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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五章道高一尺

情報販子 牛哥 11905 2018-03-22
石塘嘴是香港著名的風化區,私娼館與賭博場林立,每在入夜後更顯得繁華,各種店鋪通宵營業,燈火輝煌,如同白晝一樣。 這兒的私娼館分了許多等級,設在窮街陋巷的,都是些下級社會的人出進,有一種叫做“鹹肉莊”,更是名副其實的皮肉行,看客下菜,論時計值,隨時都可成交。接近山區上的確不同了,全是一些小巧玲瓏的花園洋房住宅,和達官貴人的公館一樣。所蓄娼妓,也有等級,普通的如交際花草、舞女、歌女,或“丟那星”電影明星之流,組織的導遊社,表面上是作嚮導,實際上也兼作著皮肉生涯。 再上去,氣派就夠大了,同樣是操著皮肉生涯,但是這些妓女的身價卻大得驚人,沒地位的不賣,錢少了也不賣,有地位有錢而看不順眼的同樣也不賣。所以常有著許多冤大頭為追求一個妓女而弄到傾家蕩產,到最後還沒有一親芳澤。

這些妓女,多半是些富孀,不甘寂莫的姨太太,或貪慕虛榮自甘墮落的大家閨秀……報出身價,都是很驚人,說她們是妓女吧,她們又不一定全是賣的,說她們不是妓女吧,有時候一接觸就可以辦交易。 加刺連士街就有著好幾家這樣的“人家”,在這時由山下駛上來一輛黑色的小驕車,在○號門前停下,車中走出三個人,都是李統、潘文甲、和畫漫畫的章誠,不過他的畫具卻沒有帶著。 ○號是一所有著寬大花園的洋房住宅。四周用青銅柵欄圍繞著,園中景色,一目了然,裡面有剪刈整齊的草坪,高聳起的琉璃花塢,綠葉濃密的葡萄藤架。在草坪的當中還有著一座噴水池,水柱在燈光映耀下如銀絲般飛濺。就憑這些已經可以想到氣派是如何的闊綽。 台階是大理石建造的,非常寬闊,黃銅柵欄擦得光亮,旁邊有云石板刻著“麗盧”兩個金字,在表面上,儼然是富貴人家的別墅。

李統等三人,在屋子外面略為看過地勢之後,方才伸手去撳電鈴。 電鈴響過以後,洋房內走出一個穿黑香雲紗的女傭,她問: “你們找那一位?” “有一位范先生打電話請我們來的!”潘文甲說:“在嗎?……” “范先生……呵呵……”女傭看了潘文甲一眼,抿嘴微笑,接著便把銅柵欄打開了,“裡面請!”女傭在笑什麼呢?她的眼光閃爍著神秘,使潘文甲大惑不解。 “裡面請!”女傭仍舊笑著,領在前面,把三個懷著鬼胎的來客帶進了屋子。 這座洋房面積很大,像旅館一樣,佈置華貴雅緻,地上遍鋪了編花的繩蓆,非常潔淨,腳步過處,一點響聲都沒有,也許是恐怕驚擾了客人們的好夢才加添這樣設備的。有幾間客廳,大門緊緊關閉,隱約傳出呼蘆喝雉的聲響,好像有客人正在聚賭。

“范先生在樓上等你們哪!”女傭用手比著,迎他們三人上樓。 樓梯是繞著客廳徐徐彎上去的,同樣的鋪著繩蓆,扶手欄杆用“凡立水”擦得雪亮,襯著銀色的燈光,宛如置身水晶宮中。 “范先生常到這裡來玩嗎?”潘文甲在踏上樓梯時,故意探聽口氣。 “不,他還是頭一次來玩哪!”女傭笑著答。 “別給我撒謊,你和他像很熟絡呢……” “只要是來玩的客人,我們一律熟絡的!” “你笑些什麼呢?” “范先生說,一個肥頭大耳,胖胖的人,就是他的新娘子,這個人就是您哪!哈。”女傭說著,笑得直不起腰來:“范先生這個人倒是挺有趣的……” 潘文甲有點尷尬,他知道查問女傭也是白費唇舌,即算情報販子和這家私娼館有什麼特別關係,一時也不會表露真相,只有會過情報販子之後,再作計較。

二樓的房間也有很多,裝飾佈置都一律是華麗的客廳,也許是生意不大景氣的關係,房間的門差不多都是敞開的。 女傭領他們三人走進一間非常寬大的房間裡面,高聲說:“范先生,您的三位朋友來啦!” 只見那矮小枯瘦的老怪物,正站在那高大的熱帶魚玻璃缸前,拈著水草,逗弄缸中的一對神仙魚玩,奇怪的是在他的身旁,竟連個女人的影子也沒有。而且看樣子這一次他連保鏢也沒有就一個呢。 女傭帶進來客之後,便迳自退去,並替他們掩上房門,這真是一個談交易的好地方。 “哈,你們來了,相信你們沒有一個人懂得養熱帶魚的道理,實際上養熱帶魚和對共產黨作戰是一樣的道理!”情報販子又在開始譏諷。 “……要看天時地利人和,隨著環境變更,看著氣候調節水溫,孔老夫子說:'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這後面應該加上'熱帶魚'三個字,但是我又覺得,熱帶魚比起你們還靠得住些。你們今天又帶來什麼陰謀沒有?”

