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男生寢室

第5章 Chapter 4

男生寢室 早安夏天 16798 2018-03-22
畢浪有點失望,Kelly說邀請他去逛萬利廣場,他還以為只有他們兩個人。可是Kelly連唐婉和蕭南也帶來了。 乾脆,畢浪把湘公子也帶上了。他害怕神經兮兮的湘公子待在寢室會出事。 一行人坐了公車,花了幾十分鐘便到了萬利廣場。 站在廣場門口,畢浪下意識地抬頭望了一眼“萬利廣場”的招牌。在夜晚昏暗的光線中被扭曲成“屍”的廣字,在大白天又恢復了蒼勁有力的筆勢。單從書法的角度看,字是寫得不錯,就是廣字頭上的一點勾得太過分,畫虎不成反類犬,難怪人們會把它看成屍字。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畢浪走進廣場裡,隱隱感到一股難以言喻的壓抑氣氛。即使是大白天,廣場裡的光線也十分委靡,巨大而濃烈的毀滅氣息盤踞在每個陰暗的角落裡。風好像是空心的,吹在身上沒有質量,讓人聯想到灰飛煙滅的鬼魂。

迎面走來一個牽著貴婦狗的中年婦女。 那隻狗突然在他們身邊停了下來,拼命地向湘公子身後狂吠,好像發現了什麼陰邪的東西。動物的嗅覺比人類的要靈敏,通常會察覺到人類無法知曉的詭異氣息。 畢浪立刻莫名地緊張起來,而Kelly她們顯然沒把小狗異常的行為放在心上。唐婉走過去想摸摸那隻狗,但小狗朝她張牙舞爪地吠一聲,她便被嚇得花容失色地躲在了畢浪的身後。 好兇的小狗哦。 然而,湘公子卻對小狗的狂吠無動於衷。正常人碰到這種情況一般會趕緊躲開吧,但湘公子卻面對著那隻小狗一動不動。畢浪看到湘公子正惡狠狠地瞪著那隻狗,陰暗的臉頰上浮動著怪異的表情,那種邪氣橫生的眼神他還是第一次見到。為人和善的湘公子平時連校園裡的流浪貓都關愛有加,不可能會對一隻小狗施以這麼嚇人的眼神。

畢浪突然感到背後一陣陰冷,有個想法掠過他的腦海。這個想法實在太恐怖了,以致他的身子發生一陣又一陣的寒戰。他竟然覺得這時的湘公子就像另一個人,或者,有另一個人正佔據著湘公子的身體! 在相互的對視中,小狗很快敗下陣來。連它也害怕了湘公子陰寒的目光,瑟縮在主人的腳下低聲地干號,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充滿了屈服和哀求之情。 主人抱起受驚的它走開了。 湘公子轉過頭,他陰沉著臉,竟然浮起一抹詭笑,似乎在嘲笑對手的不自量力。 畢浪在和他陰鷙的目光相遇之前趕緊回過了頭。 一行人上了二樓。 Kelly帶大家去她媽媽的小店坐了一會兒。 母女倆感情似乎很好。她媽媽疼愛地幫Kelly整理了一下頭髮,忽然說道:“對了,我前幾天在街上遇到了Sunny的姐姐,還和她談了一會兒。唉,自從Sunny死後,她的心情好像一直都沒平復。”

“媽媽……”Kelly叫了一聲,想制止她繼續說下去。 “也難怪,父母雙亡的她們兩個人從小相依為命,感情一定很好……”她媽媽說到這裡才察覺到Kelly不滿的目光,乖乖地閉上了嘴巴,沒有說下去。但這番不完整的話已經足以在畢浪的心裡掀起波濤。 Sunny已經去世了的…… 他一直無法替代的那個男生以這麼永恆的方式佔據了Kelly的心。 她的城,不可能再容得下另一個居民。 畢浪嘆了口氣。抬起頭的瞬間,他和Kelly的目光短暫地相遇了。他的目光很悲傷,正如某位作家的書名,悲傷逆流成河了。 從Kelly媽媽的小店出來,大家又繼續走上上一層。 商場很大,商品琳瑯滿目。眾人興致勃勃地瀏覽著中學生難以負擔的奢侈品,光看不買,在銷售員輕蔑的目光中大搖大擺地走來走去,享受著這種把自己的快樂建設在別人的痛苦之上的行為。

唯有湘公子沉默地跟在他們後面,一言不發,彷若一具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本來,畢浪也想和湘公子說說話,不至於讓他落入無人理睬的孤獨境況。可是畢浪一看到湘公子那陰森森的表情,便忍不住打了退堂鼓。 湘公子全身都散發出生人勿近的氣息啊,一道迥然不同的界限在他身體周圍劃定陰濕的疆域。冰冷的海水,溫暖的火焰,在彼岸各自洶湧。 後來大家停在一家精品店前觀看櫥窗裡各種各樣的可愛精品時,湘公子拍了拍畢浪的肩膀,指了指廁所的位置:“我去一下廁所。” 然後,他向廁所走過去。通往廁所的走道冷冷清清,稀薄的光線下顯得荒蕪且空曠。 畢浪抬眼望了一下那邊,只是一個微小的下意識動作,可以說任何意義也沒有。他看到湘公子正在走道裡,背影與陰冷的逆光融合在一起。隨後幾秒,他便意識到那並不是湘公子的背影。

而是有個人跟在湘公子的後面。 當湘公子拐進廁所時,那人也緊跟著拐了進去。瞬間顯露的側面,讓畢浪的血一下子凝住了。那明明是個女人呀!穿著紙質般的白衣,頭髮很長,腰彎得很低,走路輕飄飄的。青氣中令人不寒而栗的白影啊。僅僅千分之一秒的時間裡,畢浪的目光清晰地聚焦在那女人的臉上,她的臉蒼白得沒有血色,最突出的是她嘴裡的舌頭伸出好長,軟綿綿地貼著下巴! 畢浪看得頭皮都發麻了。這一瞬間的影像讓他無法去判斷是幻覺還是現實。 那明明是個女鬼嘛! 不過,當湘公子再從廁所裡出來時,他卻沒再看見那個恐怖的身影。 廣場裡的氣氛此時詭異到了極點,一絲一縷稀疏的光線慢慢地消散在頭頂,冷澀的色調像粉末一樣撒了下來。而商舖裡不斷吹出來的空調風更使人覺得陰風陣陣。

畢浪想趕緊離開這個地方,可是別人興致正高,他又不好打擾大家的雅興,只得憂心忡忡地跟在後面。他想他的臉色一定很難看,因為蕭南都回過頭來問他是不是生病了。 他勉強笑著說沒事,擦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回頭看了一眼身後。 湘公子不在身後。 奇怪,他剛才明明還在後面的。 “是不是見到靚女跟人跑了呀?”唐婉開玩笑地說。 畢浪這時候一點也沒有開玩笑的興趣,他著急地四處張望,人流熙攘的商場實在難以找到湘公子的身影。 “打他的手機呀!”蕭南提醒道。 “對,對。”畢浪恍然大悟,趕緊掏出手機,飛快地撥出一連串的數字。 手機接通了。 “湘公子,你在哪兒?” “我在你的面前。” “啊?”

