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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6章 第六章修羅本相(2)

英雄志 孙晓 19586 2018-03-12
窗外雪花片片,屋內一片寂寒,雙方一在上,一在下,但見“大掌櫃”悄然站立,他一襲黑衣,頭戴面罩,遮住了五官,依稀看去,他的身形不高也不矮,體態不胖也不瘦,連那舉止也是平平淡淡,盡歸中庸。 盧雲口中微微喘息,發出了輕響,那位“大掌櫃”便也轉頭而來,二人四目交投,出乎意料,此人的眼神並非窮凶極惡,而是清澈明亮,深邃遙遠,好似看盡了萬里江山千古事,天地一切奧秘,盡入胸懷中。 “大掌櫃”的話很少,他點了點頭,金淩霜立時把手一揮,但聽屋內腳步輕響,全場黑衣人一齊走上前來了。 場面益發不妙了,盧雲心裡明白,此時壓在自己身上的力道,實則大半來自於伍崇卿、哲爾丹等人,眾人若想抽身離開,便得一齊散功止力,否則只會越陷越深,可惜盧云自己也給萬斤巨力壓住了,此時也只能奮力行功,全力抗拒,焉有一分氣力出言提醒?

眼看黑衣人越走越近,恐怕真要全軍覆沒了。盧雲越發慌亂,滿心絕望中,忽見屋中還有一人,也是滿面焦急的瞧著自己,似在問他該怎麼辦? “三達傳人”蘇穎超!盧雲心下大喜,自知見到了最後希望。 此時眾人一個接一個倒下,先是赤川子、祝康、再來是宋通明、哲爾丹,最後是伍崇卿與盧雲,人人都已深陷泥潭,動彈不得,說來場裡唯一的自由身,便是寧不凡的愛徒,華山掌門蘇穎超。他是己方碩果僅存的高手,也是全場唯一的希望,此時黑衣人即將走上,盧雲若想脫身,便得讓蘇穎超逼開“大掌櫃”,只是說來麻煩,以蘇穎超的武功,他能否打敗“大掌櫃”? 盧雲深深吸了口氣,他絕不會讓“三達傳人”孤身奮戰的,此時此刻,須得暗助一臂之力。

生死在此一舉,盧雲閉上雙眼,徐徐呼吸,霎時內勁一吐,便將一股凌厲至極的功勁反震回去。 沒人曉得的,盧雲內力之深,實已震古鑠今。他在水瀑裡坐了十年牢,一面與白水大瀑生死相搏,一面苦苦鑽研“劍神”留下的劍譜。日復一日、交相煎熬,內力的渾厚紮實,舉世無第二人能及,一旦把功力運到了頂點,便如白水大瀑逆流反撲,威勢豈同尋常? 盧雲運氣反擊,慢慢內力運行已至極點,只見“大掌櫃”身子微晃,衣袍漸漸脹起,想來也感應到這股內力了,盧雲心下大喜,看只見拿出了畢生功力回擊,這個“大掌櫃”武功再高,也得全力化解,他明白對方一時半刻難以動彈,忙向蘇穎超連使眼色,要他趕緊出手。 黑衣人越走越近,五尺、四尺、三尺……機會稍縱即逝,天幸蘇穎超見機極快,一看“大掌櫃”衣袍鼓起,盧雲又是死命眨眼,頓時心有所悟,當下刷的一聲,把劍抽了出來。

反敗為勝的機會到了,盧雲與蘇穎超聯手出招,事情已有轉機,此刻蘇穎超拔劍出鞘,“大掌櫃”若不想受傷,便得放開赤川子,可這麼一來,哲爾丹、伍崇卿,乃至於盧云自己,全都會脫離桎枯,到時群雄並起,魔刀出鞘,“鎮國鐵衛”怎麼鎮得住場面?當然他也可以繼續壓著赤川子不放,不過蘇穎超也不會容情,只消舉劍輕輕一刺,便能了結此人的性命。 情勢急轉直下,“三達傳人”驟然出手,黑衣人也已驚醒過來,一時群起上前,眼見情勢危殆,蘇穎超不禁口中狂叫,只管舉手直刺,如痴如狂。 長劍迎面而來,忽聽“大掌櫃”笑了笑,道:“蘇君,瓊芳近來好麼?”蘇穎超大吃一驚,萬沒料到對方竟然認得瓊芳,他“嗬”的一聲,劍尖急急一偏,從那人喉邊掠了過去。他急轉劍鋒,架在大掌櫃的喉頭上,喘息道:“你……你認得芳妹?”

“當然。”大掌櫃的目光帶著笑意,道:“我接到了你的喜貼。” “大掌櫃”開口說話,全場或驚駭、或詫異、或迷惑,迷惑的是蘇穎超,他聽對方認得瓊芳。還自稱接到了自己的喜帖,莫非真是個熟人?可他為何又戴上了黑面罩,深夜來此行凶?至於哲爾丹、宋通明等人,則是大為駭然,看這個“大掌櫃”潛運神功,壓制群雄,按理他行功正急,必難言語,孰料此人卻能開口說話而真氣不洩,這份功力之純,當真世所罕見。 全場一片驚駭迷惑,詫異的卻是盧雲,他聽得“大掌櫃”的說話,不覺心下一動,暗忖道:“怪了,這人的話聲好熟……難道他是……” 盧云自己的武功也高,對方的本領再強,都不會讓他害怕,可此人的嗓音如此耳熟,卻不能不讓他留上了神,一片揣測疑心間,忽聽腳步微響,大批黑衣人竟悄無聲息的合圍上來,蘇穎超原本還在發呆,猛見敵方逼近了,霎時大驚失色,忙閃到大掌櫃背後,舉劍架住了他,厲聲道:“退開!向後退開!快!否則我便一劍殺了他!”

聽得這個“殺”字,黑衣人竟是眉來眼去,只見金淩霜似笑非笑,其餘黑衣人戴著面罩,雖說看不清表情,可瞧他們雙肩微晃,想來臉上也掛著一個微笑。 蘇穎超不是頭一天出江湖了,雖說生平不喜殺人,可真到萬不得已時,那也不得不出此下策,只不知為何,只見放盡了狠話,黑衣人卻是一派清閒,蘇穎超越看越怒,厲聲道:“不信我會殺他麼?我現下計數到三,一……二……” 正想給對方一個下馬威,卻聽“大掌櫃”淡淡的道:“照他的話做。” “鎮國鐵衛”號令森嚴,此言一出,金淩霜立時拍了拍手:“大家歇歇。”驟然聞聲後退,一發退到了樓梯口,各尋板桌坐下,只見屠凌心揭了面罩透氣,金淩霜則是自顧自的倒茶喝水,一時各忙各的,絲毫不以“大掌櫃”的處境為憂。

蘇穎超少年氣盛,見得對方目中無人,忍不住更加惱怒,盧雲卻是飽經閱歷之人,一見此景,更為驚怕,當下拼足了老命,把內力全數搬運而出,就怕對方突施殺手。 眼看黑衣人全數退開了,蘇穎超放下心來,正要說話,忽見“大掌櫃”正自打量自己,眼光竟帶著一抹親近之意。 蘇穎超微微一愣,不知不覺間,手上長劍略略放鬆,忽然想起自己還在險地,忙把長劍挺起,他知道對方武功深不可測,便又退開幾步,離這人遠遠的,這才舉劍對準了他的心口,森然道:“朋友,把你的左手提起來,放赤川道長起身。” 大掌櫃回答的很直接。聽他淡淡的道:“我不想這麼做。”蘇穎超怒喝一聲,手掌向前一挺,嗤的一聲輕響,劍尖刺破了衣衫,觸肩而止,已然抵住“大掌櫃”的心口,這劍竟是險到巔毫,蘇穎超沉聲道:“怕了嗎?”

