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皇糧胡同十九號

第45章 第七節

皇糧胡同十九號 桃子 5634 2018-03-22
紫姨派小町來,給秋姍送了幾張密密麻麻寫滿了鋼筆字的紙。 “媽媽說,這上面記載的病例,對您可能有用處。是曾佐翻譯的,也是他建議轉給秋姍姐姐的。” 秋姍看了滿臉掛著嬉笑的小町一眼,眼神還挺複雜。也許只有紫姨一個人知道,這幾張紙,到底是不是曾佐主動建議轉給秋姍的…… 兩天以後,秋姍陪著小町在祥和醫院,專門掛了內科戎冀的“專家門診”號。單是掛號費,整整一塊大洋!簡直貴得邪乎了,一個上午還只限看十個病人。也不知道是因為掛號費的高昂,還是因為其他原因,掛號候診的,盡是服飾穿戴講究,甚至跟著僕人的闊太太和姨太太們。 那天的秋姍,特地進行了一番名副其實的濃妝豔抹、喬裝打扮:她頭戴紫姨提供的假髮,大波浪披肩;打著厚厚的白色粉底,鼻樑上一副墨綠色的歐式墨鏡,一身酒紅色的薄羊皮獵裝,一雙同色的高跟高筒軟皮靴子……乍看,活脫兒一個摩登到了頂點的假洋鬼子。

秋姍擔心,萬一會在祥和醫院碰到戎冀或別的熟人。 她在醫院專設的一間“貴賓候診室”門口看到,走進戎冀大夫診療室的女病號們,大多垂頭喪氣、滿面病容。而走出來的,大多面部肌肉明顯舒展,表情和精神狀態都明顯發生了變化…… 難道真如陳佩蘭對薛婷所說,這個戎冀,還真有什麼特別高明的醫術?秋姍在候診室主動跟身邊一位太太閒聊起來: “太太,您的臉色不太好啊——” “怎麼能好呢,我已經偏頭疼了好幾天。擔心自己這腦子裡面,長了什麼東西。聽我小姑子說,祥和醫院內科的戎冀大夫,治療我們這一類毛病特別有醫術。她就是莫名其妙地老是耳鳴,戎大夫給她開了一點兒藥,好像還在她的後耳根開了個小口兒,說是取出了個米粒大的小肉瘤,貼了幾天膠布,好了!真是全好了!她耳鳴了大半年,可弄得全家都不安生。也走了好幾家醫院,都說查不出啥問題來。就是戎冀大夫為我小姑子……手到病除啊!”

秋姍一聽馬上就想:這耳鳴的病因很複雜。說難治吧,絕不是就能靠在耳朵根兒做個小手術,便能解決得了的問題;說不難治吧,注意休息、注意睡眠、注意調整心態和正常起居,也許能夠使其得到自然的糾正……只有這些毫無醫學常識,而又愛以無病呻吟為虛榮的闊太太們,特別是在“更年期”(這是個還不太為普通人知曉的專業名詞),會特別需要這種暗示性的精神療法—— 就在這個時刻,秋姍自己的眼前突然一亮——不錯,暗示性精神療法! 昨天紫姨交給自己的幾張紙上,是曾佐翻譯的幾位世界著名精神分析學專家的心理試驗案例。裡面反復出現了這個令人過目難忘的名詞:“暗示性精神療法”。 秋姍馬上就對身邊的小町,如此這般地一番耳語……

小町滿面焦慮地出現在戎冀面前時,這位香餑餑戎大夫馬上就請年輕的小姐在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來,距離自己足有三尺之遙。然後,先是親切地問長問短,接著,就是非常耐心地傾聽“病人”的傾訴…… 小町有病?那全中國大多數人都該考慮準備後事了——這就是孫隆龍在她來醫院前說過的俏皮話。她實在是個健康得讓人感到精力過剩的女孩兒。只要一看她那張營養狀況極好的膚色和明亮的瞳孔,誰都會想,她不是閒得無病呻吟,就是存心詐病。 但小町天生所具備的表演天才,贏得了這位“天才醫師”的“同情”——小町很快發現了他的與眾不同之處: 戎冀不會輕易打斷病人的話。即使是插話,也是在鼓勵你繼續把心裡想說的話,統統倒將出來。然後,輪到他開始提問,每提一個問題,都會在自己的病例夾裡做個神秘的記號。

