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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七章誰說的是真話?

守墓人 余以键 13966 2018-03-22
這天上午,那個殯葬服務公司的薛經理又駕車來到了墓園。這次她還帶來了另一個女人,年齡比她小一點,可能五十開外吧。薛經理對我介紹說這女人姓鄭,你就叫她鄭阿姨吧。我讓她們在堂屋裡坐下,端上茶水時我問,鄭阿姨也是搞殯葬的?她說,嗯,和你們差不多的,都是賣房子的,不過我賣的是給活人住的房子。聽她說話後我在心裡罵道,賣什麼關子,你不就是個房地產商嘛,臭顯擺的。 薛經理問,怎麼,就你一人?其餘的人呢?我說,楊鬍子到南方考察去了,另外的人在墳山上。她便說,去把啞巴叫到這裡來吧,鄭阿姨要想看看這孩子。 不知道這兩個女人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我去山上叫回來啞巴之後,鄭阿姨並不說話,只是愣愣地看了啞巴好一陣子,然後才向啞巴問了很多話。她一邊提問還一邊用手打著啞語,你是哪里人?多大了?家在哪裡?父母叫什麼名字?啞巴用手比劃著回答她,她嘆了口氣對薛經理說,他除了說自己已十六歲了外,其餘的什麼也不知道。

我站在門邊,不知所措的啞巴在堂屋裡不時側臉看我一眼,好像在問她們要做什麼呀。兩個女人小聲嘟噥了一陣後,薛經理走過來對我說,你到外面去走一走,鄭阿姨還有事和啞巴講,她一邊說,一邊便關上了房門。 我退下階沿,在院子里站下。眼前這事讓我備感蹊蹺,好像那個做房地產的女人和啞巴有什麼關係似的。突然,我聽見啞巴在屋裡“呀呀呀”地亂叫,好像有人在打他殺他似的。我顧不了那樣多了,跑過去“砰”的一聲推開了房門,屋裡的景象讓我大為吃驚——啞巴的褲子已被脫到腿彎處,兩個女人正彎腰看著他的屁股。 這是乾什麼?我的喝問讓兩個女人很尷尬,直起身看著我時竟一時語塞。啞巴趁勢系上褲子從我身邊跑了出去。 事到如今,那個姓鄭的女人只好對我說了實話。她有個先天聾啞的兒子,7歲那年被人綁架了。對方打來電話要三百萬元的贖金。她和丈夫急得不行,這孩子雖說聾啞,可仍是父母的命根子呀。她報了警,然後按照警方的吩咐和綁票者周旋,說一時湊不夠那樣多錢,我們雖說做房地產的,可手頭沒多少現金的。這樣,對方同意給她三天的時間將錢湊夠。三天后,約定了交錢換人的地點,警方也佈置了埋伏,可對方臨時變更了幾個見面地以後,到最後也沒有出現。這以後,也再沒有要贖金的電話打來,綁票者像消失了一樣。可孩子也從此杳無音信。到現在已九年過去了,若孩子還活著,正好十六歲。這期間,她和丈夫已慢慢接受了孩子早已被綁匪撕票的事實。前幾天,她聽薛經理講起在這裡守墓的啞巴,才又燃起了一線希望。這啞巴年齡和她的孩子相符,臉型也相近,可五官不符,更重要的是,她孩子的屁股上有一胎記,而這個啞巴沒有。

女人的講述讓我唏噓。我說,鄭阿姨,既然是這樣,你開始就該明說呀,也免得我犯疑。她說,人還沒認清楚之前,你叫我怎麼說呢。 這時,薛經理插話說,好了好了,既然這啞巴不是鄭阿姨的孩子,我想收留了他,今天就帶他走。不巧的是楊鬍子外出了,不過問題不大,以我和他的合作關係,他不會不放人的。大許,楊鬍子回來你轉告他,讓他和我聯繫就行了。 這事來得更加突然,我說,這、這事我做不了主的,至少得等葉子下山來,你跟她說。因為你收啞巴做孩子,這可是件大事呀。 薛經理笑了,我這把年紀了,還要孩子做什麼呀。我的孩子都大了,在國外呢。說到這裡,她轉頭對鄭阿姨說,把孩子送到國外才安全,對不對?說完這話後她又轉頭向我說,我上次來這裡時,就發現啞巴聰明勤快,而且忠實,我就缺這樣的員工呢。

我一下反應過來,你是要啞巴去守停屍房,是不是?你在城裡的醫院承包了太平間,可找人守是件難事,所以看中了啞巴,我沒說錯吧? 薛經理被我鋒芒直露的話怔住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說,守停屍房和守墓有多大差別呢?你這個人,大驚小怪的,好像這啞巴是你兄弟似的。 正在這時,周媽已拎著菜籃進了院門,緊接著,葉子和馮詩人也回來了。我鬆了一口氣,感到我們這裡還是人多勢眾的,你這個女人休想將啞巴偷偷帶走。 葉子熱情地招呼薛經理,然後以代理主管的身份對周媽說搞點好菜待客。薛經理說,不吃飯了,我們趕回城去還有事。說完後。她便和葉子在堂屋裡對面坐下,我知道她要提帶走啞巴的事了,便站在一旁不停地向葉子使眼色,提醒她對接下來的事要警惕。