大掌櫃笑了一笑,並未答話,其餘金淩霜、屠凌心等人也是相顧莞爾,竟是一派輕鬆,盧雲把這場面看在眼裡,心下也是一片雪亮,已知蘇穎超生平從未殺過人。 蘇穎超咬牙切齒一陣,他怒視大掌櫃,道:“朋友,我再警告你一次,我只要把劍向前一推,你立時便死,你怕不怕?”大掌櫃笑了一笑,道:“你根本不認識我,便打算要殺死我麼?” 這句話平平淡淡,卻比什麼威脅恫嚇、哭泣告饒都管用,果然便讓蘇穎超微微一醒,心裡現出了一個念頭:“是啊,我又不認識這人,怎能隨意殺他呢?” 殺人定要有個天大的理由,若非有不共戴天之仇,再不便有奪妻之恨、切膚之痛,否則豈能無端害人性命?心念於此,蘇穎超微起猶豫之意,也是怕自己真個殺錯了熟人,當即沉聲道:“你到底是什麼人,為何會認識瓊芳?”

大掌櫃道:“我叫做'大掌櫃'。你方才聽過的。”蘇穎超哼了一聲,道:“那些黑衣人是誰?可都是你的手下、”大掌櫃道:“是,他們是'鎮國鐵衛'。” “鎮國鐵衛”勢力龐大之至,盧云三番兩次與他們照面,卻始終不知道這幫人的來歷,此際聽得“大掌櫃”親口說出這四個字,真有種難以言喻的威勢。蘇穎超微起戰栗之意:“他們……他們為何稱你做'大掌櫃'?”大掌櫃道:“因為我很會打算盤。” 蘇穎超深深吸了口氣,道:“打算盤?那你為何帶著一個面罩?”大掌櫃淡淡的道:“我做的買賣,使我不能以真面目示人。”蘇穎超忍不住譏諷道:“聽來閣下也有幾分自知之明啊,卻不知你做的是什麼黑生意,居然這般見不得人?”

“我建超世志……”大掌櫃微一欠身,道:“必至無上道。” 這人的口氣很大,好似是穹蒼造物之主,直有開天闢地之能,眾人聽到耳裡,莫不大吃一驚,盧雲也是微感愕然,正猜想“大掌櫃”的身分,忽然之間,身旁傳來了喘息聲,盧雲側目去看,驚見出鞘雙眼滿佈血絲,只是瞪視著那個“大掌櫃”,神情極為可怖。 今晚伍崇卿起意來劫奪“三達劍譜”,還自稱要殺死一個人,想來便是眼前的“大掌櫃”了。只不知雙方有何冤仇,直似不死不解。 此時蘇穎超能夠掌控全場,靠的全是盧雲暗地裡撐腰,兩人目光相對,眼見盧雲眼神帶著鼓舞,好似要自己放心來問,登時讓他精神一陣,當下挺起長劍,抵在大掌櫃的心口上,沉聲道:“這位伍少爺是什麼人?為何你們老稱他為龍影?”

大掌櫃道:“他是太子。”蘇穎超愕然道:“太子?”大掌櫃道:“龍影太子,他追隨難陀龍王,故為黑影所掩蓋。”蘇穎超有些聽不懂了,喃喃便問:“黑影,什麼黑影?” 大掌櫃道:“天地之間,人人都有自己的影子,縱使貴為龍王,身有寶光,卻也難以例外。”蘇穎超聽著聽著,忽然脫口來問:“那我師父呢?他也有影子麼?” 此時黑衣鬼眾虎視眈眈,大掌櫃也已壓制群雄,九死一生當中,他自己卻又給蘇穎超壓制住了。場面緊迫之至,誰知蘇穎超卻聊起了天,不知想幹些什麼?宋通明、祝康等人心裡自是千百遍的罵他,催促他趕緊下手。 眼見同伴們哭喪著臉,蘇穎超也醒覺過來了,他自知再也問不出什麼,便重新架起了劍,冷冷的道:“聽好了,從現下起,我要你做什麼,你便做什麼。只要你能讓我高興了,我可以饒你不殺。”聽得“饒”這一字,黑衣鬼眾登時哄堂大笑,大掌櫃則是淡淡一笑:“好吧,你要我做什麼?” 蘇穎超冷冷的道:“我要你陪咱們去個地方。”大掌櫃道:“去哪兒?” “紫雲軒。”蘇穎超容情平靜,說出這三個字來,眾人心下狂喜,都曉得蘇穎超要押入寶了。看這瓊武川乃是當朝國丈,這批黑衣人再兇再狠,一旦去到了紫雲軒,也得乖乖就範了,大掌櫃淡然道:“之後呢?陪你們去了紫雲軒後,我便可以離開了?” 蘇穎超冷冷搖頭:“不行,你得跟我去見瓊老爺子。聽由他發落。”四下嘻嘻哈哈,黑衣人竟又笑了,蘇穎超暴怒道:“笑什麼?”他提劍抵著大掌櫃,森然道:“怎麼樣?你答不答應?” 大掌櫃道:“不答應。”蘇穎超微起錯愕,一時呼吸微促,道:“你……你把話再說一次……”說話間手掌發抖,帶得劍尖隱隱搖晃。 蘇穎超練劍多年,持劍極穩,可他此際劍柄晃蕩不休,足見他心裡何其恐懼。金淩霜、屠凌心原本一派清閒,見他神色如此害怕,竟不約而同站了起來,盧雲也深深吸了口氣,曉得要見生死了。 蘇穎超確實害怕,不過這並不可笑,因為心裡越怕的人,越可能殺人。在場如盧雲、金淩霜、屠凌心,莫不經過生死槌練,自知蘇穎超已在關頭上,他隨時會刺死大掌櫃。 盧雲把場面看得很清楚,刺殺大掌櫃落入蘇穎超手中,蘇穎超自己卻又給黑衣鬼眾盯住,而他要放盧雲等人起身,偏偏又得讓大掌櫃讓步,雙方投鼠忌器,各有所恃,亦有所忌,要想一次鎮住場面,得靠一股“氣”。現下蘇穎超已有殺人之心,雙方也瀕於決戰了。 大掌櫃能夠統馭萬軍,見識必然高超,當知自己命在旦夕,不過此人定力非同小可,雖說心口抵著一柄長劍,仍舊不為所動。良久良久,聽得蘇穎超道:“把手放開,讓我的朋友起來。”大掌櫃搖了搖頭:“我不想這麼做。” 蘇穎超眼生異光,口中微見喘氣:“我最後一回奉告:莫逼我下手殺你……”他手掌顫抖,隨時會把劍柄一推,大掌櫃卻搖頭道:“不會,你不會殺我。”蘇穎超咬牙道:“何以見得?” 大掌櫃道:“我來此之前,便已打過了算盤,你非但不會殺我,還會投靠我。” “哈哈哈哈哈!”聽得這話荒唐之至,饒是情勢緊迫,蘇穎超還是哈哈大笑起來。看這批黑衣人兇殘無道,自己堂堂的華山掌門,豈會與他們同流合污?一時笑得不可抑遏:“蘇某會投靠你們這幫宵小?哈哈!哈哈!你這笑話是聽誰說的啊?” 大掌櫃沉寂默然,慢慢挪移了目光,道:“聽他說的。”蘇穎超微感詫異,順著對方的目光去望,卻又瞧見了那名大旄男子,不覺心下一凜,想起那招“仁劍震音揚”,忙道:“他……他究竟是誰?”大掌櫃附耳過來,低聲道:“盧雲。” “盧……雲……”蘇穎超張大了嘴,身子微微搖晃,他轉頭望向大掌櫃,嘶啞地“就是……就是那個盧雲嗎?”大掌櫃默默望著“大眼貓”,眼波平靜如水,點了點頭。 “當”的一聲大響,長劍摔在了地下。只見蘇穎超呆呆看著地下,眼角噙著淚水,面色帶著悲哀,腳步陣陣晃蕩,慢慢向後退開。 宋通明、祝康等人瞠目結舌,心下都感莫名其妙,不知蘇穎超好端端的,怎會在這關頭上棄劍了?在眾人的愕然注視下,只見蘇穎超一步一步向後退開,終於瑟縮到了屋角,抱頭啜泣。 