畢浪一愣。說什麼呢?他現在正從走廊上探出腦袋觀察商場下面的情況呀,他的面前是一片空氣,湘公子怎麼可能在他的面前? 他正疑惑著。驀然,一個黑影從他的上方重重地墜下來,覆蓋了他的視線。 畢浪沒來得及細看,只見湘公子頭朝下地從面前落下,他拿著手機貼在耳邊,對畢浪做出臨死前最詭異的微笑。隨即,樓下響起了轟的沉悶一聲,許多人的尖叫如壓抑已久的火山一下子噴發出來,灼熱地燒疼了畢浪的耳膜。 樓下冰冷的地板上,鮮血從某一點集中飛濺出去,周圍聚攏的黑色的人影,精美得像一幅畫。血液在陽光的照射下慢慢沸騰蒸發,釋放出巨大的死亡氣味。死者蒼白的臉,坦然睜開的眼睛透出詭異的平靜,眼神逐漸失去了光澤,預示著一盞生命之燈的熄滅。

已變形的肢體散發著恐怖氣息,手依然擺在耳朵的位置,手機屏幕不滅地顯示出“通話中”。那句遺言“我在你的面前”依然縈繞在畢浪的腦海。 他蹲下去,捂著胸口,開始嘔吐。胃底的污穢連同刺激的胃液不可阻擋地衝破了喉嚨脆弱的防線。 他覺得身體裡什麼都吐乾淨了。 夢中誰在幽怨地哭泣?漆黑的夢,彷彿少女柔順的長髮飄掠在眼前。飄在深處的哀怨,以液體的形態,緩緩流淌至乾涸的罅隙。 他睜開沉重的眼皮。這裡是寢室,他依稀辨認得出,但不是他的床,被子的氣味也顯得陌生。哦,是剛剛死去的湘公子的上鋪吧。 可是,他怎麼會睡在這上面? 他想起來回到自己的床上,可他動不了,身體緊緊貼著床板,絲毫動彈不得,彷彿他已成為床板的一部分,不能抽離。只有眼睛能自由地活動著,在狹窄的角度裡,能看清楚的只有天花板上的那塊霉斑。

有什麼滴濕了他的鼻子。他不能用手去摸,但血腥的氣味清晰地鑽進了他的鼻腔。 從天花板上滴下來的血! 血滴不斷地打在他的臉上,被子上,他聽到肌膚被細微撞擊的聲音。被子濕透了,被子裡他的身體也濕透了,浸泡在腐冷的血液中,像一具浸泡在福爾馬林中的屍體,所有器官都在僵化。 他死死盯著天花板上的霉斑。它竟然慢慢地凸出來,線條和輪廓逐漸化成真實的軀體。 一張恐怖的臉浮現。 不能稱之為臉,沒有所謂的五官,臉皮被剝掉後留下模糊的血肉,碎肉掛在慘白的骨頭上,黑糊糊的鼻孔彷彿穿透了整顆頭顱,有黏稠的腦漿從中流出。黑色的長髮飄揚在來路不明的陰風裡,蜿蜒蠕動,如同沼澤里毒液強烈的黑蛇。校服上的斑斑血跡,把藍白的製服顏色吞噬在一片殷紅中。

他覺得胃裡一陣翻騰,想嘔吐卻什麼也吐不出來。軀體裡空空如也的感覺,內臟似乎全被掏空了。 女鬼在上方發出陰笑,然後像濃密的雲層失重般慢慢地壓下來。懸浮在離他的眼睛幾寸遠的地方。他甚至可以聞得到從她面孔裂縫裡流瀉出來的悲淒氣息。 他處在極度的驚恐中,他的瞳孔好像被人挖出那樣痛。身體的每一個關節依然一動不能動,死死地被扣著。他越來越感到絕望。 突然,女鬼伸出腐肉般的白手猛地掐住他的脖子,掐得很緊,把呼吸切斷在喉嚨裡。他喘不過氣來,腦子裡的氧氣消耗殆盡,血管幾乎要脹爆似的。 他窒息至死了嗎,意識好像沉進了越深越寒冷的海底。 就在這時,差不多已經沉進深海的意識被某種力量抓住,倏地把他拉了上來。陽光照耀在海平面上,他體驗到重回人間的溫暖。他的耳邊仍然響著六點半的起床鐘聲。 只是個夢而已。 畢浪從床上坐起來,心有餘悸地抹去額頭的冷汗。他檢查了一下被子和床上所有的地方,當沒有發現一絲血蹟的時候,他才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好恐怖的噩夢呀。他坐到床邊,慢慢地等待著心情平復。 寢室裡的其他兩個室友,張天遊和德林剛從沖涼房裡洗漱回來。湘公子剛死沒幾天,大家的心情都好不起來。德林帶著惆悵的表情看過來,朝著畢浪用略顯驚訝的口氣說道:“喲,畢浪,你的脖子好像有幾道掐痕呢。” 畢浪頓時大驚失色,連拖鞋也不穿就跑到沖涼房裡照鏡子。 對著鏡子,他顫抖著稍微掀下衣領,看到在脖子上的確有幾道模糊的疤痕,類似被人掐過。但那不過是他以前逗狗玩時,被狗在脖子上抓出的爪痕。很久之前的事情了,結了疤,還剩下淡淡的痕跡。 德林說的掐痕指的是這個呀,害人擔心害怕一場,他還以為會出現了像湘公子那樣詭異的掐痕呢。 他不禁又想起湘公子那天從萬利廣場樓上跳下來的情形。 “我在你的面前。” 我在你的面前死去! 心裡很煩。畢浪乾脆又逃課到校外的網吧上網。 網吧裡魚龍混雜,上課時間也能遇到身穿同樣校服的同學。 畢浪揀了個空座,旁邊坐著的是個染著黃發的社會青年,叼著煙,嘴裡一直不斷喊爹罵娘。畢浪看見對方正在玩魔獸,顯然輸得很慘,被魔族殺得片甲不留。黃發青年氣得大拍鍵盤,罵道:“今天真倒霉!又輸了!” 一旁觀戰的網吧老闆笑呵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子,跟Cat玩魔獸你還沒夠資格呢。他可是我店裡的No.1玩家!” “怪不得,怪不得!” 黃發青年連認倒霉,從口袋裡掏出十元錢。這時,從對面的電腦桌旁伸出一隻手,接過那十元錢,畢浪聽到那人得意地說了一句:“多謝啦。” 他於是向前稍稍探了探身子,看清楚那人也是穿他們學校的校服。但那人的臉被十七寸的電腦顯示器給遮住了,除非他把整個身子都探過去才能看得到,畢浪覺得這樣做實在無禮況且無聊。 他只知道Cat是同一個學校的男生,這就夠了。 畢浪玩了一會兒遊戲,又上網看了看新聞。然後他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用谷歌搜索了“人皮燈”一詞,網頁上頓時列出各種搜索到的內容。