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皇糧胡同十九號

第38章 第十七節

皇糧胡同十九號 桃子 2978 2018-03-22
黑暗中的“觀眾”,有人開始為這精彩的一幕鼓起掌來——費陽走出了大攝影棚的陰影。 出現在副市長夫婦面前的,還有費陽那位留法歸來的首席攝影大師、兩個不知真相的小燈光師和段越仁那位膀大腰圓的老同行德寶。 多虧了德寶那一身好筋骨,輕而易舉地就用繩子,把那個體態輕盈的女替身演員,在千鈞一發的當口上,一把拉到了空中…… 在人們的面前,當丈夫的高子昂,附送給了“觀眾”一個不夠高明但寓意明顯的小品:他瑟瑟發抖地一鑽出汽車,揉著撞痛了的一側肩膀,看著同樣面如土色的妻子,突然,上前就是一個耳光! 這個當年不名一文的教書匠,居然敢當眾出手,打了民國元老的千金——堂堂馮雪雁的耳光! 馮雪雁被丈夫這意想不到的背叛的一擊,打得兩眼直崩金花,呆若木雞了。還沒等眾人回過味兒來,副市長大人高子昂那張瘦長的馬臉上,“啪”的也是一聲脆響!

這是費陽的“回贈”。積蓄了她全身心的憤怒和仇恨! 大棚的一角,暫時留下了兩位各自歷盡滄桑的中年女人。費陽對馮雪雁緩緩地背轉過身去,顯然,她在克制自己內心強烈的衝動。 她用低沉的聲音命令道:“夫人,請告訴我——二月九號那天晚上,在你的眼前,到底發生了什麼?” 馮雪雁生平第一次感到害怕了:“我沒有殺害她,真的沒有。我走進她的房間時,她正用一把剃須刀……那還是我送給高子昂的一件舶來品呢……她割開了自己的手腕……她已經開始在流血了!真的,我說的都是真的……” 費陽的聲音,如同冰凌一般:“但是你沒有製止她、搶救她。就這樣,一動不動地站在她的身邊,看著她,眼睜睜地,幸災樂禍地看著她,在你的腳下流盡了鮮血——將近三十分鐘,對於一條受到傷殘的生命,我問你,夫人,這意味著什麼?!”

“……任何人,都沒有要挾我的權利!” “因為你天生的高貴、天生的尊嚴,對麼?那麼,生命本身的尊嚴何在呢?我聽說,您經常自命'貴族'。夫人,我請問您,真正的'貴族精神',定義是什麼?” “……” “馮雪雁,你不懂。你這個中國小姐,還差得太遠了——你也只配給那個猥瑣的得志小人高子昂當幌子、當墊腳石罷了……你真可憐。比我的女兒夢荷兒,更加可憐。”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樣說——” 絕望中的馮雪雁,突然驕傲地揚起了自己捲髮短短的頭。 “因為你不但低估了仇恨,也低估了愛情——那是你一生都得不到的寶貝。當你落難的時候,會有一個為你冒死行刺的朋友麼?不就只有一個為了開脫自己,不惜當眾打你耳光的……丈夫?!你可憐透了——副市長夫人。”

聽到費陽這番話的馮雪雁,沉默了。 良久,目光空洞地看著費陽。突然,她發出一聲悲憤的嚎叫——那叫聲,在攝影大棚空曠的天頂下,震撼得除了費陽之外,所有人都保護性地迅速摀住了耳朵。 費陽耐心地等待著對手歇斯底里的發作暫告結束。然後,她拿出了那塊繡著花體英文字母的白絲手絹…… “夫人,我們現在可以進行交換了。你把'東西'帶來了嗎?” 馮雪雁從自己的外套口袋裡,拿出了一個紙包,毫無表情地遞給了費陽。 紙裡包著一隻西洋小鎖頭形狀的金質項鍊墜。而那張包著項鍊墜的紙片兒,正是夢荷兒那上半封絕命遺書,開頭的稱呼寫的是: “子昂,我的愛人……” 彷彿是為了證明什麼,費陽從自己的頸項上,摘下了一把金質的小鑰匙。當著馮雪雁的面,用那把小金鑰匙,打開了小金鎖——鎖身被翻開兩邊,裡面嵌著兩張拇指甲大小的照片,一個大眼睛的嬰兒,一個白種人青年開朗的笑臉。

