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潔癖

第8章 08、全民審判

潔癖 王雨辰 9240 2018-03-22
電視屏幕上晃動著一個熟悉的腦袋,還有背景裡熟悉的畫面。雖然那黑黑的長條馬賽克遮住了眼睛,但竹本還是一下子就認出來了。目前為止,還是他唯一認出來的人。 “我回來了!”站在玄關處懶散地用腳後跟蹭下皮鞋的竹本例行公事地喊了一句,但是並沒有聽到妻子熟悉的腳步聲。他不耐煩地將黑色公文包扔到了土黃色的地板上,脫去媳婦,解開領帶,走了進去。 竹本四處喊了一遍,發現妻子並不在家,電視遙控器也被隨意地扔到了地上,錄像機也開著——妻子平時最大的愛好就是錄製自己喜歡的電視劇或者綜藝節目,雖然身為電視製作人的竹本並不喜歡這種東西——這和廚師不見得喜歡吃自己的菜有些類似吧,但妻子很喜歡全民娛樂性的真人秀。 那東西在竹本看來實在是無聊過了頭,裝傻充愣的嘉賓,自以為幽默卻語言低俗的主持人,還有一幫只會起哄的現場觀眾。但竹本沒有去過多阻止妻子的愛好,畢竟是家庭主婦,竹本很能理解妻子的心理,妻子是在演藝班畢業之後就直接嫁給了自己,夢想上電視是她的願望,既然沒辦法達成,就讓她看看吧。

兩人雖然談不上有多深的哎,可也算相敬如賓,等竹本升值後還打算要個孩子呢。竹本看了看凌亂的房間,此案向也許妻子是臨時被人喊出去或者是購物去了吧,冰箱裡只剩下了兩個雞蛋了。竹本並不算太餓,正打算先躺在沙發上好好休息一下的時候,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難過一看,居然是自己的同事田中寬。這傢伙比自己晚進公司半年,非常有禮貌,在公司裡總是一個勁的“前輩前輩”地喊著,無論人前人後都是如此。雖然很不情願,但是竹本還是接起了電話。 “喂喂,是竹本前輩嗎?”田中寬略帶沙啞的聲音顯得非常焦急。 “啊,阿寬啊,有什麼事嗎?工作上的事,明天去公司再說吧。”竹本覺得有些疲倦了。 “前輩!請趕快打開電視機!”

“什麼?你知道,我不愛看那些無聊的節目。” “不要說了,前輩!快打開吧,就是那個有名的全民審判節目!”田中寬快哭出來似的,竹本有些奇怪,但還是打開了電視。 那樣子傻乎乎的主持人果然神情蕩漾地出現在電視屏幕上。 “那麼,經過大家的裁定,幾名後選者中,竹本孝之先生被選為這一次節目的被裁決者。他是否有罪,他的人生是否值得繼續,都由電視機前的觀眾們說了算了!好了,從此刻起的十二個小時,在最後公民投票結束之前,抓住被判有罪的竹本孝之先生並且送到電視台來的人,就可以獲得兩千萬日元的獎金!兩千萬日元!請大家拿好自己的手機,我們將十二小時不間斷地介紹這名嫌疑人竹本先生。他如果有罪,就請發送1到×××××;如果認為他無罪,就發送0到×××××。好了,開始審判吧!”

