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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2010年——香雲中學

家長會 早安夏天 11351 2018-03-22
沒有人說得清楚,在小李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就在眾人面前,除了戴太太,所有人都看到了事情是怎麼發生的。即使親眼看見,卻還是那麼匪夷所思。 小李死了,他不是被謀殺的。至少,他不是被一個實體謀殺的。 當時,小李站在紅線之外,正在做慶幸狀。校門口的燈光足夠明亮了,照亮了他的四周,因此,可以肯定,他的周圍沒有其他人,連一隻飛蟲也沒有。 然而,他卻突然摀住嘴巴,喉嚨嘶啞地呻吟起來,而他的身體也怪異地扭曲起來,每一個關節都發出嘎吱的脆響,誇張而令人毛骨悚然。 彷彿巨大的痛楚襲擊了他。 大家還在疑惑之際,只見小李痛苦地抬起了頭。他的模樣頓時把大家嚇了一跳,呈現在面前的是一張腫脹得變了形的臉,血色全無,蒼白如紙,像被活生生地浸泡到福爾馬林中的屍體。在腫起的眼瞼上,肌肉不尋常地抽搐著。他的表情似乎飽受驚嚇,他試圖張大嘴巴,可是鮮血卻立刻從他的口腔湧了出來,他咳了幾下,腥臭的鮮血被噴得到處都是,彷彿有個*的噴泉安裝在他的喉嚨裡。

有一股力量在摧毀他。那力量無形,而且邪惡。 平凡的人類根本無力抵抗那強大而神秘的力量。它就在那裡,潛伏在黑暗中,於空氣的每一條罅隙中。只要有人越過紅線,它便會發起攻擊。是的,也許那條紅線根本就是它疆域的邊界。它進不來,只能守候在那裡,等待著它的獵物。 只要不越過紅線,一切便相安無事。 應該是這樣吧。誰也不敢確定。 現在的重點是,務必查清楚小李的死因。 倒斃在地上的屍體,已經開始發冷僵硬,屍體下流淌的鮮血慢慢凝固,冶艷得像一幅畫。死亡的氣息在幽暗的空間裡清晰編織,冰冷的溫差在暗地裡緩慢變化。 家長們拉著兒女躲得遠遠的。正從驚嚇中慢慢恢復的戴太太也和戴菲菲坐在校道的長椅上,不敢再望過來一眼,她們寧願地上的屍體就這樣腐爛掉。

可是,這樣對死者太不敬了。 再怎麼說,小李之所以會越過紅線,很大的原因是被這些家長催促所致。可是,現在這些人全都表現得與己無關似的。 張子朗回頭看了一眼身後那些冷漠的家長,又無奈地看了看林淼淼。 “Miss林,你一起跟家長們回去吧。” “那你呢?”林淼淼表示不解。 “我要檢查一下小李的身體,看看有無外傷。然後,我打算把他的屍體抬到教學樓大廳,就讓他躺在這裡實在不是辦法。” “我留在這裡吧。也許,我能幫上一點兒忙。” “算了,這種粗重活兒還是讓男人來做吧。你要想清楚,這可是具死屍呀。你最好還是回去安撫安撫那些家長們。” 他說得對,這畢竟是具死屍…… 林淼淼也不多費唇舌,轉身往家長們聚集的地方走了過去。她一邊走一邊回頭看,只見張子朗蹲了下去,好像開始檢查起屍體的樣子。那具死屍又映入她的眼簾,她的鼻翼似乎又捕捉到一絲血腥味,她不禁打了個寒戰。

走到家長們的身邊,林淼淼油然產生一種噁心的感覺。在她的眼前,家長們絲毫沒有表現出一絲的內疚。小李的慘死,顯然給他們的內心造成了極大的撼動,但這種撼動只是出於恐懼,驚訝。他們都忘了,小李的死他們也有責任! “Miss林,我們該怎麼辦?” 楚瑜走過來問。她雙手抱胸,看似很冷的樣子,不過這個夏季的夜晚,絲毫談不上寒冷。 那種寒冷來自內心。 “我想,我們今晚得在學校過夜了。”林淼淼安撫地抱緊她的肩膀。這時候,其他的學生也靠了過來,大家還沉浸在剛才的驚恐中,眼神閃爍著焦急不安。 “老師,我不想再留在這裡啦!”戴菲菲抹著眼角,一副梨花帶雨的可憐樣。 “那有本事你越過紅線呀!下一個死的就是你!”端木村洩氣地說道。