還好,葉子聽完她的話後斷然拒絕。葉子說,這啞巴是在西河鎮的飯館裡乞討時,被楊鬍子帶回來的。而今楊鬍子不在,誰也做不了主。況且,啞巴既然開始是在西河鎮出現,說明他也許就是這方圓一帶的人。這裡離鎮上也不遠,如果他的父母在尋找,也容易找到的。如果把他帶到城裡去,他的父母不是就更難尋找了嗎? 葉子的一番話說得有理有節,薛經理無言。她氣惱地看了我一眼,似乎認定葉子的態度與我在旁邊使眼色有關。她沉默了一下後改變話題說,大許,你以前工作的那家腫瘤醫院,讓你替我聯繫院長你沒辦到,可是我後來辦到了,太平間我也承包了,怎麼樣? 我說,還是薛經理有辦法。 她又說,可是,我問過院長了,你上次並沒和他聯繫過。

我說,那怎麼可能。 她的眼光突然有些逼人,你不但沒聯繫過,而且院長說,醫院裡根本就沒你這個人。你叫許勇是吧,你說以前在醫院辦公室工作對吧,可是院長說,哪來的這個人,完全是胡扯。 我的腦袋裡“嗡”的一聲,一切來得太突然,讓我這個當過特種兵的暗訪記者頓時陷入了困境。我本能地掃視了一下左右,看見屋裡的葉子和站在門口的馮詩人和周媽都對我露出了驚訝的目光。我沒有退路,必須得擋住這女人的進攻才行。 我立即哈哈大笑起來,笑得薛經理髮怔後我才說,醫院裡沒我這個人?真是笑死人了。當然,我離職而走,說醫院現在沒我這個人還是對的,可要說從來沒我這個人,那就是院長的氣話了。人氣急了什麼話都說得出來,院長的脾氣,我還不清楚?

說完這番話,我又笑起來,並且一直笑著走出門去,來到院子里站下。我這樣做是為了防止那女人的反攻,比如問我一些醫院相關的人員的名字等,那是我很難應對的。 很快薛經理和那個姓鄭的女人拎著包從屋裡出來,徑直向院門走去,葉子在後面說吃了飯再走啊,兩個女人也沒有回答。不一會兒,外面響起了汽車的發動聲,我在心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這天晚上,啞巴又給我房里送來了一枝花,不過這次不是馮詩人種在墳前那種小黃花了,而是一枝山里的野芍藥,那紅色的花瓣讓我喜歡。啞巴真是聰明,今天發生的事他好像什麼都懂得了。采了這花來,是向我表示謝意。 我撫著啞巴的頭說,你就好好待在這裡吧。如果你還有父母,不管多久他們都會找到你的。他們會帶你回家,回家後睡在你從小睡過的那張床上。也許你家外面有很多花,這使你從小就喜歡上了這些五顏六色的花朵。

啞巴抬頭望了我一眼,他的眼睛裡在笑,我想他也許聽懂了我的話。 啞巴走後,葉子來到了我的房裡。她遞給我一隻手電筒說,這是我在後山上撿到的,粘了不少泥,我已替你擦乾淨了,還換了新電池。我接過電筒說,這是我上次在後山上遇到鬼魂時弄掉的,你現在相信那事是真的了吧?她說,不管真的假的,這巡夜看來就沒有必要。你看咱們已經好幾夜沒上墳山去了,什麼事也沒發生啊。 我贊同葉子的話。並且,不巡夜我們大家都輕鬆了不少。可是葉子接下來又說,不過,昨夜我在平台上望見墳山上還是出現了一個人影。昨夜有月亮你知道吧,我望見那人影在墳叢裡走走停停,還圍著一座墳轉呀轉的,我正猶豫要不要叫大家上山去,那人影卻消失了,並且再沒有出現。今天我帶著馮詩人和啞巴上山,專門察看了那一帶的墳墓,沒發現任何異常。所以我更放心了。這樣大一座墳山,誰敢保證夜裡沒有一些人影鬼影的,只要不搞破壞,咱放心睡覺也沒什麼。

葉子最後對我說了句好好休息吧就走了,這意味著我們可以繼續不巡夜。高興之餘,我卻對葉子到我這裡閉口不提白天薛經理到這裡的事感到不安。薛經理對我在醫院工作經歷的否定葉子是聽見的,儘管我以反擊的方式給出了解釋,可葉子對此是怎麼想的我不知道。並且,她來我房裡也閉口不談這事,也許表明她對我的疑慮和戒備已經加深了。 我是在前天夜裡發現葉子對我懷有疑慮的。我講過,那晚我上她閣樓去時有種幸福的暈眩感,現在想來,正是這種感覺將我引向了錯誤的道路。我上樓後照例和她一起坐在屋外的平台上,夜空有星斗,她的眼中也閃閃爍爍的。我動情地說,葉子,你在這裡還要待一年多時間吧,我願意一直陪伴著你。她說,哦,那要不是我,你準備在這裡待多久?