但是,沒有一條是他期待的。他又加入了“鬼故事”三個字繼續搜索。 他一直點擊著下一頁翻看下去,突然,他的目光被其中一條內容吸引住了—— “絕對真實和恐怖的人皮燈鬼魂報復事件”。 他進入了那個網站——百鬼夜話。網站的背景是詭譎的深夜墓地,顯然這是一個專門的鬼故事網站。網主的註冊名引用了一部很紅的小說,恰好,它信息上寫著的地址也是廣州。 是住在同一個城市的人哪! 畢浪想著,情不自禁地慢慢翻看起其中的內容。有一條正是關於萬利廣場的靈異事件總匯。從最初動工時起出的五副棺材,被稱為五棺屍場,處在亂葬崗之上,夜裡詭異的嘈雜的人聲,飄忽不見的白衣女鬼,以及每年必死五個人…… 畢浪看到網主在更新的內容裡寫道: 說的是湘公子吧。 畢浪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網吧的空氣混沌而令人窒悶,他卻覺得有陣陣的寒意遊蕩在周圍。他打了個噴嚏,對面叫Cat的男生好像看了看他,不過腦袋倏地又縮了回去。 後面的內容更讓畢浪感到毛骨悚然。 畢浪非常清晰地感覺到皮膚上的雞皮疙瘩通通冒了出來,渾身立刻汗毛直豎。他覺得很口渴,喉嚨被火燒一般,水分都被蒸乾了似的,他用手抓了抓喉嚨。要知道,那天他去萬利廣場時穿著的正是淺藍色條紋的T卹。 那個人皮燈女鬼跟著他去了廣場? ! 或許是驚恐佔據了大半個心臟,使它已經無法正常跳動了。畢浪的手指也控制不住地顫抖,握著鼠標戰戰兢兢地點了那個網頁的鏈接。 進入的網頁是專門介紹人皮鬼的。 看到這裡,畢浪冷得縮做一團。他想他瑟瑟發抖的樣子一定很顯眼,因為網吧老闆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可是他又怎麼能抑制住心中洶湧而出的恐懼呢? 故事裡流血的人皮燈籠! 這跟他見過的人皮燈流血的現像一模一樣呀!湘公子在萬利廣場上摔死的那天,他回到寢室時就看到書桌上有風乾的血跡,是從人皮燈裡流出來! 網頁裡最後還說: 畢浪終於按一下鼠標,網頁關上了。他剛想站起來,兩腳卻不聽使喚,又軟坐了下去。他思緒萬千,越想越亂,湘公子的死宛如電影定格的鏡頭,不斷地在腦海裡回放。有關人皮燈女鬼的種種被恐懼揉碎,均勻地撒在了身體裡。 他多想往胸膛捅出個口子,好讓這些壓抑的情緒找到缺口發洩出來。不然,他會瘋掉的!最後,畢浪狠狠地拍了下鼠標,算是一個小小的發洩。 旁邊的老闆投過來詢問的目光。 “啊?你也輸給Cat了?別不自量力嘛!” 畢浪還沒有回答,對面被電腦顯示器遮住臉的男生嚷嚷著“我又沒在玩?誰輸我了?”站了起來,瞥了畢浪一眼,又坐了下去。 Cat原來是一個長相不錯的男生。如此而已。 晚自修後,畢浪剛走進宿舍樓的樓梯間,突然又聽到了那個聲音。不錯,那個聲音帶點嘶啞,從牆角的陰影裡幽幽地撲打在他的脊樑上。他打了個寒戰,雙腳微微顫抖。 明明已經下晚自修了,樓梯間卻沒有一個人,彷彿是專門為了它和他的見面而特地被清場。多麼毛骨悚然的見面啊!濃黑的夜色搭建起來的舞台,連昏黃的燈光也無法聚焦。 僵硬地從上方灑下來的光線,映亮畢浪瞳孔裡的驚慌。 人皮燈女鬼就站在陰影裡。 不說話。 但他質問她:“是……是你害死了湘公子?” 她嘿嘿冷笑兩聲,算是一種默認。 “他跟你無冤無仇,你也要害死他嗎?” 畢浪覺得自己的問題多麼白痴。生物老師、學弟、教導主任、易遙,又有哪個做了傷天害理的罪行?無辜的人死了,在人皮燈女鬼的眼裡根本不算什麼呀。恐怕,最後連他也逃不出它沾滿鮮血的魔爪! “他們都該死。”從身後響起的聲音像空心的月光,隨時會斷一般,卻又顯得那麼地淒厲。連周圍的幽暗都在輕微地晃動。 “不!沒有人該死!你走開!不要再纏著我啦!” “不,我不會離開你的。直到你找到那個人。” “為什麼要找上我?我根本不認識你要找的那個人!”畢浪幾乎發了瘋地叫起來,樓道裡充斥著他的聲音。 “是的,你不認識,但你會幫我找到他。” “不!我不會!你這個殺人兇手!我不會幫你害任何人!” “嘿嘿,你會的!不然,我會讓你身邊的人一個個地死去!” “所以,你才會害死湘公子嗎?” 畢浪此時感到十分內疚,如果說湘公子是因他而死,他怎麼能原諒自己?只是因為自己沒有幫忙找那個殺害她的男生,人皮燈女鬼就讓他身邊的人遭受厄運。這簡直是威脅!用別人的死來威脅自己! 卑鄙可恥的傢伙! 畢浪全身再次劇烈地發抖起來,不過不完全是因為恐懼,憤怒的力量更加洶湧。他還想質問些什麼,可樓梯間傳來了別人正走上來的嘈雜聲。 而這時,人皮燈女鬼已經從陰影裡消失了。 日記打開。 你真的出現了嗎?為什麼我沒有見到你?人家都說,鬼魂會回到最思念它的人的身邊。為什麼你還不肯出現在我的面前?是我愛你不夠,還是你根本就不會愛上我? 我的心很痛。那次我第一次約你去海洋館,我在校門口等了你那麼久,你卻跟那個人走了……你知不知道當時下好大的雨,我卻在雨中站了整整一天。這一切,你都沒有看到吧? 日記合上。 教學樓。畢浪快要從樓梯間走出去時,看到兩個女生剛從廁所裡出來,一邊用手帕擦乾剛洗過的手,一邊討論著讓他瞬間敏感起來的話題。 “知道隔壁班的Kelly嗎?” “知道呀,怎麼了?” “她是同性戀吧?” “啊?怎麼這麼說?” “那麼多男孩子追求她,她卻連一個男朋友也沒有。這不是很奇怪嗎?” “哎喲,可能人家不喜歡早戀,要專心學習呢。” “呸!