“這麼兇幹嗎?要過也是你們男生先過!”郝雪對端木村的態度十分不滿,她反駁道。不過,話音未落,上官謙也嚷嚷起來了:“憑什麼我們男生先過呀?不是一向都說女士優先嗎,要死也是你們先死!” “去你的,你才先死呢!” 七嘴八舌,眼看著就要爭吵起來了。 “好了,你們都別吵了!”一直站在一邊的葉爍終於不耐煩地喊道,“這樣互相指責有意義嗎?倒不如想想辦法怎麼樣離開這裡吧!” 葉爍顯得比其他人要冷靜,表現出一種與年齡不相符的成熟。他皺著眉頭,一隻手插進褲兜里,看似在沉思著什麼。 接著很快,他又說道:“我們打電話報警吧。” 是啊,就這麼簡單!報警不就行了? ! 眾人都恍然大悟,又為自己過於驚慌失措的表現感到羞赧。人在恐懼的時候總會忘記一些基本的反應。這情有可原啊,畢竟剛才的場面那麼嚇人……

葉爍掏出手機,撥打了110。 “我的手機沒有信號啊!”稍後,他無奈地抬起頭說。 “那我來試試。” 楚瑜馬上拿出電話,按下報警號碼。 很奇怪,她的手機也沒有信號。 “我的也打不通!” “我的也是!” 學生們重複著失望的句子。他們手裡拿著手機,那東西能和外界溝通,是現代常用的通訊工具,然而,它們卻在這個恐怖的夜晚無一例外地失去了作用。它們此刻已成為一件廢品,由金屬零件、屏幕與鎳氫或鋰離子電池構成,僅此而已。 “真奇怪,為什麼所有的手機都沒有信號呀?” 這是大家心里共同的疑問。 不可能所有的手機都出故障了,唯一的解釋是,任何東西,不管活體或者死物,甚至電波信號,都無法離開紅線之內的範圍。所以,手機信號也無法越過紅線。那頭怪物或者那股神秘的力量將他們困死在這個地方了。

“我們死定啦!” 意識到現在的處境,學生們絕望又頹然。他們還青春年少,十八九歲的年紀,為一個月後的高考努力奮鬥了三年,他們原本有那麼美好的未來,世界對他們來說應該是光明的,而不是像現在的黑夜漆黑無光。 有些學生已經低聲啜泣起來,他們根本沒想到參加一場家長會會如此的恐怖。 林淼淼也不禁打了個寒戰,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啊呀!” 耳邊傳來戴菲菲的尖叫,林淼淼隨即回過神來。她疑惑地看向戴菲菲,而對方正一臉驚恐地睜大眼睛,緊盯前方。待林淼淼轉過頭,她也嚇得倒抽一口冷氣。 只見張子朗肩扛著小李的死屍,正從他們面前走過。屍體面朝下,血液浸濕了後腦的頭髮,雖然看不見小李那張駭人的臉,但是變形的肢體卻散發出恐怖的氣息。那顆死人頭在張子朗的後背晃呀晃,倒流的血液一滴滴地掉在經過的校道上。

一股涼意突然鑽進了每個人的脊椎,直讓大家背脊發涼,毛髮倒豎。 學生們還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目視死屍,他們都下意識地扭轉頭,不敢細看,就連林淼淼也膽戰心驚地收回了目光。空氣中淡淡的血腥味又令她胃中一陣翻騰,幾乎要把晚飯都嘔吐出來。 過了一會兒,她才平復了情緒,對學生們說:“我們回教室吧。” 大家都站起來,沉默不語地走著。 林淼淼抬頭望向夜空。 初夏的夜,正重重墜落它的黑。 教學樓的大廳裡停放著一具屍體,而二樓的一間教室裡則困著許多人。 剛剛結束家長會的人們恐怕沒想到自己這麼快又要回到這裡。教室裡燈火通明,這多少減緩了黑夜帶來的壓迫感,但情況沒有任何改善。 那條紅線仍橫在那裡。

