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皇糧胡同十九號

第14章 第一節

皇糧胡同十九號 桃子 3872 2018-03-22
暮春的一個清晨,紫姨正在皇糧胡同十九號自家的院兒裡,一邊呼吸著新鮮的空氣,一邊看著點兒咬尾巴轉圈兒…… 只聽急促的敲門聲——嘭、嘭、嘭……傳遞著來人焦躁的心情。老獨頭一溜儿小跑地打開門,這不速之客,居然是京城警署的那位嚴大探長。剛從自己小屋裡出來的小町樂了: “呦,胖子,好稀罕吶,是不是因為上邊把你探長前面那個'副'字給刪掉了?一早就跑這兒臭美來啦?” 嚴大浦臉上的表情竟有些異樣。他並不理睬小町的調侃,緊張地湊近紫姨,壓低了聲音說: “我帶來樣兒東西,請您先看看——” 他拿出的是警方內部的一期《懸賞尋人啟事》,大致內容是:上海公共租界巡捕房請求全國若干大城市,協助尋人——上海著名的實業家、慈善家殷達和的女兒殷婉圓小姐,四年前離家出走至今。雖經多方找尋,仍然音訊杳無。為此特地向各地警方的同僚們,發出附有重金懸賞條件的尋人啟事。找到生者獎金高達十萬元、覓得死屍則也有五萬元……云云。

下面還具體寫著被尋找者的身高、出走時的服裝特徵,等等。印在這張啟事上的,是一個美貌女子的黑白照片。小町終於耐不住好奇,硬擠上前探頭看了第一眼。馬上就發出一聲驚呼: “哎呀——這不是秋姍姐姐嘛?” 這位殷大小姐,真是長得跟秋姍一模一樣。 正是為此,令嚴大浦深感不安了。一方面,他疑惑這秋姍與重金尋人方面的殷家,有著什麼潛在的血緣關係;另一方面,他是擔心有不懷好意之人,一旦發現秋姍像極了這已經走失的上海大資本家的千金小姐,為了獎金,就是送去個模子扣出來一般的死人,也是沉甸甸的五萬大洋呢! 正所謂“無利不起早”,又所謂“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一想到如今這世事的險惡,他今早一到總署上班,看見這張“啟事”就慌慌張張地跑來,請紫姨拿個主意。

就在這同一個時間裡,秋姍還跟往常一樣,早早穿上白大褂,在她那不大卻潔淨、溫馨的小診所,開始招呼也同樣早早到來的幾位求診者—— 挺著肚子的年輕主婦,被大人抱在懷裡、牽在手上別彆扭扭的小孩子們…… 秋姍,實際上姓肖。年近三十,是個名副其實的老姑娘了。她身材偏高而且苗條,生著一張標準的鵝蛋型臉。頭部整體偏小,頸部線條很優美。大大的一雙杏眼,瞳仁亮得少見。平時,就是戴上口罩,那雙眼睛也是挺令人難忘的。 就好像刻意地要掩飾自己的天生麗質,秋姍平時的穿戴,講究質地,款式端莊,臉上脂粉全無。比起每天早起,天塌下來也要在化妝台前坐上半個鐘頭的紫姨,她屬於那種相對更加重視自身“社會價值”的女性。 也許是因為“肖大夫”跟“小大夫”諧音,似有不恭敬之嫌。漸漸地,病人們就叫開了“秋大夫”。肖秋姍順其自然,以後連在處方上簽字,都懶得把自己的本姓“肖”字寫上,就是“秋姍”二字了事。

她比小町大個七、八歲。也許是因為職業的原因,舉止言談顯得比實際年齡老成許多。在醫學界這個男性佔統治地位的領域,秋姍善於強調自己的優勢——開在皇糧胡同的“秋姍診所”,專門服務於婦科和小兒科的求醫患者。 她的小診所門臉兒臨著皇糧胡同,是棟獨一無二的兩層青磚小洋樓。樓上三房加上個小衛生間,是她自己的生活起居空間;樓下一大三小的房子,被用作開展醫療業務。 為了緩解病人心理上本能的緊張感,樓下的牆壁被漆成了淡淡的粉紅色。她僱傭的三位護士小姐,都是年齡在二十八歲以上的“老姑娘”;還有一位隨叫隨到的中年助產士,是一位受到過正規西洋醫學教育的中年越南籍女性。 “秋姍診所”候診室一角的地毯上,堆著一些彩色積木和動物造型的玩具。那裡,就如同是皇糧胡同母親和孩子們的一處臨時“避難所”。