等白痴主持人長長的尾音拖完,電視節目裡出現了自己的照片。竹本孝之驚訝地連遙控器都從手裡掉落,砸在了地板上。 “前輩!前輩聽到了嗎?”電話裡田中寬還在呼叫著自己,竹本這才回過神來,幾乎乾澀的口腔突然有些失語了。 “這,這是什麼意思?” “前輩不太關心電視節目啊,這個全民審判是最近很火的一個節目。他們得到了內閣的批准,可以在全日本所有收看節目的家庭成員之中挑選一個看上去人畜無害的普通人,然後將他人生中所有的一切都公佈在電視上。你也聽到了吧,十二小時,然後那些觀眾就會根據電視中所展示的你幹過的一些事來裁定你是否有罪。如果同意你有罪的人佔多數的話,節目結束後第一個抓到你送往電視台的人,便可以獲得獎金,就這麼簡單。”田中寬大概地解釋了一下,竹本稍稍冷靜了些,大概地知道了事情的來由。

這都怪那個臭女人喜歡電視節目吧!不過話又說回來,自己能在日本找到一個不喜歡看電視的家庭主婦嗎? “等等,什麼所謂的有罪無罪啊?這種東西不是應該法律說了算嗎?”竹本終於回過神來,這東西也太荒謬了吧? “前輩你忘記了嗎?有些錯誤,法律是並不會給予制裁的。”田中寬意味深長地說道。 “你是什麼意思?” “看來前輩的確是個一門心思只知道工作的人啊。打個比方,例如你偷竊了一個錢包或者打傷一個路人,都會被警察逮捕判罪,可是如果你偷竊別人的一段感情,或者私下傳播別人告訴你的秘密,又或者通過言語打擊別人的內心,這些事情可都是法律無法干預的。” “你說的是道德上的犯罪嗎?” “對了,就是這個意思。這個節目就是建立在這個初衷上的,可能是因為當前日本社會風氣、道德不堪的緣故吧,政府也希望通過這個來緩和社會矛盾。換句話說,上節目的都是普通人,但也許都犯過法律容忍可是超出道德標準的錯事,節目便是將這些事公之於眾,讓罪人接受媒體和公民審判。”

“如果一旦被裁定有罪,會接受什麼懲罰?” 這恐怕是竹本孝之最關心的事了。 “呵呵,那可就難說了。因為收視率奇高,如果一旦被裁定是道得罪人,整個人基本上就在社會意義上被判處極刑了啊。沒人願意相信你,所有人都唾棄你,他們認為你是應該永遠被踩在腳下的可恥之人。據說因為被判有罪,失業、離婚的都不在少數呢。” 這是什麼鬼節目,公民權利呢?這算什麼啊? “不過你還別說,這樣一來社會風氣的確好了很多。糟糕,和你說了這麼多,忘記提醒你了,趕快跑啊!”田中寬著急地喊道。 “跑?”竹本有點奇怪,自己為什麼要逃跑?不是還沒定罪嗎? “前輩太天真了,你一定以為自己還沒被定罪,就不需要逃跑是吧?實話告訴你,現在有很多賞金獵人,因為電視台規定,在判最後的十二小時內,有罪者如果自己走到電視台當眾懺悔,不僅可以得到被原諒的機會,而且還可以獲得兩千萬賞金的一半。只不過,之前的九期節目都沒人成功過,所以嘛……”

“所以,那些賞金獵人會在公佈嫌疑人的身份開始第一時間抓住他,管他有罪沒罪?”竹本感覺到一陣涼意。 “是啊,前輩最好還是快跑吧。那些人大多數是流氓和黑社會的,他們可是什麼事都乾得出來的!”田中寬說完後,安慰了竹本幾句,就掛斷了電話。 竹本孝之放下電話,心裡亂成一團,轉頭看著電視,上面正以粗略的動畫配合自己的照片頭像,以及齷齪的富有煽動性的主持人的聲音,講著自己小時候的劣行。 “竹本孝之先生在小學的時候非常喜歡惡作劇,他總是欺負比自己低矮弱小的女同學,例如拉扯她們的頭髮,偷看人家內褲之類的,老師也對他頗為頭痛。” 混賬,我什麼時候看過女孩子的內褲了?就算有那也只是兒時的好奇而已,這和道德品質有關係嗎?

