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已近中午12點,這是牛寶軍和嚴斯亮的接頭時間。
冷芳閣酒樓和雅芳閣酒樓在一條街上,玉梅的心也牽掛著那裡,但是她不能去,就算牛寶軍有危險,她也不能去解救,她要保全自己,這不是她的本意,這是上級最高的指示。
嚴斯亮一身長袍,將禮帽壓得低低的,他望了一眼冷芳閣的招牌,確認無誤,走了進去。
“客官,您幾位?”
“王老闆在哪個包間?”嚴斯亮輕聲問道。
“請跟我來。”
嚴斯亮被帶到二樓一個僻靜的包間,不過裡面空無一人。跑堂的退了出去,他坐下來靜靜等待。
大約過了十分鐘,包間的布簾被掀起,走進來一個穿著長袍的男人,此人正是牛寶軍。
但他們二人並不認識。
是戰友嗎?是堅定不移的戰友嗎?二人目光對視著。
嚴斯亮先開口了:“鬱金香現在賣得很貴。先生,你喜歡嗎?”
“你有貨嗎?”
“難道你不先看看樣品嗎?”
“白色鑲紅邊的,我只要這種。”
嚴斯亮立即站起來,立正道:“報告,少校軍官嚴斯亮請長官指示。”
他的聲音很輕,但是,牛寶軍還是轉身出了門,發現並無情況之後,才折回屋裡,搖著頭,用茶水在桌子上寫了“隔牆有耳”四個字。
牛寶軍的小心,倒讓嚴斯亮汗顏了。要是因為自己的大意給長官帶來麻煩,那可真是罪該萬死。他正不知所措,牛寶軍卻緊緊擁抱了他一下,再次出乎他的意料。他常年在敵占區提著腦袋過日子,沒有放鬆,只有防範,而這個長官居然以如此西式的禮節來問候他。無言的鼓勵溫暖了他的心,他的眼睛不由得有些濕潤了。
牛寶軍示意他坐下,寒暄著說一些不著邊際的客套話,手則在一張白紙上寫著鉛筆字,不停地和他交流。
二人的看法一致。盡快揪出內奸,否則個人和黨國都危在旦夕。嚴斯亮匯報了小柱子的事情,本來他想在會面前找到小柱子,弄個清楚明白,但是他沒有找到小柱子。
牛寶軍在紙上飛速寫道:這很危險,不要去找他。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我會盡快將你調回重慶。
嚴斯亮的眼淚都要下來了,本以為重慶方面會懷疑自己,起碼現在自己也是嫌疑,可是,組織這麼相信自己,還為了保證自己的安全,將自己調往後方,士為知己者死,他也在紙上寫下:肝腦塗地,報效黨國。這裡需要熟悉的人手,我隨時聽候調遣。
牛寶軍欣賞地拍了拍小伙子的肩膀,無聲地微笑著。用人之際。嚴斯亮說對了,太多的中國精英死在日本人的空襲中,死在刺刀見紅的正面戰場。
想把嚴斯亮調往重慶,是自己的想法,保護下屬是他的本能。不過,這還要請示總部才行,但是,嚴斯亮已經感動於自己的愛兵之舉了,下屬這樣的態度正是自己需要的。
情報工作是如此的矛盾,彼此之間的互動是如此重要,但為了保護整個系統,最好他們互不相識,省得其中之一叛變,敵人便可以順藤摸瓜。
和嚴斯亮確定好電話聯繫的方式和暗語後,牛寶軍和嚴斯亮各自離開了冷芳閣酒樓。這次會面因為有不少事情要安排,整整花去了四十五分鐘,這麼長的時間,是大忌,牛寶軍離開的時候看了一下懷錶,心有擔憂。
牛寶軍的背影和嚴斯亮的側臉被定格了,冷芳閣街面的馬路上,停著一輛汽車,一位穿著旗袍的美女對著車窗外拍了許多張照片。隨後,這些照片被擺在了井上清的辦公桌上。
“百合子,幹得不錯。”井上清的小眯縫眼露出滿意的神色。
“前輩過獎了。”美女一身日本軍裝,顯得十分精神,那眉眼是那麼溫柔多情,那曲《櫻花舞》裡的領舞也是這樣的眉眼,曾經在重慶和徐正坤邂逅相遇的小姑娘也是這樣的眉眼。
岡村百合子是日本上海特務機關負責人岡村之美的千金,日本美女間諜,技術全面,出身世家,曾被日本天皇秘密接見過,井上清也要敬她三分。他雖然好色,但對岡村百合子他是不敢有絲毫非分之想的。
井上清布下了天羅地網,要抓更大的魚,嚴斯亮是不錯的誘餌,他暫時不想去動嚴斯亮,只是監視著。
這個男人到底是什麼人呢?看樣子身份不一般,否則,嚴斯亮不會如此鄭重地去和他接頭。
照片沒有拍到正臉,是遺憾。
“百合子,你認為四十五分鐘的會面意味著什麼?”
“這是他們初次會面,所以認定身份、確定接頭暗號都需要時間,為了防止有人竊聽,他們一定採用了筆談,這都很浪費時間。這也說明,此人很可能是重慶方面派來了重要人物,來指導軍統上海站的工作,這個男人是條大魚。分析完畢。”
“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啊。百合子,你是天生的特工料子,前途不可限量。”
“還請前輩指正。”
“冷芳閣。”井上清的牙縫裡擠出了這三個字。
“是,我馬上去辦。”
夜色已深,冷芳閣酒樓正準備打烊,幾條黑影從後院的牆頭翻下,不一會兒,所有的酒樓員工全部被抓了起來,扮成男裝的百合子正在審訊他們。
“照片上的這兩個人是不是經常在這裡出現?”她安坐在椅子上,舉著一張照片給大家看。
被捆綁的眾人跪在地上,頭埋著。
“把頭抬起來,你們不說也可以,日本刀很快的,要不要試一下?”
