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諜戀花

第40章 第三十九章

諜戀花 王云燕 5456 2018-03-22
山口純一郎在第一時間得知白玉梅和井上清同歸於盡的消息後,驚得說不出話來,大腦頓時陷入空白。過了好幾分鐘,他才飛速地驅車前往百樂門舞廳,他要找到她的屍體,好好安葬。 等到山口趕到百樂門舞廳的時候,那裡還在戒嚴,他穿過重重哨兵走了進去,但沒有看到白玉梅的屍體,他問了其中一個士兵,那士兵說,上峰指示要封鎖消息,還要等另一個抗日分子落網。 他點點頭,沒有再追問,只是隨處走,隨處看,想自己找到白玉梅。 忽然,他看見舞台的一個角落裡有個人坐在那裡,似乎睡著了,白色的晚禮服上鮮血已經變了顏色,白玉梅! 他的心抽緊了,急走幾步,到了她的面前,慢慢蹲下來。他輕輕撫摸著她白皙的冰涼的臉,把自己的臉和她的貼在一起,淚珠一滴滴滾落下來,她曾是他名義上的未婚妻,她曾親手餵過他吃飯,她曾和他一起挽手走在上海的街頭,他看見一雙皮鞋出現在眼前,向上望去,是川本小藤。

兩個男人對視著。 “你不會現在就要去埋了她吧。”川本小藤用蹩腳的中文對他說。川本心裡對他一直不服氣。 “為什麼不呢?” “她是抗日分子。而且我現在還有用。” “用死人做誘餌嗎?” “是的。” “天這麼熱,屍體會腐爛。你去叫他們拿點冰塊來!”山口用日語對他喊叫道。 川本小藤離開後,山口再次抱緊了已經僵硬的屍體,可是,他在她的耳朵後發現了一顆痣。 他有點恍惚起來,他清楚地記得白玉梅是沒有痣的,而白玉蘭有。 他曾在和白玉蘭接頭的時候,看見過這顆痣,後來,他和白玉梅相處的時候,特意觀察過,這顆痣就是姐妹兩個的不同點,一般人是不會發現的。她們倆長得實在太像了。 難道,死的是姐姐白玉蘭嗎?為了掩護妹妹撤退?

山口安頓好白玉蘭,看著她終於躺在巨大的冰塊之上,他一步一回頭地走出了百樂門舞廳。 組織一定不會知道這件事情,他判斷這是白玉蘭的個人行為,他為她如此美好的生命逝去感到可惜,他要迅速向組織匯報。他現在要找的,正是那個擦皮鞋老頭。 岡村百合子看了一眼山口離去的背影,神情冷冷地走進了百樂門舞廳。 她在白玉梅的屍體前站著,一動不動,川本實在太愚蠢了,難道方劍會到百樂門來接頭嗎?他們肯定會約其他的地方,不過,她還是企盼方劍會來。她要等到他,看他一眼,沒有別的辦法,她只有在這裡等。 她掏出一包香煙,挑選出其中的一支,點燃了火機,點著了含在嘴裡的香煙,靜靜地打量著比她更安靜的這個女人。 她有敏銳的直覺,她覺得方劍真正愛的女人應該就是這個白玉梅。雖然她親眼所見的他們的接觸很少,他們的掩飾也天衣無縫,但她始終觸摸不到方劍真正的內心,現在終於有答案了,答案就是這個已經死去的女人。

百合子看到,白玉梅的臉上沒有猙獰恐懼的那種表情,反而有著一種安詳,這不是一個普通的女人,所以,難怪,精明如井上清也成為她的裙下之鬼。 而自己和一隻笨鳥又有什麼兩樣?心甘情願地飛進方劍早已布下的大網。這對中國的男女間諜,確實優秀。直至此時此刻,她想自己依舊對他是有著依戀的,她希望他不要出現在這裡,她怕自己會放走他,這不是一個帝國軍人的作為。山口愛著白玉梅,自己愛著方劍,而白玉梅和方劍才是真正的一對。她的嘴角不由露出一絲冷笑,然後,向空中吐了一個大大的煙圈。 已近黃昏,晚風吹在人的身上,很涼。 山口匆匆來到那個熟悉的路口,尋找那個熟悉的身影,可是沒有人在那裡擺攤擦皮鞋。是有事情走開一會兒,還是出什麼事情了?山口的心揪緊了。思考了一秒鐘,他走進了街對過的一間服裝店,一邊挑選著衣服,一邊觀察著對面街道的動靜。