這時候,電視上出現了一個和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婦女,眼睛上打上了馬賽克,下面的括號裡標明著——受害人S小姐。 “他是個很粗魯的人,班上很多人都害怕他,並非因為他孔武有力,而是因為他總能想出一些不符合年齡的惡作劇來捉弄我們。大家整日都生活在孝之的陰影中,特別是我,到現在為止還經常做噩夢夢到他呢。” 去死吧!什麼S小姐,我絞盡腦汁也不記得哪個同學是S打頭,還什麼我出現在你噩夢裡,光看你那臃腫得如同灌裝飲料的身材,我就覺得已經是在做噩夢了。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竹本孝之都快哭出來了,自己只是個普通的上班族而已。 門突然響了起來,竹本想起了田中寬的告誡。 難道黑社會已經來了?竹本慌亂地想藏起來,但是不知道去哪裡。他想找點什麼東西來自衛,可是最終只拿起了電視遙控器。

“啊,你回來了?” 來的人居然是妻子,竹本鬆了一口氣。他看到妻子手裡提著裝滿食物的沉甸甸的塑料袋,證明自己剛才的猜想沒錯。 “餓了吧,我馬上做飯。”妻子平淡地招呼著,竹本稍稍感覺到一些溫暖。 “竹本孝之是一個怎樣的男人?廣告之後我們將繼續為大家揭秘,剝去偽裝,還原一個真正的上班族!全民大審判,有你參與才燦爛!” 竹本孝之尷尬地站在客廳中央,電視裡正播放著飲料廣告,妻子也呆呆地看著電視。 “原本打算錄下來等晚飯過後才看的……沒想到你也有興趣了。” 竹本使勁地分析這句話,卻摸不到妻子的意思。 “你打算怎麼做?啊,怎麼做啊?”竹本扔掉遙控器。 “什麼怎麼做?你說牛肉還是鰻魚?紅燒好嗎?”妻子將袋子放在廚房的餐桌上,一件件拿出來放進冰箱。

“別裝蒜了!說不定電視台老早就採訪你了,對嗎?你一定會大肆抱怨我是如何冷落你,讓你一個人負擔沉重的家務,動不動就喝醉酒訓斥你之類的,對嗎?我告訴你,整個日本都是如此,這就是日本家庭!你只是幾千萬分之一而已!”竹本孝之吼了起來,但他自己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妻子突然站直了身體,將食物放下來,擦了手,平靜地註視著竹本。 “孝之,你很久沒喊過我的名字了,你記得結婚前是如何喊我的嗎?” 竹本呆住了,剎那間他居然真的忘記了妻子的名字了,是什麼來著?美惠子?不是,彩乃?也不是,這好像都是新宿酒吧陪酒女郎的名字,怎麼這個反倒記下來了? 竹本陷入了恐懼和內疚的漩渦中,他越是想記起妻子的名字,就越記不起來。

“山田愛美。”竹本終於想起來了,他額頭全是大汗。 愛美輕輕地笑了笑。 “愛美,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我會被這個破節目選成所謂的嫌疑人?”竹本指了指電視。 “是我為你報名的。”愛美隨意地回答道。 “可我壓根兒沒簽過什麼協議啊?這破玩意兒可以隨便讓別人代為報名?” “上個星期,你喝醉了,我讓你籤的。” “什麼?!”竹本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好像依稀記得有過這麼回事。 “如果最終鑑定無罪,節目組會賠償一億日元作為精神補償,你不知道嗎?”愛美輕鬆地說。 這玩笑開大了,愛美! 竹本覺得一陣眩暈。 “十二小時後,結果就會出來,你不用等太久。” “我想知道為什麼,你很缺錢?” 愛美搖著頭,卻又點了點頭,竹本衝了過去,無法克制地打了愛美一巴掌。頭髮凌亂的愛美沒有出聲,也沒有反抗。 “你想害死我嗎?你知道我做到這個位置有多難嗎?以前的努力全都白費了,無論有罪無罪我都會成為罪人,我會被立即炒魷魚;然後還不起房屋貸款:我們將搬到街上去;我甚至連救濟金都領不到,所有人都會唾棄我,說我是罪有應得。哦,我忘記了,你那時候可能早就以最大受害者的身份嫁給別的男人了,對吧?” 愛美搖著頭,流著眼淚。 “什麼狗屁公正審判,那些坐在電視機前的混蛋不過是將我作為壓力之下的宣洩品,玩具而已。他們根本不會在意那些所謂的介紹,巴不得看我可憐的下場,說不定早就全部拿起手機判我有罪了,對吧?人就是這麼自私的動物,什麼所謂的道德素質都滾一邊去吧。只要看到別人比我過得更慘就悄悄滿足了,對嗎?這就是人性,對吧?” 竹本繼續發瘋般地喊著。愛美沒有理會他,只是自己做著飯。竹本喊累了,躺在沙發上。本來就十分疲倦的竹本大聲吼叫後,更加疲倦起來,他靠著軟軟的沙發不自覺地睡著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竹本聞到一陣肉香,飢餓感將他從睡眠中喚醒。他睜開眼睛,看到窗外完全黑了,明明自己來的時候外面還是艷陽高照呢。竹本站起身來,肚子裡空空如也,讓他有彷彿踩在棉花團上的感覺。 “吃飯了。”愛美站在對面柔聲說。 竹本想說些什麼,卻實在說不出口,廚房裡沒有開燈,竹本憑著習慣坐在餐桌前。 “啊,沒想到尊夫人的鰻魚燒得實在太好吃了。” 黑暗中突然想起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竹本嚇了一跳,立即離開座位打開了電燈。 “我的天!”竹本驚呼道,不大的餐桌邊上居然坐了兩個魁梧的男人,其中一個戴著墨鏡正津津有味地吃著鰻魚,另一個叼著煙看著自己。 明明就在室內,戴哪門子墨鏡啊? “竹本先生,我們可是費了好大氣力才找到這裡。嗯,好像已經過了三個小時吧。我們兄弟倆可是從神奈川趕來的,話說要不是我的某個借債人是你的同學,我還真找不到這裡,當然代價是我免除了他的高利貸債務。現在的人啊,有錢真是好說話呢。” 戴著墨鏡的傢伙直直地看著竹本空空的座位,頭也不動,得意揚揚地說。 “老大,那傢伙到牆角去了,離開桌子了。”旁邊的傢伙推了推墨鏡男人的手。 這也算是黑社會嗎?話說那個出賣自己的人八成就是所謂的受害人S小姐吧,簡直是見利忘義的傢伙。 不過話說回來,會給我一萬塊讓我說出自己一個比較討厭的小學同學的住址,好像也不是不可能的。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要你提醒?”戴墨鏡的男人吐出鰻魚,凶狠地瞪了一下手下,不過他還是摘了墨鏡。 真是搞笑,難怪要戴墨鏡了,竹本忍不住笑了出來。 原來那樣一張長滿橫肉的臉上卻有著兩粒綠豆般的小眼睛,活像鼴鼠一般。 “你們想抓我走?”竹本忍住笑問道。 “不是,我們想帶你去個安全的地方,車子就在門外。其實我們也是為您的安全著想,我相信很快就會有其他傢伙找上門來,請務必在判罪前和我們待在一起。當然,只要您沒有逃跑的意思,我會對您很客氣的。”看上去是老大的男人慢條斯理地說。 “話說,黑社會也喜歡看綜藝節目啊。”竹本忍不住感嘆道。 “沒有的事!只是偶然看到罷了!” “還是說因為資金周轉不靈了,想要那兩千萬?” “混賬,我的公司經營得好得很!” “請幾位不要吵了,還是先吃完飯再說吧。他勞累了一天,總不能餓著肚子和你們走吧?”站在一旁一直沒有說話的愛美皺著眉頭說道。不知道為什麼,兩個貌似凶狠的男人反而很聽話地不說話了。 “繼續看電視。”小眼睛的墨鏡男打開了電視,然後吃著鰻魚和牛肉,很愜意地哼著竹本從未聽過的小曲兒。 “竹本先生的人生展示已經進行了三分之一了,現在是關於他的高中生活的,我們請出來的是他的高中老師和同學。”四個人都同時將注意力集中到電視屏幕上,是看到液晶電視中出現了一個中年男子,眼睛上同樣打了黑色橫條。 這些傢伙是不是自以為蒙住眼睛,我就認不出他們了?太天真了!竹本皺起眉頭,在心裡冷笑起來。 實際上,即便不打馬賽克,竹本也認不出來。竹本對自己小學、初中、高中的同學和老師毫無印象,他深信其他人對自己也是同樣的感覺,他實在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學生,毫無出眾之處。 “哦,竹本同學啊?作為他的指導老師還真是十分困擾呢,我實在是沒見過如此陰沉的傢伙,曾經是一度以為是不是有家庭問題困擾著這個學生。總之,他不太說話,但老是喜歡搞一些惡作劇,不,應該超出惡作劇的範圍了吧。比如在大庭廣眾下嘲笑身體有殘疾的同學,比如別人身體稍微超重就罵人家是胖子,女孩子長雀斑就說人家像月球表面什麼的,他還老是在老師面前打同學的小報告。唉,作為老師真為他的前途擔憂,一想到日本的社會中堅力量是這種人,就不由得擔憂起來。” 電視上自稱為老師的傢伙一臉憂國憂民的樣子,讓竹本看了作嘔。他依稀記得,明明是老師強迫自己來匯報班級的情況的,而且實際上每個人都被要求這麼做過。 接下來,又是幾位自稱是高中同學的人數落竹本的所謂惡性。電視節目下短信得票率一欄,判竹本有罪的遠遠高於無罪的。而竹本相信,其實為數不多的幾張選票應該是對方過於激動發錯了吧? “看來您還真是個不討人喜歡的人。”小眼睛老大嘿嘿笑了起來,綠豆眼越發看不到了,彷彿埋進了肉團般的臉裡面。 “吃你的鰻魚飯吧!”竹本沒好氣地說。這時候妻子遞過一盤飯來,竹本想要放醬油,妻子說已經被那兩人用光了,竹本只好氣呼呼地吃起了晚飯,他一邊吃一邊盤算著如何逃走。 不知道為什麼,兩人吃完飯後,躺在沙發上居然呼呼大睡起來。 “這哪裡有電視里黑社會的樣子,簡直是好吃懶做的無賴啊。”竹本感嘆道,這年頭,連流氓也沒有點職業操守了。 “傻瓜,是我放了強力安眠藥。”妻子開心地捂著嘴笑起來。竹本恍然大悟,原來妻子將本來自己用的安眠藥放進醬油裡了。 “你快走吧,他們吃的也不算多,更何況也許還會有別人找來。帶著手機,我會和你聯絡的。”妻子小心地拿過一頂帽子和口罩,給竹本戴上。 “你不和我一起走嗎?” “那怎麼可以,萬一這兩人醒過來,偷走家裡的東西或者砸壞什麼就不好了。” “那我怎麼放心你和這兩個流氓在一起啊。你也說了,萬一他們醒來發現我逃跑了會遷怒於你的。”竹本關切地將手放在妻子的肩頭。 “沒關係,這是法治國家,我叫警察來帶走他們。你還是趕快走吧,事情過去後我們再見面。”愛美堅持要留下來,竹本也沒有辦法。他飛快地離開家,看著妻子緩緩關上門,內疚感油然而生。 路上已經沒有多少行人了,一時間竹本不知道該去哪裡,現在還剩下不到八小時,看來自己被判有罪是鐵定的事了。他實在不明白愛美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情,是因為恨自己嗎,可又不像啊。 畢竟還要考慮過夜問題,竹本左思右想,同學什麼的已經完全不可靠了,旅館也不行,那需要身份證登記,恐怕現在他已經是全日本的當紅人物了。 電話響了起來。 “前輩嗎?”田中寬的聲音響了起來,竹本感覺到一絲溫暖油然而生。 “嗯。” “我剛想起來,你還是不要呆在自己家裡了,現在一定有很多人打算去你家呢。如果不嫌棄的話,乾脆來我這裡吧。只要時間到了。