這傢伙說話向來尖酸刻薄,冷嘲熱諷,嬉笑怒罵,不給人稍留餘地。潘文甲因為吃過他的苦頭,肚子裡有數,逆來順受,任由他罵,還要笑臉相對,表示毫不介意,但是李統卻沒有這種忍耐,馬上還口說: “我們交易買賣,原是藉此建立一點友誼和感情,你何必出口傷人?” 情報販子自然也不樂意和他正面衝突,露著大匏牙笑著說:“你的話很有道理,假如熱帶魚會說話的時候,我同樣會感到佩服!”接著,他伸手指著那畫漫畫的章誠說:“這位是誰?我從沒有見過!” “這位是我們的法文翻譯員章先生,……”潘文甲替他們介紹。 兩人便握手作見面禮,女傭也同時遞茶進來,還給他們遞送名貴的香煙! “好吧,讓我們來建立情感友誼吧!”情報販子坐下來說。 “貨款帶來了沒有?”

“我們要先看貨!”李統正色說。 “嘻,你們說話為什麼老是反覆無信?”情報販子表示不愉快。 “你們不是在電話裡答應過先付錢的麼?” “因為章先生同來,我們可以當面驗明文件的價值,據我的猜想,這份文件不會值這麼高的價錢的!”潘文甲插嘴說。 “對付你們不用壓榨機是擠不出油水的!”情報販子憤懣地說:“我們交易過兩次,難道說,還不能得到信用嗎?” “就是價錢定得太高了!”潘文甲仍以慢郎中的姿態回答。 “嚇,笑話了,別以為你們有三個人在這裡可以嚇住我,情報的價值,就看有用無用,用得著,成為無價之寶,用不著,一個臭屁錢也不值。上次的文件是你們要買的,那就是說你們用得著。現在價錢嫌高可以不買,我又不會找不到主顧……既然這樣,我們的買賣就不必談了,各位假如高興,可以隨便玩玩,恕我不奉陪了!我還得去另找主顧呢!”

“唉,何必呢?……”潘文甲強自歡笑,張著膀子將情報販子攔住:“我們不過是和你開個玩笑罷了,試想你一天到晚,遊戲人間,玩世不恭,給我們開的玩笑,已不止一次兩次,我們自然可以向你開開玩笑了!” 情報販子馬上也豁然大笑起來,他的笑聲,如夜梟嘯啼,充滿了陰森,他說:“你們玩的完全是俄國式的幽默,我也是在和你開玩笑罷了,你們以為天底下真的有情報販子的行業麼?我上次出賣的文件,不過是偶然的收穫罷了。那份文件是由舊貨攤上買來的呢!還有一隻裝有夾層板的破皮箱!嘻……我出了二十元的代價,得到十二萬,嘻……”他笑得幾乎笑出眼淚。 潘文甲三人瞠目結舌,情報販子說的是挖苦話,可能正知道他們的特務機構曾調查過“換箱黨”。

“唉,別開玩笑了,我們來談交易吧!”潘文甲說。 “我那裡還有什麼情報出賣呢!說老實話,我不過在尋個開心,用'情報'做香餌,把你們釣來,一是為了一解思念之苦,一是想替你們介紹幾個娘兒們……”他又開始裝瘋賣傻。 潘文甲和李統三人面面相覷,呆了半晌,等情報販子的瘋話說完,李統才發問說: “那你是根本沒有什麼法軍的緊急行動措施,什麼香港政府的黑名單羅?” “有!當然有!”情報販子又轉變了高聲怪叫,隨著臉色一扳,說:“不過,我要錢,六萬元,現款。” 章誠一直在旁保持緘默,安靜地坐著,怔怔凝神,盯著情報販子呆看,從沒有開過口,這會兒,他忽然吃吃發笑,插嘴說:“這樣看來,我們的范老哥是動了真火,開玩笑開出肝火來了!”

