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流血的童話

第2章 第二章

流血的童話 王雨辰 11457 2018-03-22
這種爭吵每次都伴隨著兩人的談話始末。 “喂喂,你這傢伙看到未婚妻來了怎麼一點表示也沒有?”樓曲萌終於再懶得繼續爭吵,皺起眉頭,一隻手抱著摩托車頭罩,一隻手提著一隻大塑料袋子。 辛十牙蹺起一條腿,坐在離她十米遠的一張歐式複古宮廷椅上,黃顏色的,坐墊和靠背是醬紅色的,座椅上的少年戴著一副夾鼻式單片玻璃眼鏡,一根銀製細長的鎖鏈連接著鏡片一直到上身的黑色西裝馬甲口袋裡,馬甲裡面是白色的襯衣,袖口的每一粒釦子都係得很牢固。 略帶西亞風格的淡黃色頭髮稍稍朝上捲起,弧度卻又不是很大,額頭很寬闊,兩邊眉毛微微鼓起,眉骨高聳,如文藝復興時期雕塑般的雙眼和鼻樑——深邃的眼窩,鼻骨狹窄高挺,帶著英國人的古板和刻薄樣子,鼻頭有些偏大,這也是樓曲萌最喜歡嘲笑的他的缺點之一,兩頰略瘦,在唇邊留下淡淡的陰影,不過更增添少許詭異和神秘的元素色彩,雙唇緊閉,鼻頭往下嘴唇中間的水滴形人中非常明顯,嘴唇薄而淡紅,下巴中間有一道淺淺的凹紋。一本厚厚的硬殼書放在他大腿上,他有些無奈地看著眼前的樓曲萌,準確地說是一隻眼睛,在那個鏡片後的眼睛根本看不清是什麼樣子。

辛十牙的膚色帶著病態的蒼白,因為不要說下雨了,即便是一年之中,他也難得有幾次走出這棟莊園到外面去幾次。 當然,偶爾的幾次,也是因為眼前這個令他心煩的女人,而辛十牙一向是很冷靜的。 “我帶了一些水果,像你這樣長期待在家裡的陰暗傢伙,又不喜歡曬太陽,當心這種天氣會發霉的。”樓曲萌歪著腦袋,厚而柔的頭髮壓在臉頰和肩膀之中,她將手中的袋子扔向辛十牙,辛十牙皺了皺眉頭,飛快地起身離開了椅子,沾滿雨水和路泥的袋子將椅子弄得很難看。 “瞧你幹的傻事,我說你就不能稍稍學一些禮儀麼?像你這種女人,如果活在中世紀歐洲或者古中國,肯定是要做一輩子老處女了。算了,我這根本就是癡人說夢,倒不如下次在門口為你準備一個烘乾機現實一些。”辛十牙抱怨道。

“你這個有潔癖的傢伙,像女孩子一樣。” “對,所以你在那幫粗魯、蠻不講理、走過身邊就能嗅到一身二手煙和街邊廉價漢堡生菜葉味道的老粗堆裡,漸漸也把自己變成一個男人婆了。” “如果你還嫌上次揍的不夠,就儘管侮辱我的同事。”樓曲萌叉著腰指著辛十牙,做了個挑釁的動作。 在武力方面辛十牙完全沒有勝算,這一點他從五歲那年就知道了,一直嘗試到十二歲就放棄抵抗了。因為他發現,但凡是需要手腳並用、需要花氣力操作的遊戲,他都不是樓曲萌的對手,當然TV遊戲除外,不過也不能超過一個小時,因為辛十牙的手指關節吃不消。 “說吧,又怎麼了?”辛十牙想趕快打發這個瘟神離開,因為礙於她父親樓局長的面子,他不得不好好應付,而自己剛剛買來的古書還沒有看完,這對於辛十牙來說是非常痛苦的事情,就好比讓樓曲萌將手上吃了一半的巧克力扔掉一樣難受。

