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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九、一束康乃馨

女生宿舍1·444異度空間 青子 11363 2018-03-22
牛芳的浮出水面,就案情本身來說無疑是一個突破性的發現,但由於這個結果大大出乎辦案人員的預料,之前的推理被徹底顛覆和推翻,警方的偵查工作不得不重新確定方向,但因為牛芳已不在人世,很多事情死無對證、無從查起,偵查工作一時間陷入了僵局。 這段時間最苦的是紀如萱——她打心眼不願將牛芳和那場毀掉劉曉曉容貌的火災聯繫到一起,儘管這很可能就是事實,所以,她一直努力避免想到這件事,把所有希望寄託在警方的調查工作上,她天真而單純地期望,等到案情真相大白的那天,警察會告訴她,牛芳是被誤會的,她不是兇手,否則的話,她不敢想像後果將會是什麼樣子。 現實真是太殘忍、太可怕了。 為了能盡快開始新的生活,這天下午,三人終於決定要搬家了——林穎和邱素靈還不知道牛芳的“墮落”,否則她們可能會連想要開始新生活的這最後一點勇氣也消失掉。

“萱萱,聽說你跟小樓在校外租房子了?你真不打算搬去新寢室了嗎?” 林穎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問道。 紀如萱點點頭,坦誠道:“我沒有力氣再去適應新的環境了,而且跟小樓在一起,我心裡能好受一點。” “說的對。” 林穎低下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我也申請了走讀,以後也要在校外住了。” 邱素靈坏笑道:“是跟楊川一起吧?” “嗯,他一直都在外租房住的……” “你們發展夠快啊,這麼快就同居了。”邱素靈將幾件衣服塞到皮箱裡,感慨地搖了搖頭。 “就我一個還是孤家寡人了,只能繼續過集體生活。” “那你也找一個吧。” 分別在即,三人都表現得很“快樂”,相互開著玩笑。 “好了,我先送一趟東西下去,楊川在樓下等著呢。”林穎說著往右腋下塞了個裝滿各類雜物的服裝袋,左右手各拎起一個小箱子,有些吃力地往門口走去。

“我幫你吧。”紀如萱看她力不從心的樣子,忍不住說了聲。 “你東西也不少呢,我自己能行。”林穎回頭沖她一笑,剛走到門口,一個宿管員阿姨突然從對面走來,將一個小本子伸到林穎面前。 “你們兩個辦走讀的,在這個責任書上簽個名,以後出什麼情況學校可不負責了啊。還有你,紀如萱,出來簽名。” “知道了。”林穎答應著,大約覺得右腋下夾的東西不易放下,便鬆開左手拎的小箱子,從宿管員手上接過所謂的責任書,攤放在旁邊的窗台上,左手持筆在簽名處飛快填上自己的名字。 “可以了吧?” “嗯,可以。”宿管員拿起責任書,看了眼她的簽名,“你用左手字寫的不錯啊,肯定練過吧?” 林穎笑了笑,又拎起小箱子,繞過宿管員向樓梯口走去。