潘文甲和李統互相使過眼色之後,潘文甲便向情報販子婉然解釋說:“說老實話,你實在通知得我們太晚,公司裡的全部現款提出來也不過萬餘元,不過我支票簿子是帶來了,我們用支票交易如何?” “嗯!”情報販子考慮了半晌,表示無可奈何地說:“你們就是這樣,老愛施用詭計,以為用支票就可以偵查出我的行藏,這又何苦呢?買賣情報向有不追究來源的成例,假如你們一定要用這種手段,豈不是要迫我與你們斷絕來往麼?” “我們用劃線支票,你可過戶轉賬……” “鬼話,想騙小孩子麼?支票過戶,一樣可以追查出原來的戶頭。”情報販子直截了當地說:“不過,說老實話,我和你們做買賣,文件是貨真價實,鈔票你們又不在乎,即算再高一點的價錢,反正也是出在人民身上,也就所有無幾,再不然從送往莫斯科的糧食中省下幾粒,也就夠了,何苦和我斤斤計較呢?要知道,以後我供應的情報還多著呢!”

這番話把李統激得怒火重發,正欲開腔反擊,情報販子擺出手拿直伸到他的面前搖擺著說: “別多說了,支票就支票,只要不是空頭就行。假如你們一定要追查我的下落,那我也不在乎。我們現在就實行交易吧!咱們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李統的嘴巴便被堵回去了,潘文甲為避免李統的難堪,忙搶著說: “好吧,我們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我馬上開支票,請你把你的文件交出來!” 情報販子不語,瞪大了圓溜溜的眼睛,靜盯著潘文甲掏出支票簿,開出六萬元的數字,這才趨至客廳當中的小圓桌前,圓桌的中央置有一個非常精緻的古董大花瓶,情報販子把手伸到花瓶裡去,摸了片刻,果然摸出一卷文件攤開來。那文件用的是法國領事館的公文紙,用打字機打成,約有十來張。情報販子不遞給李統,不遞給潘文甲,卻直接遞到章誠的面前說: “法文專家,憑你的才智,學問,就可以監定文件的價值如何!” 在這種環境之下,章誠不得不裝模作樣,接過文件,由首至尾細細翻閱。那上面全是法文,他對法文,本是一竅不逋,討厭的是那些法文,除了ABCD的字母之外,還有許多奇奇怪怪的標點符號,這更使他眼花繚亂,莫知所以。 李統和潘文甲也搶著過來觀看,但是他們兩人對法文同樣是莫名其妙,不過湊上來看個熱鬧罷了。但是憑上次和情報販子交易的經驗,他們相信文件不會是假的。 “怎麼樣?”李統問。 “嗯,珍貴得很,”章誠頻頻點首,表示文件確有價值。 “尤其,這一段最重要。”他胡亂指著一段字最多的說。以掩飾他的身份。 “好吧,那末交割清楚,錢貨兩訖了!”情報販子喜氣洋洋地說。迳自拈起潘文甲打出的支票,掀起嘴唇,輕輕吹乾上面的墨漬,表現出一種見錢眼開的貪婪形狀。 “你說的那件附贈品呢?”李統問。 “哦……”情報販子眨眨眼睛,沉默了一會說:“你們是一點也不肯吃虧的!”他慢吞吞地將支票收藏起,然後才自他那積滿油垢的襯衫口袋裡抽出一張紙條,擲給潘文甲說:“實際上你們要這名單有什麼用處呢?這些地址你們自己不會不知道的,難道說還用再調查嗎?” 那張名單是用自來水筆抄錄的,全是共黨在香港的地下特務組織,主持人是誰?屬於那一方面統轄?真名是什麼?化名又是什麼?地址在那裡?雖然上面也有一些錯誤,但是大部份還算正確的。 這張名單,形同鬼籙,假如香港政府取得了這份名單,根據上面的地址,可以加以控制使共黨的特務組織無法活動,所有的重要工作人員,全部暴露,李統自然認為是重要的。 上面還有“華南文化供應公司”的名字呢,註明是“共黨政治保衛局,華南分局香港特派室”,主持人是潘文甲,好詳細的調查。同時底下還有紫色的原子筆批了兩行極小的字,寫著:“實在主持人是年老昏庸頑固無能的李統(即共黨政治保衛局,東南局華南分局民族指揮部的主委)。” “這行字是我批註的!”