再去電視台好好地解釋一番就沒事了。” 竹本無奈地答應下來,田中寬的家離竹本家大概半小時車程。竹本上了一輛出租車,他小心地遮住自己的臉,出租車司機並沒有對他產生什麼好奇的意思。下車後,竹本沒有打電話,而是直接按響了門鈴。 “啊,前輩?”田中寬穿著休閒長褲和T卹站在房間裡吃驚地看著竹本。竹本回望四周,只是擺了擺手,立即脫鞋走了進去。 “前輩怎麼到我這裡的?應該先打個電話啊,我好有所準備。”田中寬拿出一瓶啤酒遞給他。 “我已經淪為喪家之犬了,沒想到竟然以這種方式出名了。”竹本喝下一大口啤酒,沮喪地靠在沙發上休息。田中寬是獨身,所以來這裡也隨意一些。 “前輩不用擔心,這種節目無非是譁眾取寵,休息幾天再回公司繼續上班就是了。” “怎麼可能,我們也是做電視傳媒的,像我這種惡名遠揚的人留在電視台只會百害而無一例,相信明天老闆就會炒掉我了。” 竹本無聊地在沙發上摸索著,他摸到了遙控器,於是隨意地打開電視。 “竹本孝之,一位看上去普通的電視製作人,但是他二十八年的生涯居然隱藏著如此之多的陰暗面。現在我們有幸採訪到了他的同事,看看他們是如何評價這個人的。” 竹本皺起眉頭,因為他看到在茶几下的垃圾桶裡有好幾個一次性紙杯,煙灰缸裡還有幾個煙頭。 “唉,怎麼說呢,這傢伙只不過比我早進公司半年,卻總是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要你做這個,要你做那個,不過是平級的同事,卻自以為是上司。大家實在很厭煩他,卻又不好說明。你知道,大多數人還是非常重視同事之間的關係的,可惜我們的團隊出了這麼個不和諧的傢伙。” 電視屏幕上晃動著一個熟悉的腦袋,還有背景裡熟悉的畫面。雖然那黑黑的長條馬賽克遮住了眼睛,但竹本還是一下子就認出來了。目前為止,這是他唯一認出來的人。 竹本無奈地抬起頭,看著面前的田中寬,對方則笑嘻嘻地看著自己。 “不要怪我啊,前輩,兩千萬日元呢。” “你這混蛋!” 最後一個音節還來不及出口,竹本感覺到一陣頭暈目眩,他只聽到田中寬不停地喊著“前輩,前輩”。 也不知道躺了多久,竹本終於醒了過來,頭痛得厲害,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床上,正對著自己的窗口敞開著,外面的天色已經微微發亮了。 原來自己睡了這麼長時間,竹本看了看自己的手錶,發現離判決的時間只差十五分鐘了。 這裡好像是田中寬的臥室。竹本下了床,腳有些發麻,不過還是可以走動的,房間裡很安靜,主人似乎並不在家。竹本走到客廳,百無聊賴地坐了下來,因為還沒到全體投票審判的時間,他決定打開電視看看。 “在剛剛經過一番幾位心理和社會專家對竹本孝之先生的人格形成原因的討論後,激動人心的投票結果就要出來了!相信很多觀眾都早早起床等待這一時刻吧!不過在這最後的十五分鐘裡,我們還有最後一個非常重要的人想要說點什麼,這可能關係到大家最後的投票結束。” 竹本看到,唱票一欄裡自己有罪的票數遠遠高於無罪,想要翻盤絕無可能,所以他想著應該如何為自己那些所謂的罪行辯護。 “他是我丈夫。”竹本突然聽到這麼一句,電視裡出現了自己的妻子,而且並沒有打馬賽克,竹本呆呆地看著妻子。 “我們很相愛,結婚前他對我非常地關係。他帶著我去看櫻花,去北海道觀海,一起捕魚然後做料理。我很幸福,我從未後悔嫁給這個男人。雖然他現在忙於工作,對我逐漸冷淡,但我知道相愛的兩人就是如此,家庭需要的就是持久而不是激情。他在外面工作壓力大,也很辛苦,我知道其實他也想和我一起好好地休息放鬆,但社會就是如此,我又怎能去埋怨他呢?