在蔣小樓的協助下,紀如萱終於將全部家當弄到他們剛租的房子裡——位於校門外不遠地方的一棟民宅。 “搬家真是個體力活啊。”進門後,蔣小樓氣喘吁籲地往床上一躺,隨口問紀如萱:“你一會兒還要去學校嗎?” “嗯,跟林穎她們說好晚上聚餐。我這就得走,先去老邱的新寢室看看環境怎麼樣。” “好,晚上自己回來能找到這地方吧?” “已經記住了。”紀如萱說著拉開房門,突然想到什麼,“對了,你上次跟我說過……關於左手寫字的事,你還記得吧?” 蔣小樓“嗯”了一聲。 “不過可能是我想錯了,既然娃娃是她親自買的,在上面寫字的估計也是她自己吧,哎不對,筆跡鑑定結果不是她呀!”——縱然聰明如蔣小樓,想問題時不免也有遺漏的時候。況且整個案子的線索太紛雜了,他一時沒想起這個情況,也是情有可原。

“要不是你提醒,我都忘了這件事了,對了,你怎麼想起提到這個?” 紀如萱並不知道他那套“左手寫字”的理論具體是什麼,仍舊用平常的語氣說道:“哦,我是說,林穎好像會用左手寫字。” “林穎?!”蔣小樓一下從床上彈坐起來。 “會用左手寫字,這……跟案子有關係嗎?”從蔣小樓的異常表現中,紀如萱隱約察覺到什麼,弱弱地問道。 “太有關係了,走,咱們這就去警局!” “現在?那……聚餐怎麼辦?” “這輩子可能沒機會了。”蔣小樓不由分說地拉起紀如萱,邊往門外走,邊拿起手機撥通了高飛的電話。 真相有時候就像埋藏在海底的寶藏,任憑你乘風破浪、使盡渾身解數,可能也難見其一面,然而一個不經意間,它可能會被一片海浪推上海岸,暴露在陽光照射的沙灘之上。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蔣小樓此刻就有這種感慨。接到他的舉報,專案組馬上對林穎展開了全面調查,然而結果卻沒有什麼有用的發現。高飛親自打電話給蔣小樓,討論這個事情。 “等一下……”聽完高飛關於調查結果的講述,蔣小樓沉吟片刻,說道,“你剛才說,牛芳遇害那天晚上,林穎說自己與楊川在一起吃飯?” “對,那個叫楊川的也證實了這一點。所以,不在場證明沒有問題。” “他們在哪吃的飯?” “在市區一家西餐廳,我們去走訪了,一個店員證實了林穎的話,兩人在西餐廳從五點半一直呆到七點,所以凶手不可能是她,你的那番'左手寫字'的推理我贊同,但放在林穎這也許只是個巧合呢?”

“巧合個屁!”蔣小樓不屑地罵了聲,“你現在可以去逮捕那個店員了,他做了偽證。” “怎麼說?” “那家店的名字是不是叫'伯頓西餐廳'?” “沒錯,你怎麼知道?” “哼,我一猜他們就要說那個地方。我在那家店裡撞到過他們兩回,但就是案發當晚沒見著他們。” “你當時也在那家餐廳吃飯?” “我在那從五點一直呆到八點,你說呢?” 高飛更加驚奇了:“你吃飯怎麼吃這麼久?” “我陪兩個女人吃的,行了吧。少廢話,你先傳喚楊川跟那個店員,多嚇唬嚇唬他們,肯定能問出結果。” “知道了,小樓,這次要是破案了,我們刑警隊得送塊匾給你!” “你們能把案子破了,我送匾給你們都行!”

時間一晃又過去了五個小時。 天快黑的時候,楊川從警局出來,徑直回到了在校外的租住房中,林穎因為頭疼已經早早地上床睡覺了。楊川開門的動靜沒有吵醒她。 楊川脫去鞋子,走到床前,定定地看著林穎蜷在被窩裡的樣子,看了有好幾分鐘,他脫去外衣,爬上床,鑽進了被窩裡。 林穎這才醒了過來。 “楊,你回來了。” 林穎伸手摸向他白皙的面龐。 “吃飯了嗎?你下午去哪了?” “遇到個中學同學,在一起吃了飯。你呢?” “嗯,吃了碗涼皮,呵呵,頭有點疼,所以躺下休息會。” “你……”過了會兒,楊川猶豫著問道,“你上次,到底為什麼讓我撒謊,說我們那天晚上在西餐廳吃飯?” 林穎身子顫了一下:“你問這幹嘛?”

