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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何四海

接頭 丁东歌 3773 2018-03-22
何四海,人如其名。一米八十的個子,生得肩寬背厚。方方的國字型臉上,寸把長的青鬍子茬連鬢落腮。彷彿天底下最快的剃刀也沒法把它們徹底刮乾淨似的。大多數人看到他的第一眼都會暗暗讚嘆,好一條彪形大漢。 吃著臭魚爛蝦長大的何四海十五歲那年就竄到了現在這個個頭。也就是那一年,他失去了唯一的親人。娘死的時候,滿頭白髮,一臉皺紋。看上去至少六十多歲。只有他自己知道,其實他娘那年剛剛四十。 下葬的那天,他哭了整整一夜。不是默默流淚而是嚎啕大哭,嗓子都啞了。從此之後他就再沒有流過一滴眼淚。他駕著家裡唯一的家當,那條破破爛爛的漁船整天出沒在海裡浪裡。打魚賣魚,周而復始。這樣他又活了三年。十八歲那年,他忘了怎麼就稀里糊塗進了一家賭場。開始人家讓他贏了一點。他也沒見過什麼錢,歡天喜地的。可是後來,他賣魚的錢除了果腹剩下的就全歸了賭場。要不是那天賭場老闆玩砸了他可能會做一輩子冤大頭。當時他是一對四,直到那四個人再也爬不起來了,直到老闆乖乖賠了他五塊銀元他才住了手。

他沒想到自己這麼能打!他也沒想到這五塊銀元來的這麼容易。 他逛遍了周圍的賭場,認准了一個死理:連贏他三天的場子一定有鬼。連著砸了幾個場子,他的名聲大了起來。賭場老闆也不願意招惹他。每逢他輸了就塞上幾個錢,送瘟神似地把他送走。 手上有了錢,他就多了一個嗜好——喝酒。從此他魚也不打了,每天除了睡覺就泡在酒館和賭場裡。他沒有讀過書,也不知道什麼道理。但是在一個酒醒之後的深夜,他竟有了一種頓悟之感。他為什麼不用打漁就能每天喝酒吃肉?因為他強!他的拳頭硬!所以他當之無愧。唯一遺憾的是他明白的太晚了。 賭場的老闆們終於忍無可忍了,他們湊了些錢,找到了一些真正有勢力的人。在一個深夜,就在他酒醉後回家的路上,他連對方的人影都沒看到就打倒了。砍刀、棍子,雨點般落到他的身上。他能做的只是用雙臂緊緊護住腦袋。

也許是那些人還想給他留半條命,也許是他身體太好了。他竟然沒有死。半夜他被一場大雨澆醒了。恍惚中他感到有人把他的身體翻了過來,又架上了一輛黃包車,然後他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他再次醒過來,發現自己躺在一個房間裡,身上纏滿了白紗布。一個高高瘦瘦的,穿著白大褂的小白臉走過來說,放心吧,全是皮肉傷,骨頭沒事。還說他身體好,換做別人,流那麼多血怕是救不活的。他沒理他,想動一動可鑽心的疼。小白臉說你千萬別動,半個月之內都不能動。他仍然沒理他。 一個叫穀子的半大小子每天餵他飯菜,給他接屎接尿。他不在乎,一點也不操心藥費飯費的事,該吃吃該拉拉該睡睡。半個月後,他身上的大部分紗布都揭了下去,只有幾處砍得較深的傷口還沒有拆線。沒人的時候他偷偷試過,早已行動無礙。