我的表達產生了歧義。我急忙解釋說,我是準備在這里長期做守墓人的,可聽你講了你的經歷後,我的想法有些改變。我想陪著你守墓三年期滿後,和你一起出去。先和你一起回家看你爸,想來那時他的病已完全好了。然後,我們一起去一個新的地方生活。 那個晚上我真的昏了頭。愛情使人愚蠢,我這個當過特種兵的人也忘記了執行任務中的守則和紀律。當我作出熱烈的表白後,葉子卻不為所動地說,那你的女朋友呢,你不陪伴她的在天之靈了?你為此丟了城裡醫院的工作出來找寺院,想做出家人,中途留在這裡守墓純屬偶然,是不是?我想呀,你即使離開這裡,要去的地方也仍然應該是寺院,我沒說錯吧? 葉子的話讓我怔住了。是的,一個為情而捨棄一切的人,這麼快就見異思遷是不合邏輯的。而同樣在這裡守墓的馮詩人就已經證明,真正為情獻身的人應該是什麼樣子的。我深深地埋下頭,作出痛苦的樣子,以此來掩蓋我的無言以對,同時為我思維的轉動爭取一些時間。

那一刻,如果不是回憶中的一些細節警醒了我,我差點就想坦誠地向葉子講明一切。然而,我回想起剛來這裡時,第一次在墳山上牽她手的情景,她沒有拒絕,我們手牽手走在墳山上,宛如一對行走在死亡營地中的戀人。而從那以後直到今天,我和她的距離還沒有達到第一次牽手那樣近。那說明什麼?說明那次牽手不是她的動情和放任,而是對初來乍到的我所作的一次試探。從那一刻起,我編造的出家及留在墳山的理由已經被她質疑,而我自己還全然不知,以為自己的身份已為這裡的人接受,而我暗訪計劃也在滴水不漏地進行中。 想到這裡,我感到有些後怕。因為一個為救父親而在這裡守墓的女孩,對我抱有如此警覺,這也不合邏輯。只有身負秘密使命的人,才會對他人抱有如此的警覺,並在對他人真實身份的試探中作出戒備和防範。當然,另一種解釋是,葉子所講的救父守墓的事,只是她前世的經歷,而現在的葉子,是一個穿著猩紅色睡衣在夜半對鏡梳妝的亡魂,所以她能一眼看出我來這裡的身份和理由有問題。不過,從事物的確定性上講,我在判斷上更願意相信前者,這就是,葉子是一個和我一樣因某種任務潛入進墓園的人,說不定,她所要做的事比我的任務更重大。 我心裡倒吸了一口涼氣,想到特種兵在執行任務時,在玫瑰色的情景中暴露自己甚至完蛋也不是沒有先例。為了挽回局面,我只有將先前對她的真戲假做下去了。 在做痛苦狀良久以後,我抬起頭時對葉子說,我是準備為死去的女友出家的,後來覺得在這裡守墓和當出家人也差不多。我愛上你,是因為你和我女朋友長得很相像,幾乎可以說是一模一樣。你相信亡魂轉世的說法嗎?我以前不相信,可是看見你時就相信了。 我的這一神來之筆的解釋讓局面出現了轉機,這是因為我說的不全是假話。那個空難現場被我抱起的女孩,除了雙眼緊閉讓我無法與葉子的眼睛比較以外,她端正的鼻樑和線條優美的嘴唇,真的就像移植到了葉子的臉上一樣。 葉子問,你女朋友坐飛機,是去出差嗎? 我說不,是去旅遊。她正讀大學,當時是暑假。我這個回答儘管是編造的,可卻是我當時抱起那女孩時的感覺。 葉子又問,她葬在哪裡了? 我硬著頭皮說,她是北方人,葬在家鄉了。 這時,葉子的眼光突然有些逼人,她說,來西河鎮的車上,你對紫花講你的女朋友葬在這裡了,你是來掃墓的,不是嗎? 這問題太突然了,我沒想到葉子會從紫花嘴裡問到了這些細節。此刻,我的任何猶豫都可能使事情變糟,我立即回答道,我是對紫花那樣講的。車上那麼多人,我如果說自己是出來找寺廟出家的,那會讓車上的人都大驚小怪的。 前晚和葉子說這些話時,仍然是坐在閣樓外面的平台上。我已經從玫瑰色的陷阱中慢慢爬出,身上流著的血液已不再是愛情,而是一個當過特種兵的暗訪記者的警覺和謀略。在這些對話中,葉子也暴露了她對我的探究甚至是偵察,她最後說,儘管你說我和你女朋友長得很像,我還是不能讓她的亡靈傷心。大許,我們還是繼續做同事吧。 這也是我現在想要的結果了。我說,好,我尊重你的想法。說完,我向她伸出手去,我們握了握手,然後我就告辭出來了。 然而,走下閣樓的時候,我的鼻子還是有點發酸,我在心裡罵自己道,這像個身負重任的暗訪記者嗎?看來以前做特種兵也是白做了。幸好我的理性猶在,它幫助我以出色的臨場發揮,化解了葉子對我的種種質疑。 可是今天,薛經理這個女人的出現又將我推到了非常不利的位置,如果說醫院裡沒我這個人,那我編造的身份不是從根基上被推翻了嗎?儘管我作了解釋,可是葉子會想信嗎?她今晚來我房裡時閉口不提這件事,這反而讓我心裡充滿了焦慮與不安。 我躺在床上輾轉難眠,突然想到了進攻是最好的防守這句話。