他不能貿然再闖那個秘密聯絡點。 他懷著焦急的心情走回到自己的車子麵前,拉開車門坐了進去,冷靜,冷靜。忽然他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先開車再說。” 他回頭一看,擦皮鞋老頭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坐在了自己車子的後座上,他心中的石頭落了下來。 沉默地開了一會兒,老頭問道:“有什麼緊急的事情嗎?” 他沉默著。 “出大事了?”老頭又問。 他依舊是沉默。 “我找白玉蘭。”他終於從牙縫裡擠出了五個字。 “我也在找她,你的情報能讓我轉交嗎?”老頭問道。 “白玉蘭同志犧牲了。” “你說什麼?”老頭不敢相信地問道。 “屍體還在川本手裡,他們以為那是白玉梅,要繼續吸引軍統特派員。”

“你說什麼?”老人的聲音失去了控制,眼睛死死地盯著開車的山口。 牛寶軍離開那艘船的時候,他知道他的背後是玉梅無限感傷的目光,但他決心再不回頭。他不敢回頭,他怕一見伊人的身姿,他就要全線崩潰,他就要放棄他已經決定要走的路,而選擇生、選擇和心愛的女人一起告別自己過去曾經的所有一切。 可是,當他走了很遠很遠以後,他忍不住熱淚滾滾,再見了,梅,來生再見。愛過,也就不枉此生了,相信終有一天,你會明白我。 在一個小巷子的深處停著一輛汽車,嚴斯亮在車裡等著他。這個曾被軍統上下懷疑的人現在是牛寶軍唯一最信任的人了。他分析過、推斷過,以他的直覺和經驗,這是一個蒙受冤屈的年輕人,也是值得信任的國民黨員。

“這是我的命,我現在把它交給你,你對天盟誓,一定要把它安全地送到重慶,親手交給宋美齡女士,你和它共存亡。你完成了這個任務之後,你的不白之冤也會隨之洗清。”牛寶軍鄭重地把那個打火機交給嚴斯亮。 嚴斯亮點點頭說:“我向孫總理的在天之靈盟誓,我一定會親手交給蔣夫人。” “好。我相信你對黨國的忠誠。我要你跳過我們局,也是防止有內奸陷害你。” “你呢?你不走嗎?” “我還有事情沒有辦完。” “特派員,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嚴斯亮似乎看出了牛寶軍的企圖,用了這樣的語句來提醒他。 “我知道。你路上註意安全。” “杜老闆的人會護送我安全離開上海。放心吧。” “保重,兄弟。”牛寶軍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去哪兒,我送你過去。” “好。今晚你就啟程,要馬不停蹄。” 今天下午約定和特派員見面,曹良在法租界的一個西餐廳看了看手錶,指針指向4點。他要了一杯咖啡。 4點零5分的時候,牛寶軍和一個高鼻子老外一起向他的桌子走來。他剛站起來,牛寶軍就示意他坐下,沒有寒暄,只有簡單的幾句介紹和囑咐。 “貨都準備好了嗎?” “都準備好了。” “這是華夫先生,你和貨一起上他的船,船到香港,有人接應。你把貨安全運到指定地點後,會得到我曾許諾你的東西。今天晚上12點開船,現在還有不到8個小時,你有什麼問題嗎?” “我需要四輛轎車來拖這些東西,卡車太顯眼。” “華夫先生,轎車你有辦法嗎?安全你不用擔心,我們有好東西。”牛寶軍對曹良使了一個眼色。曹良掏出一張日軍駐上海最高司令官板田親筆簽署的特別通行證。

