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卜案·大唐李淳風傳奇

第74章 第九章驚變

果然,飽餐一頓之後,酒肆主人立刻容光煥發,神采奕奕。兩人此刻正坐在萬全閣臨街的位置,面前餚核狼藉。窗戶敞開,清風徐徐而入,尉遲方心情也暢快無比,彷彿搬去了一塊大石。突然想到聖旨招賢之事,一下子又沉了下來。 “李兄,前天聖上又遣人去了你的隨意樓,這一次詔令甚是嚴厲。” “嗯。”李淳風順手拈了一塊酥酪放入口中,含糊不清地道:“由他去吧。” “這……這是什麼意思?”尉遲方不禁瞠目結舌。 “意思便是,長安城已不是久居之地。” “什麼?!” “莫驚。”酒肆主人眼明手快地接住了被校尉一震,險些傾倒的酒壺,“三十六計走為上,目前也只有如此了。” “可是……” “可是什麼?皇帝是要我為朝廷效力,李某卻只願做個江湖散人,倘若答應,未免違背本心。至於求雨,本來就是荒誕無稽之事,違命不忠,從命則不誠,如果從命而不能成功,結果也是一樣。如此這般,不走又能如何?”

“怎麼走?” “不難,此事我已安排妥當。在這長安城中,不知不覺過了七年時光,也是要離開的時候了。蜀道險阻,天姥奇觀,東海碣石,西山崑崙……天下到處都是我未歷之境,不識之事,正該一一遊歷。” 聽他侃侃而談,灑脫不羈,尉遲方心中不由得難過。他是重情義之人,一想到好友即將離去,頓時酒也喝不下去了。李淳風似乎知道他所想,舉杯道:“人生如落葉,飄零未可知。能與尉遲這樣的坦蕩君子結交,得一時盤桓,也是李某之幸。此生緣分未盡,他年必有再會之期。來來來,且盡杯中酒,莫學兒女態。” 相識以來,從未見他如此誠懇鄭重,迥非往日玩世不恭的模樣。尉遲方心中一暖,再不遲疑,仰頭將酒干了。離別在即,甘醇酒液嘗在嘴裡,也帶了些許苦澀之意。突然想到一事,開口道:“那郡主呢?你和她……”

李淳風淡淡道:“我是我,她是她。” 尉遲方怔了一怔,搖頭苦笑道:“李兄你……還真是無情之人。” “多情不是過錯,但若是任情而動,明知故犯,難免貽害他人。以她的聰明,必定也是明白的。” “可郡主對你——” “那又如何?她是皇室之女,萬事難以自主;而我……”沉吟片刻,忽地笑了笑,道:“我是被宗族除籍的罪人,結局已定,更無可言。縱情任性之錯,一生一次已經足夠,豈能再犯?” 他說得隨意,尉遲方卻騰地站起身,張大了嘴。中國古代,所謂家國天下,奉行的是宗法制度,除籍算得上最嚴厲的處置手段,除非犯了大逆不道的重罪,才會被逐出家門。 “你怎會……” “意外麼?”說話的人神色鎮定自若,雙目一瞬不瞬緊盯著他。尉遲方怔了怔,慢慢坐下,突然抬頭,堅定道:“無論發生什麼事,我只信李兄。你一定是被人冤屈的!”

這回輪到李淳風發怔,驀地哈哈大笑起來:“尉遲,你當真是——” 話未說完,耳邊傳來一陣鳴鑼喝道的聲音。兩人不約而同向下望去,卻見一列車仗正向樓前行來。遠遠看不清晰,似乎是兩頂輿乘,一前一後,皆著紅袍。看發式,前者為男,後者為女。那輿乘極其華貴,座上覆有綾錦,以鮮花和樹葉裝飾,卻完全不是尋常所用的模樣。肩輿前後,各有十名道童,手持法器,念念有詞,四周擠滿了圍觀者。鄰桌的人也開始議論紛紛。 “這就是獻祭的那對男女?真是罪過。聽說明日巳時,就要他們服毒自盡。” “什麼罪過,這可是求也求不來的福分,聽那個真人說,這兩人捨命求雨,是要成仙的。” “嗐,人都死了,誰知道是成了仙還是做了鬼?說不定就是白白送死。”

