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得很,正好我還沒有吃晚飯。”秦錚說著,取了一隻酒杯給自己倒上。他吃了兩口菜,抬頭見徐耀祖仍然傻呵呵地看著他。
“怎麼,不歡迎?”
徐耀祖點了點頭,旋即又飛快地搖晃著腦袋。
“不用找了,來的只有我一個。”看到徐耀祖東瞧西望的樣子,秦錚呷了一口酒說道。
“前兩天打死的那幾個抗日份子……”
“不錯,那是我的朋友。”
“……你今天找我有何貴幹?”
“報仇。”
徐耀祖身子一顫:“天地良心,我可從來沒有做對不起你們的事呀。”
“這我知道,徐先生誤會了。我的仇人並不是你。這次來還是想跟您打聽點事。”
“好說好說。那您趕快問吧。”徐耀祖答著話,眼睛卻沒在秦錚身上,仍然左顧右盼的。他巴不得趕快結束這場談話。
“我們那邊出了一個內奸,想必徐先生已經知道這件事了吧。”
徐耀祖一臉無佘地苦笑:“不瞞您說,兄弟我雖說是個科長,可卻是個文職。這等機密大事,我是不可能知道的。”
秦錚的心不由得一沉。其實這一點他不是沒有考慮過,這次他找到徐耀祖完全是抱著碰運氣的心態來的,但是他臉上沒有一絲失望的神態。
“那就幫我去查一下。徐先生畢竟是偵緝處的一位科長,只要用心去查,應該會不無收穫吧。”
“不不不,像這種機密,兄弟就是使出渾身解數也查不到的。您有所不知,自從出了那件事之後,兄弟已經被停職在家了。”
“辦法總是人想出來的。這樣吧,給你三天的時間。三天之後小弟登門拜訪。”秦錚決定逼他一下。
“別,千萬別。你還登門拜訪,你難道不知全城都在搜捕你嗎?你就不怕……”
“告發我?”秦錚淡然一笑,“老實跟你說吧,我這條命其實是撿來的。活到現在,早就大賺特賺了。另外,即使我落到日本人手裡,對徐先生恐怕也未必是一件好事。只要我把那天徐先生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態度如實的跟日本人一說……”
“別別,兄弟可還有一家子人吶。”
“倒忘了恭喜徐先生很快就要喜得貴子了。”秦錚拱了拱手,“徐先生好福氣啊。”
“哪裡哪裡。”
“只可惜我那位好朋友。前兩天被漢奸特務殺害,家中只剩下了孤兒寡母。”秦錚神色一黯,他輕捶了桌面接著說,“所以不報此仇,我是絕不會離開上海的。”
秦錚的聲音雖然不高,但話說得斬釘截鐵、毅然決然。徐耀祖半晌沒吱聲,眉頭時緊時鬆,好像內心也在做著激烈的鬥爭。秦錚繼續喝著酒,耐心地等待著。
“想起來了,好像聽人說起過有個叫'A先生'的。”徐耀祖終於慢吞吞地開了腔,“只是一般人都沒見過。”
“說下去。”
“有一次,我拉著佐藤喝酒。喝到一半佐藤看看表非要離開不可,說什麼趕著去見'A'先生。還抱怨說這傢伙就知道索要經費辦事卻不力。我就知道這麼多了。”
“這麼說,每次都是這個叫佐藤的日本人單獨與他見面?”
“那就不知道了,不過此人身份如此隱秘,按照偵緝處的風格應該如此。”
“這個佐藤出門肯定會乘坐汽車吧。一般他隨身帶多少人?”
“那是肯定的,一般他出門怎麼也得三輛轎車。保鏢至少十幾個人。”
秦錚點點頭。他在想有必要搞一輛汽車,否則根本無法跟踪佐藤。
徐耀祖接著說:“兄弟,我斗膽叫你一聲兄弟。據說,焦仁志和田貴品也是你們幹掉的吧。”
秦錚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頭承認了。
“這已經是天大的功績了。那可是秘密支隊的首領,竟然讓你們算計了。你們上司肯定是要嘉獎你的。所以我勸你見好就收,趕快離開上海。我不知道你還有多少人手,但我知道佐藤手下的那幫人個個都不善。”
“秘密支隊?說來聽聽。”秦錚更加來了興致。
“怎麼你不知道?”徐耀祖不無懊惱地說。
“知道個大概,既然提起來了,徐兄不妨從頭細說。”秦錚順勢也換了一個親密些的稱呼。
“其實我也是聽別人說的。建立這個秘密支隊一直是南京方面的日本情報機構在籌劃。目的就是為了打擊新四軍在江北一帶活動的游擊隊。咱們都知道,這些游擊隊來無影去無踪,抓又抓不住,破壞力又很大,把日本人搞得焦頭爛額的。原來偵緝處有個和佐藤同級別的軍官叫青木。這個人前一陣在搜查一個閣樓的時候被手榴彈炸死了。那也是寺尾身邊的親信。不過人家都心知肚明,寺尾對他格外器重,很大程度上是因為青木的親叔叔是一個將軍。這位青木將軍正是秘密支隊的籌建者。
“秘密支隊的主要成員都是一些從你們那邊反正過來的人員。對了,按你們的話就叫'叛徒'。之前,他們也派出了一些特工滲透到了幾支游擊隊裡,可是沒過多久就都暴露了。新四軍對這方面查得很嚴。那些特工舉手投足根本就不像那麼回事,再稍加盤問,不露餡才怪。所以青木就從駐南京、上海、蘇州一帶的情報機構中選拔那些秘密投靠了日軍的人。這些人,出身就是共產黨,怎麼審查都不會露餡。再說,只要將其在當地的地下組織剷除,誰會知道他們的真實身份?