它不會消失,會持續到明天,明年,甚至一輩子。 直到被它困住的所有人都死掉了,腐爛了,骨頭成灰了。 大家坐在教室裡,氣氛凝重得可怕,語言在這樣的環境中失去了生存的條件。不少人的眼睛總有意無意地看向黑板兩邊的電視機,生怕那個怪異的陌生女人又突然出現。 電視機始終黑屏。 慘白的燈光稀拉地打下來,像為這幅宛如死去的畫面蓋上白布。 林淼淼在講台上不安地來回走動。她深感內疚,大家此刻深陷困境,嚴格來說,她也有責任。假如家長會沒有召開,這一切恐怕就不會發生了……她又想到了那條紅線,它不是今天才出現的,而是存在了好幾天,似乎專為今晚的家長會所準備。 至今,它出現的原因仍是個謎。 如果搞清楚背後的真相,興許就能破除禁忌,他們也就能得救了……可是,從哪裡下手呢?林淼淼只覺得束手無策。她聽到走廊上響起沉悶的腳步聲,立刻緊張地看過去。

結果是張子朗出現在教室門口。 他走了進來,臉色有點兒泛紅,大概剛扛了一具死屍累著了,他的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你剛才去哪兒了?” 方才經過教學樓大廳時,只見到地上小李的屍體,卻不見他的人影。林淼淼有些好奇地問道。 “我剛剛去找窗簾,蓋住了小李的屍體。” 張子朗的氣息有點兒急促,他喘了幾口氣,林淼淼看到他的一隻手緊握著,像是抓著什麼東西。 “你在小李的屍體上有發現什麼外傷嗎?” “沒有。”張子朗搖了搖頭,“沒有任何外來的傷口。我本來猜想這是一樁故弄玄虛的謀殺案,兇手一定是躲在什麼地方,發射了什麼武器。可能是裝了消音器的手槍,又或者是電影裡那種常見的利用竹管吹射的毒針。我是這麼想的,不管使用任何武器,都會留下傷口,可是……”他做出不可思議的神情,攤開雙手,“見鬼了!連小小的針孔也沒有!更別說槍傷了!”

“那小李到底是怎麼死的呀?” “這個我也不知道……或許,跟這個東西有關吧。” 張子朗這才張開他一直緊握的手,只見他的手心裡蜷著兩三條黑色的蟲子,還活著,醜陋的身體正輕輕地蠕動著。 剛吸進鼻腔的空氣好像一下子變得很冰涼,肺部都被冰封住似的。林淼淼驚愕不已地睜大眼睛,看著張子朗,問道:“張老師,這不就是之前出現在校園裡的那種黑蟲嗎?” 她馬上回頭往窗口看去,以為玻璃窗上又爬滿了觸目驚心的黒蟲。幸好,那裡什麼也沒有。 “你這是從哪裡弄到的呀?”她問道。 “從小李的屍體上找到的。” “小李的屍體?” “是呀。屍體上爬了幾條,我就抓了下來。” “可是……它們為什麼會出現在小李的身上……難道它們就是殺人兇手?”不是沒有可能呀,“如果它們有毒的話……小李就是被毒死的了。”這就能合理地解釋小李的屍體上為什麼沒有外傷。 林淼淼趕緊拍掉張子朗手上的黒蟲。 “小心!” 張子朗卻笑了笑:“放心啦!我想這些蟲子沒有毒。要是有毒的話,我現在也可能掛掉了呢。” 他的分析很有道理。林淼淼緊張地打量著他,認真詢問:“你……你現在有沒有覺得不舒服?” “沒有。都說了,這蟲子沒毒。”張子朗對此很確定。 林淼淼不明白他這種確信從何而來,但事情看來確實如此。 小李到底是怎麼死的呀? 這個問題沒有人能夠回答。 地上的黒蟲蠕動的速度快了起來,它們好像要拼命地逃離這個地方似的。然而,張子朗狠狠地踩上一腳,將它們脆弱的身體蹍成肉醬。地上出現一團白色的液汁以及踩扁的蟲體。 時間邁入子夜。夜色覆蓋著城池,死寂中空曠的校園,陰冷正在每一條縫隙裡滋生。在這片被封閉的空間裡,邪惡與兇殘並存,並且盛大地繁衍起來。 離天亮還有六個小時。這將是漫長的一段時間。 有些人心裡期盼著,經過一夜後,校門口的紅線就會消失。這個願望看起來遙不可及,但是,奇蹟和災難有同樣的特點,總是喜歡不期而至。 就當做是一場噩夢吧,睡醒後,生活又將恢復正常。 他們會發現,地球仍在自轉,社會仍在墮落,富人的奢侈與窮人的潦倒仍是世上最深刻的風景。 睡吧,就當做什麼也沒發生過。 睡夢中隱隱約約有一種聲音傳進夢境。