全場驚疑迷惑,在場如赤川子、什麼、祝康,大半都識得這個“盧雲”,曉得這人過去是一甲狀元,在長洲做過官,其後棄職失踪,只不知這麼一個作古之人,卻為何讓蘇穎超大驚小怪?莫非他倆昔日有啥過節不成? 蘇穎超垮了,區區幾句話說過,“大掌櫃”便讓他退出了戰局,全場驚詫之中,只見大掌櫃輕輕抬起了臉,打了個眼訊,一時之間,全場黑衣人再次湧上前來,便要將一干人等拿下。 又輸了,這回輸得更慘,盧雲望著屋角的蘇穎超,他本還等著放手一搏,待見了蘇穎超這幅痛苦模樣,不由也是鬥誌全消,輕輕嘆息中,聽得砰的一聲,盧雲向前一撲,也已摔倒在地了。 蘇穎超垮台,盧雲也應聲而倒,滿場高手相繼覆沒,人人或倒或降,無一能戰,不過場內卻還有最後一人死撐不倒,四面楚歌中,此人的目光仍帶著熊熊怒火,絕無一分退縮之象,因為他心裡明白,自己還有最後的倚靠。 殺!業火魔刀!伍崇卿將跪未跪,要倒不倒,他將“魔刀”拄在地下,雙手緊抱刀身,仍在負隅頑抗,黑衣各自見了這勢頭,不由微微一凜,腳步便又慢了下來。 天下英雄的最後寄望,便是“業火魔刀”。伍崇卿不仁不義、不忠不孝、他不是為情所困的“輸大哥”,也不是滿腹經綸的“盧叔叔”,他是背負魔刀的刺客,縱使只剩下一兵一卒,他也不會投降,一會兒只要黑衣人有一點閃失,他便會瘋狂拔出魔刀,天地萬物殺一空。 大掌櫃目光沉靜,他凝望著崇卿,一不勸說,二不恫嚇,只見他左手按在赤川子的的腦門上,右手慢慢舉起,五指張開,露出了掌心的東西。 屋內一片黑暗,火蠟蕊心焚燒,照亮了大掌櫃的手心,那裡躺了一隻鐵膽。 “神劍擒龍?”盧雲張大了嘴,睜眼望著那隻藍澄澄的鐵膽,呼吸不由急促起來。 傳聞中的天下第一秘劍,已然現身了? 十年前“劍神”發願打造“神劍”,轟動天下,從此世間便多出了一柄無上劍,世稱“擒龍”,場內如盧雲、金淩霜、屠凌心,乃至於赤川子、宋通明,人人都曾見過此劍,卻沒人料到這柄“神劍”竟已落入了“大掌櫃”手中。 第一回見它,它擒服了“一代真龍”,殺得他不支倒地,最後一回見它,又目睹了天絕慘死。一回又一回,從景泰朝結束,乃至於天下大亂,正統復辟,彷彿人世裡的孽海是非,全與這柄神劍有些干係。 神劍在手,擒龍在握,大掌櫃未說只言片語,可手上的鐵膽卻替他道盡了一切,原來大勢早就底定了,先前蘇穎超只因為製住了他,更是一場笑話,當“大掌櫃”踏入萬福樓的一刻,人人都已註定了相同的下場,盧大叔、蘇少俠、伍少爺、死與降,二選一。他們別無第三條路可走。 “心向光明城,身陷修羅殿。” 大掌櫃開始吟誦經文,掌中的神劍也幻起藍光,如佛影光潤,直向崇卿手上的魔刀而去。 不知為何緣故,那魔刀本如一塊大貓晶,光滑剔透,其上還生了一隻明亮貓眼,可那魔瞳見了那佛光後,卻益發模糊不清,彷彿要閉眼睡覺了,伍崇卿面露惶恐之色,他緊抱著懷裡的“業火魔刀”,似想喚醒它,可不知怎地,自己的膝蓋卻不由自主的彎下。 “如舍五倫德,如破三教謁,得架超世志……”歌聲沉靜肅穆,滿場黑衣人提供內的吟唱,無不大受感應,只見他們一個個雙手合十,齊聲唱:“緣盡愛憎滅。” 砰的一聲響,伍崇卿跌撲在地,氣力放盡,那“魔刀”也脫手飛出,一路滑到“大掌櫃”的腳下。大局底定了,伍崇卿獨木難撐大廈,終於垮台,霎時之間,全場拜伏,聽得黑衣各自齊聲頌號:“天上地下,一切萬物,無脫六道輪迴!” 全軍覆沒了,看伍崇卿打不嬴金淩霜,蘇穎超打不嬴“劍蠱”,哲爾丹更不是“修羅神功”的對手,現下敵營還多了一個“大掌櫃”,連盧雲也給制服在地。 天上地下,盡歸輪迴,面前的“業火魔刀”靜靜躺於地下,終將重歸神佛之手,“大掌櫃”默默垂首,運起了空中鐵膽,但見一道藍光緩緩而下,佛光隱隱,籠罩了地下的魔刀,一時之間,“業火魔刀”映照了佛光,刀上的魔眼光暈全數消散,竟要閉目長眠了。 虎吃羊、羊吃草,在這強生弱死的冷酷人間,唯一的溫情便是“業火魔刀”。魔刀真公平,魔刀真大方,它打破了神佛制定的一切規矩,賜予弱小們無上的勇力,讓他們有膽放手一搏,可自今往後,什麼都結束了,魔刀即將歸依六道,重回神佛身邊。 伍崇卿倒在地下,已是熱淚盈眶。他怎麼也不想答應,可這是沒法子的事啊,在這濁濁塵世裡,人人都得活在輪迴中,無論是蘇少俠,盧大樹,甚且是敵營的金淩霜、屠凌心,不管是喜歡,是厭惡,是得利,是受害,誰都離不開“六道輪迴”。 大掌櫃緩緩垂首,目光簫然,看不出什麼喜怒哀樂,他望著手上的點點藍光,輕聲說道:“明朝伴古佛……永脫六道業……”大掌櫃口唇低動,話音雖低,盧雲卻聽得明明白白,霎時他雙眼圓睜,竟已坐起了身子。 驟然間,屋中光明大起,彷彿老天開眼,但見一道白光閃過,灌入伍崇卿體內,但聽哲爾丹“啊”的一聲痛喊,好似挨了一刀,那股力道急急傳來,宋通明、祝康等人天旋地轉,竟然一個接一個摔倒在地,餘波所及,竟也使大掌櫃身子向後劇晃。 “砰”的一聲大響,一隻重物墜落下來,壓裂了地下樓板,“神劍擒龍”竟然落地了,有人以霸悍至極的內力震傷了大掌櫃。逼得他放開了神劍,全場黑衣人大感駭異,卻見一人端坐在地,口中微微喘息,出手之人正是盧雲。 這股凌厲內力正是盧雲所發。這回他送出的不再是敦厚柔軟的“無絕心法”,而是鋒銳如刀的“崑崙劍芒”。這股內力無堅不摧,一路震開了同伴的牽制,逼得他們放開了手,只見宋通明撫胸劇咳,祝康、赤川子口吐鮮血,連伍崇卿、哲爾丹也是氣血翻湧,已在打坐順氣,至於大掌櫃自己,也因一個猝不及防,竟給震退了半步,掉落了手中神劍。 這就是卓凌昭的霹靂手段,盧云不是掙不脫對方的掌握,也不是無法對付大掌櫃,他只是不想傷了自己人。 其實盧雲早該這樣做了,可他也有自己的為難,先前他體內的真氣太盛,一旦使出了“劍芒”,祝康、赤川子受了這股威力,非死不可,故而他遲遲不敢動手,直到這最後一刻,方給逼出了這招。 菩薩心腸也好,霹靂手段也罷,現下什麼都晚了,看盧雲分歧餘威,以畢生功力逼落大掌櫃手中的神劍,可這又改變了什麼呢?大局早已底定,伍崇卿交出了魔刀,盧云自己也是精疲力竭,難以再戰,全場倒的倒,垮的垮,大掌櫃只消把腰一彎,俯身一拾,一切便都恢復了原狀。 當斷不斷,不戰自敗,大掌櫃微笑搖頭,滿場黑衣鬼眾也是哈哈大笑,一片笑聲中,人人都曉得這是虛驚一場。