有些問題簡直就是不著邊際,如雨似風:家庭、學校、職業……尚可理喻,什麼平時喝水喜歡冷的還是熱的,還是不冷不熱的?喜歡吃偏甜的味道,還是偏鹹或是偏辣的?對服裝、被褥、窗簾等等的顏色,是否有明顯的偏愛傾向?具體偏愛什麼顏色?走路時鞋子是前掌磨損厲害些,還是後跟磨損厲害些?晚上睡覺多夢嗎?大多會做哪些夢?一次做夢的時間大約會多長?在夢裡,會跟男孩子發生親密的關係嗎?最近,你都有過哪些讓你難以忘卻的夢境? …… 小町順水推舟地說:“我不但多夢,而且還有幾次大冷天的夜裡,醒來時發現自己莫名其妙地躺在院子裡,都凍感冒了。最近,我老是在夢裡看見一個披著長斗篷的女人,高個子,看不清楚她的臉,只能看到塗著口紅的一張大嘴。她孤零零地站在我家北後牆的牆根兒下面。那個人影似曾相識,可我醒來又想不起,自己在哪裡見過她……太可怕了!”

小町想起那天晚上和隆龍一起看到神秘人影,還真的臉色發白,微微戰栗起來。戎冀認真地註視小町的眼睛,也許是覺得這個女患者沒有說謊,便接著問道: “小姐,有沒有人告訴你,你也許患有夢遊症?千萬不要害怕,這往往和青春期的發育階段,內分泌對大腦皮層產生的影響,也有一定的關係。當然,也不能完全排除夢遊症的遺傳因素……” “那麼我該如何是好呢?如果我在夢遊症發作的時候,稀里糊塗地殺掉了我媽養的那隻小狗點兒,或是自己的未婚夫——您不知道,我經常跟他吵架,有時候被他氣得,真恨不得殺掉他!要是真發生那樣嚴重的後果,可怎麼辦呢?” 戎冀寬慰地笑著說:“我可以給您一些好的建議,也可以為您做一、兩次調整神經機能的治療。只是,這非常需要您的配合。跟其他中高年的女性病人們不同,你令我感到……比較擔心。從今晚開始,你在睡眠前半個小時吃兩片我開的藥。首先,它一定能夠幫助您提高睡眠質量。第二步的治療方案,您容我認真考慮一下……請問我應該怎樣跟您聯繫呢?”

小町這下拿不定主意了:“我過兩天再到醫院來掛您的號。行嗎?” 戎冀隨手撕下一張便箋紙遞給小町:“這樣吧,您可以直接來找我。” 小町看著便箋紙上的地址,頓呈滿面驚喜狀:“戎大夫,原來您也住在我們皇糧胡同啊!離我家只有幾個門牌。太巧了!” 戎冀見怪不怪地回答:“我已經猜出您就住在皇糧胡同了。” 小町好奇地問道:“為什麼?” “最近皇糧胡同不是有不少人都在傳說,有個披著斗篷的神秘女人,站在二十五號院兒北後牆的牆根下……估計您敘述的夢境,和白天聽到的那些傳聞,有一定的因果關係。” 小町是當天上午最後一個求診的病人,秋姍看了好幾次手錶,還遲遲不見她出來…… 小町在臨走出診室時,好奇地問道:“戎大夫,請問您對每個病人都要提這麼多的問題嗎?”

“不一定的,小姐。我會根據病情來決定對病人詢問些什麼。你相信麼,有的老病人,只要一看我臉上的寬鬆神情,她們的問題就解決一大半了。您是位很有意思的……病人。相信我會對您有所幫助。” 秋姍和小町離開醫院後,就直接回到紫姨的身邊。 紫姨打量著秋姍那一身摩登扎眼的打扮,笑了:“秋姍,你偶爾改變一下自己的外表,是一件好事。一個人外表的變化,常常也能夠帶來心態的變化。這就是日本人常說的'變身願望'。經常變變的好,今天你沒有感覺到,自己不是一個醫生,而是一個電影演員麼?” 秋姍經紫姨這麼一說,發現以往一刻也無法擺脫的診所和病人,今天竟一次也沒有泛上過腦海…… 小町把上午去看戎冀門診的情況,一五一十地對紫姨講了一遍。紫姨正抱著她的小點兒在院子裡眼看著菊花,聽得有點漫不經心。弄得她覺得辛辛苦苦的自己,頗受媽媽的“冷落”。