“秘密支隊的隊長據說是由日本人擔任的。但副隊長卻是由反正過來的人員擔任。那個焦仁志就是第一人選。這傢伙本來就要到南京報到了,卻死在了你們槍下。然後青木將軍從南京本地又物色了一個叫田貴品的人,卻莫名其妙地淹死在來上海的半路上。據說青木將軍很震怒,秘密支隊的事情也就更加秘密了。”
“對了,寺尾機關長的身體還好嗎?”秦錚的神態和語氣完全像是在問候一位老朋友。
“那次閣樓爆炸案吃了幾塊彈片,不過已經出院了。”
聽到這些,秦錚多少有點失望。他試圖從一個側面再打探一下沈瓊的處境,但徐耀祖指天發誓真的一點都不知道。
“您問完了嗎?”徐耀祖不時地東瞧西看。顯然他怕被某個熟人看到。
“等等,最後和我說說佐藤的相貌特徵和他那輛汽車的牌照。”
“A”先生這次選擇的是一家經營淮揚菜的飯館,位於一條頗為繁華的街道上。這是一座二層的仿古建築,飛角吊簷、雕樑畫棟。飯館四周的酒肆茶樓也都是帶有中國風格的房宇。
佐藤命令司機停在街口。下了車,他戴上了一副黑色眼鏡,信步向街內走去。佐藤今天穿了一套藏青色西裝,配以同樣顏色的薄呢制禮帽。十幾個保鏢裝作誰也不認識誰,但卻前後左右地佈控在他的四周。
為了不致打草驚蛇,秦錚遠遠地跟在後面。秦錚穿了一件米色風衣,禮帽的前沿壓得很低。他的手裡拎著一個質地精良的皮包,一看就是一個趕著去談生意的買賣人。他看到佐藤以及四五個保鏢拐進了飯館的大門,其他的則很隨意的在門口溜達。
他一時拿不定主意是否跟進去。這家飯館的雅間很多,一來找起來很麻煩,二來佐藤手下的那些人看上去也是受過嚴格訓練的。自己在飯館裡走來走去的,很可能就會露了馬腳。恰好酒樓的對過是一家茶社,秦錚就走進去揀了一個挨著臨街窗子的座位坐了。他弄不清餘悅石是否已經提前到了,自己應不應該守著大門。猶豫間,眼睛卻沒有閒著。
驀然,他看到二樓的一個窗子裡飄過一頂藏青色的禮帽。一隻手摘下禮帽時,手指上一點金光甚至晃了他的眼睛。他已經盯了佐藤好幾天了,佐藤的右手上確實戴了一個黃澄澄的戒指。因此他斷定餘悅石還沒有到,因為至少見到他的日本主子,他還要起身致意的。以餘悅石的身高,他的一半腦袋是應該會顯露在窗子上的。
秦錚獨處一張桌子,因此他很方便地把手伸進皮包而不被別人注意。他打開木製槍套,把駁殼槍的機頭輕輕扳開。他的雙眼緊盯著酒樓的大門,同時余光裡也留意著窗口的動靜。等了一會兒,仍然不見他出現。
正焦躁間,二樓的窗口突然出現了另一頂灰色的禮帽。就在這轉瞬即逝的一刻,禮帽被摘下,人也落了座。
秦錚記得是有個人戴著這頂帽子進了酒樓,可自己竟沒有看出來。這個傢伙!
秦錚估算了一下,從這裡僅用單手持槍射擊實在沒有太大的把握。他把風衣脫下來披在身上。看看四周沒人注意,又把駁殼槍和木製的槍套先後抽了出來藏在了腋下。他的左手伸進裡面鼓搗了一會兒就把二者結合在了一起,此時槍套已經成為了肩托,右手已經握住了槍柄。一撩開風衣他就能完成射擊。
餘悅石摘下帽子放在了桌面上那頂藏青色禮帽的旁邊,就在佐藤的對面落了座。
“那個共黨分子還活著嗎?”佐藤陰鷙地問道。
“已經被我很容易地處理掉了。”餘悅石輕鬆地說道。
“那個打入我們內部的人查得怎麼樣了?”
“已經有些眉目,再給我幾天時間。”餘悅石陪著笑。
“老實告訴你,機關長對你的那個神秘的計劃已經不耐煩了。”
餘悅石慚愧地微微頷首,臉上仍然陪著笑容。
“那麼,你這次約我來是為了什麼事?”佐藤緩緩問道。
“還是因為經費的短缺……”餘悅石正要解釋什麼,卻被佐藤打斷了。
“好了,我不想再聽你的解釋了,你好自為之。如果花了錢還沒有做出成績,別怪我不客氣!”說著把一包銀元拋了過來。
餘悅石雙手接住,袖子卻碰翻了茶杯。杯子摔碎,水也撒了一桌子。店伙計聞聲挑簾進來連忙用抹布擦拭桌子並拿起二人的帽子。放回二人的帽子時不經意間將帽子調換了位置。
佐藤顯然不想逗留了,他隨手抓起帽子扣在頭頂站起身來。
餘悅石聽到外面傳來一聲槍響,雅間的玻璃被打碎了。
他趕緊趴在了地上。
他發現佐藤也趴在地上,雙眼無神地看著他。
他頭上的禮帽多了一個槍眼,暗紅色的血液正從他腦袋下方蔓延開來。
餘悅石還發現,佐藤戴著的是他的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