我知道他會去新宿的酒吧喝酒,偶爾也會摟著一兩個女孩唱卡拉OK,但這也是應酬,有什麼辦法呢?這一切我都從未想過去怪他。” 竹本問自己,自己在尋歡作樂的時候想過妻子嗎?也許有那麼一兩次吧。 “他對我有一個諾言,他要為我賺一億日元,然後他就好好休息,在一個風景優美的地方住下來,生養幾個孩子,再養一條狗,那是多麼好的生活。他也正在向那一億日元努力著,而我也安心地做他的助手,兩人一起朝一個不算近但很有可能的目標前進著。” 突然妻子哽咽起來,竹本忽然覺得一陣心慌。 “可是,可是我已經等不到那天了,不怕告訴大家,我被查出來有晚期癌症,我不想拖累他,但我真的,真的很想親眼看到我們兩人的夢想得以實現。如果我將病情告訴他,對這個家庭來說只有無限的折磨和悲哀,那個理想就一定是幻想了,所以我為他報名參加這個活動。我希望能以我們倆的正是感受來告訴大家,要珍惜自己的生活,哪怕這生活如此普通毫無激情可言。只要是屬於自己的東西就要牢牢抓住,否則只有失去的時候你才能體會到切膚之痛。我不奢望他真的能被大家判定無罪,但他所做的那些事真的是道德上的犯罪嗎?希望你們可以仔細想想。” 妻子的話說完了,竹本也淚流滿面。 最後唱票的時間到了,主持人神秘地準備宣布結果。而竹本無心觀看,知識走到玄關處穿好鞋子拉開門。 外面居然站著田中寬,還有電視台的眾 多同事。 “你們?還有你這傢伙!居然出賣我!”竹本一把抓住田中寬的衣領。田中寬則笑嘻嘻地,毫不介意。 “沒有告訴前輩實在不好意思,不過這都是上面的命令啊。”田中寬指了指身後,竹本看到台長就在後面。 “竹本君,你這次的表現很不錯,可以去參加全民審判了。”台長走過來,在他的肩膀上拍了兩下。 “什麼?” “是這樣的,最近電視台並不太景氣,總是拿不出好的節目來,所以我們和全民大審判的節目達成協議,製作了另一個真人秀節目。你也知道,之前被選為全民大審判的參加者大都在被判最後經不住打擊,出現了自殺和發瘋的情況。這節目飽受爭議。所以從這一期開始,會對幾個候選人進行類似的模擬測試,而這個節目則是由我們來製作的,你算是拯救電視台的功臣啊。”台長緊緊擁抱著竹本。 竹本完全糊塗了。 “你的意思是說,全民大審判壓根兒還沒開始?” “是啊,你所看到的那些只是我們錄製好給你看的而已,什麼同學之類的都是台裡的臨時演員。哦,還有那兩個黑社會,那一段節目是反向最好的!” 果然,日本怎麼會有那麼呆的流氓,竹本心裡暗想道。 “也就是說,全都是假的,是吧?那我妻子愛美?” “你忘記了?愛美曾經也是演員啊,但在嫁給你之前從未正式表演過,所以她這次一再強烈要求出演一次,效果很好,剛才你傷心和淚流滿面的樣子徹底征服了觀眾,雖然是早七點檔,但收視率比新聞都高呢!” 竹本有種被人扒光了晾在衣架上的感覺。 “那一億日元?” “當然是假的,在報名的時候已經達成協議,節目組會預付五百萬日元作為你的精神賠償。” “等等,你剛才說,這只是測試?” “是的,全民大審判挑選了幾個參賽者,其他幾個都沒經受住測試崩潰了,而你通過了,所以……”台長抬頭看了看表。 竹本有種不祥的感覺。 “從七點半開始,全民大審判就正式開始了,一直到晚上七點半。竹本君,加油吧!” 竹本覺得很虛弱,他突然想到妻子剛才說話的時候,手上戴著一枚閃閃發亮的鑽戒,好像她一直懇求買下來,卻被自己以還房貸為由拒絕了。 難道第一個審判自己的不是別人,正是妻子愛美嗎?竹本孝之覺得通體一陣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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