馮雪雁苦笑了:“那天晚上,當我從小金絲胡同回到家裡,把這個造型獨特的項鍊墜拿到高子昂面前時,他連忙對我發誓,這不是自己送給夢荷兒的禮物,而是那個混血女孩子的一個等待。夢荷兒曾經親口對他說,如果有一天,拿著一把小金鑰匙,來打開這隻小金鎖的人出現了,那麼,這個人就是自己的親生母親……顯然,這是高子昂對我講過的……唯一的真話。” 馮雪雁終於接過了費陽遞到自己手裡的那方手絹,本能地展開來一看——雪白雪白的,上面並沒有一滴血跡。 馮雪雁頓時就愣住了。接著,她開始發出“咯咯咯……”的笑聲。 接著,費陽竟也開始發出“咯咯咯……”的笑聲。 從攝影大棚一個黑暗的角落裡,也傳出了幾個不肯露面的人的笑聲……

坐在輪椅裡的紫姨,身邊站著曾佐、秋姍、小町和孫隆龍。他們知道,這場戲,按照預想“拍”完了。 空曠的大棚裡,遠遠聽到這異常音響效果的高子昂,在笑聲的震撼下,腮幫子上的一塊肌肉又開始痙攣: “馮雪雁……她們……那些女人,都瘋了……瘋了!” 嚴大浦笑瞇瞇地對高子昂說:“咱們可不能瘋啊,高副市長。您是大官、我是小官,都還得接著做下去不是?談談吧,想出個大家都好交代的法子,您那腮幫子,也就不用老這麼哆嗦啦……” 馮雪雁上演的這一幕接一幕,真相沒有被任何一個媒體曝光。 段越仁的“暗殺未遂”事件,因為高子昂副市長親自出面陳情,以確實是在那場影星頒獎會上“奉命當眾表演小品”,小伙子無恙無驚地被放出了市警署的臨時拘留所。

“持槍搶劫犯”的弟弟姚仲梁,到底還是用費陽“義賣”油畫一幅所得的那三百元,就讀了市機械高專。入校後,校方認為他是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他的老母親,還得到了一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善人”的生活援助。 接受了紫姨的建議,費陽帶著她的自梳女夥伴黃姐和段越仁,也帶著重新被開棺、火化後的夢荷兒的遺骨,遠離了這座傷心的古城…… 馮雪雁經過幾個月的北戴河“療養”,入冬前回到北平後,突然又隻身跑到廣西一個多山的小縣,落戶在一座叫“出夢”的小庵中,剃度出了家。 那個小縣城的大半百姓,是少數民族中一個叫“壯”的民族。她所皈依的那座山,碰巧也是座叫“西山”的山。山上有一眼自古便被稱作“鳳淚”的清泉,終年甘液噴湧不絕。出夢庵的茶園產出的綠茶,後來被哪個閒人墨客取名叫作“王妃香”。

當地的人們以訛傳訛,說是一位前朝京都的皇族女眷,看破紅塵後到此遁入佛門。若用那鳳淚泉的水,沖泡她種的新茶,真是別有一番風味呢…… 只有一個為馮雪雁的離去而痛心不已的人,就是她的大學同學喬秘書。 兩個月以後,也許是因為實在無法忍受那位新任副市長夫人——上海籍小護士一家子的淺薄,喬秘書終於憤然辭職。她曾對熟人說,“不過就是去探望一下自己的老同學”,跑到廣西那片蠻荒之地以後,便再也沒有人見她返回到北平來了…… 皇糧胡同十九號院兒,小牌室裡恢復了平靜的聚會。 紫姨和秋姍,還在不厭其煩地折疊紙鶴,目標是一千隻; 曾佐手裡的紙牌,還是那麼令人眼花繚亂; 嚴大浦呢,也還是那麼昏昏欲睡; 孫隆龍說,自己的私人偵探所,已經開始有人走動了,儘管還是沒有接到正式的探案委託;

小町抱怨,她永遠也沒有成為“名記”的機會了…… 秋姍說:“我有個病人特別逗,說那位新副市長夫人講話嗲聲嗲氣的,酸得能讓孕婦省下買山楂片兒的錢。最近,她開始親自指揮著大興土木,改造皇糧胡同二十五號副市長府邸了。她要把那間馮雪雁開過舞會的西式大廳,也統統改造成臥房。好把上海的父母、祖母和兄弟姐妹,都接到北平來過日子。” 曾佐老氣橫秋地搖搖頭:“那些實在夠不上有多優秀的男人,也往往會夢想著去征服世界;可世間再優秀的女人,似乎也只想去征服'一個男人'而已。” 嚴大浦嘆了口氣:“唉,咱這座老皇城,多虧女人們死的死,走的走,我也就可以維持治安嘍——” 紫姨說:“這人世間的舞台,無非是'男為欲死,女為情亡'的故事,一個接著一個地往下演呵……”

窗外,刮著北平隆冬凜冽的風……小點子團在紫姨腳邊的地毯上,似乎是因為這世界還維持著“治安”,它睡著了。睡得很香,就像個小人兒似的,居然還打著呼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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