呸!我才不相信呢!她要不是裝純情玉女的婊子,就是同性戀啦!” 對方譏笑的話語惡毒而刺耳。畢浪走過去,一把抓住那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生。化了濃妝的她發現被一個帥哥拉住,既興奮又故作閉月羞花狀,不料被畢浪冷冰冰地警告道:“再敢說Kelly的壞話,看我不收拾你!” 甩下女生的手向教室走去,畢浪聽見惱羞成怒的女生在身後破口大罵。罵的什麼,他一點也不在乎,剛想轉過身狠狠瞪那女生一眼,沒想到卻有一記清脆的耳光及時地響起來。 驕橫的女生捂著臉,滿眼的驚訝。只見Kelly平靜中又不乏猙獰地說道:“再有下次,我把你的舌頭挖出來!” 女生嚇壞了。儘管她並不相信Kelly有這種膽量,但她卻下意識地摀住了嘴巴,企圖保護她那條嘮叨不饒人的舌頭。 Kelly向畢浪慢慢地走過來,沒有對視的目光,用一個峭壁般狹窄的側臉經過了他。但他聽到她輕輕說了一聲“謝謝”。這麼短暫的幸福握在手裡幾乎抓不住,他甚至懷疑自己的耳朵是否聽錯了。 Kelly在謝謝他? 是嗎? Miss柯在講台上講課,台下一大半同學昏昏欲睡地趴在課桌上。明媚的陽光,無法阻止的時光像沙漏一般流逝。教室裡瀰漫著疲倦而溫暖的味道。 畢浪托著下巴凝視著前座的Kelly。她把長頭髮扎了起來,綁了個藍色蝴蝶結,蝴蝶的影子便飛舞在他瞳孔中的春天裡。想到了Kelly剛才說過的感激的話,他甜蜜地笑了。 只是一句再普通不過的“謝謝”而已。 卻為何,他的心如同盛放了一整個春天? 又是那麼突然地,他眼中的她開始搖晃,像夢般倒塌。畢浪嚇了一跳,他看見Kelly突然從座位上跌了下去,倒在課桌間的過道上,暈厥過去。她的臉色發青,手摀著胸口,似乎是發生了心臟方面的急病。 全班騷動起來。每個人都探過來驚奇的目光,形成一片海洋。 Miss柯也慌得不知所措,直叫:“怎麼辦?怎麼辦?” “我送她去校醫室。”畢浪拼盡全力地把Kelly背在身上,衝出教室,在隔壁班騷動的目光中向校醫室狂奔。 今天的陽光似乎很好,應該不是一個悲傷的日子吧。 Kelly在病床上睡著了。睡得很美,嘴唇被窗邊的陽光親吻。畢浪握著她逐漸回暖的手,不知不覺眼淚就滑過憂傷的臉頰。他多麼內疚,他差點害死了她呀! 剛才校醫說了,Kelly的病毫無緣由,像中了邪一般。不過現在已無大礙。 他馬上就想到肯定是人皮燈女鬼在作祟,因為它說過會讓他身邊的人一個個死去。 Kelly就是他最最重視的人哪! 他哭了,眼淚離開他的眼睛滴入了她的掌心。她還在睡,不會知道有這麼一個男生為她而傷心。 “吵醒人了啦!” 突然從旁邊病床猛地坐起一個男生。他揉著惺忪的眼睛,盯著淚流滿面的畢浪:“拜託,大哥你別哭了好不好,我昨晚上了一通宵的網才剛睡呢!她又沒死,你哭什麼呀?!一個大男人哭哭啼啼的,不羞啊?” “又不關你的事。”畢浪嘟噥著反駁了一句,想到這樣在別人面前痛哭流涕實在難看,他於是悄悄抹去了眼角的淚痕。 不過,這男生好像在哪兒見過。 他又回頭看了看對方,對方似乎也認出他來,並且直接叫出了他的名字:“哦,原來是畢浪呀。” “咦,你認識我?” “我住你隔壁宿舍呀,四零三的。” “真的?”畢浪一臉狐疑,“我好像沒見過你。” “呵呵。”男生笑著撓了撓腦袋,“不奇怪,不奇怪,我在網吧過夜的次數比在宿舍還多啦。對了,我叫Cat,高二那時還和你們班打過一次籃球比賽呢。” “哦。”畢浪對這些全無印象,不過聽到Cat這個名字,他想起了在網吧遇到過這個男生,“原來是你哦。” “記起來了吧?”Cat得意一笑,然後瞥了一眼Kelly問,“她怎麼了?” “沒事……就是有點貧血。” “哦。”Cat似乎已經很眼困,打了個呵欠,又蒙上被子呼呼大睡了。 畢浪再次見到Cat是在第二天夜裡。剛過熄燈時間不久,突然一陣咚咚的敲門聲把他給驚醒了。他走過去開門,雖然心裡因為想著門外敲門的也許是人皮燈女鬼而忐忑不安,但他打開門後卻看見Cat正打算走向隔壁的四零五寢室。 聽見開門聲,Cat又折了回來。 “哎呀,是畢浪呢。幫我一個忙。” Cat一邊說著,一邊卻不由分說地鑽進了寢室裡。其他人還在夢鄉中,他知趣地壓低聲音對畢浪說:“是這樣,今晚讓我在這裡過一夜?” “啊?你的寢室就在隔壁呀。” “唉,別說了,我敲了半天也沒人開門。沒辦法,今晚只好委屈你跟我一起睡了。不過你不用擔心,我每天都洗澡的,也沒有任何傳染病。”Cat說著,在漆黑一片的寢室裡尋找著畢浪的床鋪。 “你睡這裡吧?”他指著下舖凌亂的被子問,畢浪點了點頭,Cat便利索地脫下鞋。不過他隨即發現上鋪也是空著。 “這裡沒人睡嗎?那我睡上面不就行了?” “不要!”畢浪情急之下拉住了他往上爬的身體。 “怎麼了?”Cat生疑地回頭問。畢浪皺起了眉頭。 Cat似乎想到了什麼:“你不歡迎我?那算了,我走就是了嘛。” 他從床上跳了下來。畢浪趕緊解釋:“不是,不是。唉……上面床舖的男生前些日子剛去世……我是怕不吉利。” Cat笑了:“我以為你說什麼呢?死過人又怎麼樣嘛?我這個人唯一的優點就是膽大,我才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鬼咧。” 說罷,Cat又利索地爬上了湘公子的床。稍頃,便聽見他安然入睡的呼吸聲。 窗外的夜,像個無聲的攝影機鏡頭默默地凝視著這個死寂的寢室。 