“今天警察來找我了,問了這事。” 林穎一下坐起來:“你說實話了沒有?” “當然沒有。”楊川撒了個謊。 “但是我很奇怪,牛芳的死……跟你沒有關係吧?” 林穎連忙搖頭,“我跟她可是好姐妹,怎麼可能呢。我上次讓你撒謊,是不想讓警察知道我當天回家給我媽上墳去了,你知道的,刑警隊有個女的跟紀如萱很熟,如果被她知道了,一準會跟紀如萱說的。” “那又怎麼樣?生老病死是很正常的啊,為什麼不讓人家知道你母親去世這件事?” “我不想被人當成是沒媽的孩子……”林穎突然摀住嘴,小聲啜泣起來。 “你剛說的話,都是真的?”楊川沉默半晌後說道。 林穎將腦袋埋在楊川胸前,雙手環抱住他的脖子,哽咽道:“楊,你現在可是我最親的人了,我不會騙你的。”

可惜你不是我最親的人。楊川心想,他不知道林穎為什麼這麼愛哭。下午那個警察跟他說的那番話又在耳邊浮現,難道,躺在自己懷裡這個弱弱的愛哭的女人,真是殺人兇手?應該不會吧。 當再也沒有新的線索可供調查時,刑警隊長高飛派人對林穎進行了二十四小時的監視,但仍一無所獲,林穎除了每天上課下課,就是到街上買菜,回到租住房做飯與楊川一起吃,兩個人儼然過起了夫妻一樣的生活。 林穎的氣色也一天比一天好起來。高飛這才知道,再監視下去也沒什麼意義了——該做的事已經做完、該殺的人已經殺死,這個狡猾的兇手不會再有任何犯罪表現了。所以,眼前只剩下最後一個或許可行的辦法:正面圍攻。於是,高飛下令傳喚了林穎,然後由他親自負責問話。

看著眼前這個女生一臉委屈、傷心的模樣,高飛明白,假如拿不出有力證據的話,她一定什麼都不會說。於是,在繞了幾個圈子之後,高飛突然問道:“牛芳遇害當天,也就是10月23號下午五點半到七點中間,你在什麼地方,在幹什麼?” “我在——” “別再說什麼在餐廳吃飯了,楊川已經跟我們說了實話,還有西餐廳的那個服務生——楊川的表弟,也承認了撒謊的事實,所以,你還是老實交代吧。” 林穎愣了一下,低下頭道:“我……回了安徽老家,去給我媽上墳。” “坐的長途汽車?” 林穎點了點頭。 “是你們學校附近那個長途汽車站嗎?” 林穎再次點頭。 “幾點的車?” “下午五點三十五。之前我一直跟楊川在一起,你不信可以找他去問。” 高飛笑了笑,心想這個女孩果然狡猾,談問題懂得避重就輕——五點三十五之前她去了什麼地方,跟這個案子基本沒什麼關係。於是高飛緊盯著林穎的臉說道:“你可能不知道吧?那個車站的進出口裝有攝像頭,所以,我們一早就調取了車站10月23號當天的視頻檔案,反复看了十幾遍,並沒有看到你。這說明什麼呢?” 林穎不禁皺起了眉頭:“我剛剛才告訴你我當天回老家了,你們怎麼會一早就去查了呢?警官,你這樣說話很不負責任吧。” “你是剛才交代的沒錯,但是,楊川早幾天前就交代了這條線索。你還記得你告訴過他這件事吧?” 林穎咬了咬嘴唇,用悲傷的語調幽幽說道:“你們為什麼要懷疑我?我跟牛芳是好姐妹,請問我有什麼理由殺害她?” “那視頻的事,怎麼解釋呢?” “我不知道,總之我就是坐那班車回的安徽。” “票根還有嗎?” “早就丟了,我留那東西幹什麼呢?” 高飛冷笑一聲。 “林穎同學,我實話告訴你,關於你殺害牛芳的事實,我們已經掌握了大量有效證據,所以,還是請你老實交代吧,再頑抗下去也沒任何意義了。” “芳芳真的不是我殺的!”林穎喊起來,雙手摀臉,委屈地哭了起來。 “你們冤枉我,我真的沒有殺人……” “是不是你幹的,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我再給你點時間。”說完,高飛從辦公桌前站起來,走出了審訊室。 蔣冰兒等專案組人員馬上湊上來——蔣冰兒實際就是這個專案組的成員之一,負責文字記錄工作。她一直沒跟紀如萱說明這件事,是擔心告訴她實情后會長期被她糾纏,問東問西,從而洩露真正的案情機密。 “怎麼樣?”審訊室的門關上後,蔣冰兒率先問道。 “很麻煩。”