情報販子笑嘻嘻地指著名單上的紫色字跡。這可把李統激壞了,認為情報販子簡直是在公開挑戰,正欲拉開嗓子回罵,情報販子又說: “不過,有了這張名單,你們就可以安全轉移陣地了,我勸你們還是及早行動較好,否則香港政府馬上就要採取行動了!” 這句話倒是不折不扣的,論李統的地位,得到這份情報之後,就應該馬上召集共黨所有的地下組織領導人開會商討對策。 “現在,交易完了,我們把買賣的關係丟開,我以友誼的立場請問你,你這份情報又是由那裡來的?”李統轉變了語氣,向情報販子說話。 “你指的是那一份呢?”他噘起了嘴唇,趨近了李統的臉頰,故作親熱的狀態說:“是法國領事館的公文,還是黑名單呢?” “先說法國領事館的吧!”李統說。 “這很簡單,上次我就向你們說過,法國領事館想向我購買越南方面的文件,我和他們接洽過幾次。你是知道的,我向來不作無的放矢的傻事,只要接近過,嘻,略施手腳,就把這件重要的文件弄過來了,嘿!”他脅肩擠眼地表露非常得意。 “那末黑名單呢?” “有一半是我在警署偷出來的……” “還有一半呢?”李統有點著急了! “還有,一半是我自己調查的!”情報販子裂大了嘴巴說:“所以我說這件附贈品是非常講交情的,要不然,我把它賣給香港政府,那就有你們瞧的了!” “那一半是由香港警署偷出來的呢?”李統再問。 “沒有錯誤的,恐怕全是香港警署所調查的吧!”情報販子擠眉弄眼,似笑非笑,又帶著開玩笑的態度。 “那自然咧,錯誤百出的,全是我自己親自調查的,這得要請你多多原諒。做調查工作,不!做情報工作,我還是頭一次,不像你們這些老內行,頭一次出馬難免搞不清楚,不過錯了也沒有多大關係,因為這黑名單是免費奉贈品呀……嘻……” 李統又被情報販子戲耍了一頓,雖然他的語氣已稍為客氣了一些,但仍不大好消受。 “既然警署已經有了案,那末我們要這份名單又有什麼用處呢?”潘文甲說。 “好作準備呀!相信香港警署在短期內就要發動,你們現在開步溜還來得及,好吧,現在交易圓滿,你們的詢問也都有了答案,我該走了。”他迳自走向大門出口處,扭開了門鍵,兩眼不住注意李統等三人的動靜,謹防他們施展陰謀,復又回頭說:“'打茶圍'向來有規矩是不請客的,凡是出來跑跑的相信都會知道,'盤子'錢請各位自付了,假如要找姑娘嘛!撳電鈴就行了,恕我不奉陪了。”說著,就退出門外。忽然,他又重新探頭進來說:“這一次,各位有沒派人跟踪我呢?假如沒有,我看還是耐心點,到銀行去查過戶賬吧!” 這句話未免有點過份狂妄,可把這位李統激火了,馬上還牙說: “我不需要跟踪,任你跑到了天邊海角,我也有辦法把你找出來!” “瞧你的!”情報販子的腦袋縮出房外去了,房門砰然關上。走廊上沒有聲息,那是因為鋪著繩編地氈的關係,他這時早已走出樓下。 “怎麼樣?你有把握沒有?”李統回頭問那位冒充法文翻譯的漫畫匠說。 “沒有問題!”章誠非常自信地說:“瞧他那副怪模怪樣的臉孔,我只要看過一遍,就算閉上眼睛也可以畫得出來?” “好吧,那末我們先回返公司再說。”李統命潘文甲將文件收藏起來,正預備動身。 豈料房門竟自開了,原來帶領他們進來的那位女傭,滿臉春風,走了進來,她的背後還跟著有三個盛裝打扮,異常嬌豔的女人。 “喲!怎麼啦?要走不成?”女傭高聲怪叫。 “對,要走了,多少錢?”李統在共產黨的人民慰勞所裡跑慣了,向來是不花錢的,他問價錢,已經算懂得充場面了。 還是潘文甲在香港的時日較久,比較懂得行情,恐怕李統繼續出醜,忙掏出五十元擲到桌子上,算是付過了“盤子錢”。 “喲!范先生剛剛才下來,說你們要找姑娘,姑娘才找來,你們就要走……”女傭扳起了面孔,表示不高興。 “再玩一會嘛……” “沒時間,沒時間……”李統不耐煩地打著官腔。 