有些人抬起了頭看照片。店小二很快就認出來了,照片中的人正是白天到包間裡的兩位客人,因為兩個男人儀表堂堂,讓人印象深刻。要不要說呢?他有點猶豫,不過,他細微的表情變化沒能逃脫百合子的眼睛。她的纖纖玉指朝店小二一指,手下人就把那個小伙子提溜過來了。
“小兄弟,你是不是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她和藹可親地說。
店小二看到眼前這個“男人”年輕英俊,戴著一頂鴨舌帽,帽子下的五官清秀柔美,看得他有點走神。這個時候,他的屁股被踹了一下。
“快點說,別磨蹭。”一個粗粗的男聲吼道。
他咽了一口唾沫,緊張地說:“他們就坐在最裡面一個包間。我是第一次看到這兩個客人,他們以前沒來過。”
真是個雛!百合子相信他說的是真的,不過,她還是微笑著故意說:“你很不老實。”
這時,有個人在百合子的耳邊嘀咕了一句什麼,她揮手說道:“將他們都放了吧,這些人不能殺、不能傷!”
被鬆開繩子的員工們顯露出劫後餘生的神情,自己動手拿開纏繞在身上的繩子。
“你們給我聽好了,有消息立即通知我,這是我的電話號碼。”百合子將一摞寫了自己電話號碼的紙條交由手下發給眾人。 “知情不報,你們應該知道什麼結果。”店老闆夫妻倆還在打著哆嗦,百合子又對他們倆叮囑道:“今天晚上的事情,不准聲張出去!”
“明白明白。小的不敢。”
百合子站起身,正準備撤退,有個受到驚嚇的員工忽然拼命向大門外跑去,只見亮光一閃,百合子的飛刀正插進了那個人的後背,刀口之深,令那人當即斃命。眾人瞪大了眼睛,說不出話來。
百合子這一招是震懾。員工們還在恐懼中,她和手下已揚長而去。在冷芳閣對面的樓房裡看到這一切的人,很快將這個情況匯報給了牛寶軍。
牛寶軍倒吸了一口冷氣。
原來自己和嚴斯亮的碰頭已經被敵人嚴密監視了,是嚴斯亮已經叛變,還是他不知道已經被人盯住了?
埋伏好的敵人沒有當時把他們二人抓走,用意很明顯,就是衝著自己這條大魚或更大的魚,他們放了長線。
嚴斯亮還是不夠老練,如果他不是叛徒的話。幸好自己長了一個心眼,派人去冷芳閣那裡摸情況。
鬥智斗勇,敵人是那麼強大的團隊,自己呢,還是孤身,也不能輕易聯繫玉梅,整頓軍統上海站的工作還沒有開始就陷入這樣的絕境裡了。
牛寶軍點燃了一支香煙,煙霧像面紗罩住了他思索的眉頭上。
晚上10點,牛寶軍熄滅了房間裡的檯燈,準備睡覺了。
“篤,篤。”有人敲門,他剛坐起來,門就開了,自己不是反鎖了房門了嗎?
說時遲,那時快,他翻身一躍,已經將來人反手一綁,就在他的手控制住這個人的手的時候,此人不作絲毫反抗,幽幽地叫道:“寶軍。”
原來是美琪,牛寶軍惱火地說:“你想幹嗎?”
“你說呢?”美琪反問道。
牛寶軍鬆開了她的手,黑暗中,美琪的後背貼上牛寶軍的胸膛,她的手臂向後反轉將他抱住。為了防止這條魚溜走,美琪將自己的手扣緊了,側了一點位置,和他平行,右耳貼著他的左耳。
“別這樣。”牛寶軍抗拒著。
“明天你就要走了。”女人呢喃著,萬分的不捨。
牛寶軍將手蓋在她的手上,停留了幾秒鐘,然後,突然,他成功地解開了她的手,隨後打開了檯燈。燈光下,美琪投來幽怨的眼神。
他將手搭在美琪的肩上,說:“我們是戰友。”
“戰友和愛並不矛盾。”
“對不起,重任在身,無心其他。”
“我們出去談。”說著,他向門外走去,可是美琪卻搶先一步堵在門口,看來,這女人今天是要強求了。
“寶軍,你愛過我嗎?”
女人問這個問題的時候,聽者心酸。情場之上,女人往往屢戰屢敗,屢敗屢戰,退到最後的城池,自信全喪,只剩下這最後一絲亮光抓在手裡,雖然微弱,但是這是能活命的唯一希望。
分手前,分手後,女人如果只能對那個傷了自己心的男人問一句話,往往是這句話。
女人就是較真。男人往往不屑一顧。
牛寶軍認真地回答了這個問題:“愛過。”
這兩個字讓美琪落下淚來。
“我們來練習一下密碼的發報好嗎?”
美琪用手抹去了眼角的淚花,微笑著說:“好。”
她報出了一組數字,很流利,很長,看得出來,她已經爛熟於心了。牛寶軍聽懂了,她用密碼在說:寶軍,我愛你,無論何時,無論何地!現在的我雖然已不是從前的那個我,但愛你的心一如以前那個小姑娘。
能夠這麼快就熟悉了密碼,除了天性聰穎、記憶力非凡,還有愛的力量。牛寶軍給了她一個擁抱,那是他獎賞優秀學員的慣用做法。美琪明白,這只是鼓勵,不是愛意,可她還是在短暫的擁抱中幸福地閉上了眼睛。
可是,當他們分開時,卻感到一雙眼睛裡有憤怒的火焰在灼燒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