秋姍開始還以為是紫姨哪兒不舒服了呢。小町一進門,不由分說硬是把她扯到裡面的屋子,一是通知她今晚務必放下其他事情,門診一沒了病人,就趕緊到紫姨那兒去;二是囑咐她從現在起,上班下班,但凡見人就戴上口罩。 這皇糧胡同,因為離警察總署也忒近了。出了胡同的東口,就隔著一條大馬路。到這裡來看病的警官親屬,時不時都是有的。 小町沒法解釋得特別仔細,親眼看著秋姍戴上了口罩,才跑去通知曾佐律師和那位自封的私家大偵探孫隆龍…… 入夜,十九號院的那間小牌室,金紅色的絲絨窗簾被早早地降到了地板上。所有人的目光,自然是都集中在秋姍身上,彷彿是在等待她主動說點兒什麼。 秋姍乍看到那張上海殷婉圓小姐的照片時,自然同樣是吃驚不小。但她馬上就出人意料地鎮定下來,坦然地迎著眾人的目光:

“怎麼了各位?是不是懷疑肖秋姍,一直都在說謊欺騙大家?” 孫隆龍先尷尬地笑了笑:“這不是為秋姍姐姐擔心嘛。是吧,小町?” 他總是在內心並不自信的時候,習慣於向那個從來也不待見自己的小町尋求支持。向來都不大稀罕搭理他的小町,這一回卻趕緊應合他道: “對、對,就是擔心。一點都沒有懷疑秋姍姐姐的意思……” 秋姍好像還是不能釋懷:“那你們幹啥都用這種……怪怪的眼光,盯著我看?” 曾佐慢條斯理地開腔了:“我看過一本書,說是在世界上,肯定存在三個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嚴大浦攤開他胖乎乎的雙手說:“可這三個人碰上的機會,我看簡直就小得……等於沒有嘛!” 小町畢竟還年輕,表現在她還相信奇蹟和追求羅曼:“那也不能肯定就沒有奇蹟發生。媽媽你說是不?”

紫姨看了這傻乎乎的女兒一眼,輕輕地搖頭:“也許大浦是對的。來,曾佐,洗牌,輕鬆輕鬆。” 整整一個晚上,大家心猿意馬地甩著撲克,還是不由自主地用眼角偷偷往秋姍身上瞟,就彷佛她突然變成了陌生人一般,就連平時看見這個漂亮姐姐就搖頭擺尾的小點兒,也無緣無故的衝著她,發出了充滿戒備心的“嗚嗚”聲…… 終於,大夥兒把秋姍給瞟“毛”了。她站起來表示:“對不起,今天門診病人多,我也累了。” 秋姍跟主人和大家告辭,一個人悶悶地低著頭,離開了紫姨的家。剩下的五個人,誰也說不出個子丑寅卯來。 嚴大浦掰著自己又肥又短的手指頭算了算,說:“秋姍還就是上海殷家小姐出走後的兩、三個月,搬到咱們這皇糧胡同來的吧?”

曾佐甚至都懶得多看一眼說這話的人。他冷笑起來:“探長大人,你沒有打聽清楚,那位殷家的千金,會不會行醫?” 大夥兒恍悟,覺得曾佐這話確是個硬道理——能夠當醫生的人,特別是婦產科,那可不是豬鼻子裡插大蔥,靠裝像(相),也能裝出來的。 當晚散去之前,紫姨囑咐嚴大浦和孫隆龍,這幾天就盡力負責保護好秋姍的安全。然後,如此這般……對其他人也分別做了一番交代。 胡同里,十九號院兒門外的黑暗處,秋姍眼看著曾佐、嚴大浦和孫隆龍都走出門來,也分別走遠了,便閃出陰影,重新去叩紫姨家的門環…… 紫姨一個人還在小點兒的陪伴下,留在小牌室裡。她擺弄著幾張撲克牌在算卦,看似在打發著睡前的無聊時光。看見秋姍回來,也不覺得詫異,伸手拉鈴,吩咐何四媽熱兩杯牛奶過來。