“嗯,其實是這樣的啦……”樓曲萌開始做鵪鶉般的可愛狀,辛十牙覺得全身冷起來。 實際上一小時之前,剛剛從被窩裡搔著頭髮爬起來的漂亮女警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有些不對勁起來。 啊,身上都有一股子難聞的味道了,如果可以泡泡溫泉就好了。樓曲萌怪叫著使勁嗅著自己的身體,一面抓起蛋糕塞進嘴裡,本來壓在蛋糕下的一張彩色的硬殼紙片露了出來。 看上去像是明信片。樓曲萌大口地嚼著蛋糕,拿起明信片仔細看了起來。 “祝新年快樂,永遠漂亮——同學諾雅上。”字寫得很漂亮,看樣子是練過書法的人,不過字的骨架有些鬆散不穩,似乎預示著字的主人有些輕浮。 樓曲萌看了看日期,居然是上個月寄來的,都過了半個月了,一向大大咧咧的樓曲萌從來不大管信件,從郵箱拿來後大多是匆匆掃上一眼就扔到桌子上,然後隨著日子的過去被別的雜物蓋住不覺。若不是吃掉這個蛋糕,恐怕這張明信片會隨著發霉長毛的蛋糕一起扔到垃圾箱裡。

“原來是這傢伙。”樓曲萌很快想起了諾雅學生時代的臉龐,就如同幻燈片一樣出現在自己腦海裡——柔軟的大概離著眉毛一寸高的劉海,大而有神的雙眼卻總是帶著如同孩子般的天真,一副乖小孩的模樣,圓圓的鼻頭下總是掛著笑嘻嘻的略有些蒼白的嘴唇,總是彷彿沒有吃飽的樣子,雖然很高,卻比女性更加瘦弱,總之是那種讓男同學一看就有想欺負的慾念,而讓女性看則容易激起母性的男生。 幾乎畢業後就沒有再見面了,同學時代樓曲萌和他還算是好朋友,因為諾雅喜歡讓樓曲萌做模特,而樓曲萌則完全是為了借他的相機出去遊玩而已。 在明信片的下面還有一行字,說如果樓曲萌願意,可以和他聯繫,兩人好好地聚一聚,並邀請她一同去一處溫泉旅館旅遊一周。

“啊!”樓曲萌此刻的心情猶如發現一張過期的中獎彩票,懊悔不已,雖然溫泉旅行並不十分昂貴,但是她討厭一個人去,更討厭和許多人去,所以樓曲萌自然想到了辛十牙。 可辛十牙只是將腦袋從一堆書籍中伸了出來,滿臉不屑地望著樓曲萌。 “溫泉旅行?” “是啊是啊,我最近的皮膚很乾燥呢。” “好像沒什麼意思,留在這裡看書更有趣。”辛十牙轉過了頭。 “就當是陪我去吧,那裡有美麗的風景,原生態的食物,還有裸體的美女哦。”樓曲萌抓住辛十牙的胳膊柔聲發嗲道。 “算了吧,我和你不一樣,不是暴露狂,更何況你的身體我也沒興趣,看了十幾年了。”辛十牙面無表情地夾起一本書走進臥室關上了門,留下滿臉通紅的樓曲萌。

見辛十牙無動於衷,樓曲萌覺得再去找那個傢伙陪自己去溫泉旅館是一定不可能了,倒不如碰碰運氣,說不定諾雅還沒有動身。 “一定要讓他看看,即便他不陪我去,我也有別的異性相伴!” 樓曲萌按照明信片上的電話聯繫過去,電話過了許久才接通。接電話的是一個渾厚的男性聲音,略帶沙啞。 “請問您是?”雖然很有禮貌,卻讓人覺得冷冰冰的。 “是諾雅麼?我是樓曲萌。”樓曲萌也不太記得同學的聲音了,只能先報自己的身份再說。 “我不是電話的主人,實際上他已經失踪一個多月了,我是他的好友,他沒有家人,我為他報案後電話留在我這裡。”這男人依舊平靜地說道。 樓曲萌的心好像有些波動,有一種很熟悉卻是自己非常討厭的感覺湧了上來,就好像你看到火焰,手指就能感覺到灼熱一樣。窗外的雨忽然下得猛烈起來,猶如交響曲到了高潮的終章,躁動著不安而略帶悲壯。

樓曲萌立即聯繫了電話那頭的男人,沒想到接受那男人報警的居然正是自己所在的警署,只是因為自己正在放假,由於這是一起失踪案,元葉沒有通知她。趕到警署的樓曲萌向元葉要了諾雅失踪案的資料。 “同學?”元葉乾脆利落地問道。 樓曲萌沒有抬頭,只是略微點了點,依舊翻看著諾雅的資料。看著他的照片,她一下子覺得多年未見的同學彷彿又從陌生的記憶區域中給揪了出來,就好像你在家中做例行的打掃,忽然從偏僻的沙發牆角里翻出一件掉落許久,自己都不太記得的熟悉物件一般。雖然經過時間的打磨,那個大學時代乖小孩般的傢伙已經長得棱角分明,還帶著攝影師的職業微笑和藝術特徵,不過那雙眼睛卻依舊未變,依然清澈純潔。樓曲萌看著那雙眼睛,忍不住想起了多年前兩人之間的一段讓她至今都覺得有趣的對話。