大掌櫃並不多言,只見他屈膝俯身,右手向下,堪堪要拾起神劍之時,忽聽天頂傳來沉穩嗓音,如斯道:“他……日……若遂……” “凌雲志!” 聖光乍現,神劍墜地,奇蹟隨即發生,眾人呆呆仰頭,只見天頂屋樑處隱隱駭動,傳下蒼茫笑聲:“敢……笑黃巢……” “不丈夫!”轟隆一聲巨響,屋頂破開了一個大洞,泥沙颼颼而下,一條大漢從空而降,一腳踹在了大掌櫃的背上,剎那間便將人壓倒在地,隨即一拳一拳望他身上招呼,拳拳到肉、轟然有聲。 “秦仲海來了!秦仲海來了!”全場黑衣人激動大喊,如黑大耗子驚慌四竄,盧雲則是張大了嘴,呆呆望著那大漢背後的刺花,一顆心彷彿停下了。金淩霜明白情勢險峻,第一個帶頭搶上,厲聲道:“快!快把神劍遞給大掌櫃!快!” 先前蘇穎超架拄“大掌櫃”,黑衣人莫不嘻嘻哈哈,滿不在乎,可現下鐵腳大漢現身突襲,將“大掌櫃”撲倒在地,全場黑衣人已是人人自危,但見弓箭亂飛,硬矢四射,眾鬼驚慌叫嚷,亂作一片,金淩霜更不打話,直朝地下鐵膽撲來,便想讓“大掌櫃”握住神劍。 眼看小嘍羅過來煩人了,那大漢抓起桌上的筷筒,隨手一拋,但聽風聲急嘯,整排木筷全射了過來,屠凌心眼明手快,猛地壓倒了師兄,急急掀起板桌,哆哆連聲過後,木筷插了整排,那板桌彷彿成了一隻蜂窩,轉瞬間四分五裂。 砰的一聲,鐵腳大漢舉腳一挑,把那百斤鐵膽踢得直滾了出去,眾嘍羅颼颼發抖,還在不知高低間,猛見人影一閃,那大漢突然衝了過來,黑衣鬼眾驚慌奔逃,但見人群分散,便也露出了地下的標的,那是一柄黑沉沉的大刀,金淩霜淒厲吶喊:“擋下他!” “喝!”金淩霜、屠凌心聯手出招,二人奮起全身內力,便將長劍死命拋出,那大漢頭也不回,提起了一條板凳,反手揮出,砸得雙劍倒飛而出,他一個吐氣揚聲,手臂暴長,正要拾起魔刀,忽然背上一重,一條巨大人影壓了上來,正是那赤足巨人撲來了。 那大漢咧嘴一笑,反掌用手一攔,將那赤足巨人操翻過來,成了頭下腳上之勢隨即舉起鐵腳,狠狠一腳踏落,競將巨人的大腦袋撞入了地板,眼看絕世高手變成了破布袋,個個都是不堪一擊。一眾小嘍羅自是雙手連搖,駭然退後,都在乞求饒命。 眼看沒人打擾了,那大漢咧嘴再笑,隨即俯身彎腰,便要拾起“業火魔刀”,忽在此時,一隻玉白手掌搭來,拍在那大漢的肩頭上。 “大掌櫃”終於來了,黑面罩下的眼眸帶著笑意,便與那大漢微笑互望。 兩大梟雄面面相覷,遽然間,“大掌櫃”擒拿手使出,一送一扭,已然壓住了敵臂,那大漢喝的一聲,左拳反手打出,卻又給“大掌櫃”提掌架住,竟以單臂之力控住敵方的雙手。 全場都傻了,看那大漢神力驚人,連赤足巨人也挨不起他的一擊,孰料“大掌櫃”競能以單手之力壓制對手,想來此人氣力之大,分毫不在伍定遠之下。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大掌櫃開始反攻了,一片駭然間,只見他以左手控住敵方的雙臂,右掌接連出招,一時間點戳拍震,舉指掌爪、招招又兇又毒,彷彿暴雨傾盆,又似水瀑飛花,全數打在那大漢的胸腹穴道上。 不過半晌過去,那大漢便已挨了上百記快招,滿身浴血間,腦袋便垂了下來,可“大掌櫃”還在打,就怕打不死他,那大漢腦袋越垂越低,傷勢也越來越重,可不知為何,他身上的斑斑血跡卻亮了起來,彷彿是星星之火,越聚越多,越發明亮,終於化作了一聲怒號。 “哦哦哦哦哦!”大掌櫃給人揪了起來,那大漢單手提著他的足踝,拼命旋轉,狠狠一拋,擋啷碎響之中,大掌櫃好似斷線風箏一般,一路撞入了內堂,壓破了酒缸,身子卻還停不下來,又聽“砰”的大響,背後撞上了照壁,身子半空翻轉,好容易落地下來,那大漢又是側踢橫飛,重重踹上了大掌櫃的胸口。 砰砰兩聲,兩頭怪物同聲墜地,同時起跳,一個揮怒拳,一個出佛掌,再次對了一招,無聲無息間,拳掌相抵,功力悉敵,二人身子隨即分開,各自向後退出一大步。 自入萬福樓以來,“大掌櫃”所向披靡,震懾群雄,從不曾落得這般狼狽,可現下他也受傷了,只見他拉起了黑面罩,露出俊美的嘴唇,提手擦去了唇邊血漬,那大漢則是“嗨”了一聲,運起一口濃痰,連同嘴裡的血水,一發吐到了地下。 兩大梟雄相互凝視,誰也沒動,金淩霜等人都明白,這兩人看似默不作聲,實則都在算計地下的兩柄兵器,一是“神劍擒龍”、一是“業火魔刀”。看得出來,他倆都在等待自己的機會。誰能搶先一步拿到自己的家生,誰便能搶先一步格殺對方,結束這場十年大戰。 神劍與魔刀,這兩柄兵器俱是一母所生,各有玄奇之處。魔刀主虛,神劍主實,神劍冷若冰霜,魔刀怒似烈火,若讓大掌櫃拿到了“神劍”,他立時能掃平群雄,一統天下,可話說回來,要是“魔刀”落入那大漢的手裡,那可不是弱女孤兒的報報仇、雪雪恨而已。而是“怒火直衝三千丈,炎星降臨大地紅。”後果之恐怖,可想而知。 窗外還在瓢雪,望來有幾分詩意,萬福樓裡卻是戰雲密布,金淩霜、屠凌心雖說心裡焦急,卻也不敢貿然加入戰局,畢竟這兩大梟雄武功之強,已臻化境,出招時更是無所不用其極,外人若是任意插手,只消稍有不慎,隨時都要斃命於當場,屆時害死自己事小,若要害得“大掌櫃”失手,竟使“魔刀”落入“怒王”之手,那自己可真要成了千古罪人。 全場噤若寒蟬,人人都向後退去,場里便空下了一大片地方,哲爾丹、宋通明、伍崇卿,一個個都屏氣凝神,等著看當今兩大梟雄的決一死戰。 “怒王”與“大掌櫃”同時現身了,先前兩人互交數招,雙方互有得失,但聽場內呼吸濃濁,那鐵腳大漢好似受傷不輕,吐納至為急促。可不知為何,他身上的火光卻越發明亮。每逢收氣吐氣,身上火光更是隨呼吸一明一滅,黑夜中望來極為古怪,那“大掌櫃”卻是靜悄悄的,難以聽察他的呼吸聲,好似此人根本就是一具死屍,壓根兒就不必呼吸。 這個呼吸沉重,如扯風箱;那個不吸不吐,宛如殭屍。忽然結,場里傳來極慢極長的呼吸聲,那呼氣彷如無止無盡、吸氣更似天長地久,一呼一吸間相隔之長,匪夷所思。不消說,自是盧雲下場了。 十年水瀑修煉,盧雲練就了天下無雙的吐納術,他閉氣時能達一頓飯之久,一吸一吐間,便能運轉一個週天,以內力而論,盧雲舉世無敵手,以招式而言,他也是博大精深,試想一個人身擁“仁劍”、“劍芒”,兼得寧不凡與卓凌昭兩家之長,攻守之間,威力豈同尋常? 