對,我得加快對葉子的調查,不管她是人是鬼,都得盡快搞個水落石出。不然,等楊鬍子回來,她也許會讓楊鬍子立即將我這個疑點重重的人趕出墓園的。 和葉子的正面交道已經很多了,接下來,我得從側面出擊,就像她從紫花那裡打探我一樣。我選定了首先從馮詩人那裡深究葉子的情況,這是因為馮詩人比葉子先來這裡,也就是說他是看著葉子到來的,了解的情況一定不少。另外,馮詩人以前在深圳做事,見過大世面,對各種事應該有頭腦和見識。還有,馮詩人是為死去的未婚妻守墓,和我所講的是為死去的女朋友而脫離紅塵在經歷上相似,情感也容易溝通。 作出這決定後,我才意識到這之前我的工作進展緩慢,是因為我被葉子迷住了,和她在一起我忘乎所以,在潛意識中也許想讓這守墓的日子無限延長吧。幸好,今夜我覺醒了。 這時,我突然聽見了有人下樓的腳步聲。快半夜了吧,誰下樓去呢?我立即跟了出去,到樓下時,看見一個人正小心地打開院門往外走,從身形來看,還認出這人是馮詩人。近來已經不巡夜了,他出去做什麼呢? 我猶豫了一下也向外面走去。剛出院門,猛地看見石階下不遠地方,一個女人牽著孩子正站在夜半的清冷中。我不禁驚叫了一聲,背上的冷汗出來了。 那天夜半,我跟踪馮詩人上了墳山,一路上沒發現他的踪影。轉念一想,他能鑽到哪裡去呢?只能是去他未婚妻的墳上了。於是,我在朦朧的夜色中尋著那墳而去,到了那墳前,卻是冷清得很。我犯疑了,這馮詩人會在墳叢中消失了不成?這時,墳山深處又傳來一聲那種夜鳥的怪叫,我有些心緊,想回去了。轉身離開之前,想到我既然到了這墳前,而馮詩人又是我的同事,我要離開這墳也得有點禮貌才行。於是,我對著那墳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後才轉身往回走。然而,就在我轉身的那一刻,我看見了馮詩人就在離我不遠的地方,正晃晃悠悠地走著。我急忙跟過去,在背後發現他走路的路線很奇怪,不是一直沿著墳間的小路走,而是在墳叢中繞來繞去的。說他是在尋找什麼東西吧,他又從不向地下看,而是一直抬著頭走路。我沒有驚動他,悄悄地跟在他後面轉了很久,最後,他轉回到了他未婚妻的墳前。他在那墳前站了一會兒,然後靠著墓碑坐了下來,似乎要休息一會兒了。 我在這時走了過去。他有些吃驚地問道,你怎麼來了?我說今夜太熱睡不著覺,到山上來走走涼快涼快。他說,今夜是很悶,芹芹穿著短袖和裙子也喊熱呢。我怔了一下,芹芹?他便對我指了指那墳,我這才知道她未婚妻叫芹芹。他說,他今夜在床上醒來時,腦袋裡總有一個聲音在說,今夜太熱了,你陪我散散步吧。我們去街上走走,還可以逛逛商店或喝點什麼的。於是,我趕緊起床到這裡來了。以前在深圳,我和芹芹就常在晚上逛街散步的。今夜幸好我來了,她已在這裡等得不耐煩,我趕緊對她說廠裡事多耽誤了。咱現在就上街去吧。我們在街上逛得很開心,然後我將心滿意足的她送回了宿舍。 馮詩人的講述讓我心裡發熱。人不論生死,有愛就有幸福。我也在墳邊坐下來,藉此機會和他多聊聊。我知道和馮詩人聊天你首先不能否認幻覺,那他會和你急,他會搬出光速、空間、維度等一大堆科學概念,證明人的幻覺其實是一種真實存在。由於我在這點上和他站在同一立場,於是平常不怎麼說話的馮詩人像找到知音似的滔滔不絕,還講起芹芹有時到他房裡來聚會的情景。趁著他的談興,我把話題引到了葉子身上,沒想到,他對葉子的什麼都是一問三不知。葉子一年多前的某一天是怎麼到這裡來的?你發現她做過什麼反常的事?她的閣樓上多年前是否吊死過一個女孩,等等。馮詩人對我的問題除了搖頭簡直無話可說。看來,除了他自己和芹芹外,這裡的任何事都進不到他腦裡去。 我想從馮詩人這裡了解葉子可疑之處的計劃失敗了。我轉臉望著這夜半的墳山,有一些高高低低的樹和灌木,看上去就像人影一樣。我對馮詩人說,我剛才走出院門時,看見了一個女人牽著孩子站在不遠處,我硬著頭皮走過去,卻發現是兩株樹。馮詩人立即糾正我的話說,不對,那可能真是一對母子呢,人的感覺比眼睛更能發現真實。你剛才看見的,就是常到我們院門外來溜達的那一對母子。那女人叫素英,兒子叫盼盼,已五歲了,女人的丈夫在水泥預製件廠搞銷售,經常不在家,女人便帶著孩子來墳山這邊玩。 馮詩人所講的事很平常,但他突然對外界知道得這麼多讓我吃驚。我問他怎麼知道這些的,他說,這是我做過的工作吧,當然記得。他說不久前葉子安排他去調查這對母子的情況,他便跟踪這對母子一直到她家。