華夫看了這個以後,眼睛放出了光芒。 “一切都託付給你了,華夫先生。你不必知道這些是什麼東西,你協助曹先生把貨運到指定地點後,也會拿到一筆高額的運費。這是我的親筆信。” “好,我相信你。” “好好對美琪,她是個好女人。” “我們還會見面嗎?” “你希望嗎?”牛寶軍和華夫都笑起來。 忽然幾聲槍響,西餐廳外面有幾個人癱倒下去,那是曹良佈置在門外放哨的。 “糟糕,是鬼子!” “你們快走,我掩護你們。”說著,牛寶軍迅速拔出兩支手槍躲在桌子後面,對著門口的方向預備著。 曹良知道,身負的使命重大,特派員寧可用自己的生命來交換。於是,他推著華夫從後門離去。他最後看了身後一眼,只見特派員左右出擊,敵人已經衝進來了。他拉著華夫飛奔到後門外,他早已經安排了司機在這裡等自己。可是,司機已經中槍,擋風玻璃上濺起一片紅雨。而敵人竟然不見踪影,可能正藏在車裡。

曹良正在一籌莫展之際,有一輛開著車門的車倏地衝到他們面前,減慢了車速,並沒有完全停下來。華夫認出是自己家的車,立刻和曹良一起跳了進去,原來是美琪開車來救他們。華夫的心頭一熱,“親愛的,你是上帝派來的。” 美琪加快了車速,這一切發生得如此之快,藏在曹良車裡的敵人根本沒有反應過來,就這樣,他們安全地脫離了險境。 美琪本來是想等丈夫和牛寶軍談過之後,單獨見牛寶軍的,沒想到竟然發生槍戰,她按照牛寶軍教她的,後門是一般人逃離的出口,所以,她就開到了餐廳後門的巷子,竟然如天降奇兵一般救了他們一命。 開了一會兒車子,她才發現牛寶軍並不在車裡,“他人呢?”她的聲音好大,像一隻母狼發出的。 “為了保護我們,他還在裡面。”華夫感動地說。