Cat只睡一夜應該不會有問題吧。畢浪懷著這個僥倖的心理入睡。如果Cat遭遇什麼不幸,與他是無關的。因為他已經明確警告過Cat了,那張床的主人已經死了。 但他沒有告訴人家有關天花板女鬼的事情呀。 唔,反正就算說了,Cat也不會放在心上的。 半夜畢浪曾經迷迷糊糊醒過來一次。他聽到上舖的床又響起了奇怪的聲音。他會猜測出那種聲音極像湘公子打飛機弄出來的聲音,但在當時,他也沒在意,或者說是習以為常了,很快又沉入了夢鄉。 那時候,他迷糊以為床上睡著的人是湘公子吧。 翌日早上,畢浪從廁所回來,剛好看到Cat醒來坐在上鋪捂著腦袋發楞。 他便問Cat:“哎,你昨晚睡得好嗎?” Cat拍了拍昏昏沉沉的腦袋:“吵死了。” “吵?”畢浪一愣,“什麼吵了?” “不知道誰在動床板,吱呀吱呀的,我還以為誰在打飛機呢。” 畢浪心底頓時冒出絲絲涼意。他想起昨夜也聽過那種熟悉的聲響,就像湘公子回來了似的。這個恐怖的想法如電流般劃過腦際,他此刻覺得身體僵冷極了。 他睜大眼睛,直勾勾地盯著Cat,又問道:“那你,有沒有做夢?” “做了,做了。”Cat從上鋪跳下來,開始穿起襪子和鞋,同時漫不經心地說道,“我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我夢到天花板上有一個女鬼飄下來,掐住了我的脖子。真夠無聊的夢。” Cat穿好鞋子,站了起來。畢浪特地註意了他的脖子。 白皙的皮膚上出現了幾道暗淡的紫黑色掐痕! Kelly除那次在教室裡昏倒之外,再也沒有出現什麼意外。畢浪本來以為人皮燈女鬼的下一個目標是Kelly,不過,現在看來,當時它只是給了他一個小小的警告而已。 但它不會停止腳步的。 畢浪和蕭南端著午飯走向預先佔好座位的餐桌時,他看到Cat正在埋頭動作遲緩地吃著午飯,好像在苦思著什麼事情。他和Cat打了個招呼,Cat卻似乎沒聽到,沒有抬起頭來。 他這副目光呆滯的模樣讓畢浪想到了湘公子。 一種不祥的預感在心底慢慢地滋長起來。 畢浪晚上到校外的網吧找Cat,Cat正在和別人鬥魔獸,不消半晌便把對方給解決了。 “你來了?”Cat一邊接過輸家手裡的十元賭注,一邊向畢浪露出得意的微笑,“我上網的錢就是從這裡來的。”他得意地把鈔票揚了揚。 煞白的燈光下,Cat脖子上的掐痕越來越明顯。一些真實的恐怖色澤,滲入了深深淺淺的紋路中。收斂的姿態,在緩慢的膨脹之中突顯出最終爆發的結局。 畢浪越來越不安了,而Cat卻似乎完全沒注意到逐漸逼近的夢魘。他繼續在網上尋找著敵手,半晌遍尋不著,他停下了鼠標,回頭跟畢浪說“幫我看一下位子”,然後站起來向廁所走去。 畢浪坐到座位上。 Cat走進了廁所。 趁這段空當兒,畢浪想起了前幾天剛剛瀏覽過的網站——百鬼夜話。他進入那個網站,網主鬼吹燈網上的狀態居然顯示在線。他馬上給鬼吹燈發去了一條信息:請問,如果被人皮燈女鬼纏上,該如何化解。 等待沒幾秒,鬼吹燈的回復來了。 鬼吹燈問:“那個人皮燈女鬼的情況,你了解嗎?” 畢浪於是把所知道的一切簡略地寫在了信息裡。 鬼吹燈很吃驚。 “按你敘述的情況來看,那個女鬼怨氣很重啊。連無辜的人也難逃一劫,恐怕它接下來還會大開殺戒呀。” “那該如何化解?” “說實話,根據我得到的資料,這個人皮燈女鬼的怨氣實在很難化解。我只能奉勸你盡量服從那個鬼,別逆著它的意思行事,這樣或許能保住一命。” “可它繼續害人怎麼辦?” “這個也沒辦法呀,你還是先考慮一下自己吧。按我推斷,那個女鬼之所以會纏上你,很有可能是因為……” 鬼吹燈欲言又止,畢浪趕緊又發了一條追問的信息過去。但鬼吹燈沒有再回复,對方的狀態顯示為離線,對方離開了。 對方到底想說的是什麼? 畢浪把這個問題揣在心裡,慢慢琢磨。他聽到廁所的門被打開,於是抬頭看過去,Cat正從廁所裡走出來,勒緊褲子,隨手要關上門。 門關上的那一瞬間,畢浪的目光僵住了。 一個白色的影子就在Cat剛剛走出來的廁所裡。裡面不可能有人才對。畢浪的血管幾乎在短短的一兩秒鐘之內就停止了流動。那個是人的影子,穿著白衣,頭髮很長,廁所裡昏暗的光線使它模糊不清的臉更加模糊。 最黑暗最靜謐的陰影裡飄蕩著一絲幽冥的笑。 畢浪多麼希望這只是自己的幻覺。 鬼吹燈在那之後很久沒有上線,畢浪發過去的信息一條也沒有回复。久而久之,畢浪也就幾乎把那個網站和那號人物給忘記了。他只是想問清楚一個問題:那天,他說過人皮燈女鬼之所以會纏上他,是因為某個原因。 這個原因,終有一天會水落石出的。畢浪莫名就生出這樣的想法。 這天晚自修的時候,學校停電了。從教室裡望出去,學校附近的街區也是一片黑燈瞎火的。光芒黯淡的星辰稀疏地遊蕩在夜空中。遠處的燈光有如距離遙遠的孤島,中間隔著一片浩渺而黑暗的大海。 空氣中的成分彷彿只剩下悲淒。 晚自修提前結束了,同學們成群結夥地離開教學樓。 畢浪和蕭南相偕向宿舍樓走去,Kelly和唐婉就走在他們身後不遠。 Kelly刻意與他們保持著距離。畢浪注意著她和唐婉的談話,聲音若遠若近地跟隨在後面。隨後唐婉不知為何走開了,Kelly獨自一個人,加快兩步追了上來。 “哎。”她小聲叫喚了一聲。 蕭南轉過頭:“Kelly?什麼事?” “對不起,不是叫你。是你。” 她輕輕點了點畢浪的肩膀,這讓畢浪頓時顯得手足無措。也難怪,Kelly從不會主動跟他搭訕,即使是他故意跟她說話,她也一臉的愛理不理。 