那種聲音十分輕微,卻帶有莫名的拉力,一點一點,把人從夢中拉出來。林淼淼睜開眼,看見燈光明亮的教室裡,大家都挨在一起睡著了。 她望向黑板上方,牆壁上的時鐘告訴她她才睡了不到兩個小時。 眼皮很沉重,深濃的睡意令腦袋昏昏沉沉的。 當林淼淼打算再次合上眼睛入睡時,那種怪異的聲音又出現了,她不由得豎起耳朵。那種聲音好像來自很遠的地方,絲絲縷縷,空洞而失真。她無法分辨那是什麼聲音,但她決定走出去,看個究竟。 林淼淼悄悄爬起來,為了不驚醒其他人,她把腳步放得很輕很輕。 走出教室,一條幽暗的走廊橫在面前。彌久不散的陰冷立刻包裹了她的身體,她只覺得皮膚泛起了雞皮疙瘩。這樣陰森森的場景令她聯想到鬼片裡的情節,她心驚肉跳地回了一下頭,後面沒有鬼……這畢竟不是拍電影啊。 還是回去睡吧。 就在這時,那聲音又響起來了。晦澀的音節碰撞著潮濕而陰涼的牆壁,穿過走廊進入她的耳朵。 她聽清楚了,那聲源彷彿就在樓梯間。 躊躇了片刻後,林淼淼終於朝那個幽暗森然的地方走了過去。她一邊走,一邊回頭,生怕身後突然出現什麼怪物。她確信這所學校裡有什麼,也許是鬼神,也許是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怪物,總之,就是那個東西或者那股神秘的力量把他們這些人困在學校裡的。 她終於走到樓梯間。 剛一抬頭,林淼淼便被出現在上方的黑影嚇了一跳,呼吸頓時都斷成了兩半。 樓梯間是開放式的,月光毫無遮掩地照亮那一小塊空間。那個黑影就靠在牆上,月光中浮現出男人冷峻的臉。 男人也注意到下方的動靜,轉過頭來。 “哦,是你呀。”他說話冷冷淡淡的,沒多大的起伏。 原來是張子朗。林淼淼認出對方後,也鬆了一口氣。 “這麼晚了,張老師你這里幹什麼?” “睡不著,出來抽支煙。” 他嘴裡果然還叼著半支煙。雖然學校明令禁止老師在學校裡抽煙,但還是有不少男老師偷偷地抽,只要不被抓住就行了。林淼淼第一次見到張子朗抽煙。她走上樓梯,更加清楚地看到張子朗那張憂愁的臉。 她看見他一邊抽煙,一邊習慣性地用鞋後跟敲擊牆壁。她聽到的怪聲就來源於此。 只見張子朗再度稍稍扭頭,帶點兒悲傷地說:“Miss林,你覺得我們能走出學校嗎?” “誰說我們一定走不出去了?我相信奇蹟。” “哈,恐怕奇蹟還沒發生,我們就掛掉了。” “做人不能這麼灰心的啦!”林淼淼走過去,出其不意地奪過他手中的煙。純粹為了好玩兒,她試著吸了一口,但辛辣的氣味嗆得她接連咳嗽了好幾聲,她連忙把香煙拿開,狂吐舌頭,“哇!吸煙有害健康,政府說得真沒錯!” 她把香煙遞回去,好奇地問:“你們男人怎麼喜歡吸這種玩意兒呀?” 張子朗也不忌諱間接Kiss的問題,直接把沾有她口水的煙嘴放進嘴裡。他吸了幾口,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她靠著牆,站在他的身邊。 很奇怪,有些男人和女人,不是戀人,不是朋友,但還是有種朦朧曖昧的關係。正如地球和火星的距離,足夠遙遠,卻相互產生一種似是而非的吸引力。 林淼淼覺得她跟張子朗之間就有一種莫名的默契。 雖然他們之間說話很少。 見面也只是平靜地擦肩而過。 但是,此時此刻,他們似乎彼此需要對方。這種感覺,無法用言語來表達。它或許只是我們人與人之間複雜的情感中的一員,既非愛情,亦非友情,卻是溫暖的,宛如冬日里的陽光。 他們沉默地站了一會兒。女人望著教學樓外的夜色,男人抽著煙。 夜依舊滑向更深處。 這顆水藍色的美麗星球在太陽系中繼續著孤獨的轉動。 第二天的情況又是如何呢?紅線消失了嗎? 不,情況更加糟糕! 林淼淼是被歇斯底里的尖叫聲嚇醒的,不知是誰在驚叫,但肯定是發生什麼恐怖的事情了。