高飛攤了攤手,“她不承認咱們也沒辦法,總不能屈打成招。” “那怎麼辦?我們又沒有拘捕令,早晚要放人的。” “放人不怕,找人盯著就行。”高飛嘆了口氣,“問題是她要老這樣拒不交代,而我們又一點實物證據都找不到怎麼辦,唯一有點分量的所謂車站視頻還是虛構出來誆她的,這樣下去可不是辦法呀。” “也就是說……除非她主動承認,我們沒有別的辦法了?” “除非有新的證據,能夠直接證明她殺人。”高飛苦笑著搖了搖頭。 “我本來還以為憑我的經驗能對付得了她,看來,我是低估這個小女孩了……” 林穎被傳喚到警局這天晚上,蔣小樓好不容易才將紀如萱哄睡著——她還不知道林穎已成為犯罪嫌疑人這個事實,蔣小樓怕她承受不了這個打擊,就沒有告訴她。 蔣小樓在她身邊躺了一會兒,心裡憋悶得難受,索性穿上衣服,出門散步去。他沿著門口那條馬路走著走著,不知怎麼就走進了一家新開張的酒吧,要了一大聽啤酒,坐在靠門附近的座位上獨自喝起來,目光透過透明玻璃窗,毫無焦點地看著外面,即使偶有符合他審美要求的美女從眼前晃過,他也沒心情看上一眼。 過了大約二十分鐘,從吧台方向響起的一個男聲吸引了他的注意:“老闆,再來一聽啤酒!” 聲音有幾分熟悉,蔣小樓朝那邊掃了一眼,正好那個男人回過頭來,兩人的目光對上了。 “哈,蔣小樓!” “楊川。”蔣小樓微笑著叫出他的名字。楊川顯然喝了不少酒了,臉色通紅,搖搖晃晃地走過來,坐在了蔣小樓對面。 “大半夜的,你不在家陪萱萱,跑來這里幹什麼?” “萱萱不是你叫的。”蔣小樓淡淡說道,臉上卻還帶著微笑。 “叫一下怎麼了,我叫一下怎麼了!”楊川不高興地嚷起來,蔣小樓沒理他。過了不多會兒,他兀自安靜下來,打了一個酒嗝,伸手指著蔣小樓的臉說,“我告訴你,那天我差點就親到她了,就差一點點……” “你喝醉了。”蔣小樓別過臉去,不想跟這個醉鬼一般見識。 “唉……”楊川突然嘆了口氣,小聲嘀咕起來,“你真是好運氣啊,找著萱萱這麼好的一個姑娘,我就不行了,哈哈,一塊膏藥貼在我身上,我想甩也甩不掉了。” “所以你就出來喝悶酒?” “還有什麼辦法呢?” “你不喜歡林穎是吧。”蔣小樓喝了口啤酒,隨口問道。 “但她他媽的喜歡我啊!”楊川又嚷起來,蔣小樓看著他這副模樣,覺得與平時那個彬彬有禮、充滿紳士風度的男人真是判若兩人,但不可否認的是,他很帥。蔣小樓暗暗心想,跟自己一樣的帥。 楊川還在絮絮叨叨地說著酒話:“我想跟她分手,但我說不出啊,她說她是因為我才有勇氣活下來,呵呵,可笑吧?說她愛我,說什麼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跟我在一起,她到底做什麼了啊,真不知道——” “你等等!”蔣小樓打斷他的囉嗦,站起來,伸手按住他的肩膀,視線落在他那雙好看的眼睛上。 “你剛才說,林穎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跟你在一起?” “她是這樣說的。”楊川嘆了口氣,“所以啊,我想甩掉她,但開不了口呀。” 蔣小樓覺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麼,他用力想了片刻,終於有點眉目,於是晃了晃楊川的肩膀,“你先別醉了,回答我個問題,假如你甩掉林穎了,她會怎麼樣?” “怎麼樣?會自殺吧。” “我想,應該還有一種可能——她會交代一切罪行。” “罪行?”楊川抬起醉眼看他,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 “你真不知道假不知道,她是殺人犯,牛芳就是她殺的!” “啊……”楊川酒頓時醒了大半,張了張嘴:“不會是真的吧?” “我可以負責地告訴你,她絕對是,她今天下午還被警方傳喚了,但由於證據不足,又給放回去了。楊川,你願不願意幫我?” “幫你什麼?” “你跟她分手,迫使她對人生失去希望,然後我自有安排,一定能讓她說出真相。” 