章誠原是個色中餓鬼,一眼看見那三個女人之中,有一個前翹後翹的,很有胃口,礙在李統急著要走不得不跟著離去,便低聲趨近女傭的耳畔說:“你把那個穿黑衣服的替我留著!我回頭再來!” 女傭氣得七竅生煙,眼看著他們三個人魚貫而出,桌上有著五十元“盤子錢”,叫來了三個姑娘怎樣分呢?每個人二十元都攤不到。 三個姑娘一齊表示驚愕,她們不知道這是情報販子故意玩的惡作劇,這種大煞風景的事叫做“鏟胭脂”,假如傳到姊妹行耳朵裡,是一件非常丟臉的事情。 “呸!”女傭對著房門狠狠唾了一口,拿起了桌上的五十元,喃喃自語咒罵著:“沒有見過場面的東西……” “我看他們三個人土頭土腦,是誰帶他們來的呢?討厭!”穿黑衣裳的呶起小嘴嬌嗔說。
李統等回到“文化公司”已經是深夜將近三點,大門早已上鎖,屋子內的人卻如臨大敵,一個也沒有睡,門啟開後,急欲知道詳細情形的是副經理馬白風,他既不敢問李統,又不敢問潘文甲,就伺機向章誠搭訕。 李統一進門馬上高聲呼嚷:“譚天回來了沒有?” “還沒有咧,他現在還守候在'龍鳳'咖啡室裡,剛剛才打過電話回來,他說李主委叫他注意的人,始終沒有看見過……”是於芄的回答。 “蠢材,叫他們馬上回來吧,可能又上當了!”李統有氣沒處發洩,上當的應該是他自己,卻推到譚天的頭上。 於芄便應命匆匆撥電話至“龍鳳”咖啡室招譚天和他的助手從速回來。 “畢熱,你怎樣了?去調查虎豹別墅是否又交白卷?”李統指著副組長畢熱吼叫。 “……虎豹別墅也去過了,黃色汽車公司也去過了,警署也去過了……”畢熱懾於李統的威勢,戰戰兢兢回話,同時還摸出一疊稿紙,雙手給李統呈上,說:“我已經把詳細情形寫成報告……” 李統一手接過報告書,看也沒看,就向經理室走,回頭髮現馬白風正在和章誠攀談,便叱喝說:“馬白風,在這裡不需要你做調查工作!章誠!你進經理室來!”李統這時完全是發號施令的氣勢。 章誠雖然不是“文化公司”的職員,但是,“黨”方命令指派過來的,他自然不敢不聽命令,聳聳肩膀,就乖乖的走進了經理室。 “李主委,需要我嗎?”潘文甲一副諛媚相。 “你進來無妨!”李統說,隨後就吩咐所有的人各自上三樓回宿舍裡去歇息,沒有命令不許下來! 在經理室中,李統命章誠坐到於芄的辦事桌上開始工作。原來,李統所以帶章誠去和情報販子接洽的原因,是因為畫漫畫的憑了印象即能描繪出人的相貌,尤其註重特徵,一個對於人像有把握的漫畫家,只需要將對象細細看過三兩眼,就能把對像畫出來,這是一種“繪形捉拿”的辦法,現今世界上進步國家的警探網,多半有這種“繪形”的部門。 章誠對漫畫人像原是老手,他取出工具,隨手在紙上亂塗亂畫,有時又瞇起眼睛不斷地思索,這樣工作了約近一個鐘點,紙上便出現了許多情報販子形像,側面的,正面的,張嘴笑的……怪形怪狀的都有。 李統接過這些畫稿看過之後,不禁赫然大笑,自負地說:“看他的這副怪樣子,即算化了灰,也使人過目難忘,我要把它印成幾千份,幾萬份,分發給香港所有的滲透組織。我不信這個芝麻綠豆大的地方,會查不出他的行藏?!”接著又是一陣大笑。 章誠的任務完畢,就要告退,他因為看中了那個穿黑紗衣裳的女人,還希望馬上趕去一親芳澤,臨行時李統付給他的工作報酬港幣二百元,有了這筆額外收入,他認為剛好有了用場,可以在女人身上尋找刺激。 出納員胡大號是負責管理情報資料檔案的,在這部門中,有一間小小的暗房,有翻印機,及沖曬照片的器具,李統便吩咐潘文甲招呼胡大號,漏夜工作將漫畫像攝成照片,曬印兩百份,預備在清晨分發至各單位,迅速展開行動。 不一會,譚天和他的手下人回來了,向潘文甲報告說: “……我們由十點鐘開始,牢牢的盯了那個電話機……一直守候到現在,還沒有看見一個像情報販子那樣的人物……” “死心眼!我叫你盯到十二點就夠了!你攪到兩三點才回來,算什麼呢?給人知道了豈不是大笑話?”李統板著臉孔斥罵! “……一點頭腦都沒有!” 