今晚倒是怎麼了? Kelly從懷裡的幾本書裡抽出一本筆記本,遞給他:“給你。” “啊?” “你今天不是問我借英文筆記了嗎?” “對,對哦。”畢浪愣愣地接過來。其實借筆記本只是他為了和她說上一句話而編造出來的理由,Kelly也應該知道他根本就是個無心向學的傢伙呀。既然如此,她為什麼還…… Kelly對他,不那麼冷漠了呀。 畢浪大起了膽子:“是……是這樣子,我有兩張海洋館的門票,不知道能不能請你這個星期天一起去……” 聲音拉至句末近似空氣一般地消失掉,畢浪對Kelly的回答一點信心也沒有,不過Kelly的語氣和以往的冷漠無情相比較,委婉多了。她說:“對不起,這個星期天我沒有空呢,改天吧。” “嗯,嗯。” 畢浪第一次被人拒絕還這麼開心。她說了“改天”這個詞,就表明他還有機會。他的興奮之情連蕭南也察覺到了,蕭南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對他露出會意的一笑。 他抬頭看皎潔的月亮看得笑容滿臉。 快要走到宿舍樓的鐵門時,蕭南忽然抬起手指,指向宿舍樓:“那是什麼?” “什麼?” 畢浪和Kelly也聞聲望去。 陷入一片漆黑的宿舍樓中有一抹幽黃的燈光遊出來。乍看之下,頗像荒山野墳裡的鬼火。在沉甸甸的黑暗中,那微弱的光線頑強地掙扎著,把夜幕灼出一個光亮的小洞。 “畢浪,那是你的寢室呀。”蕭南很快就辨認出來。他轉過頭,看見畢浪的臉在月光下顯得蒼白,眉毛微微顫動,彷彿有種恐懼的情緒突然滅頂地漫了上來。 那確實是四零四寢室。雖然已經下晚自修,但同學們才剛剛開始回寢室,而且學校停電了,宿舍樓裡每間寢室還是黑的,除了四零四寢室裡的燈光,那麼突兀地亮在一片漆黑中。 那是人皮燈散發出來的幽冥燈火呀! 畢浪脖子的肌肉一下子繃得緊緊。他聽到Kelly又叫了起來。 “哎,陽台有個人!” 他剛抬眼望去,只見有個黑影從陽台上墜下來。遠遠地傳來沉悶的落地聲,接著,響徹夜空的尖叫穿透了耳膜,在腦子裡此起彼落地迴盪。前面的人擁向了更前方,後面的人用急促的腳步聲經過了他們。 畢浪隨著人流走進了宿舍樓的大院。人群圍在某個點,議論紛紛。畢浪擠了進去,眼前的情景觸目驚心,他久久睜大著眼睛,張著嘴。 地面上橫著一具屍體,鮮血在黑夜裡像蛇一樣蜿蜒在地面上。死者的臉面對著空曠的夜空,帶著對人世間的一點依戀,死不瞑目。此時,夜空沉默而平整地盤扣在每個人的頭頂上,輪迴之中的生生死死,光明中的生靈塗炭,都安靜地躺在這副巨大的黑色棺材之中,等待著下一道灰飛煙滅的軌跡。 血肉模糊的那張臉畢浪十分熟悉,所以他無比震驚,感覺到有一把冰冷的剪刀在瘋狂地剪碎身體裡的一切。他捂緊心,卻阻止不了那種劇烈的疼痛感漾滿每條血管每根神經。 Cat死了。 “可是,他怎麼會從寢室的陽台跳下來?”蕭南看著地上的屍體發問道。畢浪無言以對,也好想那具逐漸冰冷的屍體能替他回答這個問題。 是人皮燈女鬼! 畢浪拼命地撥開人群,衝進宿舍樓。如果人皮燈女鬼還沒有離去,他要質問它的所作所為!為什麼要讓無辜的人遭此厄難? 樓梯跑到了盡頭,畢浪不顧一切地闖進四零四寢室。寢室裡很暗,人皮燈已經熄掉了。陽台外的夜色像是劇場的落幕。他看見靠近窗口的櫃子正在緩緩地關上,一股陰風在水平面上湧動。 他慢慢地向櫃子走過去,每一步都驚心動魄,地板上蠕動的黑暗裡潛伏著猙獰的氣息。他屏住呼吸,前進的腳步已經不受控制,彷彿那櫃子發出無法抗拒的引力,把他慢慢拉了過去。 櫃子裡還有顧心萱留下來的校服。 畢浪想,也許,它一直就住在櫃子裡。到了夜晚,才會遊蕩在天花板上或者走廊裡。 想著,他的手已經觸到了櫃子冷冰冰的把手。 他用力一拉。 櫃子裡沒有人,除了整齊掛著的衣服像刑場上吊死的屍體。 而這時門口有個人影閃過。 畢浪追出去。 一團暗黃的燈光剛好在廁所裡消失不見。當他追進去時,宿舍樓來電了,廁所裡燈火通明,驅逐掉所有的黑暗。 他在裡面卻找不到一個人。 從廁所的窗口望下去,Cat鮮血橫流的屍體是黑夜裡一道悲傷的傷痕。 德林幾乎是尖叫著從床上跳起來的。凌晨五點,外面的天色還沒亮,建築物的輪廓與濃厚的夜色融合在一起,分辨不清。唯有這個城市荒蕪的風呼嘯而過的聲音分外清晰。 畢浪跑過去按亮寢室的燈。只見德林滿頭大汗地坐在上鋪,手指顫抖地指著對面湘公子的床鋪嚇得臉青唇白,一句話也說不出。他的樣子像是看到了什麼恐怖的東西。 而那東西,就在湘公子的床上。 “我看到了湘公子!”在食堂,德林依然驚魂未定地告訴畢浪。他說話的聲音故意壓得很低,似乎不想被旁邊走過的同學聽到,從而把他看成神經病。 他相信那隻是幻覺,但又真實得讓他無法釋懷。他一回想起當時的情景,握在手裡的筷子就微微哆嗦著相互碰撞。 “湘公子?”畢浪細聲問道,“它當時在幹什麼?” “它……它躺在床上,向我招手……” 德林頭皮發麻地說道,手中的筷子終於抓不住,掉在餐桌上。他雙手緊緊抱住了後腦勺,冰涼的腦漿好像要鑽個洞噴出來,皮膚生皰疹一樣地瘙癢,他開始用手指摳著那些瘙癢的皮膚。 腦海中又浮現出那個血流滿臉的男生,在他輾轉側身的時候就出現在對面的床上,咧開嘴巴無聲地陰笑。 “過來呀,我在等著你,等著你……”湘公子這樣說著,死灰的眼睛突然流出兩道鮮豔的血液,恐怖的眼神始終死死纏繞著他。 “真的有……有鬼!” 德林終於大聲地尖叫出來,慌慌張張地從餐桌旁站起來,在同學們異樣的目光中跌跌撞撞地走出了食堂。 