楊川頓時皺起眉頭。蔣小樓又補充道:“我不跟你談什麼正義和社會責任,就算為了萱萱行嗎?你不知道她現在什麼樣子,整天渾渾噩噩的,我想只有案情真相大白,她才能慢慢走出陰影,過回正常生活。我知道你也喜歡她,就算是為了她,幫我們一次,好嗎?” 楊川愣了半天,終於堅毅地點了點頭。 “好,但我有要求。” “只要不是跟萱萱睡覺,我都能答應。” “你別這麼早跟她結婚,給我一點時間,跟你公平競爭,行嗎?” 蔣小樓望著眼前這副帥到近乎完美的面孔,一種危機感油然而生。但還是咬著牙說:“沒有問題!” 林穎早上醒來的時候,習慣性地往身邊摸了摸,空空如也,她頓時感到一陣失落和莫名的慌張。 起床後,第一件事就是給楊川打去電話,響了三聲後,電話通了。 “楊,你昨晚沒回來嗎?” “我以後都不會回去了。”楊川冷漠地說道。 林穎只感到腦袋裡“嗡”地一聲,一下跌坐在床上。耳邊卻又想起楊川的話:“我給你留了一封信,在餐桌上,你看過就知道了,再見。” 電話掛了。 林穎愣了有十來秒鐘,跌跌撞撞地衝到客廳,果然,餐桌上有一張天藍色的信紙,她雙手顫抖著捧了起來: “我欠別人的,我欠別人的……”林穎喃喃自語起來,良久,她傻兮兮地笑起來,一轉眼,看見餐桌上擺著一盤水果,上面放著把亮晶晶的水果刀,想都沒想就拿了起來。 “呵呵,我誰都不欠,我誰都不欠……” 就在她揚起刀子,準備往胸口刺去的時候,門被人用力推開了,滿臉淚水的紀如萱走了進來,身後跟著蔣小樓和幾個穿警服的人。 “林穎!” 紀如萱顫聲叫她的名字,“我什麼都知道了,你欠曉曉和牛芳的,你該還了!” 林穎打了個冷戰,傻傻地看著站在面前的紀如萱,良久,突然衝上去一把抱住她的脖子,像個受委屈的小孩一樣放聲大哭了起來。 看著這一幕,蔣小樓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終於,他還是贏了。 在警局裡,完全卸下偽裝的林穎交代了自己的犯罪過程和動機,這是一個不怎麼美麗的故事: 曾幾何時,還在老校區的時候,她們五個人情同姐妹。與富二代的劉曉曉相比,林穎的出身則有著天壤之別——林穎還很小的時候,父親患了重病,母親傾家蕩產為他看病,借了很多錢,但還是沒能留住他——林穎三歲的時候,父親死了,除了為他治病所欠下的債務,他什麼都沒有留下。為了還債和養活女兒,林穎的母親白天作工,晚上去夜市擺地攤賣小飾品,因此,林穎小的時候,就深切地感受到了貧窮的苦難,逐漸養成了孤獨而自卑的性格。一晃十幾年過去,林穎考上了大學,母親傾其所有供養著她。林穎十分體諒母親,因此她的理想只有一個,就是好好學習,畢業後找個好工作,多多賺錢,讓母親從此不必再勞動,也能吃得飽,穿的好,不用再為生活發愁。 然而,就在幾個月前的一天,林穎接到了一個從家鄉醫院打來的電話,一個醫生告訴林穎,她母親昨晚在夜市擺攤,收攤過馬路時出了車禍,肇事車輛逃了,好心人撥打了急救電話,現在母親正在醫院接受治療,要她快些送錢過去,不然就停止治療了。 性格孤僻的林穎沒有對任何人提起這件事,找導員請了長假,帶著自己暑假打工賺的幾千塊錢趕回家鄉。 因為搶救及時,母親的性命是保住了,但是由於腰椎折斷,她再也不能夠站起來了。而且身上還受了別的傷,急需治療。 林穎將身上的錢全部交給醫院,然後走投無路之下,只好通過一個親戚的幫忙,將家裡唯一的房子賣了出去,用這筆錢,將母親轉到了許南縣的一家醫院——她必須得上學,也必須得照顧母親。 從那時候起,林穎每天便在醫院和學校之間來回穿梭,生活雖然辛苦,但她咬牙堅持,並且除了牛芳,沒有對任何人提過這件事——因為貧困而造成的自卑心理,她害怕被人知道後笑話,害怕被人另眼相看,所以,即使同宿舍的幾名好友也不敢說,但牛芳跟她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正因為此,兩人才報考了同一所學校,並主動要求分配到同一間宿舍。 