譚天戰戰兢兢,自衣袋中掏出一本小冊子,這是他的記錄,打開來像唸書般念著:“在十時二十五分,有一個年約三十歲的男人打電話給他的太太說晚上要開會,十時四十分有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女孩打電話邀她的男朋友去跳舞……” “你怎樣會聽得這樣清楚呢?那裡不是電話間嗎?”李統詫異地問。 “那是電話間,但是他們都習慣把玻璃門敞開,大概是貪圖風涼的關係,我裝著抽香煙在門前走來走去,所以都聽見了。”譚天見李統沒有反應,便又繼續念著:“……在十一時正有一個小販子模樣的人打電話向他的朋友討債……十一時四十分有一個獨臂的女人和住在西營盤的親戚吵架,如同罵街,一直罵到了十二點半。在十二時卅五分有一個土老頭子……” “夠了,夠了,閉你的鳥嘴!你們全是一批飯桶。”李統暴跳如雷地制止。 譚天狼狽退下,李統將畢熱在虎豹別墅調查的現場情形,連同在警署購買來的記錄報告,對照著香港街道地圖逐一研究。他希望在皇后遊樂場,“龍鳳”咖啡室到虎豹別墅的一段道路中,尋找出情報販子的住處。這種偵查方式,想得非常天真,報告書上所說,車頭朝向山上,屁股對著斜坡馬路,足可證明汽車是由山下上駛停放的,這條路和山下的皇后遊樂場遙遙相對,這其中就只有蓮花宮廟一帶的居民比較多些。 假如情報販子是汽車階級的話,他就不用搶劫汽車了,他家中沒有汽車,這是線索之一。情報販子說過他每天必看工商日報,定然是工商日報的長期訂戶,這是線索之二。有一個體格魁梧,個子高大,長著八字鬍子相貌像個拳師的大漢,曾替情報販子做保鑣。一個眉目清秀,相貌堂堂的青年,曾向潘文甲暗中監視過,又替情報販子駕過汽車。又有一個個子矮小,瘦骨嶙峋,兩顆門牙外露的中年男子。這三個人全是情報販子的同路人,目標顯明,可能常在他家中出進,這是線索之三。 憑以上三點線索,在蓮花宮廟住宅區一帶施行搜索調查就不難搜出他的踪跡,任憑情報販子狡詰多智也無法遁形了。 現在,李統滿懷自得地躺在沙發椅上,燃吸香煙,臉上不時露出笑意,好像非常欣賞他自己的偵探技術,只要等到情報販子的畫像照片印好時,他就可以發號施令,指揮全香港所有的地下機構進行全面搜索,使情報販子束手就擒。 將近天亮之時,李統又關照他的秘書林琳按照黑名單,從速通知各組織的首腦,聚集開會,商討應付香港政府的辦法。一切吩咐完畢,李統因為通宵完全在緊張氣氛中,一時感到異常疲憊,不一會便鼾聲大作酣然入夢。 約在九點鐘的時候,“文化公司”還沒有打開舖門,大門外來了兩位客人,一老一少,正是李統自統戰部借過來的越南問題專家和法文翻譯,他們是被請來研究那份六萬元購買來的文件的。 李統被潘文甲喚醒,匆匆起來,招待那兩位專家進入二樓的會議室,不料文件經過研究,又出了岔子。 原來這份所謂“法軍的軍事緊急措施”情報,除了最上面的一張,是用法國領事館的打字紙以外,後面的全是法國某家電影公司的公文紙,因為它的式樣相彷彿,而且又全是法文,所以竟蒙混了特務起家的李統和潘文甲。 最上面的一張,雖然與法國領事館,有些關係,也不過是些普通的公事行文,——領事館向法國當局報告僑民的動態及人口出生。後面的卻完全不同了,假如將它當作珍貴的情報來看,那簡直是大笑話了。原來竟是法國首席性感女星“瑪丁嘉露兒”犧牲色相主演的“歷盡滄桑一美人”的電影故事,全劇的對白。 那位法文翻譯是個年輕識淺,初出茅蘆的小伙子,看完那電影劇本,竟放浪形骸哈哈大笑,笑得彎腰捧腹,向那位越南問題專家說: “我以為李主委請我們來翻譯什麼重要的公文,原來請我們來翻譯黃色電影劇本呢!難道說'文化供應公司'準備供應黃色刊物不成?……” 李統聽法文翻譯這麼一說,便如冷水澆頭,楞了好一會,他萬沒想到這份文件的岔子出得這樣大。