那天,小白臉寫了一張買藥的單子交給穀子去買。然後他也出去了。何四海發現他的鋼筆落在桌子上。他聽人說過,這玩意是洋人用的,比咱那毛筆貴重多了。看看沒人,他利索地穿好衣服,抓起鋼筆悄悄地離開了。 他跑了很遠才鑽進一家雜貨舖。雜貨舖老闆舉著鋼筆看了半晌才說,也就值一塊錢。何四海不干,兩個人討價還價折騰了半天最後以一塊五成交。 “你上當了,那筆尖是純金的。” 何四海猛地一回頭,他發現小白臉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他的身後。 何四海抓過鋼筆,衝出門口,撒腿就跑。 可是這一帶的路他還不是很熟,誤打誤撞地跑進了一條死弄。待他想退出去,為時已晚。小白臉笑吟吟的站在弄堂口處。何四海二話沒說,衝上去揮拳就打。小白臉毫不驚慌,輕輕地躲閃著。何四海竟然拳拳落空。最後倒是他自己失去重心摔在地上。

小白臉俯下身子,從兜里掏出幾個銀元塞到何四海手裡:“到藥店裡,就說買消炎的藥。買了就記得按時吃。拆線的時候,你願意找我也行;不願意找我,就隨便找一個診所都能處理。” 小白臉說完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坐在地上,兀自喘著粗氣的何四海突然想到了他娘。他已經好久沒想過他娘了。 當天晚上,何四海左手拎著兩條新鮮的海魚,右手提著一壇子酒站在“回春”診所的門口。 小白臉依然是一副笑容:“既然來了,那就交個朋友吧。我叫秦錚。”說罷他伸出了右手。 就這樣,何四海的一生中第一次握了別人的手,第一次有了一個朋友。 那天晚上,下著小雨。外面又冷又潮。他們倆圍著一小火爐,喝了很多酒。秦錚卻毫無醉意,靜靜地傾聽著何四海的一生。

臨別時,秦錚拿起何四海偷偷放在桌上的鋼筆遞給了他。 “這支筆,本來就是要送給你的。別再賭錢了,好好打你的魚吧。晚上沒事就到我這裡來,我教你認字。” 秦錚話不多,但是他的身上,卻蘊藏著一種無窮無盡的魅力。何四海被深深地吸引著。每天傍晚,何四海踏進“回春”診所的時刻,也是他一天中最快樂的時刻。 一天,他看到秦錚的屋子裡掛著一幅花花綠綠的畫。 “大夫,這上面畫的是啥呀?” “地圖,這是世界地圖。” 就是從這幅地圖上,何四海第一次知道,大上海在這個世界上是那麼的渺小。第一次知道他每天出沒的大海究竟有多大;大海的對面還有那麼多的國家。也第一次有了中國這個具體概念。 “看起來,我們中國還是很大的。”

“其實我們中國原來的土地更大,有一些國家,看我們地方大,出產的東西多,就不斷地強占我們的土地。” “我們地方大,人又多,幹嘛要受欺負?” “我們人雖然多,可是心卻不齊。勁使不到一起。” “那就把勁使到一起!” “會有那麼一天的。中國人有四萬萬。只要有一百萬不怕死的人站出來,就會把它們都趕走。” 一周之後,吳淞口方向隱隱傳來炮聲。這天晚上,何四海發現秦錚心事重重。臨走的時候,秦錚突然說:“四海,我們以後還是不要來往了。” “為……為什麼?!” “我因為一些事情得罪了一些人。很有勢力的人。常和我來往,我怕你會有喪命的可能。” 何四海的血液一下子衝到了頭頂。 “這,這叫什麼話!大夫,我這條命是你救的。只要你用的著,隨時拿去!”

回到住處,何四海一夜沒睡。第二天一早,他上街買了一把尖刀藏在身上,便匆匆趕到診所。 他敲了很久,門才打開。 何四海掩上門,抽出了短刀:“大夫,告訴我你的仇人是誰。今天我要是不替你宰了他,我就改個姓。” 秦錚眼珠都不動地看了他很久才說:“跟我來。” 他跟著秦錚上了樓,進入了秦錚的臥室。何四海想不到裡面是滿滿一屋子的人。一道厚厚的窗簾使房間裡的光線很暗。 秦錚指著那些人說:“這些都是我的朋友。記得嗎,我曾經跟你說過,只要中國有一百萬不怕死的人,就一定能把欺負我們的人趕出去。我們就是這樣的人,不怕死的人。而我的仇人就是日本帝國主義者。今天,他們佔領了上海!” 不算他和秦錚,那個小小的房間裡竟然擠著十個人!如今,那十個人只活下來兩個,一個叫廖言、一個叫路家興。