牛芳勸林穎找劉曉曉幫忙,畢竟她們是好姐妹,而劉曉曉又是擁有萬貫家財的大小姐,而且為人大方,樂於幫助別人。班裡受過她好處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但是,林穎的性格中除了自卑和自閉,就是倔強,儘管生活如此拮据,她仍不願意接受任何人的幫忙。她利用課餘時間給人做鐘點工,努力賺錢,伺候母親。 一個月過去了,這天放學,輔導員叫住林穎,告訴她學校馬上要評選一批優秀學生,每人發兩千塊獎學金和一份優秀學生證書。每個班級分給一個名額,她力荐林穎。 林穎十分高興,因為馬上快到母親的生日了,母親生平最喜歡的花就是康乃馨——儘管她從來沒見過這種象徵母愛的花,但是她聽過,以往林穎跟她聊天時,常說以後賺錢了要買什麼什麼孝敬她,母親只是笑笑,說你以後真要生活好了,能給我買一束康乃馨我就滿足了。 這句話林穎一直記在心裡。 在導員告訴她那個好消息之前,她就想過在母親生日時送上一束康乃馨,讓長期處在病痛折磨下的母親高興高興,因此特地到花店去問,結果一束康乃馨竟要三百塊錢,可賣房子的錢基本都給母親治病用了,如今母女倆的生活來源全靠林穎在校外打工賺的錢,這些錢僅夠勉強度日,哪裡有閒錢去買這麼貴的一束花呢? 現在,林穎覺得有希望了。離母親的生日還有一個半月,而導員告訴她,獎學金應該一個月就能下來。於是林穎天天盼著,直到發獎學金的那天,導員親手將一份優秀學生證書和兩千塊獎學金發到——劉曉曉手裡時,林穎徹底傻了。後來她才知道,劉曉曉要的只是那個證書,好拿到父母面前炫耀一番,順便多要幾萬塊零花錢。為此,學習很差的她花錢買通了導員,弄到了這個名額…… 第二天,正好趕上十一放假,母親的生日就在十月七日,整整一個星期,林穎拼了命地到處打工,結果五號那天,她到一個富人家打掃衛生時,不小心打碎了一個花瓶,賠掉了一個星期的工錢…… 母親生日當天,林穎找牛芳借了二十塊錢——她只願意接受牛芳的幫助,給母親買了一塊蛋糕,卻沒有康乃馨。晚上,母親睡著後,林穎坐在病床邊上,流了一夜的眼淚。 第二天開學了,林穎回到學校上課,剛上完一節課,醫院就給牛芳打來電話——林穎沒有手機,所以給醫院留的聯繫方式是牛芳的號碼。醫生告訴林穎,就在她上學後不久,她母親用削蘋果用的尖刀刺進了喉嚨,因氣管破裂,被人發現的時候已經窒息而亡…… 母親給林穎留下了一張字條,上面只寫著一句話:孩子,媽媽不願拖累你,你應該過更好的生活。 除了牛芳,林穎對所有人隱瞞了母親去世的消息,請了幾天假,在老家親戚的幫助下給母親舉行了一場簡單的喪事。 在母親的新墳前,林穎放上了一束用賣教科書的錢買來的康乃馨,但是,已經晚了啊。母親到死也沒有見過康乃馨的樣子、聞過它的香味。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辦完母親的喪事,林穎剛回學校,放假歸來的劉曉曉就拿著五千塊錢找到她——她當然明白自己的名額是哪裡弄的,她要用這筆錢表示自己的歉意,林穎沒要,她當然不會要仇人的錢。 那天晚上,在牛芳的陪伴下,林穎哭了很長時間。然後她咬牙告訴牛芳,她要報復劉曉曉,但不會直接殺死她,她要讓她嚐到痛苦的滋味,就像自己現在一樣的這種痛苦。 牛芳答應幫她的忙。 兩人開始製定計劃,為了復仇,林穎將所有痛苦都埋藏到心裡,表面上還是跟以前一樣,甚至對待劉曉曉,她比以前表現得更加親密了。 仇恨可以讓一個人變得瘋狂,也可以讓一個人更加變得冷靜而充滿智慧。 一個星期後,他們被學校安排轉到了現在這個校區,林穎一直在等待復仇的機會,直到那天晚上,新加入寢室的張佳茗突然說起鐘樓的傳說,林穎靈機一動,從牛芳下午剛買到手的娃娃身上打起了主意。 牛芳買了五個娃娃,本打算送給室友們一人一個——儘管這種詛咒娃娃已經成為流行飾品,但是只要利用的好,一樣可以造出迷信的效果出來,例如在娃娃背面寫上人名。