那女人看見他後並不奇怪,還邀請他進屋去坐,於是他便詢問了很多情況,圓滿完成了葉子交給他的任務。說到這裡,馮詩人還補充說,我這個人,對工作還是很認真的,以前在廠裡做事就這樣。 聽完這事,意外的收穫讓我驚喜。我問馮詩人,葉子為什麼要調查那女人?馮詩人又搖頭了,他說,我只幹領導交給的工作,從不問為什麼。 儘管這樣,我還是找到探究葉子的突破口了。好,和馮詩人就談工作,那麼葉子還讓你做過哪些事呢?馮詩人打了個呵欠說,那就多了,說來也沒什麼意思的。天快亮了,我們回去睡一會兒吧。 我和馮詩人走下墳山。天果然快亮了,我們走進院門時,那隻關在牆角的公雞就高聲地打起鳴來。回屋後我躺在床上想,那個帶小孩到院門外來玩的女人,我得和她接觸接觸,也許能從中發現葉子為何要調查她的動機,從而探究出更多的東西。 第二天早上,葉子看見我時第一句話就問,你昨夜到哪去了?我吃了一驚,考慮到她可能已經先問過馮詩人,只好如實說,我陪馮詩人看他未婚妻的墓去了。葉子又說,半夜後堂屋裡的電話響個不停,我下樓來接,是一個女人找你。我聽出電話裡是紫花的聲音,便說紫花你找大許做什麼,可是她說她不是紫花,然後,電話就斷了。 這事讓我更為吃驚。我相信葉子說的是真話,因為紫花的電話,我來這裡不久時就接到過一次,也是半夜過後,當時我嚇得先壓了電話,可是,我上次在鎮上向紫花問起這事時,她卻當面否認。昨夜,這電話又來了,我真的有點毛骨悚然。 看見我害怕的樣子,葉子說,你來這裡這樣久了,還怕鬼呀?沒事,我下次去鎮上,替你問問紫花這是怎麼回事。我想呀,這電話項多是另一個紫花打來的。鎮上還有一個叫紫花的女子,得肺病死了,你知道嗎? 我說,這不可能。我和那個紫花從不認識,她死後還找我幹什麼? 葉子說,那不一定呢,也許上輩子她是你的妹子也有可能。 這時,周媽喊吃早飯,葉子才停下了對電話的猜測。 這天葉子仍安排我在院裡值班。她帶著人上墳山後,我便時不時地走到院門口張望,但一直沒看見帶小孩的女人出現。我上次去西河鎮買的巧克力還沒吃完,我已把它揣在衣袋裡,準備用它給小孩後博得女人的好感。我將在和她的閒聊中巧妙地將話題引向葉子。既然葉子對這個帶小孩的普通農婦做調查,這裡面一定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然而不知為什麼,平時常帶小孩來這裡玩的女人今天卻遲遲不見出現。 回到院裡,看見周媽正坐在階沿上摘菜,我靈機一動地和她聊起天來。我說楊鬍子外出了,葉子管理這裡還是很能幹的嘛。周媽說,是呀,她喜歡在這裡做事。這種女子,還真是少見。我說,一年多前,她怎麼到這裡來的呢?周媽說,怎麼來的?走來的嘛。她聽西河鎮的人說這裡在招人做事,於是就來了。我說,但是我聽人說,她是在墳山上偷吃祭品的水果被發現,楊鬍子才留下她在這裡做事的。周媽笑了笑說,這種話,我也聽說過,都是這附近的人編造的。葉子剛來時,說是在山上口渴,便時不時地帶兩個水果上山,可能是在吃水果時被人看見,便誤解了。 周媽是這裡的老資格了,也是我認為最正常的人。正常人的唯一缺點是看事情沒有疑心,說起什麼事來都正常,看來,周媽對我的偵察工作幫助不大了。 但是,多年前在閣樓上吊死過一個女孩,是怎麼回事?周媽被我的話嚇了一跳,誰說的?我說是葉子講的,那女孩就在她現在住的房間洗手間裡上吊的。周媽肯定地說,哪有這種事?五年前我剛來這裡時,是有一個二十來歲的女子在這裡做事,她叫梅子,從山里出來的,人長得清清秀秀,做事也伶俐。可還沒到三個月,這女子便走了。走時我沒看見,幾天后我問楊鬍子,怎麼沒看見梅子呢,楊鬍子說,公司總部的人看中了她,調她到城裡坐辦公室去了,這梅子有福啊。 我追問道,梅子的正名叫什麼?周媽說不清楚,只知道她姓伍。我想這也行了,打個電話到公司總部找到梅子,事情就清楚了。 可是,葉子為什麼說她屋裡吊死過一個女孩呢?周媽認真地回想了一會兒後說,我記起來了,葉子剛來時,有一次在屋裡洗澡,發現頭上有什麼東西碰來碰去的,抬頭看時,見一根繩子正從屋頂的水管上吊下來,她就犯疑了,我聽見她第二天問過楊鬍子那繩子是怎麼回事,楊鬍子說可能是前段時間工人修水管時留在那裡的。 在周媽的記憶中,什麼事都有合理的解釋,不過這也好,她總算給我提供了不少信息。我繼而問道葉子來這裡的原因或動機,周媽不解地反問道,動機,什麼動機?打工掙錢嘛,這還不簡單。看來,葉子的經歷還只對我講過,不知這是她對我的信任還是為了消除我對她的疑心。 