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麻·麻風病和拆遷,都是瘟疫

第56章 第四章

張洪飛的父親張開矩覺得自己快要死了。很長時間了,他躺在眠床上,足不出戶,吃喝拉撒睡都在床上,他沒有病,就是羞於出去見人,就是躺在床上,也覺得唐鎮人都在往他臉上吐唾沫。 大清早,他就听到兒子在臥房外的天井邊上嘔吐。 張洪飛在旅館裡吐了一夜,回到家裡繼續吐。吐出的是烏黑的粘糊糊的穢物,奇臭無比。他母親王桂香在廚房裡聽到嘔吐的聲音,連忙走出來,說:“洪飛,你怎麼了,怎麼了?”張洪飛是個忤逆之子,瞪著血紅的眼睛朝她吼道:“滾開,老東西,關你甚事!” 張開矩聽到他的話,破口大罵:“你這個天打五雷轟的狗東西,該滾的是你,你給老子滾出去,我們沒有你這個兒子——” 張洪飛說:“老東西,你不是要死了嗎,怎麼還不死呀。”

張開矩說:“老子會死的,但不是現在,我要看你不得好死了才死。” 張洪飛又嘔吐起來。 張開矩狂笑起來:“哈哈哈哈,狗東西,你看看,報應來了吧,吐死你——” 王桂香跑進臥房,說:“老頭子,你就少說兩句好不好。” 張開矩說:“都是你,把這個狗東西慣壞了。你看他還是人嗎。當年要不是武強叔,我早就得麻風病死了,他倒好,不知恩圖報,還助紂為虐。痛心哪,痛心哪!” 說完,一陣劇烈咳嗽。 王桂香嘆了口氣。 她坐在床頭,伸出手去撫摸他胸膛。 張洪飛臉色鐵青,吐完後,走進自己的臥房,倒頭便睡。 張開矩說:“武強叔還沒有回來嗎?” 王桂香說:“沒有。” 張開矩說:“我看不妙呀。” 王桂香說:“你別擔心了,他會回來的,他不一直這樣嗎,離開一段時間後,自然就回來了。”

