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自忠臨死前英勇神武的事蹟刊登在中國各大報刊,上海的申報也用大量篇幅詳細記載,牛寶軍拿著報紙,心中百感交集。
張自忠是他最崇敬的將軍,沒想到打日本罕有敗績的常勝將軍之星卻這樣隕落了,作為情報行業的資深人員,他深深知道,在兩軍作戰中情報的絕對重要性。如果,中國軍隊能夠提前獲悉日本軍隊的作戰情報,能夠破譯他們的密碼,會避免多少中華兒女血灑疆場啊?
他深知自己身上的重任,比起那些埋葬在荒山野嶺的軍人們,個人的得失又算得了什麼呢?
軍統的黑室正在日夜破譯著敵人的密碼,但是狡猾的日本人不斷地用更複雜的密碼來更替,每次大行動之前,他們往往都會啟動新的密碼,雖然黑室有所察覺,但破譯密碼需要大量的數據,因此,還沒有等掌握新密碼的規律被破譯出來,日軍的行動已經開始了。
委員長的住宅幾次被轟炸,好在吉人天相,總是若有神助般地讓委員長當時並不在現場。
牛寶軍祈禱自己的戰友們能多做出一點兒好的成績,而自己也不能讓戰友失望,上不能愧對國家,下不能愧對百姓!
白玉梅跟著李家為一家人回到李家,一路上她都在想,自己送出的那個情報派上用場了嗎?
白玉梅終於找到了和李家為談話的機會。李太太多日辛苦,已經睡下了。李家為在自己的書房門口,對玉梅招招手。
“這樣好嗎?”玉梅有點忐忑。
“顧不了這麼多了。”
這句話很有男人氣概,曾經令玉梅那麼鄙視、厭惡的李家為似乎越來越男人了。
“鑰匙你先幫我保管著,是一些重要的文件。但是,恕我不能告訴你東西在哪裡。”
“明白了,謝謝你的信任。”
“你多加小心。”
“你也是。”國家、民族永遠應當凌駕於兒女情長之上,看到李家為嚴肅的樣子,玉梅倒頗為欣賞。
“張自忠血洗漢奸罵名,也許,我也要如此了。”李家為臉色凝重。
“聽說,他在火車上曾被學生堵住,後來躲在火車上的廁所裡才算逃過學生的清算。這件事情對他的刺激很大,因此後來鏖戰沙場,血染征袍。任何時候、任何派別都會尊重愛國勇敢的人。日本人要亡我國家,亡我民族,他更要亡我們每一個人,我們不能存一點苟安的心理!”
李家為陷入了沉思。
“臨來上海前,我有個女朋友託我看看她的一個老師。”
“在什麼單位工作?叫什麼名字?”
“高二分院的一個庭長,叫郁華。”
“郁華?”李家為停頓了一下,“他已經死了。”
“死了?怎麼死的?”
“說來話長。76號的人真是狠毒啊。”
“李先生是讀書人,絕對不會和他們同流合污的。”白玉梅的話令李家為汗顏。
“你知道原委的話,一定要告訴我,我也好轉告他那個癡情的女學生。”
“這件事情去年鬧得很大,老百姓送葬的隊伍排得很長,只是你不在上海不知道罷了。”
“那你和我說說吧。”
“日軍侵占上海後,國民黨政府雖然退處重慶,但也在上海租界添設了一個高等法院——上海分庭,在上海形成'三審制',使租界民、刑案件就近迅速處理。但日本人希望奪取租界的司法行使權與審判權,但美、英、法政府只承認重慶國民政府,不承認南京政府,拒絕把租界中的法院交給他們。
“於是76號特工總部出面,給這幾個法院的人員寫了大批恐嚇信,並用高官厚祿收買,但法院人員拒絕了種種威脅、利誘。後來,郁華接連受理兩件特務暗殺案,被全國輿論界注目。威脅他的匿名電話晝夜不息,想使他推翻原判釋放兇手,不過,他還是依照法律判了殺手死刑,丁默邨於是下令對郁華實施暗殺。去年11月23日,郁華早上去上班的時候,在家門口遭到數名兇徒亂射。”
“唉。”玉梅輕嘆一聲。接著,她開始環顧四周,彷彿在檢查著什麼。
“怎麼了?”李家為不解。
玉梅又掀開地毯,仔細地觀察著。
“暫時沒有發現竊聽設備,當心點比較好,連你的佣人們都要排查,說不定就有日本人安插的奸細。”
“這不會吧,他們都是貧苦出身,都是知根知底的。”
“貧苦出身的人能抵抗金錢的誘惑嗎?”