秋姍沒有開口,眼圈兒就先紅了:“紫姨,我……我從小到大總是在做一個同樣的夢。夢見我和另外兩個女孩子在一起過家家,我和她們,都穿著紅底兒小白花的棉布罩衫,個子一般高,笑時,連露出的小豁牙都一個樣兒……可我不但沒有兄弟姐妹,就連我爸爸長得什麼樣子,都不知道。我媽媽過去總說,爸爸早就不在人世了,可現在想想,怎麼就能連一張照片也沒有留下呢?媽媽是突然得了腦瘀血去世的。那年她才四十六歲,病得太突然。我想,當時連她自己也沒有心理準備,就是覺得她在最後的時候,特別想對我說話。我把耳朵貼到她的嘴唇上,到底還是沒有聽懂她說了什麼。這真是我一生最遺憾的一件事情……” 秋姍一反自己平時言談穩重的性格,突然就像倒豆子似的,一口氣兒說了那麼一大串。

紫姨只好打斷她的話問:“你媽媽以前都做過什麼工作?” 秋姍回答:“媽媽生下我以前,好像是在上海的一家貿易行當過經理室的秘書。從我記事以後,就一直跟她住在北平的西城。她寫一手又快又工整的小楷,經常接一些代人謄抄文件的臨時工作,帶回到家裡來做做。” 紫姨還是接著問她:“你們娘倆兒的日子,都靠她一個人的一支筆,怕是不容易吧?” 秋姍接著回答說:“我家的生活雖然說不上奢侈,倒是不缺衣少食。我上醫大,學費這麼貴也沒有發愁。畢業以後,媽媽還讓我自費到東京最著名的聖路加醫院婦科,去實習了一年……媽媽只說,是老人留下的家底。我過去嘴上不能多問,至今是什麼都不明白。我四年前開始獨立掛牌行醫,到現在,已經給上百個孩子寫過出生紙。但是,自己的生命,到底有沒有一個明明白白的來龍去脈呢?我真是什麼也不知道……”

紫姨似乎執意要刨根問底:“你媽媽為什麼建議你到東京的醫院去實習,你想過沒有?” 秋姍似乎有些恍然了:“媽媽自己先寫了一封信,跟東京一位姓'白木'的女助產士聯繫上以後,通過她,代我向聖路加醫院婦科提出了實習申請。幾個月以後,算是很順利就得到了那邊的許可和入境簽證,我很快就去了日本。白木阿姨過去在上海的一家教會醫院,像是工作了很多個年頭,中文也勉強能夠對付。她是個終生未嫁的基督教徒。人很善良,對我真好……” 紫姨接著追問:“你就沒有想過,你媽媽跟這位在上海工作了很多年的日本助產士,難道就沒有什麼特別的關係?” 秋姍真是個聰明人,馬上就被點撥得開了殼兒:“紫姨,我明白了。明天我就讓曾佐幫我到日本領事館去辦簽證。一批下來,馬上從上海乘船去日本。” 紫姨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自從解決了皇糧胡同那樁縱火殺人案,咱們那位曾佐,常常掛在嘴上的一句話,你還記得麼?” 秋姍把自己一雙纖細的手,感激地放在紫姨的手上,認真地回答: “上帝只救自救的人。” 紫姨托起秋姍的手,充滿愛意地欣賞著:“真美,真是天生一雙婦科醫生的手啊——又細又長、柔軟有力。快去快回,小接生婆,我怕那些等你回來下蛋的'小母雞',到時候要憋不住啦!” 原本心情鬱悶的秋姍,被平時難得開玩笑的紫姨給逗樂了。她上前輕輕親吻了一下紫姨的面頰,說: “謝謝你,我們的大母雞。”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