她利索地爬起來,揉揉眼皮,只見教室裡的人都被那刺耳的尖叫聲嚇醒了。 大家面面相覷,一時間搞不清狀況。 “出什麼事了?剛才誰在叫?”張子朗警惕地問道。 他抓起身邊的一張椅子,準備應付隨時出現的突發情況。或許他認為會有什麼東西要闖進來,只是走廊上沒有任何動靜。 “好像是郝雪吧?”楚瑜揣測著剛才的聲音,馬上東張西望,教室裡果然不見那個女生的身影。 郝媽媽這時也發現女兒不在身邊,她立刻慌張地衝出教室,嘴里哀號著,似乎認定女兒已經遭遇不幸了。 楚瑜擔心朋友的安危,追了出去。在她之後,所有人都跟了出來。 教學樓大廳里站著一個女生,那正是郝雪,她神情驚愕地站在那裡,眼睛睜得大大的,嘴巴痛苦地扭曲著,隨時又要大叫出來的樣子。除了受驚過度之外,她看起來沒有大礙。 見到女兒沒事,郝媽媽抓狂地跑下樓梯,沖向郝雪,緊緊地把她抱入懷中。 “丫頭,你嚇壞媽媽了!你嚇壞媽媽了!” 郝媽媽擁抱著女兒,那感人至深的母愛催人淚下。 不過,郝雪仍是一副被嚇傻了的模樣。 她的視線,定格在某個方向。 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楚瑜整個人都驚呆了,就好像被一盆冰水兜頭淋下來,迅疾的寒冷僵化了她全身的神經。哇啊!好恐怖!明明是想這樣大聲尖叫出來,但僵硬的舌頭只是動了動,一點兒聲音也發不出來。 從二樓跑下去的其他人也看到了。 “啊呀!” 林淼淼嚇得叫出來,兩腳頓時覺得無力。 該死!怎麼會這樣! 那是小李的屍體。昨天晚上才慘死的青年,如今只剩下一堆白骨。 顯然,這遠遠超出了屍體腐爛的速度。很好,紅線的謎團還沒解開,又出現了新的怪事。張子朗簡直可以聽到撲通撲通的心跳聲撞碎在胸口上。他忍受著心中的恐懼,鼓起極大的勇氣靠近那具屍體。 隨著腳步的接近,皮膚和耳鼓的壓迫感就越發沉重。他艱難地咽了一口口水,嘴裡變得更加干燥了,唾沫都結成黏膠似的,讓他的舌頭難以活動。 呼—— 他停下腳步,做一次深深呼吸,然後才繼續前進。 他終於走到屍骨旁邊。他蹲了下去,察看起屍體的狀況。 屍體好像被什麼啄過似的,除了面部的骨頭還掛著暗紅的碎肉,可以說是面目全非了。所有的東西都被噬光了,皮膚、毛髮、內臟,地上只剩下一具駭人的森森白骨。這樣的慘狀直讓張子朗胃中翻騰,幾乎要嘔吐出來。 為免引起其他人的不適,他伸手把地上的窗簾拉過來,重新鋪蓋在屍骨上。 窗簾昨晚明明已經蓋在小李的屍體上了。張子朗望向大廳門口,落地玻璃門敞開著,說明極有可能是昨夜裡的風吹開了窗簾,然後什麼東西發現了屍體,便把屍體吃得乾乾淨淨。 這個念頭驚駭著他。 或許,設下紅線的那頭怪物目的是把他們當做晚餐吃掉! “媽啊……我們都會死的!” 戴太太崩潰地說道,她掏出手機,慌亂地按下號碼。 “我要離開這裡!我要找人來救我們!不管多少錢我都出得起!我有錢!我有錢!” 可惜,手機還是沒有信號。 “戴太太,你冷靜點兒!我們不會有事的!” 林淼淼試圖讓戴太太冷靜下來,她深懂危難時絕對不能自亂陣腳的道理。而且,她察覺到戴太太的惶恐情緒已經感染到其他人了,別的家長也開始焦慮不安起來。這是個極其危險的信號,再這樣下去,這群絕望的人就會發瘋地、不顧一切地衝出紅線。 到時候將是一場血腥的屠殺。被那頭無形的怪物。 “大家冷靜點兒!我們……” 話語卻被突如其來的“啪”一聲直接甩飛。 林淼淼捂著辣辣灼痛的臉,無辜又委屈地看著剛甩了她一耳光的戴太太。 自詡品位高尚的戴太太此時的嘴臉卻醜陋至極,脖子上青筋暴出,眼睛可怕地揚起來:“都是你害的!是你叫我們來參加家長會的!”她失控地嘶叫著,像一隻發怒的野貓,她揮舞的雙爪像隨時會把人撕裂成碎片似的。 “如果沒來參加家長會就沒事了!都是你害的!你害的!” 雖然這是毫無道理的指控,林淼淼也只能默默承受著。