林穎一直有用左手寫字的特長——小時候曾是左撇子,後來被糾正過來,但左手仍能寫出一手想像的漢字,且與右手的書寫特點完全不同。 因為經常能看到牛芳寫字,林穎用左手寫字時,半故意地模仿起她的字跡——反正不是牛芳本人寫的,將來東窗事發了,警察不僅不會抓她,還會因此困惑上一段時間。然後,林穎本想直接將娃娃塞到劉曉曉枕頭下,正巧那天張佳茗要她們幫忙去鐘樓找東西,林穎靈機一動,把牛芳叫到衛生間商量,於是,就出現了牛芳在鐘樓裡撿到娃娃的一幕,為了加強懸念,林穎特意將那個娃娃扔掉——反正一共有五個娃娃,不怕不夠用。 之後發生的事情就是大家所熟知的了。 至於衛生間裡的哭聲和錄音筆那件事,也是巧合,紀如萱等人頭天晚上聽見的哭聲,是林穎睡到半夜突然想起母親生前的一些事,情緒難以控制,跑到衛生間去哭,第二天上學路上,邱素靈說起昨晚聽到哭聲,林穎突然覺得這是很值得利用的一件事,到天台實地考察之後,她要來牛芳的老爸出國旅遊給她帶來的新式鬧鐘,從網上下載了一段哭聲,調好時間,然後從樓頂上將錄音筆插進通風管連接處的凹槽裡。 為了不讓大家過於起疑心,她每天都會找機會到天台收回錄音筆,然後每隔兩三天放進去一次,目的是加強迷信的效果,同時也擾亂大家的視聽。 至於將劉曉曉毀容的那場火災,是林穎親手幹的:事發當晚,她趁所有人睡著後,裝作起來上廁所(這樣被發現也不怕),從劉曉曉床前走過,快速在她身上灑下紅磷,然後點燃——紅磷是她在學校的化學實驗室偷的——每次去上課都帶一點,不可能被發覺。 林穎製造火災的目的很明確:要讓劉曉曉被燒傷、毀容,一向愛美的她一定受不了這個打擊,會痛不欲生,但是,劉曉曉的自殺,卻出乎林穎的意料之外。 而作為幫兇的牛芳,雖然沒有直接參與縱火,但畢竟間接地設計陷害了劉曉曉——在衛生間看到另一個劉曉曉這則謊話,就是林穎授意她說的,目的自然是進一步迷惑大家的視野,為即來的報復做鋪墊。 劉曉曉的自殺,讓牛芳感到愧疚和後悔,但真正讓她幡然醒悟的,還是去醫院看望劉曉曉那天,在樓下遇到那個叫柳小茵的女孩,得知劉曉曉捐了五萬塊錢給她,幫她媽媽治病,那一刻,牛芳才知道劉曉曉其實是個好人。 ——這些都是她親口跟林穎說的,她認為她們不該傷害她,為此感到萬分後悔,所以那段時間她一直表現得比別人更加痛苦,實際上是愧疚。 在經過一番激烈的思想鬥爭之後,她決定向紀如萱道出真相,然後徵求她的意見,要不要去警局自首,但林穎已經早就到她的意圖,為了隱瞞真相,為了能夠與楊川在一起——這時候她已經跟楊川好上了。她開始算計牛芳,她在又一個詛咒娃娃上寫下牛芳的名字,然後放在牛芳枕頭下邊——假如紀如萱沒有意外發現這個娃娃的話,她就會找機會“意外”發現,然後拿給紀如萱看。 然後,她又以怕牛芳看見害怕為由,不讓紀如萱告訴牛芳這件事——事實上是怕穿幫,牛芳看見娃娃,當然會知道是她在搗鬼。 這時候的林穎,無疑已有殺害牛芳的心了。用一句俗套的老話來解釋:牛芳知道的太多了。而且還想揭發她。 一連幾次,牛芳想要對紀如萱道出真相,都被林穎警覺地打斷了,然後以保護她安全為由,整天跟著她,讓她沒有與紀如萱或別人單獨談話的機會。 牛芳對此十分反感,終於下定決心要去警局自首,於是那個週五她謊稱自己要回家,實際上出門後就去了警局,然而林穎卻追上她,騙她說她也後悔了,想去自首,在去之前,她希望牛芳能跟她去後操場散散步,聊聊天,享受一下這最後的自由。 善良的牛芳信以為真了,結果慘死在林穎的手下。凶器就是那把她母親曾用來自殺的水果刀。 另外關於那個錄音筆上的指紋,事實上,林穎為了不留下指紋痕跡,她每次操作錄音筆時都帶著手套,捏著最前面的一小截,而這支筆曾是牛芳的東西,所以,上面只能找到牛芳的指紋。也算是陰差陽錯,讓警方和蔣小樓白誤會了一場。 至此,兩件案子徹底真相大白。 聽完林穎的講述,在場幾名警察無一人不咋舌,他們不敢相信林穎的犯罪動機,竟只是因為一束沒有送出的康乃馨,然而,僅僅只是一束康乃馨這麼簡單嗎? 