只聽老太太“離題萬里”地說:“戎大夫給你的藥,你可要按時吃啊。” 小町不高興地把白紙小藥袋子扔在紫姨的面前:“我才不吃呢,還不是些無關痛癢的調養藥。不過,他倒真是我見過的最有耐心的醫生呢。” “我看你就是需要好好調理一下自己的浮躁症。連我,經常都感到需要這樣一位維護精神健康的醫生呢!” 秋姍笑瞇瞇地推著紫姨的輪椅:“今天是我的休診日,在這兒討頓何四媽做的午飯吃。我看完了曾佐翻譯的那一部分專家筆記,有些讀後感,正想跟您細細說說呢。” 紫姨點點頭:“中午咱們娘仨就將就隨便吃點兒。叫他們幾個晚上都早點過來吧。町子去打個電話,就說何媽燒了條大魚,還多做了幾個小菜……秋姍,你把今兒是什麼日子,都給忘了吧?”

秋姍愕然,想了一會兒,搖搖頭。 “限你晚飯之前想起來。” 晚飯之前的整個下午,對於秋姍來說,是一段難得之極的閒散時刻。深秋金色的陽光,把十九號院兒裡的植物,都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顏色。這是一年四季中上天最後的笑臉,一旦收穫了果實,掃盡了黃葉,嚴冬給了富有女人們炫耀昂貴皮草的機會,給窮苦人家帶來嚴寒的考驗…… 在秋姍和紫姨之間,展開的是一場深奧的學術交流。直到這個時候秋姍才知道,這回走向前台即將展開表演的角色,也許是自己。但真正的較量雙方,都站在後台。他們方可謂是棋逢對手。 自己的任務,首先是必須把對方的那位“後台對手”,設法拉上大前台來。 紫姨在日本求學和定居的時代,師從著名心理學家河田明志教授,進修過兩年的精神分析學和社會心理學。至於作為一個女性,為什麼早年就對如此冷僻的學科產生了興趣,秋姍尚不得而知。