這時,堂屋裡的電話響了,我進屋去拿起電話,是公司總部的人打來的,他說他是銷售部經理,姓簡。他通知我們明天有人來選墓地,是省城裡的有錢人,要選上等的墓地。他要我們在現場時介紹得好一些,不要讓這個客戶不滿意而另選墓園了。 我對簡經理說了一定照辦之類的話後,趁機說道,請你給我叫一下梅子吧,我找她有點事。簡經理說,梅子,誰是梅子呀?我說她姓伍,大概是公司辦公室的人吧。簡經理說,公司就二十來個人,沒有你說的這個人,絕對沒有。好了,我的手機響了,就這樣吧。 我聽著電話斷掉後的電流聲,愣了好一會兒才放下電話,關於梅子,葉子和周媽誰說的是真話呢? 這天一直到傍晚,我想要接觸的那個帶小孩的女人一直沒有出現。我腦子裡忍不住閃過偵探電影裡的情節,這就是,偵探正要接觸某個證人或知情人,而那人便或失踪或死亡了。這念頭冒出來時我隨即笑自己過於敏感,就算葉子知道我要找這女人詢問,我想她也不是能作出兇事的人。不過我想,如果再等幾天那女人還不出現的話,我倒是需要去她家看看,她住在這附近的什麼地方,我想從馮詩人那裡可以問到。 暮色四起,廚房裡的燈亮了,我們墓園的五個人圍坐在一起吃晚飯。可是,我看見葉子坐在飯桌旁一直不動筷子,便說,葉子你怎麼了,想學道家辟穀啊?她用隻手捂著胃部說,心裡噁心想嘔,什麼也吃不下。周媽說,怎麼回事,今天在墳山上沒遇到什麼吧?馮詩人說,我們在一起沒出過什麼事的。以前斷裂的一個墓碑,石匠今天也已換上了新的。 晚上,我上閣樓去看望葉子,我還把那幾塊原想給小孩的巧克力給了她。我說,生了病不吃飯,病會更重的。據說一小塊巧克力勝過一碗飯的營養,你吃幾塊補充補充體力吧。葉子半躺在床上有氣無力地說,你把我當小孩子了。我說人一生病,就像孩子。話雖這麼說,可我在心裡想,我要把你當小孩,那就幼稚透頂了,因為你是一個足智多謀的人。 接下來,我關心她吃藥的情況。她說吃了抗生素,嗎丁啉和維生素B6。我說你備的常用藥還齊全,想來你很快會好起來的。臨走時,她對我說,明天有客戶來選墓,只好由你和馮詩人帶他們上山去了。馮詩人熟悉山上的情況,你比較能說會道,想來會讓客戶滿意的。我說你就放心養病吧,這事包在我和馮詩人身上。 走下閣樓時,我心裡想,我怎麼給葉子留下能說會道的印象呢?看來我以後得嘴緊一點,給人太聰明的感覺可不是好事。 第二天,看墓的人來了,三輛豪華小車,浩浩蕩盪地一行人,足見這家人對選擇墓地的重視。我和馮詩人帶他們上山去。由於知道他們要選上等墓地,我們便帶他們去幾處位置較高的山坡上選擇。我也竭盡全力地展開宣傳。你們看,這位置多好,太陽出來時最先照到這裡。位置高,所以土也乾燥,墳墓最忌陰濕,你們是知道的。至於風水方面的條件嘛,內行人一看就都會中意的。並且我們西土墓園這山,你如果從東南方向隔幾公里看過來,山形如一尊睡佛,葬在這裡的人會讓子孫後代都大吉大利的。 這一套話不是我的創造,而是我以前從楊鬍子嘴裡聽到的。聽到就用,其實我一點兒也不聰明。 這行人最後圍在一起商議了一會兒,終於將墓地定下來了。只是,一個中年婦女對我說,價格能不能少一點,十多萬元,太貴了點吧。我說,這事不歸我們管,你們得去和公司總部商量。我們只負責安葬和管理的。 我和馮詩人陪著這一行人下山,一個男人突然走到我旁邊說,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你。我吃了一驚,想到在報社採訪時跑過不少單位,難免會有人見著我眼熟。此時,我只好硬著頭皮說,不會吧,我一直在這裡做事的。見那人還想說什麼,我立即搶先又說道,不過也有可能,因為我有時去公司總部辦事,難免在城裡的什麼地方遇見過。 我巧妙地將這事敷衍了過去。不過我已決定,從今天起不再刮鬍子。鬍子的狀況可以讓男人的面容變化很大,我可不能再讓城裡的來人覺得我面熟甚至認出我來。 送走這行人後,我在院門外站了很久,想等那個帶小孩的女人出現,可是通往這裡的路上一直沒有人影。又過了一天,還是沒看見這女人出現。在我的印像中,她不帶小孩來這裡幾乎不會超過三天時間。我有些沉不住氣了,這天晚飯後,我藉口散步走了出來。她家的位置和特徵我已問過馮詩人,在離水艷家不遠的地方,那一帶我還有印象。 我沒費多大工夫便準確地找到了她家,正要敲門時,突然聽見緊閉的房門裡面有一些聲音,我聽出了那是做男女之事的聲音,頓覺有些尷尬,便退到了離房子較遠的一棵大樹下。我坐在樹陰中,望著正在被夜色半遮半掩的那座房子,不知該等待還是該離去。