君子可欺之以方,盧雲的武功並不在眼前兩大梟雄之下,只是他宅心仁厚,這才在大掌櫃手裡吃了大虧,不過君子報仇,三年未晚,他若要與那大漢聯手,今夜局面必然逆轉。不過他也未必會加害“大掌櫃”,因為他的額頭上還有一道傷,深深刻入了心坎。 天下大勢,鼎足而三,萬福樓裡一片寒寂,但見大掌櫃在東、那大漢在西,盧雲則是居於兩方之中,三方互為等距,相互牽制,當此一刻,誰也開不了口,更沒人敢輕舉妄動,觀眾人無分敵我,也是鴉雀無聲,竟連大氣也不敢喘上一口。 忽然之間,人人都發覺這裡好靜好靜,當此一刻,天下無聲,只見盧雲默然仰天,大掌櫃低頭望地,鐵腳男子則是若有所思,三人相顧無言,地下的“神劍”、“魔刀”也是靜悄悄的躺著。只見“魔刀”閉上了貓眼,好似睡著了,“神劍”也沒了佛影光暈,成了一顆爛石頭。 整整十年了,天下終於停戰,萬里江山皆寂靜,人人都停手了,猛聽腳步一震,屋中亮起了一道燦燦紫光,直朝地下的“神劍擒龍”飛撲而來。 又開戰了,三雄鼎立驟然幻滅,看伍崇卿明奪神劍,實則暗助怒王,“大掌櫃”若要擋他,鐵腳男子便會趁隙出手,屠凌心勃然大怒,暴吼道:“龍影!你瘋了麼?”兩道人影應聲而起,赤足巨人搶先起跳,金淩霜尾隨在後,二人早已有備,一前一後朝出去面前撲來。 伍崇卿身法好快,看他著地翻滾,猿臂輕抒,直取神劍,那鐵腳大漢早在等這一刻,當下俯身彎腰,朝地下擊出一拳,威力到處,樓板碎裂,魔刀竟倒飛上了天,那大漢飛身跳起,手臂暴長,已要收下“業火魔刀”。 點點熱血灑出,濺到魔刀之上,剎那之間,魔眼睜開,流下了怒火般的熱淚。 “烈火焚城!”黑衣鬼眾齊聲悲喊,聲音透著絕望,那大漢右手開掌,正要緊握魔刀,大掌櫃卻毫無動靜,黑面罩下的目光極有把握,好似還在等著最後的大援到來。 遽然間,一道白光後發先至,如白水大瀑般包圍魔刀,隨即一隻手掌截來,搶先抓住魔刀。 當此最後關頭,盧雲還是出手了,在一片亂局中,他選擇站到了朝廷這邊,替大掌櫃保住了“業火魔刀”。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此時“魔刀”落入盧雲手中,伍崇卿也給撲壓在地,無暇來奪“神劍”。大掌櫃更顯得從容不迫了,他緩緩踏上一步,俯身而下,手指沾觸了“神劍擒龍”,剎那之間,已見一道藍光竄出,轉眼又多了第二道、第三道……三道劍刃旋轉如意,彷如孔雀開屏。 “六道輪迴!”全場黑衣人放聲吶喊,語氣又激動、又崇仰,但見大掌櫃長身而起,佛光滿佈全身,三道劍刃開展,轉眼第四道、第五道……此時此刻,六道終結,天將大寒,佛光即將鋪天蓋地而來,無盡滋長,乃順承天…… 天候最冷的時節雪花必然六出眼見大勢即將底定猛聽一人吐氣揚聲半空飛來一道慧芒直朝大掌櫃撞來。 魔刀飛來了,黑黝黝的刀身隱藏魔火,火光又給劍芒激發,宛如慧芒墜大地聲勢驚人。 在這生死絕命的關頭盧雲又再一次出手了,這回他選擇倒向怒蒼山。 六道未結,天未大寒,魔火卻為純白劍芒所餵養,成了橫天而過的大慧星,一刀一劍相戶逼近,發出嗡嗡微聲,驟然間光芒炸射,兩柄神兵稍一相觸,神劍,魔刀便已一齊飛上了半空,大掌櫃正要起跳來接,猛見鐵腳大漢全力來奔,好似化成了一顆大火球,直朝大掌櫃身上撲來。 轟然一聲巨響,震耳欲聾,兩大首領正面撞上,巨力到處,兩人一齊飛過了五樓欄杆,從天井直墜而下,但聽劈劈啪啪聲響不斷,二人猶在半空中貼身短打,誰也不肯放手。 砰……轟…… 整棟樓房晃蕩不休,一樓戲台木屑紛飛,竟給撞破了一個大洞,眾人全嚇呆了,還不知該當如何,又聽“砰”“砰”兩聲,兩樣重物一先一後墜到了地下,壓破了樓板,左是“神劍”,右是“魔刀”,全都成了無主之物,一時之間,驚呼聲此起彼落,人人冷汗直流,都在打量地下的寶物。 “我的!”猛聽一人激動吶喊,號令一出,全場都動了起來,不隻黑衣人出手,連宋通明、赤川子、睜開也撲了出去,人人齊聲歡笑:“我的!” 情勢瞬息萬變,兩大頭目不見了,小嘍羅們立時稱王,操爹乾娘的罵聲中,人人有志一同,都在搶奪地下的“神劍”、“魔刀”。忽見一道人影著地滾過,搶先抱住了“神劍”,正是金淩霜來了,聽他厲聲道:“快、抓下魔刀的鐵鍊,千萬別碰刀身!” 擋啷聲大響,屠凌心向前一撲,也已抓住了魔刀鐵鍊,正要順勢將之拉起,卻聽嘿嘿一笑,鐵鍊另一端握著一隻黑毛大手,只見宋通明滿面亢奮,口涎橫流,竟已握住了刀柄。 魔刀又稱“圓夢之刀”,看宋通明淫笑不已,不知作起了什麼好夢,他嘻嘻賊笑,正想把寶物帶回家玩兒,背後卻不知挨了誰的一腳,砰的一聲,黑熊倒地,魔刀一路著地滑出,引得大批鬼眾上前搶奪,金淩霜握緊了神劍,“喝”的一聲運氣,正要灌注內力,震懾全場,忽然背後一拳揮來,打得他應聲而倒,手上“神劍”竟已脫手飛出。 “魔刀”人人想要,“神劍”卻只有行家識貨,來者正是哲爾丹,看他獨具慧眼,竟是要搶奪“神劍擒龍”。屠凌心怒之極矣,厲聲道:“混蛋!”他舉劍來砍,哲爾丹卻是不理不睬,聽他大吼一聲,竟已奮起全身之力,直朝地下的“神劍”撲去。 猛聽“砰”的一聲,哲爾丹身上也撲來了一人,將他壓制在地,正是赤足巨人趕來了,兩人伸長了手臂,蠕動掙扎,都想搶下藍澄澄的鐵膽,卻在此時,金淩霜著地滾來,總算把“神劍”牢牢抱入懷中,聽他厲聲道:“三師弟!莫要分神!” 全場亂作一片,魔刀轉瞬易手十餘次,眼看魔刀再次飛上半空,全場飛撲起跳。屠凌心也伸長了手,忽然之間,紫光閃過,一道身影半空飛掠而來,竟然搶先奪走了“業火魔刀”。 “我的!”宋通明大哭起來,屠凌心則是憤怒咆哮:“龍影!又是你!” 砰的大響,窗扉破開,寒風冷雪撲面而來,伍崇卿背負“業火魔刀”,已從五樓窗口飛撲而下,。一眾黑衣人又驚又急,正要仗劍追來,背後卻搶先奔過了一個人影,看他頭戴大,赤手空拳,直從窗口追扑出去,正是盧雲來了。 萬福樓極為宏偉,樓高五層,若要硬摔下去,難免跌斷一條腿,只是伍崇卿藝高人膽大,看他落到三樓高處,一個筋斗翻過,竟已飛向對街一棵大樹,枯葉沙沙作響,伍崇卿伸手拉住了枯枝,但見樹幹受力屈彎,卻也讓他止住了下跌之勢。 “喝”的一聲,伍崇卿從樹頂落下地來,一路拉拖鐵鍊,帶著魔刀狂奔遠離。 