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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鯨-11

蚱蜢 伊坂幸太郎 2135 2018-03-22
如果是“蟬”,用“屍骸”表示或許要比用“屍體”恰當一點,鯨俯視著地上的年輕人如是想。他望向被杉樹包圍的狹窄天空,那就像覆蓋住周圍的一層膜,連槍響的尾音都被吸收了。 很久沒有開槍了。鯨回想起第一次開槍射擊、第一次殺人的情景。 拉扯出來的記憶染成了青色,人物、背景住家與道路全由濃淡不一的青色構成。像舊照片一樣,記憶也會模糊泛青。 鯨走在漆黑的杉林裡,腦中浮現那片泛青的情景。 二十歲的鯨體格和現在沒太大差別,但臉上的皺紋沒有現在這麼多,額頭上的橫紋也很淺。當時他在報攤工作,住在緊鄰山手線的木造公寓,完全沒想過要離開那個狹小的城鎮。 生鏽的公寓樓梯、巷弄的機車聲、列車經過時的震動——這些都在腦海裡復甦。

鯨已經忘了會在報攤工作的原因了,他只記得當時他不看地圖在住宅區四處遊走,挨家挨戶按門鈴,推銷報紙。如果碰到態度惡劣的住戶,鯨便硬是推開門,恐嚇對方,積極推銷和收款。 當時鯨對店老闆滿腹不滿,那個倨傲地坐在店內的癡肥老闆總是拿鯨當家臣使喚,他偏黑的皮膚與捲翹得厲害的頭髮浮現眼前。老闆動不動就說“你啊,就只有塊頭大”,發薪水時也是不屑地扔在地上。就是當時鬱悶淒冷的心情讓記憶褪化成青色嗎? 這是一段陰鬱的過去。 老闆總是盛氣凌人,充滿了意圖支配鯨的人生的傲慢,他曾誇張地說:“搞不好你是我操縱的人偶。” 鯨第一次開槍就是在那時候。一次推銷報紙時,他遇到一個不正派的客人,詳情他忘了,總之客人把槍給了他——不,或許是鯨搶來的,他帶著槍回到店裡,朝店長開槍。那一槍沒有絲毫猶豫、成就感,不覺爽快也不感到狂熱。

不久前他曾聽老闆噘著嘴抱怨著“沒錢啊沒錢”,嚷嚷著“受不了,真想一死了之”,十幾歲的鯨聽在耳朵里便順理成章覺得“反正人早晚要死,我只是把時期提前罷了。” 那之後鯨再也不曾開槍,直到今天。離開前鯨曾停下一次腳步,回頭望著倒下的蟬,剛才還在痙攣的他現在一動也不動了。 他再次朝杉林出口走去,樹林裡沒有像樣的小徑,換個角度想,每一塊地面都是路。他走到馬路上,對面有一排大樓,完全沒有車子經過。由於光線昏暗,眼前的馬路與其說是路,更像是條深溝。鯨穿過那道黑溝,走向蟬開來的休旅車。 男人應該在副駕駛座,他應該知道推手的下落——鯨強烈祈禱著。接下來只要除掉推手,清算就結束了。 這是對決。 只要對決,就能不帶遺憾引退了。他想起報攤的老闆,自己槍殺的那副軀體化成青色的影像映在腦中。嚴格說來,或許從那時候起我就一直在清算。

他拐過大樓轉角,靠近休旅車,副駕駛座的車門微微開啟。對方逃走了嗎?完全看不見那個年輕人的踪影。鯨默默望了車內一會兒,後退了幾步。 追踪推手的線索消失了,岩西跟蟬也從地球表面消失了,他一籌莫展。鯨環視左右,尋找年輕人留下的足跡,陰暗的人行道上似乎連一顆灰麈都遍尋不著,鯨懷抱著一絲期待,期待對方像蛞蝓一樣在行經的路上留下發光的黏液痕跡。 這時,傅來女人的說話聲。 “我現在也要過去了。”她高亢的語調讓鯨大吃一驚,回頭尋找出聲的人。 一個女人靠在大樓的牆上。鯨大步走近她,抓住對方的手腕。女人發出呻吟,放掉按在耳朵上的手機。鯨用右手一把抓住女人額頭,把她按在牆上。一股人工的柑橘味撲鼻而來,可能是香水。

“你是誰?”女人的聲音裡聽不出恐懼,因憤怒而尖銳。 鯨記得她,記憶一點一滴地複蘇。 “你是寺原公司的女人吧,之前在車禍現埸看過你。”昨晚在藤澤金剛町車站路口遞名片給他的女人。 雙腳懸空的女人扭動著身體抵抗,膝蓋瞄準鯨的股間,鯨完全不為所動,將女人壓在牆上。仔細一看,女人沒穿鞋,光穿著絲襪站在這種地方本身就很詭異。鯨附耳問道:“你在這裡做什麼?” “做什麼?”女人痛苦地歪著嘴答道:“我們的員工被怪人給擄走了。” “員工?” “我叫來同伴,人卻被擄走了。” “你逃過一劫了是嗎?” “我是想逃,可是如果就這樣回去,不曉得會被說什麼話。”女人嚷著。 “所以我才在這裡閒晃,想辦法。”

“推手在哪裡?”鯨提出了質問。 “你、”女人生氣了,“你在說什麼啊?” 鯨右手施力,女人的額頭不寬,若是使出全力,要捏碎頭骨並不困難。 “推手在哪裡?你公司有員工知道推手的下落吧?” 女人的臉色微微發青。 “就這樣撞爛你的頭我也無所謂,反正我不封厥討厭腦袋像爛水果的樣子。既然不討厭,就有可能這麼做。” “我知道了。”鯨感受到女人拚命求生的意志。 “知道什麼?” “我告訴你推手在哪裡。” 鯨放開手,將手自女人額頭移開,女人就這麼摔在人行道上,失去平衡,以彆扭的姿勢蹲在地上。鯨彎下身,把臉湊近女人,要是這女人有任何反抗,他會立刻動手。女人撿起掉落的手機,拍掉泥土。

“你真的知道推手在哪裡嗎?” “只是碰巧。”女人試圖平復呼吸,神態帶著一絲優越,動著嘴唇說。她身上散發出的香水味讓人感到窒息,“我想打電話給鈴木。” “鈴木?” “我們的員工。那個跟踪推手、嘴巴硬的笨員工。” “他叫鈴木嗎?” “結果,一個小鬼接電話了。” “小鬼?” “八成是推手的小孩吧。我才開口,他就說:'鈴木大哥哥忘了手機了。'”女人嘲弄似的細聲細氣模仿小孩的語氣。 “推手有小孩?”聽起來就像“窖子裡秋月”一樣,格格不入。 “我好聲好氣地問他,他就真的告訴我住址了。”女人露出獵人把獵物逼到絕境的滿足笑容。 “真笨。” “把住址告訴我。”鯨抓著女人的肩膀站起來,把她拉到休旅車旁。 “上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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