,昏黃路燈下有個拉長的身影。幾人都緊張起來,葉蕭走到最前面打起手電。那人影越來越近了,似乎百米衝刺狂奔而來,遠看像個發狂的瘋子。 當手電直射到對方的臉上,卻是一雙佈滿血絲的驚恐眼睛,雜亂的頭髮覆蓋蒼白的臉,衣服上都是污黑的痕跡,但葉蕭還是喊出了他的名字:“厲書!” 沒錯,他就是厲書,似乎完全沒看見他們,依舊橫衝直撞了過來。葉蕭只能攔腰將他抱住,童建國和孫子楚上前幫忙,像對付野獸一樣將他制服了。 將厲書架到路燈明亮的角落,頂頂掏出手帕擦了擦他的臉,孫子楚又給他喝了幾大口水,葉蕭抓緊他的胳膊輕聲說:“別害怕!你看看我們是誰?都是自己人啊,鎮定!一定要鎮定!” 頂頂也盯著他的眼睛,那混沌而顫抖的眼珠裡,藏著某個無法言說的秘密:“厲書,到底發生了什麼?我知道你看見了!” 厲書已不再掙扎,氣息也漸漸平穩,仰頭看著對面的路燈,還有同伴們熟悉的臉:“你們回來了?” “是的,早上你去哪兒了?”孫子楚著急地問道,“可把我給急壞了!” 他總算恢復過來了,深呼吸幾下說:“讓我想一想……想一想……” 葉蕭示意別人不要再說話了,就安靜地等待厲書的記憶,直到他猛然睜大眼睛,驚慌地喊道:“對!我想起來了!想起來了!” “什麼?” “我發現了……我發現了……驚人的發現……那是最最驚人的發現……” “最最驚人的發現?” 孫子楚又復述了一遍,他盯著厲書的眼睛,發現有一種異於常人的紅色。 “是,我發現了沉睡之城的秘密!” 這句話讓所有人都怔住了,“沉睡之城的秘密”——不正是這幾天來苦苦追尋的嗎?也是眼前無數個懸疑中,最終極也最致命的那個,誰都想解開這個謎底,這是他們逃出空城的唯一辦法。 沉默,持續了十秒鐘。 對面的路燈突然一陣閃爍,葉蕭感覺有些晃眼,急忙追問道:“是什麼秘密?是在哪裡發現的?趕快告訴我們!” “從今天凌晨發現一些端倪,為了找到更多的線索,我就獨自跑出了大本營,在南明城各個角落探訪,果然又發現了不少秘密,直到今天下午才全部解開——天哪!你們肯定都不敢相信,任何人也無法猜到這個謎底,但這就是我發現的事實!天大的秘密!太不可思議了!也太瘋狂了!” 厲書越說越激動,幾乎要手舞足蹈起來。而別人都聽得云裡霧裡,反而覺得他故弄玄虛,孫子楚皺起眉頭問:“餵,到底是什麼秘密啊?” “沉睡之城的秘密就是——”厲書突然停頓下來,緊張地看著他們的眼睛,就像在觀察一群敵人,隨即搖頭說,“不,現在的人還不夠多,我得回到大本營,當著所有人的面來公佈!” “切!賣什麼關子啊,你難道還要防我們一手?” 孫子楚露出極度厭惡的表情,也許旅行團裡早已有了裂痕,彼此飽含著懷疑和不信任。 “這是天機——不可洩漏的天機!” 厲書又一次強調,掙脫了他們的包圍,走到大街上仰起頭,像狼一樣狂嗷了兩下。 其他人看著都目瞪口呆,可惜天上沒有月亮,否則真以為他變成狼人了! “先回大本營再說吧。” 葉蕭低頭走到厲書身邊,幾個人共同保護著他,忍著飢餓沖向迷離的夜色。 又穿過幾條寂靜的街道,來到大本營前的馬路,當回到熟悉的小巷口時,卻一下子驚呆了! 大本營已變成了一堆廢墟,殘垣斷壁矗立在黑夜裡,醜陋得像具燒焦的屍體,難道這裡也成了羅剎之國? “怎麼回事?” 孫子楚恐懼地大叫起來,端著手電衝進危險的廢墟,三樓以上都已經毀了,全部行李都付之一炬,只剩下熏黑的牆壁和破碎的水泥。 剩餘的那些人呢?他們都被燒死了嗎?當他絕望地走出來時,卻看到對面的小餐館裡,錢莫爭跑出來大喊:“我們在這!” 劫後餘生的幾個人,終於匯集在了一起,這間狹窄的潮州餐館,互相看著各自的臉龐,起碼沒有缺胳膊斷腿。 當伊蓮娜看到厲書的時候,鼻子感到莫名的酸澀,立刻衝上去緊緊抱著他。 這一幕讓別人都很詫異——什麼時候這兩個人好上了? 伊蓮娜什麼都不顧忌了,想愛就愛想恨就恨吧,絲毫不顧厲書身上的污漬,只想听聽他火熱的心跳。厲書順勢摟住她的腰,他知道她的心裡在怨恨,為何凌晨不辭而別?不管此刻是衝動還是愛,短暫的生命再也經不起等待了。 “你去哪了?發生什麼了?” 面對伊蓮娜的問題,厲書胸有成竹地微笑著,隨後走到餐館的中心,燈光最明亮的地方,其他人都圍繞著他,好像要對大家發表演講。 他還煞有介事地咳嗽了一下,理了理雜亂的頭髮說:“現在,我要向大家公佈——沉睡之城的真正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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