“你是說被日本人後來收買?”
玉梅點點頭。
“這我倒沒想到。”李家為的臉擰成了一團。
“國家到瞭如此地步,除我等為其死,毫無其他辦法。更相信,只要我等能本此決心,我們國家及我五千年曆史之民族,決不致於亡於區區三島倭奴之手。為國家、民族死之決心,海不清,石不爛,決不半點改變。”
“你在說什麼,陳懇?”白玉蘭看著佇立在窗前的陳懇。窗外是幾竿竹子,院子雖說不大,但植於院內的竹子的清雅卻令人渾然忘我、心境高潔。
“我在背誦張將軍的遺書。”
“這樣的死尤其叫人心酸。中國還要死多少人啊?每天,多少人在戰火中死去!”
“我要你活著,玉蘭。”陳懇深情地對玉蘭說道。
“我們都活著,直到勝利的那一天,能等到嗎?”玉蘭滿懷希冀,又隱含著擔憂。
“日本鬼子不會猖狂多久的。這一天很快就會到了。”陳懇彷彿有著必勝的信心。
“這樣的侵略戰爭耗竭了日本的國力,但他們又在中國獲得新的資源。”玉蘭不無遺憾道。
“所以,我們要破壞他們的這一計劃。”陳懇堅定地說道。
“林華之前送來過情報,我已經及時送出,希望可以及時傳遞給國軍方面,現在國共合作,我們共同的敵人就是日本人。”
“這你放心,據我所知,上級已經通過我們在那邊的同志傳遞給國軍了。最近,希特勒以閃電戰襲擊北歐,一舉成功。這使日本深受刺激,想在中國戰場也有一番作為。這次的棗宜戰役,日軍計劃是先將襄河東岸國軍部隊包圍殲滅於棗陽地區,爾後推進至襄河西岸,將國軍主力部隊殲滅於宜昌附近。”
“情報你看過了?”
“沒有。是一號首長和我講的。”
“聽說張將軍的遺體被國軍搶回去了。這兩天就要運抵重慶。”
5月18日上午,張自忠的忠骸抵達快活鋪,三十三集團軍將士痛哭相迎。將軍的屬下含淚查看了張將軍傷勢,發現全身共傷八處:除右肩、右腿的砲彈傷和腹部的刺刀傷外,左臂、左肋骨、右胸、右腹、右額各中一彈,顱腦塌陷變形,面目難以辨認,唯右腮的那顆黑痣仍清晰可見。然後前方醫療隊將遺體重新擦洗,作藥物處理,給張將軍著馬褲、呢軍服,佩上將領章,穿高筒馬靴,殮入楠木棺材。
5月21日晨,天空下著小雨,彷彿也在為將軍的殉國而哭泣。六輛卡車從快活鋪啟程,護送張自忠靈柩前往重慶。沿途數万群眾,揮淚跪拜祭奠。車抵宜昌,宜昌人傾城而出聚集在東山寺、果園一路、雲集路、通惠路、二馬路和碼頭江邊迎送張自忠將軍的靈柩,淚水哭聲幽怨,祭幛輓聯如林,社會賢達、各界要人列隊陪護張將軍的靈柩溯江而上重慶。
十萬群眾自發送殯,全城籠罩在悲壯肅穆的氣氛中。敵機在上空盤旋吼叫,卻無一人躲避,無一人逃散。
1940年5月28日晨,張自忠靈柩運至重慶朝天門碼頭,蔣介石、馮玉祥等政府軍政要員臂綴黑紗,肅立碼頭迎靈,並登輪繞棺致哀。蔣介石在船上“撫棺大慟”,又親自扶靈執紼,護送靈柩穿越重慶全城。國民政府發布國葬令,頒發“榮字第一號”榮哀狀。
28日下午,蔣介石與軍政要員和各界群眾為張自忠舉行了盛大隆重的祭奠儀式。氣氛莊嚴。蔣介石親自主祭,同時以軍事委員會委員長的名義通電全軍,表彰了張自忠一生的勳績,併題詞“勳烈常昭”。隨後,國民政府在重慶北涪雨台山為張自忠舉行下葬儀式,延安各界也舉行了隆重的追悼大會,毛澤東、朱德、周恩來分別為張自忠將軍題寫了“盡忠報國”、“取義成仁”、“為國捐軀”的挽詞。
而日本方面,卻在大肆慶祝皇軍的勝利。
十三軍司令部又要舉辦舞會了,山口純一郎給白玉梅送來了請柬。
“這幾天我有點忙,沒有顧得上你,你不會怪我吧。”純一郎道歉道。
“你忙你的,我怎麼能拖你後腿呢。”
“真是賢惠。”純一郎的心裡甜滋滋的。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自己的使命,和玉梅絕對走不到一起。他是日本人,他愛她是害了她,她會淹沒在中國人仇恨的目光裡。日本人雖然猖狂一時,但是,一定會遭到中國人的報復的。不過,他真的喜歡上這個女孩子了,他看她哪兒都美,哪兒都好,如果不是因為這場戰爭,他真想娶她回家。
看到純一郎呆呆地望著自己,玉梅笑著說:“你在想什麼呢?”