在我的猶豫中,房門開了,一個男人的身影走了出來,然後拐過屋角從房子後面消失了。我一下子明白過來,我今晚是撞見了一件偷情的事。 不一會兒,那女人也端著一個盆子出來了,然後在屋外的繩子上晾衣服。我走了過去,然後叫道,素英,晾衣服呀。從馮詩人那裡我知道這女人叫素英,孩子叫盼盼。我開口就叫她的名字,這樣更顯得像熟人似的。 她認出我時愣了一下說,你、找我呀?我說不是,出來散散步便走到這邊來了。 素英鬆了一口氣,立即從屋裡搬出竹椅來讓我坐。她說歇歇腳吧。屋裡太熱,坐這裡涼快些。看得出來,她是一個隨和並好客的女人。 我問,怎麼沒看見孩子?她說,你是問盼盼呀,我已把他送到姥姥家去了。這孩子,每天吵著要到你們那邊來玩,村上的人都說這孩子中邪了。想想也是,什麼地方不好玩呀,偏要去墳山邊上?沒辦法,把他送到姥姥家去隔一段時間,就像給孩子隔奶一樣。過一段時間接他回來,也許他就把去墳山邊玩的事忘記了。 我說,這事沒那麼嚴重,五歲的孩子中什麼邪呀,到墳山邊玩也沒什麼的。 她說,你們長年待在那裡,當然不覺得什麼。可這孩子真要出什麼事,我可怎麼辦。她爸又從不管這家,我可操心死了。 我便問起孩子他爸的情況,她說,他在羅二哥的廠裡搞銷售。前不久廠裡在城裡設了辦事處,他便住到了城裡去,回家的時候更少了。廠裡有人對我說,他們搞銷售,請人喝酒時,還有女人陪著,唉,男人這樣在外還想回什麼家。不過我也想得開,因為村上很多女人都和我差不多,留在家里活守寡,這是命呀。 說到這裡,她看了我一眼又說道,還是你和葉子好,工作在一起,結婚後會美美滿滿的。 我吃了一驚,你說什麼,我和葉子要結婚了? 她便笑了,怎麼,還想瞞著我們呀?羅村長在村委會上已講了這事。你不知道,我還是村委會的委員呢,所以會上的事我都知道。村長說,墓園和我們是鄰居,所以你們結婚,村上還要送禮道喜的。消息出來後,村上有人說,這下好了,茅草鬼和狐狸精結婚後,會生出很多小鬼來的。村長聽見這些話後對說話的人作了嚴厲批評,那些人便不敢再吭聲了。 我心裡明白過來,這一切都是村長為挽救他兒子所施的計謀,難怪他兒子近來沒來糾纏葉子,也沒派人在墳山上惹事了。從這個共同利益上講,我不應該揭穿村長的宣傳。於是我對素英說,我和葉子是準備結婚,可時間還早著呢。只是,這裡的人為什麼說葉子是狐狸精呢? 素英說,唉,這都是瞎說,其實葉子是一個挺好的女孩子,對吧? 看得出來,素英這女人對葉子並無惡意,可是,葉子為什麼要戒備她調查她呢?我想不明白。 我追問道,既然有人說葉子是狐狸精,多少總會有點什麼原因吧? 素英說,要說原因,也許是因為很少有這樣漂亮的女孩子到墳山來做事,所以葉子一來這里便被很多人盯上了,有人說她是什麼什麼變的。葉子剛來不久,我去過一次你們院裡,那年據說是有什麼疾病發生,上面要求加強防疫,縣上和鎮上防疫站的人都到鄉下來了,他們穿著白大褂,戴著大口罩,要對所有的村舍都作一次消毒。你們那里當然也不能例外,我作為村委會的,便帶著三個消毒人員去你們那裡,快到時,我望見葉子正在院門口逗一隻黑貓玩,可我們走進院裡時,裡面卻空無一人了。站在院裡喊,上樓去找,都沒見人影。我只好叫消毒人員先作消毒,可消完毒後,仍沒人出現。那次防疫很嚴格的,上級要求每處房舍消毒後需主人簽字確認。幸好這時周媽買菜回來,她說楊鬍子他們上墳山去了,是葉子在院裡值班。周媽也幫著找葉子,還是沒人,最後只好讓周媽簽字,可她不識字,於是在消毒單上蓋了個手印完事。下來後我對一些人講起這事時,便有人說,也許消毒劑可以讓狐狸精現形,所以她跑開了。 素英說到這裡看了我一眼,像是怕得罪我似的,她又解釋道,我說這件事的意思是,有人說葉子是狐狸精,可能是由一些小事引起的。可我從不把這些事放在心上,鬼呀靈呀這種東西,信則有,不信則無,所以我寧願不信。當然,對兒子有怪行為我不敢輕視,所以送他去姥姥家隔一隔,讓他忘記墳山,我這可不是封建迷信,連村長也支持我這樣做,他說對有些事呀,不信的就不信,該信的還得信。 聽素英說著話,不知不覺中天已黑盡。我起身告辭,臨走時說道,上次我在院門外和你兒子說話,你拉起兒子就走,還對兒子說我是茅草鬼,現在你還這樣認為嗎?素英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村長說過了,那是你和他兒子的一場誤會。沒事的,我要把你當鬼,今晚敢和你說這麼多話嗎。 我回到住處時,院門已關上了。面對緊閉院門我感到意外,天剛黑不久,不該這樣早就關門了。