美琪緊急剎車,輪胎和地面的尖厲摩擦聲刺人耳膜。 “下車!”她趕他們下去,然後,她急轉掉頭向剛才的方向飛馳而去。 曹良的耳畔重現了特派員曾經和他說過的話:“前方將士急需這些藥品,中華兒女的生命就係在你的手裡啊!” 曹良堅定地對華夫說:“夜長夢多,我們提前開船,你能親自送我到香港嗎?” “好。為了他。” “不,為了中國。” 牛寶軍一邊回擊著衝進來的日本便衣,一邊在想,這裡是法租界,他們的約會怎麼會被鬼子發現了呢?難道自己被跟踪了嗎? 在槍戰中,他的右肩已經中彈,右手幾乎無力握槍了。已經沒有鬼子再衝進來了,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屍體,他正要悄悄撤退,忽然聽見有人叫著他的名字:“寶軍,寶軍!” 是美琪,她怎麼來了?牛寶軍衝著她做了一個回去的手勢,但她根本沒有看見,繼續向餐廳中心走過來。 “趴下,危險!”牛寶軍大喊。 牛寶軍看見一顆子彈向著美琪的胸口飛射而去,他像豹子撲食一樣撲了過去,撲在了美琪的身上。他臉上的肌肉抽緊了,顯露出痛苦的神情。 美琪立刻明白髮生了什麼,她是來救他的啊,可是她幫了倒忙了,她令他背後中彈了。 又一陣槍聲響起,美琪驚恐地從凳子腿的空隙裡看去,幾個持槍的男人正在那些日本便衣的屍體上掃射著,這些是什麼人啊? 那些人徑直朝他們倆走過來,美琪的槍口立即對準了他們。 “別開槍,我們是來救你們的。”話到人到,有人迅速地架著他們從後門上了車,司機猛踩油門,車子閃電般飛馳而去! 牛寶軍斜靠在美琪的身上,已經非常虛弱。 “快送醫院吧,求你們了。”美琪哀求道。 “是陳先生派我們來的,不能送醫院,全上海都在通緝他。再堅持一會兒,你和他不停地說話,把傷口捆緊點兒。” 美琪脫下自己的馬甲外套,試圖綁在牛寶軍的身體上,但是,長度不夠,情急之下,她脫下自己的真絲旗袍,這才將他的後背上的傷口紮緊了。 坐在前排的人見她只穿著內衣,立刻敬重地回過頭去。 “寶軍,寶軍,你一定能行的,你能挺過去,應該是我為你擋子彈,而不是你為我擋子彈。我不值得你為我這樣,寶軍,我愛你!” “傻丫頭,你有老公啦。我教會你的那些東西,你終於有機會用了。告訴他們這裡發生的一切。”牛寶軍說這些話的時候,很慢很慢,彷彿用盡了所有的力氣。 “叫他別說話了,不要用力,否則血會噴出來。”前排的人提醒道。 “別說話了,寶軍,聽見了嗎,你聽見了嗎?”看到他的眼神是那麼無力,美琪不由得哭叫起來。 車子在小巷子裡穿梭著,為了甩掉可能的跟踪。這是規矩,沒有辦法,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消失,生命在一分一秒地消逝。 美琪覺得牛寶軍的身體越來越重了,她的眼淚一滴一滴地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他的嘴微張著,眼睛看著車頂上方,保持著這個姿勢,那件美麗的旗袍成了血衣。 車子終於停下來了,美琪抱著牛寶軍的身體,她那呆若木雞的樣子讓人不忍。她想把他抱下車,但這是徒勞的。 “他死了?”陳懇走到車門前問道。 美琪點點頭,滿眼是淚,滿身是血。 陳懇本來安排白玉梅和白玉蘭一起離開上海,既然白玉梅暴露,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孿生姐姐也就處於極度危險之中了。可是他沒有想到,白玉蘭瞞著他不但留了下來,還去做了槍靶子,故意讓敵人去抓自己。 當他得知白玉蘭犧牲在百樂門舞廳的噩耗時,他忽然意識到,白玉蘭和牛寶軍會不會有個私下協定,她為他爭取寶貴的時間,去讓他辦重要的事情,這天大的人情是為了他心甘情願把自己的下屬、戀人送到解放區。 這就是玉蘭小小的心思吧,為了這個,她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 重慶。徐正坤正在電訊處看電文。 “報告,有特殊信號出現。”發報員向他報告。 他立即接過耳機,親自抄聽。這應該是牛寶軍和他單線聯繫的信號,好長時間斷了聯繫很久了,而現在並不是聯絡時間,他有種不祥的預感。 “我是蝴蝶蘭的報務員。蝴蝶蘭已經犧牲。所有任務已經完成。” “好好安葬,我們會回來的。” “我願意接替他以後的工作,請指示。” “明日此時等候通知。” 牛寶軍是個優秀的軍人,也是徐正坤的好兄弟,沒想到,上次一聚已成永訣。 徐正坤悄悄地來到軍統的陣亡將士室裡,脫下軍帽,向著東部上海的方向靜默了三分鐘。 他知道,白玉梅已經成為了他的同志,他也知道,牛寶軍有機會撤回重慶,也有機會去解放區,但他一心求死,有些人注定要背負信義。 人生太短暫,人生又太漫長。 當與心愛的人在一起的時候,太短暫;懷念心愛的人的時候,則太漫長。 在延安,白玉梅見到了久別的陳懇。 “白玉梅同志,現在有一項新的任務交給你。” “請首長指示。” “玉梅,看到你,我就好像見到了你的姐姐。這也是我不敢見你的原因。”陳懇說著,眼圈紅了。 “姐夫!”白玉梅撲在陳懇的肩頭,痛失至愛的淚水奪眶而出。 “記住愛你的人,為他們好好活著。” “嗯。”玉梅哽咽著點點頭。 在上海,她丟了剛找到的姐姐,也丟了她一生的摯愛。 每一天,每一夜,她的眼前都會浮現他的身影,他思維細緻縝密,指揮若定,如岩如鑽;他淒然落淚的時候,又無比柔軟;他淡淡的問詢,則是那麼溫暖。 生死相隔又如何? 她從來不覺得他已經死了,他和她一起活著,就活在她的身體裡。 “他是一心求死的,他不能背叛他的過去。他是這麼強大,他好像撐不住了,好像窮途末路了。可是,如果你真正懂他,你就知道他沒有。”玉梅喃喃地說道。 “玉梅,他一生真正愛的女人是你。” “姐姐最愛的男人也是你。” “船頭觸散雙,夜雨染成天水碧。朝陽借出胭脂色,欲落又開人共惜。”陳懇吟出這令人遐想的詩句,“保重,玉梅,你的代號是011。” 玉梅輕撫了一下短短的頭髮,那是她初見姐姐時姐姐的樣子,是的,她已經化身為姐姐了,她不會讓逝去的人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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