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她捂著臉,難過地流下了淚水。學生們都覺得這樣太過分了,楚瑜不服氣地擋在林淼淼前面,怒視著戴太太。 “餵!你講不講道理呀!又不是老師想這樣子的!關老師什麼事?她還不是跟我們一起被困在這裡啦!” “就是。”葉爍也走了過來,“就算你把Miss林宰了,我們也離不開這個地方。更何況又不是她的錯,開家長會是學校決定的,你不要冤枉好人!” “我懶得跟你們吵!” 被訓得面紅耳赤的戴太太懊惱地瞪了一眼葉爍和楚瑜:“我今天就要出去!你們管不著!” 說完,她跑出教學樓大廳。 其他家長見狀,也紛紛跟了出去。 他們應該不會忘記,越過紅線的人都會死。 楚瑜來不及勸阻自己的媽媽,只好焦急地向林淼淼求助:“Miss林,這可怎麼辦呀?大件事啦!” “別急!別急!我們趕緊追出去看看!” 然而,當林淼淼帶著學生們跑出去時,只見家長們正在校道上躊躇不前。 他們好像被什麼擋住了,儘管前面只是一條康莊大道。因為家長們站著不動,林淼淼很快追了上去。 “各位家長,聽我說……”林淼淼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就是阻止這些人幹傻事。 “完蛋了!我們都要完蛋了!”還沒等林淼淼繼續說下去,人群前面的戴太太絕望地回過頭,她圓睜驚恐的雙眼,嘴唇在強烈地顫抖。同時,她面如死灰,那種灰色與頭頂的天空同一色調。 此時,陰沉沉的天空,夾帶著詭秘的凶險,一點點地擠壓下來。早上七八點鐘,卻沒有一絲晨光,太陽賜予的光線被擋在深灰色的大氣層之外。整座城市,一草一木,都癱瘓在暗無天日之下。 “戴太太,不要灰心!我們……” 林淼淼仍打算重複那毫無意義的安慰,告訴大家,我們都會得救!這樣的話會有人相信嗎?就連她也很不情願地告訴自己,任何安慰性的話都在這時顯得蒼白無力。 但她還是得欺騙自己,欺騙所有人。人們有時候,習慣於生活在欺騙捏造出來的希望中。 林淼淼還沒注意到,事情已經變得更糟糕了。 她感覺手臂被誰拉了一下,她回頭看見楚瑜指著地上,臉色驚駭,當她看過去時,她的神情也瞬間變得和楚瑜一樣。 就在戴太太的腳下,橫著一條紅線! 這條紅線很長,穿過了所有的障礙物,一直畫到圍牆邊。這顯然跟校門口的紅線一樣。不,有可能它就是校門口的那條紅線!它是有生命的,懂得思考,所以走近了一段距離,同時也在伸展身體,力求不放過一絲空白以免讓紅線之內的人們有機會逃跑! “要命!”身後傳來一聲咒罵。原來張子朗也趕了過來,他也看見了地上的紅線。 “紅線在逼近!”他哀叫起來,語氣裡包含了太多的痛苦和恐懼。 “我們必須抓緊時間想辦法!看這樣子,紅線還會繼續逼近!” 他望向校門口那邊。這條紅線離校門口大約有十多米,一夜之間它逼近了這麼長的距離,誰也說不准它下次會前進多少。現在擺在人們面前的不僅僅是坐以待斃的問題,而是得在紅線逼近身邊之前逃出去。 不能越過紅線的! 眼前的這條紅線,就像一把鋒利無比的刀,生生地將校園切掉了一部分。它呈一條直線,勢不可當,絕對不會因面前的障礙物而繞道轉彎,所以說它像一把詭異的刀,在所經之處,石頭斷成兩半,樹木被劈開,就連長椅也分開了,而紅線就從它們當中直直穿過。 就算一個人擋在道上,恐怕也會被撕開兩半。 這就是它的威力。它毫不忌憚地呈現在眾人面前,肆意地展示它的恐怖,同時也在暗示,它是不可戰勝的! “我們完蛋了!” 所以,戴太太才會如此絕望。她哪裡還敢走過去?剛才說的純屬氣話而已。她還不想死,她依戀著人間的榮華富貴。 灰色的死寂。寂靜中聽到恐懼穿掠而過的聲音。 周圍瀰漫著哀戚的氣息。校園此時如同一座沉默而巨大的遺跡。 “啊呀!” 校園上空遽然響起的尖叫聲,又把眾人嚇了一跳。在一片沉寂中,哪怕輕微的聲響都能引起大家的注意,更何況這麼淒慘的驚叫,簡直令人心裡發毛。 “是戴菲菲的聲音!”林淼淼很快聽出來了,“從廁所那邊傳來的!” 莫不成又有人遇害了? 可是,只要不越過紅線應該沒有事才對呀。 不管怎麼樣,大家還是第一時間跑回教學樓,他們很快便在一樓的女廁所發現了戴菲菲的身影。戴菲菲正在水龍頭前,努力嘗試著什麼。 林淼淼跑進去時,發現她正在擰水龍頭。看樣子,戴菲菲不像有事。 “菲菲,你在幹什麼呀?” 林淼淼緊張地巡視四周。廁所裡很正常,沒有血跡,沒有屍體,只有汗酸、尿臭以及消毒水混合在一起的氣味,也沒有其他人。她察看著廁所裡的每一個隔間,毫無發現。 家長們都擠了進來,只有男生尷尬地站在女廁所門外,等候著消息。 戴太太愛憐地抱住戴菲菲,慶幸地問道:“寶貝女兒,你沒事吧?” “媽咪,我沒事。哎呀,大家怎麼都跑進來了呀!” 她對自己造成的騷動一無所知。 楚瑜問道:“菲菲,你剛才叫什麼呀?” “沒水了呀!上完廁所,才發現沒水了!真倒霉!” “你就為這種事大驚小怪呀?!” “什麼嘛?沒水洗手啊!上完廁所當然要洗手的啦!” 當然,便後洗手,這是從幼兒園就學會的道理,但也沒有必要發出這樣恐怖的慘叫呀。 楚瑜有點兒沒好氣:“拜託,大家都被你嚇壞了!” “被我嚇壞了?為什麼呀?” 戴菲菲一臉迷糊。楚瑜忽然想起,戴菲菲好像從剛才就沒跟大家在一起。 “菲菲,你一直是一個人嗎?” “是呀,我醒來後發現大家都不在,我以為你們扔下我一個人了。不過我追出去後發現你們都聚集在校道那邊,我才安心。然後嘛,我就上廁所了,然後,就沒水了,再然後,你們就來了。” “這麼說,小李的屍體和紅線的事情你還不知道?” “知道什麼呀?” 楚瑜遲疑了幾秒,還是沒說出來:“算了,這種事情還是不知道為好。” “到底什麼事情呀?” 戴菲菲疑惑地看著大家,每個人都神色凝重。她預感到“這種事情”一定非常可怕,也就識趣地沒有追問下去。 “沒水了,這真是個大問題。” 林淼淼走出女廁後,張子朗憂心忡忡地對她說。 “不會吧?我認為即使沒水洗手也沒多大問題呀。” “我說的不是洗手的問題,而是生存的問題。沒水了,我們怎麼活下去呀?!” 他這樣一說,才喚起大家的注意。 原本細微的問題頓時上升到關係生死存亡的高度。他們這才意識到他們現在的處境多麼惡劣。絕水、絕糧、與外界無法溝通……他們就像被困在一片不毛之地,會渴死,餓死,更別說紅線之外時刻存在著神秘莫測的威脅。 尋找水和食物,是當務之急。 根據野外求生的經驗,僅依靠喝水能維持三天以上。無論如何他們都要等到救援到來。而大家對找到水充滿信心,畢竟這裡不是沙漠,天氣也不會悶熱到令人過度脫水。即使水龍頭沒有水,但這棟教學樓有這麼多間教室,總會有水留下吧。 大家分散去搜尋每一間教室時,林淼淼忽然想起,教師辦公室裡的飲水機上不是有一桶純淨水嗎? 她興沖沖地跑過去,滿腔的希望卻瞬間化為失望。 飲水機裡的水一滴不剩。 而辦公桌上老師們的水杯裡也是乾的。 只能寄希望於別人了。然而,當大家重新回到教學樓大廳時,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失望。 這棟教學樓裡一點兒水也沒有。 “我在生物室找到了水。”葉爍的話點燃了大家的希望,但他的表情並不興奮,他灰心地說,“養金魚的水缸裡還有很多水,不過,那些魚全死了……” 那樣的水也不能食用。 “連吃的也沒有!這該死的地方!”戴太太懊喪地嚷道。林淼淼擔心地看著她,生怕她又做出什麼出格的舉動來。 “Miss林,我們該怎麼辦?” 面對學生們的求助,林淼淼無能為力。 