畢浪看著他的背影,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難道,人皮燈女鬼下一個要對付的人是德林? 不過,他的脖子並沒有出現掐痕。而且,他看到的是湘公子而不是人皮燈女鬼。 如此的情形,連續幾夜都出現。 德林總在某個特定的時間驚恐地尖叫,亮燈之後,便可以看見他又渾身發抖地指著湘公子的床鋪,嘴裡顫抖地重複著:“鬼……鬼……有鬼!” 他的臉色越來越差,在課堂上經常走神。不過,脖子上依舊沒有出現什麼掐痕。 “我要退學了。”直到有一天,德林臉色蒼白地跟畢浪說。 “退學?為什麼呀?都要高考了,現在退學不就前功盡棄了嗎?”畢浪替他感到不值,但德林苦笑著搖搖頭:“再住下去,我恐怕等不到高考那一天。再說,考不上大學也沒有關係,我爸說可以送我到國外留學。” 他顯然主意已定,畢浪也不好多做挽留。畢竟以德林現在的情緒來看,再待下去肯定會出問題的。 德林忽然想起來什麼,又緊張地盯著畢浪:“畢浪,你以後要小心點。” “為什麼?” “因為我聽到湘公子提起過你的名字。它說你也會下去陪它的。” “真的?” “我也希望這只是個夢。算了,就當是個夢吧。” 德林鄭重地拍了拍畢浪的肩膀,預示著一種憂傷的告別,又好像把心中的壓力轉給了畢浪。畢浪忽然覺得肩膀很重,像有個人騎在上面似的。 自己真的會落得跟湘公子同樣的下場嗎?不過,他對人皮燈女鬼還有利用價值,只要他一天沒找到那個男生,人皮燈女鬼就不會加害於他。只是,他身邊的人會不斷地遭受厄運,這樣也沒關係嗎? 畢浪頓時陷入了一種兩難的境地。犧牲自己,還是犧牲別人,偉大還是可恥只在一線之差。 兩天后,辦好退學手續的德林終於要離開了。他家的奔馳停在宿舍樓下,穿金戴銀的德林老爸果然很有房地產老闆的派頭。畢浪沒料到德林的家境這樣好,畢竟他在班裡行事十分低調,並不像很多喜歡炫耀的紈絝子弟。 畢浪走到陽台上往下看。 德林提著行李走出宿舍樓,走向奔馳邊。畢浪大聲叫了他一聲,德林仰起頭來。 “再見!” “再見!” 畢浪朝德林揮起手,德林在樓下也揮著手。陽光鋪滿兩人告別的距離。驀地,德林揮動的手凝在了半空,他的眼睛瞪得好大,那是突然而至的恐懼,血液退去的臉龐已經變成了死魚的色彩。 德林極度恐懼地鑽進車裡,奔馳一溜煙地離開了宿舍樓。 他應該看到了什麼,而且就在畢浪的身邊。 畢浪意識到這點,轉動艱澀的脖頸,心驚肉跳地向左邊看了看,又向右邊看了看,陽台上只有他一個人而已。那德林害怕的是什麼…… 整個四零四寢室現在只剩下他和張天遊兩個人了。 那個神經兮兮的男生,呆坐在床邊,僵硬的表情彷彿埋藏了一個黑夜,黑夜中沉默而冷清的墳墓,然後他笑了,像墳墓裡飄出鬼魂冷冽的陰笑。 “你、你笑什麼?”畢浪在張天遊面前,總感到有難以詮釋的寒意迎面撲來。 現在寢室裡剩下的兩個人明明應該守望相助才對,偏偏張天遊的態度那麼冷漠,還表露出對死亡的慾望。別人的死,對他來說更像是一種享受。 “很快就到你了。”張天遊幽幽地說道。目光射過來,以最冰冷的溫度打在臉上。 畢浪打了個寒戰:“你……你在說什麼呀?什麼就到我了?” “你知道的,你知道那個人皮燈女鬼不會離開你。” “開什麼玩笑,我和它無冤無仇,它幹嗎要害我?” “需要理由嗎?”張天遊冷笑一聲,聲音在他陰鷙的臉龐久久盤旋。 畢浪抱緊身子。 “張天遊,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你能通靈,一定知道的!” 張天遊又是一笑:“我知道的,每個人都逃不掉。它不會放過任何一個人。” 他的笑,彷彿一朵白色的罌粟花在華麗地綻放。 中午吃飯的時候,畢浪剛坐下來就遠遠聽到有人小聲叫自己的名字。 用不著抬頭也能分辨出這把心底最深刻的聲音。 Kelly端著餐盤走過來,坐在了他的對面。 流動在餐桌上的陽光,搭起了一條聯繫雙方的橋樑。 然而,畢浪卻端起餐盤,走到了另一張空著的座位。對面坐著的是個完全不認識的傢伙,正用看怪物的眼光端詳著這位入侵者。 畢浪自顧自地夾起一塊肉往嘴里送,食之無味。明明Kelly都坐到了他的對面,他卻選擇逃避。 Kelly此時一定感到奇怪,而且生氣。 她不會理解他的苦心。 如果她再親近他,將來恐怕也會遭遇不幸的。死的人已經夠多了,他不想失去他最關心的人。 身後的餐桌上傳來Kelly生氣地把吃完的餐盤扔回到餐架上的聲音,金屬尖銳地碰撞。他的心在這一刻被絞得很痛,痛感比任何時候都要來得強烈,他拼命地摀住胸口。 Kelly經過時,他接收到她埋怨的目光。 原來不能愛別人的感覺這麼難受。 就連蕭南,畢浪也刻意和他保持著距離。儘管對方忙於學業而絲毫沒有註意到,週末的時候又拉著他一起搭上了回家的公車。 公車上的電視屏幕不斷循環地放著廣告和音樂,直讓人倒胃口。廣州城的高樓大廈將天空劃成凌亂的碎片。這樣冷漠的城市,這樣冷漠的居民。 蕭南拿著書背英文單詞,突然從一連串低喃的單詞中冒出一句:“最近真的發生了很多事啊。” 畢浪瞥了他一眼。 “是呀,怪多的。” “你撿到的那盞燈還留著嗎?” “留著呀,想扔掉也不行。” “為什麼?”蕭南轉過來疑惑的臉,“把它送給別人不行嗎?” “送給別人……” 如果是這樣,那個人應該和顧心萱有關聯,譬如說……畢浪想到了林羽生。 把人皮燈交給他再合適不過了,畢竟他和顧心萱曾經交往過。 畢浪下定決心後,心境突然一下子豁然開朗了。 他轉過頭去看車窗外美麗的街景。 林羽生住在三零四,就在四零四寢室的正下方。