因為上一次和情報販子交易,潘文甲買的首節,他親自出馬購的尾節,兩次都是“真貨”,對情報販子信用有了極大的信心,怎會料想得到他第三次就耍了花樣?六萬元被騙去不打緊,自己的威信將從此掃地了。 李統陷於極端的困難,楞住了好久,才把心頭上的一口冤氣壓住,開始說話: “同志,請你別含糊,把詳細情形弄明白!” “這那裡是什麼重要公文!”法文翻譯說:“這是法國的色情電影'歷盡滄桑一美人'的說明書啦!” 這句話把李統弄得幾乎昏厥倒地。接著就是一陣乾咳。 “李主委,這份文件花了多少錢買來的?”越南問題專家問。 “沒有花錢!”李主委叫嚷,他知道統戰部的人員在表面上雖說是一條線上的同志,但對黨的直屬機構都非常妒忌,常常鉤心鬥角,明爭暗鬥,所以有了差錯千萬不能給他們捏著把柄,否則就丟人現眼,還得受上級申斥了。他說:“這些文件是在法國領事館偷來的,一個錢也沒有花,請你們來研究,假如能證實文件的價值,就把錢花到你們的身上都可以的。” 法文翻譯和越南問題專家知道李統可能會老羞成怒,便同時忍著笑,悶聲不響。 李統說:“兩位恕我昏瞶,把一份電影說明書當作情報,教兩位白跑一趟,這也只怪我們'文化供應公司'的經費短絀,沒有錢多用幾位法文翻譯和各種問題的專家,兩位看在黨的份上,當然會諒解這種苦衷。不過做情報工作是應該無孔不入的,只要有些許苗頭,就不能放棄機會,即算在十條線索之中白費了九條,也是值得,何況這份文件又是來自法國領事館。好吧,兩位雖然白跑了一趟也算是給黨有了貢獻,我李統擺在心上就是啦,只要有機會定然給兩位酬勞報答……” 李統以說教的口吻話中有話,兩位專家弄得極為尷尬。論李統的黨齡,資歷,確實比他們兩個人高得多,假如以“官階”來說,李統即算拍案開罵,他們也只有俯首靜聽的份兒,現在李統的這一番話,還算給他們保留了面子呢。 “好吧,我非常感激兩位的幫忙——要我用汽車送兩位回府嗎?”李統接著就下逐客令。 “不必了,不必了……”越南問題專家說。接著便和法文翻譯兩人鞠躬退出了會議室。 李統更是擺出了他的官架子招呼潘文甲說:“潘總經理,請你代我送送客人。” 兩位專家走後,李統倒在沙發椅上,頹喪不堪,倒底這個台坍不起,假如傳揚出去,給圈子裡的同志知道,堂堂的“民族指揮部”主委花了六萬元購來了一份色情電影說明書而當作軍事機密的情報,他就再也沒有顏面在這個圈子裡作威作福混下去了。好在六萬元的數字,在他個人的私囊裡還拿得出來,只要不報公賬,就可以掩下去,而且目擊當時情景的就只有潘文甲和章誠二人,潘文甲是老幹部,可以關照他不向外張揚,討厭的就是章誠這個所謂浪漫派的藝術家,向來嘴巴是沒遮攔的,不過這人的個性也是好色貪錢,只要用錢堵著他的嘴巴,相信也沒有問題。李統想到此處,緊張的心情又鬆弛下來。 “他媽的這傢伙是騙子嘛……”潘文甲在送客回來之後,吐出一句話,像是安慰李統,這也是他僅能說的一句話了! 李統怒火熄滅,轉變為懊惱,頹喪,同時,又找到自我安慰的方式,就是以“破財消災”的想法,由自己掏腰包墊出六萬元將事情隱瞞過去算完。 “你替我去關照章誠,叫他不要把事情張揚出去,否則我要他的命!”李統靜思之後。 潘文甲唯唯點頭:“我相信他不會在外面亂說話的,這到底是屬於機密性的呀!” “你還是再送他兩個錢吧,出交際費的賬好了!”李統沉默了半晌,嘆了口氣,大有悔不當初之慨,喃喃自語的咒罵著:“這傢伙可恨透了,假如找到他,我一定把他碎屍萬段……” “我也贊成,殺掉這人可以永除後患!”潘文甲在旁火上加油說。 這時胡大號推門進來,手中持著大疊照片,向李統報告說:“主委,照片全印好了,總共兩百份!” 李統接過照片,臉色由憂變喜,復由喜變怒,將照片高高揚起,一聲怪叫說:“有這些東西,任憑情報販子神通廣大。諒他也難逃我的手掌——潘文甲,你吩咐所有的行動員集合,馬上展開行動!” 