她只是一個普通老師,一個凡人啊。她沒有天使的羽翼,可以保護她心愛的學生們,就連她本人也對能夠獲救喪失了信心。她聞到死神的氣息,耳邊開始出現一種詭異的幻聽。她居然聽到棺材蓋關上的聲音。不是一副棺材,而是很多很多棺材,一起關上了,裡面裝著的全是他們的屍體! 林淼淼很想坐下來,就這樣等死。她已經累了,全身軟綿綿的,身體似乎無法再進行新陳代謝。她覺得自己就像被放在停屍房裡的屍體,魂兒都沒了。 恍惚之際,她忽然聽見哪位男生得意地叫起來。 “哈哈!”葉爍反應最快,裝作要給揚揚得意的端木村胸口一拳。 “這種時候你還幸災樂禍?你有沒有搞錯呀!” “我沒有幸災樂禍啦!我不過是想到了一個很好的地方,那裡不但有水,還有數不盡的食物!” 端木村的話彷彿為這些絕望的人打入了一劑強心針,但還是有人將信將疑。希望就像惡作劇,已經把他們耍得團團轉了。他們得謹慎一些,以免強盛的希望一下子轉化成他們無法承受的失望,將他們輕易擊潰。 “什麼地方呢?快說啦!” 上官謙對端木村的故弄玄虛十分不耐煩。 “就是操場邊的小賣部啦!” “小賣部?” “對呀,小賣部肯定有飲料和食物!” 他的話一點兒也沒錯!大家這才徹底地高興起來。他們確信,至少他們不會餓死或渴死了。 “那趕緊去呀!”張子朗高呼一聲,率先沖了出去。 大家立刻興高采烈地跟了出去。 教學樓外深灰的天空中,那些蠢蠢欲動的陽光一定正在千方百計地穿過雲層吧。 小賣部就在操場的邊上。 平時上完體育課的學生經常到這裡來買冰鎮飲料喝,課間的時候這裡更是人頭攢動。然而此時此刻,這間簡陋的鐵皮屋,卻只能孤獨地守望空曠的操場。 沐浴在灰冷光線下的塑膠跑道,整齊排列的單桿雙桿……平日里的熱鬧與喧囂埋葬在一片死寂當中。 小賣部關著門,但這絲毫不能阻止眾人的求生慾望。 張子朗使勁兒踹了鐵門幾腳,整間鐵皮屋頓時轟隆作響,像要垮掉了似的。然而,它只是在震動,卻意料之外的堅固,反而,張子朗的腳被堅固的鐵門震得有些麻了。 “媽的!”他破口大罵。 他感到羞愧,被一扇鐵門打敗,他心有不甘。 正當張子朗打算拼盡全力撞上去時,林淼淼卻發現了什麼,揚聲說道:“等一下。” 張子朗猛地剎住了腳。 “怎麼了?” “這裡,”林淼淼走到屋子邊,她抓住鐵皮突出的一角,使勁兒往上拉,居然讓她拉出一個窟窿。那個窟窿足以伸進去一個女生纖細的手臂。更令人振奮的是,那窟窿就在鐵門旁邊,只要伸手過去,就可以從裡面打開門鎖了。 張子朗試了一下,手進去一半便被卡住了,他馬上縮回手來。 “我來試試吧。”林淼淼自告奮勇。 她的手可以伸進去,而且,她可以夠到門鎖。 “很快就能打開了。”她的話令每個人都深受鼓舞。 林淼淼卻絲毫沒想到她的手正在入侵一處黑暗的地方,未知的邪惡一早便“蝸居”在裡面。 現在,黑暗中一雙血紅的眼睛被驚醒了,準確地說,剛才的踹門聲就已經把“它”弄醒。屋裡漆黑一片,但“它”隨即發現一道外界的光線在眼前放亮。誰把鐵皮揭起了一個窟窿?有隻粗壯的手伸了進來,卻很快又縮了回去。 窟窿處晃動著恍惚的影子和聲音。 “它”意識到,外面的那些人正試圖侵入“它”的地方! “它”心中的怒火頓時上升到喉嚨口,全身像燒著了。 然後,一隻更白皙更纖細的手從窟窿處鑽了進來。 “它”放緩了呼吸,默默地註視著,默默地任由這只女人的小手在門鎖上摸索。同時,“它”也慢慢伸出了手。 “我摸到門鎖了!” 林淼淼興奮地叫起來,卻在下一秒,她臉色大變,驚恐萬分地哀號:“哇啊——我的手被抓住了!有什麼東西抓住了我的手!哇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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