聽到周圍聲音,尉遲方心中不由得大怒,道:“這混帳許真人,我看就是個騙子!什麼活人獻祭,什麼天公降災,我可不信!好端端的人,怎能充當祭品?” 李淳風不置可否地收回了目光,“亂世多妖孽,自古皆然。譁眾取寵,以幻術惑亂人心,以流言蠱惑人意,是慣常伎倆,不必奇怪。你我也只是尋常人,管不了天下的閒事。既然皇帝下了詔令,此事便無可挽回了。再說,你是現役武官,難道要抗旨將人搶下來?” 校尉想一想也對,只能把一肚子憤憤不平咽了回去。此時輿乘已經走近,正在樓下。不經意間一瞥,目光卻凝固住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輿乘上的女子眼神倔強,平靜的臉上毫無表情,不是那日從自己家中離開的李蘅又是誰?與此同時,女子也正好抬起頭,四目交投的一剎那,對方眼中突然流露出複雜神色,卻又很快收回目光。

“李姑娘!李姑娘!” 酒樓上的校尉跳起身,不顧一切大叫起來。女子卻像是沒有聽見,再也不曾看他。眼看這一行車仗漸漸遠去,尉遲方不禁呆若木雞。這時候有人輕拍了他的肩頭,回過頭,便見到酒肆主人有些詫異的面孔。 “你認得這女子?” “是,是……她是……”尚未從方才的震驚中回過神來,校尉機械地答道。突然醒悟過來,一把扯住李淳風的衣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李兄!你一定要救她!” “哦?”酒肆主人眉頭微微皺起,“慢慢說。” 於是尉遲方便將自己和李蘅相識的經過和盤托出,幼時如何結識,嗣後又是怎樣認出,連帶那夜將她帶進自己家中的情形,也一併相告。李淳風眉頭不禁皺得更緊。 “你是說,她是廬江王的女兒?”

“沒錯!” “這就奇怪了。” “什麼奇怪?”尉遲方正在心神不寧,也來不及咀嚼他話中之意,“我只以為她躲了起來,沒想到竟然揭榜作了人祭!這……這……這到底是為什麼?” “如果我猜得不錯,她應該別有所圖。”李淳風冷靜地道:“這一次主祭官是那位彭國公麼?” “正是!”一句話出口,尉遲方也明白了,吃驚道:“你是說,她想要刺殺——” “嗯,從你所說情形看來,她心中只有報仇一事。一次不成,必有第二次。” “這樣不行!她一定會送命的!”想到相識以來種種,雖然只是短暫相處,但那黑夜中少女溫暖的身軀,細微潮濕的發香,以及燈下共話時那一種嬌痴婉孌,此刻都清晰之極地浮上心頭。這才驚覺,不經意中兩人之間已有牽絆,倘非情愫,至少也是割捨不下,拆解不開,“不,我決不能眼看著她送死!”

這句話說得堅決。李淳風目光先是詫異,後是洞明世事的恍然。正要開口,樓梯上傳來一陣腳步,緊接著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 “先生!先生!”搖光如釋重負,奔了過來,一臉欣喜,“總算被我捉到你了!” “什麼話,”酒肆主人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腦袋,臉上帶笑,顯得心中也頗歡喜,口中卻道:“你家先生又不是賊,捉來做什麼?對了,你怎知我在這裡?” “嗨,我可有的是耳報神。”搖光神氣活現地說。李淳風略一思索,已經明白:“是葫蘆和瓜哥?難怪。”葫蘆、瓜哥均是鍾馗手下的少年乞兒,走街串巷,消息最為靈通。酒肆主人出面解寧光寺之圍,形跡已露,自然逃不過他們的眼線。 “真沒勁,又被你知道了。”搖光有些掃興,不過很快就又得意起來,“喏,這個,猜得出是誰給你的嗎?”

見少年取出懷中一封信,同時一臉古怪笑容,酒肆主人順手接過。天青色信箋上用流麗小楷寫著兩行字:“今夜酉時,河上畫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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