潘文甲不敢怠慢,忙召集行動組分派工作,要把蓮花宮住宅區,每一條街巷完全按戶偵查,務必要搜出情報販子才肯罷手。為了要表現處事公正,潘文甲還特意派了馬白風一個差使,就是調查工商日報蓮花宮一帶的直接訂戶,這件事情是馬白風樂於擔任的,馬白風平日交遊廣闊,他有朋友和工商日報的發行課主任有交情。他相信這件事情進行並不困難。 同時,潘文甲又調出內勤事務員陳銳功、胡大號、保鑣何澄、連同射擊手石保富、薛阿根、火夫湯胖一齊出動,協同行動組展開工作。為避免敗露形跡,公司的業務不能停頓,就留下於芄與編譯員孫可夫看家,好在他們打開門面做生意不過是個幌子,平日門市部生意非常清淡,上門的顧客寥寥無幾,有兩個人看檔已經足夠了。 工作分派停當,負有任務的人員相繼離去,印了兩百餘份的照片還剩下了百多張,李統又吩咐他的秘書林琳,將剩餘的照片分發到其他的特務機構去。 這項工作交待完畢後,李統才鬆了一口氣,他又執起電話撥至“統戰部”的調查組,查問前兩天在普慶坊交給情報販子的一張劃線支票,下落如何?原來,共黨“統戰部”的調查組是無孔不入的,他們有人滲透在香港的各家銀行內,調查香港的金融情報。 當天,李統所以不攜帶現款而用支票的原因,就是要留下一條線索,劃線支票是必要經過過戶手續才兌現,“統戰部”有地下人員滲透在銀行內,就可以查出情報販子支票過戶的戶頭,知道他和那一家的支票戶頭有交易,就不難找出情報販子的踪跡。 “統戰部”的調查組長,乃是由統戰部主委的秘書王德功兼任,他以大驚小怪的口吻向李統回問: “怎麼啦?李主委,你今天早上沒有看報不成?” “怎麼?……又出了甚麼事情麼?”李統驚詫地問。 “你找工商日報的廣告欄看看,就可以找到你的支票了!” 這個答案使李統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便匆忙吩咐潘文甲找當天的工商日報。 打開報紙,初時找不出端倪,後來在第一版的國際新聞欄下發現一條極其顯著的廣告。李統不禁又氣惱得七竅生煙。 那段廣告的全文如下: “崇聖孤兒院鳴謝無名大善士啟事:敝院頃接無名大善士寄來'華南文化供應公司'一萬八千元支票一張,囑咐為孤兒改善生活,古道熱腸,令人感佩,除遵照囑咐辦理外,並登報鳴謝無名大善士,並願上帝聖靈光照,為大善士降福,阿門。” “上帝聖靈光照……為大善士降福……大善士個屁!”李統惱恨已極,咬牙切齒,仰天栽倒沙發椅上,兩眼翻白,全身僵冷,張開了嘴巴發抖,再也說不出話來。 潘文甲在旁看見這種情形,不禁大為吃驚,生怕李統年老體弱,一氣之下,中風斃命,忙斟了一杯“白蘭地”酒給李統灌下,並招於芄用涼水絞了一條毛巾,給李統敷在腦門上。 過了片刻,李統的氣才算緩過來,馬上又咆哮如雷說:“呸!情報販子這傢伙未免欺人太甚……在我們面前,尖酸刻薄,斤斤計較,把我們的鈔票一筆一筆撈去,還要充他媽的什麼慈善大家,把鈔票送給孤兒院……真他媽的可恨!可恨!……”他恨得直跺腳。 “唉,捐款給孤兒院原是做好事,……李主委就不必動這樣大的氣了。”於芄說。她的原情,原是想安慰李統一番,豈料李統聽後,馬上暴跳著說:“做好事?做好事?做他媽的什麼好事,要知道我們'文化公司'到香港來是做特務工作的呀,不是來做好事的呀!這個啟事這樣登出來,'華南文化公司'的支票送給孤兒院,被上級查起來,誰來負起來,誰來負這個做好事的責任?” “看樣子,昨晚上打出的一張支票,不知道他還要耍什麼花樣呢!”潘文甲也囁囁說。 以後,經理室內就寂靜下來,除了唉聲嘆氣之外,沒有人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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