廖言機靈,路家興沉穩。而且他倆的槍法都出奇得好。而何四海認為,他之所以能活到今天,主要是他的運氣好。他不聰明,學什麼都很費勁。每隔一段時間,他就會駕著船,載著夥伴們來到遠離海岸的一座孤島。在那裡他們進行射擊訓練。每一次,秦錚發給他的子彈最多,可是直到現在,他的槍法還只能說馬馬虎虎。秦錚也從來沒有說過他什麼。為了能夠讓他掌握駕駛技術,秦錚整整教了他三個月。 那是一個晴朗的早晨。他把車子停在了一家旅社的大門口。當那個漢奸走出大門的時候他打著火,掛上了擋。後座上的秦錚隔著車窗連開了三槍。就在這時他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由於離合器松得過快,車子竟然熄了火。他趕緊打火,好像中了邪,車子就是發動不起來。這時他已經聽到遠處傳來警笛的尖叫了。他急得回頭直看秦錚。秦錚卻沒有看他。他的目光越過擋風玻璃飄向了前方很遠的地方,沉靜如水。

他終於發動了汽車。當汽車怒吼著,像箭一樣衝過街道並遠離了那一帶的街區之後他才發現渾身上下都已經被汗水浸透了。 “我們遲早會死的,死都不怕就什麼也不會怕。”事後,秦錚只是對他說了這麼一句話。 這時何四海聽到樓梯上響起了腳步聲。門開了,秦錚與廖言一前一後地走了進來。 秦錚把一個白布包袱扔給了半躺在床上的何四海:“試試吧,應該差不多。” 何四海解開包袱拿出一套破舊骯髒的鬼子軍裝。他抖了抖,就放在身前比量著。 廖言抱著雙臂斜靠在門框上,帶著一臉坏笑:“你還窮比劃什麼?穿上穿上。為了這套衣服,我和大夫差點跑斷了腿。有你這身量的小鬼子真不好找。還得是士官。大夫,要是讓我幹這個活就省事多了。”

“這個活四海幹最合適。你的長相鎮不住人。”秦錚說。 “不是讓我裝成流氓惡霸就是鬼子兵。大夫,我是不是一看就像個壞人。”何四海一邊穿一邊嘟囔。 “能鎮住壞人的,當然是好人了……” 秦錚正說著,門開了。路家興滿頭大汗地走了進來。 “老路,東西做好了嗎?”秦錚問道。 路家興撩開衣服的後襟,從后腰上抽出一把帶著皮鞘的三八式步槍的軍刺。他拔出刺刀遞給秦錚。 “我試了試,做得非常好。” 秦錚握住刀柄,另一隻手緊緊捏住刀身往刀柄的方向一用力,刀身竟然縮進了刀柄四寸左右。他在鬆開手,刀身立刻就彈了回來。 “摁住這個再試試。”路家興指著刀柄上一個毫不顯眼的凸起的卡筍。 秦錚摁住以後,把刀尖頂在在床頭的木框上。這一回,無論他怎麼用力刀身都縮不回去了。 “完全是按照你的設想製作的。”路家興說。 “很好,那位工人師傅……” “放心吧,我認識他十幾年了,絕對可靠。就是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會說出去的。” 廖言要過刺刀好奇地擺弄著。此時何四海已經穿戴整齊,連腰帶,綁腿都打好了。他抻抻衣角,跺了跺腳上的黃皮鞋,昂首站在秦錚面前。連路家興都忍不住笑了。 秦錚從廖言手里奪過刺刀:“有空多擦擦你的槍,這玩刺刀的活,還得看四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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