盧雲的輕功不及崇卿,看他從高樓摔落,竟是直挺挺摔下,始終不知轉身變位,堪堪跌得筋斷骨折之際,卻見他掌中運力,雙手竟然轉出了一個大圓,轟的大響過後,街心雪塵飛揚,地下多了個深坑,盧雲下墜之勢陡然轉變,一路從雪地斜斜飛出,直朝街尾滑去。 盧雲手法神奇,靠著手上畫出的大圓,居然毫髮無傷,他見伍崇卿朝另一個方位走了,趕忙爬起身來,轉身直追,口中不斷喊叫:“崇卿!等等我!我是盧叔叔!我有話問你!” 此時伍崇卿帶走了魔刀,“大掌櫃”與“怒王”又一齊墜樓,兩大梟雄俱已消逝無踪,金淩霜又驚又急,霎時厲聲傳令:“鎮國鐵衛聽命!全軍兵分兩路!一路追捕龍影!一路攔截怒王!絕不能讓魔王與魔刀相會!”說著從窗口拋出了繩索,厲聲道:“走!” 金淩霜率先跳出了窗口,一路抓著繩索,滑不留手的順勢下地,黑衣眾鬼卻是渾身發抖,自知“小真龍”背負魔刀,已如一尾瘋龍,自己若要過去追捕此人,豈不是死路一條?可此刻若不過去追他,莫非是要去攔截“怒王”不成?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還在猶豫不決時,忽聽一聲痛哼,那赤足巨人向前一趴,猝不及防間,背後竟又遭了暗算。 眾人回頭急看,只見哲爾丹自在哪兒仰天長笑,好生得意,卻又是他出手偷襲了。 “又是你這混蛋!”屠凌心驚怒交迸,厲聲道:“人手已經不夠了,你還連番搗亂?” 眼看屠凌心衝了過來,哲爾丹二話不說,立刻跳樓逃生,他自忖沒有盧雲的護身武術,也沒有伍崇卿那般輕功,只能挺起雙拳,倒栽蔥似的跳了下去。砰砰大響接連傳來,哲爾丹頭下腳上,大黑天拳影籠罩拳鋒,一路撞得屋瓦破片不絕翻起,最後轟的悶響傳出,整個人摔在地下,頭破血流中,嘴裡卻還在哈哈大笑,好似十分痛快。 “還楞著做什麼?追啊!”屠凌心大怒欲狂,劍指怒罵眾下屬,眾人畏之如虎,便也一個個抓住繩索,翻窗援繩而下,屠凌心氣得渾身發抖,正有氣無處發間,忽見宋通明還楞在那兒,登時嘴泛獰笑,興奮的道:“好玩的來了。” “老兄,別亂來啊!”神刀少主大驚失色,忙抱住了祝康、赤川子,奔向了樓梯口,淒厲怪叫“神刀勁。”話聲未落,便帶著同伴跳進了樓梯,聽得咚隆隆咚之聲,三人一路翻滾摔下,其狀甚哀,轉眼如大車輪般越滾越快,直朝一樓滾去。 萬福樓裡靜了下來,。屠凌心持劍怒砍桌椅,胡亂洩憤一陣,便也跳出了窗口。 眼看凶神惡煞都走了,只聽嘎的一聲,包廂房門開啟細縫,一名酒保顫聲道:“都走了麼?”話聲未畢,老掌櫃已然推門奔出,大哭道:“我的媽呀!怎給砸成這樣?過年前才修過的啊。”一片哭叫聲中,老掌櫃已給眾酒保拖走了,至於來日要如何修繕,反正不是自己出錢,以後再說。 酒保走了,黑衣惡鬼走了,伍崇卿走了,連盧雲也離開了,眾人有的逃,有的追,屋裡卻還剩下最後一名酒客,他目望空蕩蕩的大堂,慢慢拉開了椅子,坐了下來。 人人都走了,朋友忘了喊他,敵人也懶得抓他,沒人記得世上還有這個人:“三達傳人” 寒夜將盡,長劍擱在手邊,行囊裡還有那本“三達劍譜”,蘇穎超以手支額,呆呆望著黑夜裡的大街,依稀感覺什麼都沒變,不過他心裡明白,過了今夜,他的人生再也不同了。 自今而後,自己不必再練“仁劍震音揚”,“仁劍”已有傳人,人家無師自通,資質不知勝過自己千百倍,說來自己真該拜他為師才是。蘇穎超笑了一笑,忽然間,耳邊又聽到瓊芳清脆的京腔,聽她責備道:“超哥,你又想閉門造車了。” 瓊芳模樣生氣,她倚在強壯的臂膀裡,小鳥依人似的仰起臉來,柔聲道:“盧哥哥,超哥好可憐呢,咱們想法子幫幫他吧。” 命運的巨輪即將轉動,三腳貓哈哈一笑,他負起了行囊,提起長劍,走到了樓梯口。他伸了個懶腰,慢慢打了個哈欠,遽然間,他用力轉過頭來,淚流滿面中,竟已狂奔而出。 砰的一聲,窗扉破開,“三達傳人”從五樓窗口飛身出去,他選擇頭下腳上,直墜而下。 對小貓而言,五樓並不高,摔下去至多扭傷爪子,可對“大眼貓”來說,五樓卻太高了,高到足以摔死人。也因如此,“三達傳人”才選擇跳了出去。 身子一直下墜,“天下第一”的尊嚴如光影飛逝,淚水離開了眼眶,捨己而去。明早起床一看,自己已不在這裡,而是丟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最後一眼凝視萬福樓,蘇穎超慢慢閉上了眼,正等待頸骨斷折,腦漿迸裂之際,忽聽“砰”地一聲大響,右腳一陣劇痛,好似踢到了什麼東西,天旋地轉之中,便已滾到了地下。 地獄到了自己終於摔死了。滿面鮮血中,蘇穎超全身筋骨劇痛,他緩緩睜開了眼,只見不遠處有雙黑頭靴,當是管家之物,想來閻羅王就坐在那兒。蘇穎超居然很高興的問道:“請問這兒就是地獄嗎?” 一雙手扶住了自己,將他託了起來,蘇穎超呆呆看著,發現面前坐了名男子,這人身穿黑衣,頭戴面罩,目光溫溫熱熱的,正是先前見過的“大掌櫃”。 面前沒有閻羅王,卻只有這個大掌櫃,蘇穎超感覺自己居然沒有死,他眼眶紅了,心情慌了,只能急急轉過身去找自己的佩劍,卻也不知拿了劍以後要做什麼?是要指向大掌櫃,還是對著自己的心口…… “啊呀”一聲痛喊,蘇穎超腳步一動,立時摔倒在地,大聲呻吟起來,直至此時,他才曉得自己的右腳摔斷了。 大掌櫃救了他,先前蘇穎超從五樓墜落,腦門撞地,身上力道重達千斤,世上也只有大掌櫃這般玄妙武功,才能將他凌空攔下,免於一死。 蘇穎超一點也不感激,渾身劇痛中,他曉得自己面臨昏暈,只能四下爬行,到處尋找自己的佩劍,忽然間,掌心裡給人塞來一樣東西,蘇穎超低頭來瞧,只見手裡沒有劍柄,卻多了一顆糖。 “這是什麼?”蘇穎超迷惑道:“送給我吃的?我我為何要吃?” 大掌櫃輕輕的道:“因為你剛才哭了” “哭?”蘇穎超摸了摸自己的臉,像是很驚訝的問道。大掌櫃笑了一笑,他彎下腰來,替三達傳人拾起了劍,輕輕抽出半尺,送到他的眼前。 燭光幽暗,長劍裡映出了一張臉蛋,那雙貓兒大眼滾落了串串淚珠,竟是傷心欲絕。 三腳貓像是很驚訝的看著自己,他提起貓爪,擦了擦眼淚,淚水很快就乾了,他露出放心的笑容,正要移開貓爪,忽然又見新的淚水湧出,大眼貓嚇了一跳,他拼命擦,一直擦,可淚水怎麼也擦不干,正慌亂間,嘴邊來了一顆松子糖,透出了一股清香,“來張開嘴,把牠吃下去。”大掌櫃柔聲道:“我擔保你吃了以後,一輩子都不哭了” “真的嗎?”