畢浪趁三零四寢室裡沒有人的時候,提著人皮燈迅速閃了進去。林羽生的床位他之前已經打聽清楚,所以畢浪動作迅速而直接地把人皮燈塞進對方的衣櫃裡。 因為倘若把人皮燈放在書桌上,太顯眼了又容易被發現,林羽生肯定會把它扔掉。要是放在衣櫃裡,藏在一大堆衣服下面,弄不好得等上好幾天才會被發現。 那時候人皮燈女鬼已經纏上林羽生了,他即使想擺脫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畢浪雖然覺得這個做法有點卑鄙可恥,但林羽生平時的所作所為實在不討人喜歡,更何況他和人皮燈女鬼也算是有過緣分。每每想到這裡,畢浪就覺得這是一個卑鄙但正確的決定。 畢浪關上了衣櫃,正準備離開,可是他無意中瞥了一眼天花板,就站住不動了。 這裡的天花板竟然也出現跟四零四相似的霉斑,但比他們寢室裡的霉斑要小一些,顏色也要淡一些。畢浪仰著頭,目光猶如被磁鐵吸引住一般,盯著那塊霉斑心想:為什麼這裡也會出現? 這個疑惑在他的胸腔四處衝撞,心湖泛起不安的漣漪。他注視著那塊霉斑,竟然忘記自己身在何處,連住三零四的人從沖涼房回來的聲音也沒有聽到。 回到寢室的男生們看到正仰頭注視著天花板的畢浪。 “畢浪,你在幹什麼呀?”有個同班男生問道,他也看了看那塊霉斑。它並不能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大家也就認為它不過是天花板滲出的水跡罷了。 林羽生也從沖涼房回來了。畢浪出現在寢室裡讓他感到厭惡地皺了皺眉頭,他一邊打開衣櫃,一邊問:“畢浪,你來我們寢室幹嗎?” “哦。”畢浪回答得含糊其辭,卻指著那塊霉斑問道,“那東西出現多久了?” 旁邊的人漫不經心地回答:“喲,你不說我們還沒發現呢。羽生就睡在它下面的床位,他應該知道得最清楚。” 林羽生卻擺出不想回答的表情。他在衣櫃裡發現了什麼,啊了一聲,然後把人皮燈從衣服堆裡提了出來。 “這是誰的燈呀?怎麼放在我這裡?” 他用質問的目光環顧在場的人,舍友們都擺出一臉的不知情。唯獨不應該出現在這間寢室裡的畢浪做賊心虛,慌張的神色來不及掩飾,便被林羽生一把抓住了胳膊。 “畢浪,你把這種東西放在我衣櫃里幹什麼?” “這……這個又不是我的。” “還敢撒謊?肯定是你啦,不然你怎麼會鬼鬼祟祟地出現在我們寢室?” “真……真的不是我。我是找蕭南的,不小心走錯寢室了嘛。再說,我幹嗎把一盞燈放在你的衣櫃裡呢?這根本說不通嘛!” 旁邊的同學也說道:“對哦,如果說偷東西還可以理解,但哪有人白送東西的?況且還是這麼精美的燈呢。” 很有道理。 “對嘛,對嘛。”畢浪直點頭。可林羽生還是死捉住他的胳膊不肯放,眉頭習慣性地收斂角度,目光也變得更加犀利,提起人皮燈打量了好一會兒,突然想起了什麼。 “這盞不會是人皮燈吧?” 畢浪露出被識穿陰謀的一瞬間驚慌,立刻被林羽生敏感地捕捉到了。 “對吧,這盞是人皮燈!你為什麼放在我這裡?”他逼視著畢浪。畢浪竭力掩飾的眼神已經出現潰敗。 其他舍友聽到人皮燈,紛紛好奇地圍了過來。 他們注視著林羽生手中的燈。精美的燈罩,古色古香的鏤金燈座,這就是傳說中的人皮燈?雖然他們對四樓出現人皮燈女鬼的事情也有所聞,但這還是他們第一次見到人皮燈。 這只是一盞普通的檯燈罷了。 他們心裡這樣說道,但目光仍然聚焦在上面。 他們看著,看著,突然,人皮燈出現了變化。它受傷了。是這樣子吧?燈面似乎被割出了一道傷口,鮮嫩的血液衝破了血管,流瀉出突兀的淒艷,然後是第二道傷口……整個半透明的燈罩,驀然間浸滿猩紅的血,驚悚了逐漸擴大的瞳孔。血的味道焚燒在空氣裡,如同第一口尼古丁的滋味,辛辣而深刻。 “燈流……流血了!” 舍友們指著人皮燈紛紛尖叫起來。 林羽生這才注意到,也嚇得手一縮。還沒等畢浪叫出“別鬆手”的話,人皮燈就像一顆鮮活的心臟掉了下去,摔在地面上,破碎了。從地上濺起的血染紅誰的眼睛。 破碎的人皮燈。 靈魂也會隨著破碎嗎? 抑或是,囚籠被打破了,被釋放出來的邪惡魂魄更加肆無忌憚? 畢浪坐在座位上看最新出版的校報。 教室天花板的吊扇轉動時發出一種古怪的摩擦聲,幽幽的,充滿邪意,像古墓里女鬼的淒怨的哭訴。涼風從上方僵硬地打下來,冷,帶有夜風般的氣質。 校報上又刊登了最新的鬼詩。 他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他不善於思考難題。但鬼詩是在人皮燈被打破後出現的,這不是好兆頭。 因為人皮燈女鬼果然沒有就此魂飛魄散。 畢浪憂心忡忡地抬起頭,他看見林羽生在教室門口和學習委員交談,然後走了進來,經過他的座位旁。 他們相互厭惡地對視半秒。 畢浪的臉色頓時變得鐵青,他渾身戰栗卻又不敢發出一絲聲音。他看見林羽生的脖子上出現了淡淡的掐痕。對視的時間雖短,但畢浪十分肯定,那是人皮燈女鬼的死亡預告! 又有人要死了! Kelly回頭看了看低頭微微發抖的畢浪,問了一句:“哎,你沒事吧?生病了嗎?” 被恐懼塞滿的腦袋無法收容這句話,畢浪失神地盯著桌面。哪天留下的圓珠筆划痕在桌沿突然而斷,像猝死的生命。 Kelly不滿地罵了一句:“好心沒好報。” 他同樣沒有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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