“你猜猜看。”純一郎調皮地笑著。
他們在院子裡談笑著,被二樓窗戶後的李家為看在眼裡,從他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他的心裡卻醋海翻滾著,和妻子相濡以沫了很多年,夫妻感情還是不錯的。可是,近來他總覺得自己變成了年輕的小伙子,激情四射,總是不能控制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心,那個面目如畫的女子,那個有著真知灼見的女子,那個和他有著親密關係的女子,那個他願意為了她而活的女子,他的心裡充滿了那個女子。這樣下去,遲早會被老婆看出來。
玉梅對他只是工作關係吧。以前,他還真的以為她是仰慕自己的學問,後來知道了她的真實身份,心裡失落得很。她是不喜歡自己的吧。她也不會喜歡那個日本人,她是一個有民族氣節的女人。那麼,她真正喜歡的男人是誰呢?
白玉梅喜歡跳華爾茲,她在舞池光滑的地板上翩舞如蝶,每一個弧步和旋轉都使得裙子開出一朵一朵的花來,山口純一郎和她配合得也默契十足,她從他的肩膀上看出去,華美綺麗的燈光下,投向他們的目光都是驚艷和羨慕!
可是,今晚,她不再是舞會皇后了,因為出現了另一對璧人。
有一個穿著紅色晚禮服的女子,挽著一個氣質不凡的男子下了舞池。
玉梅眨了幾下眼睛,希望自己沒有眼花看錯,那不是她朝思暮想的寶軍嗎?
那個女人是誰?怎麼不是美琪?
她的詫異神色也被純一郎捕捉到了,“怎麼,看見熟人了?”
她對他嫣然一笑,口中的話遲疑著沒有說出來,她的方劍表哥,要告訴他嗎?對了,不但李家為知道了方劍,井上清不也知道了嗎?自己怎麼連這些都忘記了,是啊,寶軍出現得太突然,簡直叫自己方寸大亂。
“跳了幾支舞我有些累了。”玉梅輕輕說道。
於是,純一郎體貼地挽著她去旁邊休息。他從侍者的托盤上拿下兩杯紅酒,將一杯遞給白玉梅。 “今天你真漂亮。”
“謝謝。”玉梅禮貌地答道。
他們一同看著舞池裡飛旋的男男女女。這時,伴奏音樂已經換上了一個女歌手在演唱一首《何日君再來》,玉梅驚異地發現,這個穿著一身白色絲綢旗袍的歌手就是剛才和牛寶軍攜手的那個女子!玉梅想起來了,在不久前發生恐怖爆炸案的那個舞會上,以一曲櫻花舞而震驚四座的那個領舞,也是這個女人。她是什麼人?如此才貌雙絕,又可隨意出入日軍的交際場合。
場上的燈光暗了下來,只有一束聚光燈打在歌手的身上。
觀眾席上,巨大的天鵝絨窗簾被金色的瓔珞束在落地窗的兩邊,不跳舞的人就欣賞著這美女清音。
牛寶軍呷了一口洋酒,酒杯隨意提在手上,身子斜靠著椅背,深灰色條紋的西裝襯得他特別帥氣,他嘴角微微有些帶著笑,不似平日的溫潤如梨花開,卻帶著些許邪氣,似乎要將人捲進去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