蘇穎超緊緊握住了大掌櫃的手。聲音透出了喜悅。 “真的。”大掌櫃微微一笑,眼光溫溫熱熱的:“吃下它,你就會長大長大以後,就只有你看著別人哭,再也沒人會見到你哭了” 松子糖臨到嘴邊,蘇穎超很高興的張開嘴,任憑大掌櫃餵了自己。 “喜歡這個滋味麼?”大掌櫃摸著三達傳人的頭,微笑道:“長大的滋味?” 淚水從眼角滾落,大眼貓幸福的閉上眼,流下了此生最後的一滴淚,隨即倒在大掌櫃懷裡,再也不動了。 月輪西斜,這個元宵夜快過完了,大掌櫃站起身來,緩緩走出屋外,寒風撲面而來,大掌櫃凝視圓月,默默脫下一身黑袍,解開面罩,露出一張豐神沉靜的面孔。 “阿彌陀佛……”背後有人口軒佛號,一名老僧橫抱著蘇穎超,緩緩步出屋外,微笑道:“看師弟如此心意,莫非是想收弟子了?”大掌櫃笑了一笑,並未回話,那老僧也不追問,只管把蘇穎超放到了地下,隨即走了上來,只聽大掌櫃輕聲問道:“師兄傷勢嚴重麼?” 那老僧給打得很慘,只見他面有淤血,左頰青紫一塊,卻是給人家摑出來的。此外雙手滿是擦傷,想來經歷了一夜惡鬥,他嘆了口氣,道:“都是些皮肉傷,調養幾日便行了。倒是那廝的武功好似越來越怪了,怎地身上受傷越重,氣力反而越強,今日可讓我見識到了。” 大掌櫃道:“不瞞師兄,這套心法就是“烈火焚城”。” “烈火焚城……”那老僧眉頭緊皺,“便是火貪刀的最後一式?” 大掌櫃道:“沒錯。“烈火焚城”以心使氣,你越下手傷他,他的反擊之力也越強,到了瀕死絕望的一刻,那反撲之力直如驚天動地,誰也擋不住,故而方子敬曾言,一個人唯有遭逢生死大敵時,方能體悟這招“烈火焚城”。” 那老僧怔怔的道:“聽說方子敬自己也沒練成這招,是麼?”大掌櫃道:“九州劍王是國之大俠,博施眾濟,與世無爭,世上豈會有人將他當成死對頭?” 方子敬是隱士,他對天下人有些失望,卻也不想改變人家甚麼,故而選擇默默離開塵世。似他這般為人,一輩子找不到對頭,也沒人會把他當成對頭,是以他永遠練不成“烈火焚城”。那老僧怔怔地道:“這麼說來,秦仲海是靠你練成這一招了?” 大掌櫃淡然道:“師兄誤會了,秦仲海的死敵不是我,而是整個天下。” 天下國家,南面為王,這滾滾紅塵裡正要還有人聚居,便一定會出現一位王者,萬民擁戴,秦仲海既然選擇向他挑戰,便是天下蒼生的公敵,十年來無數大戰,他不知多少次深陷敵營,可無論情勢多麼險惡,他最後都能突圍而出。 與天下人為敵,這注定是要輸的,然而,火貪刀並不怕輸,秦仲海心裡的絕望越深,反擊之力也越強,依次觀之,他的功力恐怕已遠遠超越了業師,走到前無古人的境界裡。 那老僧嘆道:“世間出此魔頭,真乃天下人的大不幸,只可惜師兄學藝未精,沒能為你除掉這個禍害。”大掌櫃道:“師兄無須自責,秦仲海本就難以對付,他這輩子沒負擔一天的責任,想來就來,要走就走,說來咱們今夜能釣他出來,已屬萬幸。” 那老僧長嘆一聲,道:“他今夜是來劫魔刀的,是麼?”大掌櫃點了點頭:“沒錯,我今晚也是以此為餌,只可惜功虧一簣了。” 那老僧嘆道:“倒是那個盧雲究竟想幹些什麼?怎麼一會兒東,一會兒西,搖擺不定的?” 淡淡的月光照下,聽得“盧雲”二字,大掌櫃仰望夜空,好似若有所思,那老僧察言觀色,忍不住咳了一聲,忙轉了話頭,倒:“對了,我聽你那個金淩霜提了,好像小年夜當晚,你是故意讓伍崇卿劫走魔刀的,對麼?” 大掌櫃回過神來,嘆道:“沒錯,這孩子很有決心,縱使客棧上下全數失手,他也能替我抱住魔刀。”那老僧讚道:“難怪那日你自己不去江南,原來還有這手伏兵。他還不曉得自己成了你的棋子吧?”大掌櫃要了搖頭道:“不,我想他應該猜到了。” 那老僧愕然道:“那……那他還專程下去江南?”大掌櫃嘆道:“他只要能拿到魔刀,什麼都不在乎。”那老僧皺眉道:“這孩子究竟在想什麼?為何這般眼紅魔刀?”大掌櫃輕輕的道:“他是想把他爹爹逼出來。”那老僧愕然道:“逼出來?什麼意思?” 大掌櫃未作解說,只是面露疲倦之色,那老僧曉得此事牽涉極多,自也不敢多問了,便又嘆了一聲,道:“師弟,我今夜來此前,還聽說了一件大事……” 大掌櫃點了點頭,接口道:“師兄口中的大事,可是霸州之戰?”那老僧合十道:“阿彌陀佛,正是此事,聽說朝廷已在霸州開戰,不知眼下情勢如何?” 大掌櫃默然半晌,道:“洪峰暴漲,即將水漫天下。” 那老僧渾身劇震,顫聲道:“洪峰暴漲?師弟此言何意?” 大掌櫃輕輕地道:“民心向背,如濁浪滔滔,你越設法圍堵,他們的反擊之力也越強,現今民心已變,舉國上下洪峰暴漲,如狂潮襲來,朝廷欲以京師一隅圍堵天下之水,焉有得勝之理?” 治民如治水,聽得形勢難以收拾,那老僧自是憂心忡忡,忙道:“事已至此,師弟有何打算?”大掌櫃搖頭道:“沒有打算。” 那老僧更加慌了:“連你也沒有打算?那……那京城豈不……”還待追問,卻見大掌櫃掩嘴咳嗽,這不咳還好,一咳之下,竟是滿手鮮血,染得衣衫盡為腥紅。那老僧大驚失色,方知他受傷了,忙道:“師弟快坐下,讓我替你瞧瞧。” “不忙……”大掌櫃緩緩呼出了一口氣,道:“我自己來。” 他解開內衫,露出雪白瘦削的上身,只見他胸膛有個疤痕,好似是火槍所傷,除了這處傷外,背後另有一處刀疤,其餘新傷舊傷更是不計其數,好似受過千刀萬剮。想來要坐上“大掌櫃”這個位置,代價著實不小。 那老僧怔怔來看,只見師弟的氣海穴有處新傷,其上浮出一道紅印,紅腫淤血,似為烈火所燒,不由顫聲道:“師弟,你……你傷得不輕啊!”大掌櫃搖了搖手,示意無礙,他盤膝坐下,指若拈花,微微吐納,慢慢指尖散出一股黑氣,便如尖針相仿,隨即朝胸口急點而下。 那老僧自己武功極高,指尖連氣絲毫難不倒他,可大掌櫃下手的穴位卻極為罕見,介於“天溪”、“胸鄉”、“周容”等三穴之間,經書未載,前所未見,那老僧低呼:“這……這穴道是……”大掌櫃並不打話,運指如風,連點十餘處穴位,每一處都是前所未聞,隨即閉上雙眼,運氣行功,慢慢身上便已發出汗來,想來血行正速。 良久良久,大掌櫃蒼白的臉上略顯潮紅,氣海紅印漸漸消退,只聽他長長吐出了一口氣,道:“成了。”那老僧大感佩服,忙道:“師弟,這功夫是何來歷,怎沒見你使出來過?” 大掌櫃道:“不瞞師兄,這便是“苦陰針”。” 那老僧“啊”了一聲,道:“苦陰針?