話說多年前的大學時代,樓曲萌出現最多的地方就是男生寢室,她非常滿意被注視和聽到連綿不絕的口哨聲。有一次樓曲萌到男生寢室找諾雅玩,諾雅正躺在床上看書,書名卻是,別說男生,就是當今的女孩子恐怕也沒幾個對這種書感興趣了。樓曲萌自己,恐怕也是在小時候被母親強制性讀了幾個故事後,就被父親抓去練自由搏擊了。 “為什麼你會喜歡這個?”樓曲萌發覺諾雅和其他男同學都不一樣,非要說的話,他身上有一股子浪漫的味道,就好比藍球隊員身上有一股子過期的豆瓣醬味。 “我很期待遇見童話裡的公主,本來我以為遇見了,不過,呵呵。”諾雅抬頭看了看樓曲萌,又低下頭傻乎乎地笑了笑。他的樣子讓樓曲萌非常奇怪,但又覺得他很有意思。

樓曲萌沉浸在回憶之中,而臉上的表情卻讓元葉起了誤會。 他早就覺得不對勁兒,只要在假期,哪怕地球爆炸都不會主動上班的樓曲萌,居然冒著她最討厭的大雨,跑來詢問一起並不起眼的失踪案,加上兩人是大學同學,元葉不免緊張起來。 “原來不只是辛十牙,難道還有這個看上去有點娘娘腔的攝影師麼?老天爺,什麼時候輪到我呢?”元葉表面上非常冷靜,實際上心裡暗暗叫起苦來。 “你怎麼看?”元葉問道。 “他半個月前給我的明信片邀請我一起去溫泉旅行,而恰好失踪兩個星期了,看樣子應該是去了附近的溫泉旅館。諾雅是個很有時間觀念的人,他一定會在假期時間內趕回來上班,按照往返旅程計算,符合地理條件的溫泉旅館應該不會太多,我相信一個個去問,很快會有答复。”樓曲萌信心滿滿地說。

