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九章銅人
“對不住,柳姑娘去了孫司馬府上,今日不能奉陪了。” 說話的女童只有十四五歲模樣,應答口齒伶俐,神態遠比同齡孩子成熟得多,雖然年幼,竟已有些許嫵媚風情。兩人此刻已經來到明翠閣前,所要尋訪的正是前日在集市上險些為驚馬所傷、後來又被尉遲方搭救的歌姬柳五娘。與長安城中煙花教坊相比,此處直可稱為風雅之地,連應門小婢也談吐不俗。尉遲方是直性男兒,聞言便道:“既然如此,那就改日再來拜訪。” 剛想轉身,豈料卻被李淳風一把拖住。驚詫之下,卻見對方對自己眨了眨眼,轉頭向女童說道:“可惜可惜,我等是慕名而來,這位尉遲大人對柳姑娘渴盼已久,朝思暮想,寤寐求之,倘若不能一睹芳容,只怕就此相思成疾。” “什……什麼?!” “唉呀,知好色而慕少艾,實乃人之常情,尉遲也不必隱瞞了。”李淳風對校尉的狼狽之狀視若無睹,繼續說道:“可否通融,容我等到柳姑娘房中等候?” “這……”女童遲疑了一下。校尉氣宇軒昂,年少英武,卻有一種忠厚正氣,迥非風月場中浮浪子弟形象;另一人則瀟灑溫文,笑容可親,令人一見之下頓生好感,不忍拒其所請,“好吧,我帶你們去她那裡。” 暗香細細,暖意融融。這是一間不大的客房,一張珠簾隔開內外,陳設算不上奢華,卻雅緻舒適。牆邊掛著一張木色斑斕的古琴,臨窗一榻,隨意鋪陳著銀狐皮的坐褥。几案上一隻白色瓷瓶,插著數枝紅梅,枝幹橫斜散逸,如同丹青妙筆所繪。對面牆上另掛有一幅字,筆力虯勁,彷彿要破紙而出,當是男子手筆。 尉遲方正襟危坐,形貌局促。他自幼跟隨叔父,後來入了勳衛府,習武當差之餘,多半是與同僚飲酒,偶爾也去賭場擲兩把骰子,這種風月場所極少涉足,更不必說女子閨房中。鼻端聞到熏香之中夾雜著淡淡脂粉香氣,頗涉遐思,一面又有些不自安。李淳風卻毫不在意,斜靠几上,隨手拈起桌上糕餅放入口中,便像是在自己家中一般隨意。 “為什麼要到這裡?” “自然是聊解尉遲的相思之苦了。” “你……” “呵呵,莫惱莫惱。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尉遲少年英俊,這等風流韻事自然是多多益善啊。” “可我,我何曾……” 話未說完,門簾一動,一名歌姬已經抱琴而入。年約十七八歲,外貌僅及中人,神態卻落落大方,向兩人福了一福,道:“見過二位公子。” 尉遲方連忙起身回禮,李淳風卻坐著不動,“姑娘貴姓?” “賤妾姓宋,小名雙紅,是五娘弟子。” “幸會。這麼說來,你也擅長琴技了?” 女子掩口一笑,“明翠閣上下,自閣主起便是以琴藝著稱。但雙紅初學,只怕貽笑方家。” “傳聞公孫閣主琴技冠絕天下,不知我等可有緣欣賞?” 搖了搖頭,女子臉上現出愁容,“閣主近年來重病纏身,一直在後院小樓中靜養,莫說外客,就連我們這些弟子也有數年沒有見到他了。” “可惜。”一面說著,酒肆主人一面站起身來,踱到字畫處。尉遲方心中不耐,正想開口,卻聽李淳風閒閒說道:“崔將軍過世之後,這裡想必也會冷清得多吧。” 聲音依舊平淡,聽在尉遲方耳中卻如同驚雷,驀地呆住了。宋雙紅也怔了怔,隨即低頭嘆道:“正是呢。樓中前日才聽說他的死訊。” “哦?想來柳姑娘定是極其傷心了。” “可不是……”女子話剛出口,突然覺得不妥,又縮了回去,“不過如今人既不在,就算是恩情似海,也不過徒留惆悵。” “嗯。”將手伸到正在發楞的尉遲方面前,晃了晃。 “做什麼?” 見對方手指搭成了一個圓圈,校尉這才明白過來,連忙從懷中摸出一貫銅錢,遞給雙紅,“我們還要在此等候片刻,姑娘自便吧。” 眼看女子背影消失在門口,尉遲方已忍不住叫了起來。 “李兄怎知柳姑娘與崔將軍有所關聯?!” “只是巧合罷了。”李淳風坐回几案之前,若有所思,“事物之間,常有因果。譬如狩獵,見草木動而知狐兔行於其下。烏夜蹄頗具靈性,為什麼突然癲狂,要追逐一個女子?這其中,或許便有你我不知的淵源。何況……”伸出修長手指點向那幅草書,“崔將軍的手書在此,我若再不知二人關係,豈非愚不可及?” 這才注意到那幅字,寫的是一首古從軍行。並無印章題款,只在末端寫了一個“啟”字。 “崔元啟以書法聞名,這幅字墨跡嶄新,為近日所書;以古從軍行相贈佳人,正是軍旅中人本色,而筆力雄渾,又絕非文人手筆。”稍一停頓,李淳風道:“看來崔將軍對這位姑娘用情很深啊。” “妙啊,當真神奇之極!難道你來此地之前,便已知道這幅字畫?” “當然不是,方才不過是靈機一動。至於我來這裡的原因,”伸手從袖中取出一樣東西,在几案上展開,“是為了此物。” 那是一方淺綠色手帕,錦緞織成,帶著淡淡香薰氣味。右下角用深綠絲線繡著一個柳字。 “這便是那日在亂葬崗屍堆之旁找到的。”望向瞠目結舌的校尉,酒肆主人微微一笑:“如今你該知道,那夜開遠門外,可不僅僅是你我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