張開矩說:“我看還是去找找他,否則我死後都沒臉去見父親。” 王桂香說:“你曉得他在哪裡?” 張開矩說:“我曉得,自從離開那裡,我就一直沒有去過。多年來,我一直保守著這個秘密,從未和任何人說起,包括你。我記得那地方,打死我也忘不了那地方。去給我弄點吃的吧,吃飽了,我就去。我要把武強叔找回來。我實在受不了了,找回他後,我就去死,你不要攔我。” 王桂香說:“好吧,你要死,我和你一塊去。我先去給你弄吃的,等著呀。” 張開矩說:“去吧,去吧。” 王桂香出門後,張開矩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閉上了雙眼。 這些日子以來,他只要一閉上眼睛,就會想起幾十年前的事情。 那年,他得麻風病後,遊武強連夜背著他走出了唐鎮,一直往西奔去。年少的張開矩趴在遊武強寬闊的背上,感覺到了溫暖,也聞到了遊武強的汗臭。張開矩不知道遊武強會把他帶到哪裡去,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救。遊武強在黑暗中健步如飛,張開矩在遊武強背上睡著了。不知過了多久,張開矩被槍聲驚醒了。遊武強對他說:“開矩,別怕,槍子追不上我們的。”遊武強衝出了隔離區的警戒線,衝進了一片密林。張開矩累了,又趴在遊武強的背上沉睡過去。張開矩醒過來時,他聞到了一股松香的味道,睜開眼,發現自己在一個洞穴裡,躺在一塊鋪著枯葉的大石頭上,離他幾步遠的地方燃燒著一堆篝火,松木乾柴燒得劈啪作響。遊武強不見了。張開矩害怕了,驚坐起來,左顧右盼。洞穴四周陰森森的,張開矩毛骨悚然。他想,是不是遊武強把自己扔在這裡就不管了?張開矩從石頭上跳下來,站在篝火旁,大聲哭喊起來:“武強叔,武強叔,你不能扔下我不管呀——”不一會,他聽到了腳步聲。他以為是遊武強來了,喊叫道:“武強叔,武強叔——”出現在他視線中的不是遊武強,而是一個穿著黑粗布衣裳的瞎眼女子。如果不是眼瞎,這是一個漂亮的女人。她的兩隻眼睛,就像兩個黑洞,沒有眼珠子。張開矩驚惶地說:“你,你是誰?”瞎眼女人笑笑:“開矩,別怕,我不是壞人,是你武強叔把你送到我這裡來的。”張開矩眼神裡充滿了狐疑:“你說的是真的?”瞎眼女人走近前,說:“真的。”張開矩說:“那我武強叔呢?”瞎眼女人說:“你身體這麼虛弱,他去給你弄點補身體的東西給你吃。”張開矩說:“你不會騙我吧?”瞎眼女人說:“我為甚麼要騙你。他已經出去好久了,應該快回來了,剛才我在洞外等他,聽到你喊叫才進來的。”張開矩聽了她的話,心裡稍微安定了些。就在這時,他看到遊武強提著一隻野兔興沖沖地走了進來,邊走邊說:“這年頭,餓死人,連野獸也不見了,好不容易弄了隻野兔,還是皮包骨頭的,幹他老姆。”張開矩見到遊武強,興奮地喊了聲:“武強叔——”遊武強說:“你怎麼不多睡會,雨山說了,你得這樣的病,要多休息的。”瞎眼女人笑了笑說:“武強,他以為你把他扔在這裡不管了,嚇死他了。”遊武強對張開矩說:“我怎麼可能扔下你不管呢,我管,我要管到底。你先躺會吧,等我把野兔肉烤熟了,喚你起來吃。”張開矩說:“我睡不著了。”遊武強笑了笑說:“那就看我烤野兔吧。”張開矩也笑了:“好。”遊武強看了看瞎眼女人,又看了看張開矩,說:“開矩,你還不曉得這個瞎女人是誰吧。”張開矩搖了搖頭。遊武強說:“你以後就叫她玉珠姑姑吧,你的小命從此以後就掌握在她手裡了。”張開矩驚恐地瞥了瞎眼女人一眼,遊武強哈哈大笑起來。瞎眼女人給火堆裡添了塊乾柴,微笑著說:“武強,你不要再嚇孩子了,快弄你的野兔吧。”遊武強把野兔弄乾淨後,就架在火堆上烤了起來,山洞裡漸漸地充滿了烤肉的香味,張開矩饞得直吞口水……

對於張開矩來說,那是他生命中最難忘的一段時光。 現在,兒子做的那些沒天沒地的事情,讓他蒙羞,讓他的良心受到無盡的折磨。他穿好衣服,走出了臥房的門,走到天井邊,看到了兒子吐出的那些穢物,眼睛裡閃過一絲慌亂和恐懼。他喃喃地說:“狗東西,你完了,你的報應來了。” 他走進廚房,對正在炒菜的老伴說:“不要炒甚麼菜了,隨便弄點東西墊飽肚子就可以了。” 王桂香說:“知道你要趕遠路,要吃好,也要吃飽。” 張開矩說:“桂香,這麼多年,好在有你哇。” 王桂香說:“你今天怎麼啦,說這沒有用的話。” 張開矩說:“我走後,你就到女兒那裡去住吧,不要待在家裡了,你不能在這個家裡待下去了。” 王桂香說:“我不去,死也要死在家裡。我走了,洪飛怎麼辦。”

張開矩說:“你聽我的沒錯,去女兒那裡吧,吃完飯我給她打個電話。那個狗東西是要遭報應了,你還管他作甚麼,你想多活兩年,就走吧。” 王桂香說:“再怎麼樣,他也是我兒子,我不走。” 張開矩說:“隨便你吧,反正我把話放在這裡了,你愛聽不聽。” …… 吃完飯,張開矩就走出家門,往唐鎮西面走去。 陽光照在他身上,他也感覺寒冷,縱使是盛夏,張開矩也覺得天寒地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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