林穎是陰謀的製造者,是殺人兇手,但她本身卻是一個弱者,一個貧窮的可憐的可嘆的自卑的自私的弱者。劉曉曉呢?她從小生活在金山上,身上滿是“富二代”的各種缺點,但本性善良真誠,卻因為一件自己看似不起眼的小事,傷害到了朋友,最終也害了自己。至於牛芳,她才是最最可憐的人,她的可憐在於參與了一場根本與她無關的戰爭,她幫助了一個朋友,卻傷害了另一個朋友。她最後死於對正義、對人性的覺悟,所以,她是值得尊敬的。 “假如你沒有愛上楊川的話,你還會不會因為牛芳要揭發你而殺掉她呢?” 在審訊過程中負責筆錄工作的蔣冰兒終於忍不住插嘴問道。 林穎淒然一笑:“我不想為自己辯解什麼,我沒有想過這種事情,但直到看到那封信之前,我一直都想活著,想跟他白頭偕老。愛情是一種玄妙的東西,不是嗎?” “她真的是……為了我而殺人?” 翌日下午,當蔣冰兒將案情的前因後果告訴趕來警局打聽審訊結果的一行人後,楊川忍不住淚流滿面,連呼吸也變得顫抖起來。 “太可笑了,這太可笑了!”楊川神經質地不斷搖著頭,跌跌撞撞地跑出了警局的接待室。剩下紀如萱、蔣小樓和邱素靈三人默默相對。 “萱萱,咱倆出去走走好嗎?”邱素靈突然說道。 紀如萱徵詢地看了蔣小樓一眼。 “你去吧,我還要在這呆一會兒,回頭給你電話。你們路上註意安全。”蔣小樓努力保持著微笑,目送兩人走到門外,才往椅背上一靠,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氣,整個人顯得無比疲累。 這時高飛走了進來,從後邊拍了拍蔣小樓的肩膀,“今年我們局再有招聘計劃的話,我綁也要把你綁進來。” 蔣小樓苦笑著搖了搖頭。 “能不能在公訴材料裡多給林穎說點好話,盡量別判……死刑。” “我盡量吧,大概有希望。” “那就謝謝你了。”蔣小樓像個年邁的老人似的,吃力而緩慢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朝接待室門外走去。 “其實……”到門口時,蔣小樓突然回頭看向高飛,“其實,我們都是弱者,但可悲的是,很多人都還不覺醒,認為一切都很好。” 高飛皺起眉頭,他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這是沒辦法的事。”蔣小樓大笑起來,走了出去。 警局大門外,路對面的街心花園裡,紀如萱與邱素靈並肩坐在石凳上,長久無語。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有一個小時,邱素靈終於開口了:“我沒想到真相會是這樣,但是,我能原諒林穎。” 紀如萱黯然點了點頭:“我也是。而且我也能原諒曉曉,原諒牛芳。” “對,她們都犯過錯,但真正錯的卻不是她們。是這個社會,是這個階級分化、金錢至上的社會。你說對嗎?” “這不該是我們思考的問題,老邱,我只想說,我們五個永遠是好姐妹,我相信,曉曉和牛芳在地下已經和解了,她們也都不會怪罪林穎的。” “對,我們永遠是好姐妹,是一個革命隊伍,這裡面沒有叛徒,只有朋友。” “最好最好的朋友。” 第二天,紀如萱與邱素靈去給劉曉曉和牛芳掃墓——兩人都長眠在許由市的一座風景秀麗的丘陵上,在一個叫“天垣公墓”的地方,這裡沒有塵世的喧囂,沒有復雜的爭鬥,有的只是漫山遍野的樹木和野花,是一個適合長眠的好地方。 姐妹倆的墳墓緊緊連在一起,這是她們通情達理的父母的安排,好讓她們在下面能夠互相作伴,就像活著時候那樣。 紀如萱和邱素靈上山掃墓時,沒有拿草紙、元寶和蠟燭,只有兩束潔白的康乃馨,分別擺在兩座墓碑前方。 陣陣清風拂過,康乃馨的香味四處飄散,一直傳到很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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