便是你師傅在達摩院留下的手稿麼?” 大掌櫃沒有作答,只取來了一件淡藍長袍,穿到身上,恢復了日常裝束。 依“黃帝內經”所在,人身共有三百六十一處穴位,可父老相傳,藏於達摩院的苦陰針,卻得人身四百三十五處奇穴,足見這套針術何其博大精深。看大掌櫃依次自療,傷勢比無大礙。 那老僧略略放心下來,可轉念想起眼前情勢,卻又不得不煩心,低聲道:“師弟……現今霸州大敗,魔刀又沒能收回來,內外情勢交迫……你……你又何反制良策?” 大掌櫃道:“師兄放心。天災起因多是人禍,現今洪水暴漲,一半是河道淤積,一半是有人伺機炸毀堤防。只要能找出興風作浪之人,事情便有轉機。” 那老僧低聲道:“你……你說得是那廝。” 大掌櫃微笑道:“是。秦仲海乘風破浪而來,不過只要他墜下浪頭,大水立時退潮。” 那老僧點了點頭,自知“那廝”一死,怒蒼大將再多,也無人能統御全西北,屆時自是四分五裂的局面了。他沉吟半晌,又道:“師弟,你說那廝……那廝可會來劫魔刀?” 大掌櫃淡然道:“放心。磨刀在武崇卿手上,他會用性命保衛這柄刀的。” 那老僧低聲道:“可我聽這孩子的意思,他……他好像打算把那柄刀獻出去……”大掌櫃道:“師兄無需擔憂。只要他父親還在,他便不會這樣做。”那老僧嘆道:“話是這般說沒錯,可是你不怕那廝堵上了他?”大掌櫃道:“別怕,我這幾拳也不是白挨得。” 那老僧大喜道:“你……你也傷了那廝麼?” 大掌櫃道:“適才墜樓時,秦仲海與我各換一招,我雖為他的“火貪刀”所傷,他卻也中了我的“苦陰針”。孰得孰失,他心裡明白。” 那老僧喜形於色,忙道:“他中了苦陰針?這麼說來,你已封住那廝的經脈了?”大掌櫃搖頭道:“恰恰相反,他受了我的指力後,現今全身經脈開通,氣力之大,天下無人可製。” 那老僧駭然震驚:“天下無人可製?師弟,你……你為何要幫他這個忙?” 大掌櫃微微一笑,道:“無人可製,意思便是連他自己也制不了。現下他受了我的指力,氣力之大,難以排遏,心跳之快,血行之速,俱非常人所能忍受,試問他若還發怒出招,下場如何?” 那老僧啊了一聲,道:“他……他會心脈衰竭而死……” 大掌櫃微笑點頭:“正是如此,秦仲海的武功與那幫反逆心態一模一樣。你越是下手傷他,他的反擊之力也越強,若想克制此人,便不能拂逆圍堵,反須順勢而為,待他意氣風發、不可一世之時,局面便會自行逆轉。” 將欲弱之,必故強之,將欲廢之,必故興之,是謂“微明”。那老僧滿心敬佩,道:“原來師弟是這個用意,只不知你的指力可以製他多久?可能製上個七天七夜?” 大掌櫃默然良久,道:“以他現今的功力,我只能壓他三個時辰。”那老僧啊了一聲,慌道:“三個時辰?現下是四更天……這麼說來,正午一過,他便又恢復如常了?” 大掌櫃道:“話是這麼說沒錯。不過正午之前,他的處境極其艱難。現下他便如一桶火藥,一旦與正教高手撞個正著,隨時會炸將開來。到時不只會炸死別人,恐怕也會炸死自己。為求自保,他只能把自己藏起來,設法拖過這三個時辰。” 怒王命在旦夕,機會千載難逢,那老僧不顧身上帶傷,立時便要過去找人。大掌櫃卻叫住了他:“師兄請留步,此事過於凶險,不必你我插手。”那老僧急道:“好容易這魔頭要死了,怎能不讓我插手?難不成咱們還有什麼大援麼?” 大掌櫃搖頭道:“今晚客棧兵分多路,已無可用之兵。”那老僧嘆道:“是了,那咱們還能指望誰?”大掌櫃道:“現下兵部馬人傑盡起京中高手,另調集了各衙門、各法司的數百名差人,已在搜索全城。如今我把前半事情辦妥了,後半事情自有他來打理。” 那老僧愕然道:“馬人傑……他不是一直和你作對麼?咱們能信得過他麼?” 大掌櫃道:“當然可以。他連我也不願順服,又豈會順服秦仲海?” 為政不在多言,大掌櫃既然說出了看法,便也不再多做解釋。那老僧卻是苦口婆心之人,還待再勸幾句,忽覺腳下微微一震,極遠處好似有什麼東西逼進。那老僧吃了一驚,趕忙潛運神功,但聽聲響出於城外,當是來自阜城門一帶,只是兩邊相距太遠,聽來迷迷濛蒙。他心下慌張,忙道:“什麼人在城外?” 大掌櫃道:“正統軍。”那老僧激動大喜:“正統軍?可就是伍定遠的'正統軍'?” 大掌櫃微微頷首,道:“沒錯。城外就是定遠的心腹兵馬,長駐居庸的'北關六鎖'。”他說著說,便朝街邊招了招手,但聽得蹄聲清脆,萬福樓下駛來了一輛馬車,駕座上坐的已不再是黑衣人,而是一名差人。那差人下車請安,躬身道:“大人,北門已開,隨時可以動身。”大掌櫃點了點頭,正要上車,那老僧忙問道:“師弟欲往何處?” 大掌櫃輕聲道:“我得上紅螺寺走一遭。”那老僧啊了一聲,“紅螺寺?你要去面聖?” 大掌櫃道:“那倒不是。是銀川公主執意要見內子,我得預先做些安排。” 聽得此言,那老僧心下一凜,便想探詢內情,可思來想去,卻又不敢,欲言又止間,大掌櫃已然欠身合掌,道:“今夜多蒙師兄仗義援手,朝廷上下,感激不盡。”說著說,便坐上了車,聽得兜儿一聲,馬車竟要駛離了。那老僧卻又追了過來,從車旁遞交了一個包裹,道:“師弟,你拿著這個。”大掌櫃道:“這是什麼?” 那老僧忙道:“甜糕,素齋,都是你小時候愛吃的東西,我特意從寺裡帶來的。”大掌櫃淡淡便道:“多謝師兄了,你自己留著吃吧。”竟把包袱推了回來。那老僧嘖了一聲,拉住了師弟的手,道:“師弟,你別嫌我嘮叨。我聽你手下人說了,你這個月來又不吃不眠了,是麼?” 大掌櫃無意多言,只輕輕掙脫了師兄的手,輕聲道:“師兄早點回去歇著吧,明日又得忙了。”話聲一落,馬車便向北門而去。那老僧卻還不死心,只追著馬車來走,道:“等等,師弟、師弟,這位蘇少俠呢?可要我送他回國丈府?” 大掌櫃輕聲道:“你別去打擾他。他的旅程才要開始。”聽得“旅程”二字,那老僧自是微微一奇,大掌櫃也沒多說,只管吩咐馬車駛離。 眼看大掌櫃還是走了,那老僧提著那隻包袱,卻是嘆了口氣。想他自己身上帶傷,其實早也心力憔悴,他回頭去看蘇穎超,待見他還倒在地下,昏迷不醒,不覺搖了搖頭,雙掌合十中,便也飄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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