紫姨對秋姍說:“我們中國人,歷來重視對肉體生命的調理和治療,卻很少珍視更重要的另一個生命。很少人真正懂得'百病從心來'的道理。這位戎大夫的高明之處,就是他首先窺視到了人們內心的病魔所在。他的病人大多都是那些中、高年的富裕女性,你們想像一下,這些人儘管衣食無憂,最缺乏的,又是什麼呢?” 秋姍完全可以想像,這些女性隨著年華的流失,容顏的衰老,兒女的成長,愛情的枯疏……她們最缺乏的,恰恰正是別人對自己充滿關注的傾聽——苦悶、孤獨、妒嫉、無奈……這種長期淤積在內心的精神苦悶,不但會導致種種生理的不良反應,嚴重者甚至會引發器質性的病變。 顯然,戎冀通過多年的研修不但深諳此道,顯然他還進行著某種更加具有挑戰性的探討。這就是紫姨的基本推測——作為“半個同行”的她深信,一旦走進這座神秘科學殿堂的人,大都無法滿足於淺嚐輒止。 因為,這是太具吸引力的一門綜合性學科,要求探索者不僅在基礎醫學、神經解剖學等專業有所造詣,而且必然會涉獵社會科學、哲學、史學,甚至文學、神學和玄學…… 現在紫町俱樂部所面臨的課題,難度將超出以往任何一樁事件的解析。 紫姨說:“這回,咱們要好好地跟人家玩兒一場智慧遊戲了。大家都輕鬆一點兒。好好的玩兒,玩贏了,自會有人請咱們吃大餐的!” 嚴大浦眼睛緊張地直眨巴,以為這個東道主的角色,又要落在自己的頭上了。不想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一樣,小町用安慰的語氣說: “胖子放寬心,這回,不勞你掏腰包。” 大浦更加納悶了:“那敢情好!不過,如果有人肯破費,咱們幹嘛不去品嚐品嚐只聞其名,不知其味的'譚家菜'呢?” 紫姨隨口調侃道:“待到真相大白日,自有洪福化口福。” 這回輪到孫隆龍緊張地直眨巴眼睛了:“知道一桌譚家菜什麼價錢嗎?整整一條'小黃魚'啊!胖子,你、你、你還真敢挑館子點菜吶你!” 除了小町和紫姨在竊笑,另外幾個人對隆龍的異常反應都感到納悶——這小子緊張什麼?反正他的大都偵探社,下個世紀也未必有進項,不吃“救濟”就不錯了! 紫姨又說話了:“俗話說,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咱們隆龍有朝一日大功告成,請不起譚家菜,至少可以請咱們到后海的'粵來亭',再去吃一頓正宗的粵菜嘛。” 大浦咧嘴樂了:“對對,那次曾佐做東,嶺南風味的清蒸大頭魚,還真不錯。” 曾佐冷笑了:“我還以為,那是請豬八戒吃人參果呢!” 秋姍一看曾佐又在大浦身上出無名氣,感到不平了:“曾佐,大浦人家前世欠你的了嗎?” 曾佐不說話了。今天倒是大浦厚道:“沒關係沒關係。老夫我皮厚,不怕'刺兒的'。只要大家到哪家做魚做得好的館子時,記得叫上俺就行。” 閒話、嗆嗆話說過了,“紫町俱樂部”的全體牌友,把所有的“斷瓦殘磚、蛛絲馬跡”湊在一起……今晚主談的,是平時並不出頭的秋姍大夫。 兩天后的晚飯後,秋姍陪著小町,敲開了皇糧胡同二十六號戎冀大夫住所的門。 戎冀一看到跟在小町背後的秋姍,開始表現得有些詫異。 秋姍大大方方地打招呼:“戎大夫,這位小姐原來是我的病人。當我發現自己解決不了她的問題以後,特地介紹她直接去祥和醫院找您的。” 小町接著說:“是我求秋姍大夫陪我一道來的,免得……免得……” 戎冀寬容大度地接話說:“免得您的未婚夫知道,您一個人到寒舍來,又會跟你吵架。對不對?” 小町做出羞澀狀:“戎冀大夫果然是名不虛傳的神醫。連病人心裡的毛病,都能一眼看穿。” 一進大門就看到,二十六號這個一進院子,除了戎冀佔用的三間正北房,左右兩側的幾間屋子,都沒有住人的氣息。院子失於打理照料,所有的角落都顯得荒涼。 待客的屋子裡,家具陳設都是最實用的。反映出了一個專注於學問的獨身男性典型的生活方式。只有一隻可愛的小花貓,踏著輕盈的腳步走來,給客人帶來了唯一輕鬆的快感…… 秋姍抱起小貓:“小花,你好啊!” 小町心裡直嘀咕,怪不得曾佐這些日子陰著張臉犯愁呢,敢情連戎冀養的貓叫什麼名字,她都知道了! 秋姍看到的則是另一個至關重要的事實:一件眼熟的翠綠色毛背心,被墊在充作貓窩兒的藤籃子裡——顯然,戎冀沒有告訴自己的事情,包括他與隔壁二十五號院兒相當密切的往來。 戎冀還是那樣習慣於與人保持著距離,他彬彬有禮地請兩位小姐在距離自己三尺之遙的位置入座後,連忙表示自己沒有起火,所以在家一般也喝不上熱茶。 小町好奇地問:“那您口渴了怎麼辦?” 戎冀耐心地解釋說:“我一般在外面吃飯的時候,盡量攝取身體所需求的足夠液體,包括湯呀茶的。回到住處就忙於看書、做研究筆記……最多抽些紙菸。時間總是不夠用,自然就想不起口渴來了。'不思則無欲',這是我生活方式的一部分。” 小町還是不能完全理解:“那麼到了冬天,您總不能也用涼水洗臉刷牙吧,再說,睡前還要燙燙腳呢?” 戎冀微笑了:“也許我說了也沒有人相信,我可以做到以自己的主觀意志,使涼水並不令皮膚末梢神經感到過分冰冷的刺激。入睡前我會花幾分鐘時間,以意念來引導自己下肢發熱……” 看出小町臉上露出了對自己的回答難以理解的神態,戎冀接著說:“我也可以就在今天晚上,讓您親身體會一次精神因素超乎尋常的力量。當然,這是您在願意嘗試一下的前提下。不過我擔心,您的好奇心還遠遠達不到這種程度……” 沒想到小町大聲地說:“誰說我的好奇心達不到這種程度?戎大夫您小看我了!請吩咐吧。只是秋姍大夫一定要站在我的身邊……” 戎冀笑了:“這個要求一點兒也不過分,我完全可以理解小町小姐的心情。正好我也需要一位同行來參加我的……心理能量的試驗。好,現在請您靜靜休息一會兒,我會告訴您怎樣來配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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