我擂響院門,並且喊叫,這才聽見周媽咳嗽了幾聲後過來開門。我問道,這麼早關門,怎麼回事?周媽說,是葉子叫關上的。 原來,天剛黑的時候,一個漢子跌跌撞撞地走了進來,走到院裡時就大叫,老婆,我回來了!周媽走過去問道,你找誰呀?那人卻對著周媽說,你是誰?怎麼敢跑到我家裡來。這時,周媽聞到了那人的滿身酒氣,同時認出他正是這附近的一個村民,周媽便吼他道,你見鬼了!這裡是墓園管理處,管墳山的,你家在這裡嗎?那人一聽,酒醉立即醒了大半,看了一眼周圍,拔腿便往外跑了。葉子在樓上聽見動靜後,就讓周媽將院門關了。 我鬆了一口氣,因為這關上院門不是針對我的。剛才喊門時我曾有些疑慮,擔心是葉子發現了我的行踪,因而用關門來警告我的。 上樓後,我直奔閣樓而去。這是我在回來的路上想好的計劃。根據我這幾天的工作,對葉子的疑團沒有解開反而更大了。關於梅子的生死,關於調查素英,關於她在院門口逗貓又突然消失,等等,我必須再對她作一次正面的火力偵察,爭取一舉突破一兩件事,這樣,發現事情真相的缺口就打開了。 我敲響了葉子的房門。我說是我,她在屋裡說,有事嗎?我說來看看你的病好了沒有。她仍然隔著門說,好了,謝謝關照。這句話說得很客氣,可我聽後卻心裡發涼,因為她說話的聲調是冷冰冰的,我還第一次聽見她這樣對我說話。我愣了一下,繼續硬著頭皮說,你開門呀,我們聊聊天好嗎?屋裡的聲音更冷了,沒什麼可聊了,回你屋裡休息去吧。 這天晚上,我睡在床上不只是憂慮,甚至有些擔驚受怕了。葉子怎麼了?難道她跟踪了我去素英那裡了解她?可是天黑後醉漢進院時她還在屋裡,從時間上看她是不可能跟踪我的。如果她坐在屋裡也知道我在外面了解她,那她真是狐狸精了。 夜深後,我迷糊起來,夢見一張小孩的臉正湊在我的鼻尖處看我。我醒了,想了一下解釋道,這是羅二哥手下的人在墳山上的經歷,與我無關。翻身睡去後又做了第二個夢,上吊死後的梅子正跟著我走,她的兩個眼球凸在外面,並追著我說,你等等我呀。我驚醒了,胸口還突突直跳。這時,我聽見了一聲貓叫,在窗口的天光中,那隻黑貓正站在我半開的窗沿上。這隻貓在夜裡從來去向不明,今夜怎麼躥到我窗沿上來了?我起身開燈想轟它走,可開燈後轉身一看,貓也無影無踪了。 我關了燈繼續睡覺,心裡有了種不祥的感覺,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大禍臨頭。我不敢繼續睡覺,睜著眼躺在床上熬到了半夜過後。突然,我聽見了樓頂上有腳步聲,我知道這是閣樓上的葉子又在屋里活動了。她一定又穿著猩紅色的睡衣在對鏡梳妝。這一刻,特種兵的勇氣又回到我的身上,現在顧不得那麼多了,我應該衝上閣樓去,叫門或者破門而入,我要當場抓住她的手腕,仔細看看這個人和平時的葉子有沒有什麼不同。 我滿身勇氣地上閣樓去,也沒有輕手輕腳,而是一身正氣地將樓梯踏得很響。 可是,走上最後一級樓梯時,我傻眼了。我看見葉子的房門大開著,屋裡沒有燈,我當時的感覺是面對一座廢墟或一個敞開的墓穴。我的腿一下子發軟,但還是堅強地移向了房門。從平台外投來的天光使屋裡半明半暗,床上沒人,桌邊也沒人。通向平台的門也大開著,我看見了一個人正背對著房間坐在平台上。我鼓足勇氣穿過房間來到平台上,已能辨別背對房間坐著的是一個女子。我走上一步說,葉子,你怎麼了?房門也大開著的。我說完這話的同時,已看清了坐在這裡的人一身黑衣,臉上也是黑的。這哪是葉子呀!我驚叫一聲想跑,可雙腿軟得一步也挪不動。這時,我聽見一個嘶啞的聲音說,我是梅子。你不認識我,是新來的吧。走近一點,讓我看看你。她一邊說,一邊站起來轉身正面向我,還僵硬地向我伸出一隻手來。 我一定是在那一刻暈倒過去的,因為後來的事我就一無所知了。醒來的時候,我已躺在自己的床上,馮詩人和葉子正守護著我。我極度虛弱地問,怎麼回事,我是做噩夢嗎?馮詩人說,不是做夢,可誰知道你半夜上閣樓去做什麼呢?葉子說,你當時那聲慘叫太嚇人了,我聽見叫聲就在我的門外,趕緊開門一看,你已倒在樓道上昏迷不醒,是馮詩人上來將你背回房的。 我還想說話,可全身虛弱得說話的勁也沒有了。迷糊中我聽見葉子在對馮詩人說,讓他睡一會兒吧,明早叫周媽給他熬點草藥,周媽懂得該怎麼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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