居然這麼上進,很少看這傢伙如此努力工作啊,原以為她只對抓捕犯人很賣力而已。元葉吃驚地望著樓曲萌,後者依然出神地看著諾雅拍攝的照片作品。 “這起案件交給我吧,你們好像最近也很忙,這小案子讓我當做假期休閒娛樂用吧。”樓曲萌回過神來,轉身帶著少見的迷人笑容對元葉說。元葉當時就愣了,然後毫不猶豫地同意了。 望著抱著資料走出去的樓曲萌,他立即打了個電話給辛公館,大概例行地響了六七下後,電話那頭出現一個懶散的聲音。 “這裡是辛公館,打錯電話的請立即放下,推銷保險的第二次打來我會自動將電話號碼發給警察,謝謝。”辛十牙錄好的接聽語讓元葉抖了抖眉毛。 “笨蛋,我是元葉,我知道你就在電話旁邊,伸手接電話!”元葉吼了起來。 “我沒空和你探討那些無聊的案情。”辛十牙終於接起了電話。 元葉大致把剛才發生的事告訴了辛十牙。 “和我無關,如果她去調查了,正好能讓我清靜一些日子。”辛十牙說完便告訴元葉自己很忙,要掛電話。 “是啊是啊,據說那個攝影師是曲萌大學時代交往最密切的異性朋友,而且他酷愛攝影,喜歡以曲萌作為模特,聽說兩人經常去偏僻的地方採景拍照呢。曲萌所有大學同學之中,唯一保持聯繫的只有他了。我看了他的簡歷,英俊年輕,是最有前途的攝影師,作品頗受好評,雖然美女環繞,卻始終沒有女朋友。上個月他還寄了明信片,邀請曲萌一起去溫泉旅行。”元葉忍著笑盡量平靜地敘述著,他很想看看辛十牙是怎樣的表情。 電話那頭忽然沉默了下來,原本清晰的翻書聲也停下來了,過了幾秒,元葉聽到啪的一聲,好像是那種硬殼封面的精裝書被合上的沉重聲音。 “你設想一下,以樓曲萌那種身手和破案能力,這起失踪案的主角,就是那個叫諾雅的攝影師,多半是在山里迷路了,雖然失踪將近半個月,生還希望不大,可是也不排除那傢伙是個生命力頑強的傢伙。你是看不到他的長相,和某個天天躲在家裡只知道看書不出去鍛煉的人可不同,這種人一看就是那種擁有蟑螂般耐力和忍受力的人,所以說要是這傢伙萬幸被救了回來,那就有點英雄救美的橋段了。溫泉旅館又正好在附近,為了安撫那名受害者被驚嚇的內心,兩人一起去旅館度度假,順便回憶大學時代的浪漫時光,倒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啊。”元葉故意變著聲調說。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 “這傢伙和誰去泡溫泉和我無關,攝影師也好,山中猴子也罷,不過我對失踪案很感興趣。據說之前也有人在泡溫泉後失踪了,多是年輕英俊的男子,不如你把資料發過來,我沒事順便研究一下,也算盡了良好市民的義務。”辛十牙頓了頓,緩緩地說道,接著掛斷了電話。 元葉放下電話幾乎笑出聲來,立即將資料傳真了過去,然後坐在椅子上想像著辛十牙那張素來不苟言笑的臉上會出現怎樣的表情。 元葉猜測得沒有錯,辛十牙此時的確有些局促。 或許我應該陪她去溫泉的,她上次來的時候被拒絕了顯得非常失望,辛十牙心裡暗想。這時候傳真機接到了元葉給的失踪案資料,匆匆看過後,他得出了和樓曲萌一樣的推理結果,不同的是他很快便排除了許多溫泉地點,並且往剩下的溫泉旅館打電話詢問,最近是否有一名叫諾雅的年輕男性入住。 最後只剩下這一處了。 辛十牙看著旅館的地點,在一座深山之中,而溫泉旅館的名稱也頗為有趣。 睡美人溫泉旅館。真是個奇怪的名字,辛十牙暗自嘀咕了一句。 幾乎與此同時,樓曲萌也用筆在這家旅館上面劃了一個圈。 因為這所旅館沒有聯繫方式,必須親自前往去問一下,萬幸的是旅館並不算太遠,但是到那里後還有一段汽車無法行駛的路程,必須靠步行才能夠上去,因為這座有些年頭的溫泉旅館居然是在半山腰上。辛十牙收拾好行李和登山救護用具出門上路了。 雨水黏糊糊的,從汽車裡小心探出頭的辛十牙盡量將身體縮進雨傘的範圍裡,但山風還是把水吹得四散而去,有一些漏進了他的脖子,不由得讓他身體一顫。 該死的,我為什麼一定要來這種鬼地方?辛十牙感覺到脊背很不舒服,被風捲進去的冰冷雨水順著光滑的椎骨往下滑去,那感覺就像一隻手順著頸部往下撫摸一樣。 山腳下有一條人工開鑿的小路一直蜿蜒而上,辛十牙對這座山略有耳聞,據說曾經有一位非常富有的博士帶著他的德國太太在這里居住過,而且傾其所有仿照中世紀普魯士城堡建造了一座規模宏偉富麗堂皇的建築物。可是辛十牙覺得那不過是後人杜撰而已,一些荒謬的傳說經過後人的演繹加工被誇大得令人信以為真。美國著名的民俗學家布魯范德在論述傳說社會心理中提到,聆聽者經過自己的理解和加工,將客觀事實與主管臆斷融合在了一起,經過時間打磨與無數人的改良加工,讓傳說逐漸符合大家的認識與喜好。形象點說,比如鬼屋寶藏之類的故事就如同有生命一樣,在進行著進化與優勝劣汰,擁有好骨架的故事被逐漸保留下來,代代相傳膾炙人口,而那些不符合絕大多數人喜好的故事,則很快被拋棄掉了。 當然,山中城堡倒也並不是沒有這個可能,只不過辛十牙考慮到當時這一帶的建造難度,所以否定了這個傳說,但是山上面的溫泉卻是真實存在的——作為傳說中的一部分,真真假假的融合,容易給人以真實的錯覺感,好比你的一部分是真的,那整體就應該會假吧,這種想法深深刻在大眾的認知觀裡。 山路與其說是開鑿出來的,卻不如說是踩出來的比較恰當,加上雨天濕滑,讓不擅遠足的辛十牙叫苦不迭。越往上走四周愈發僻靜,一個人面對如此巨大的山林容易產生恐懼感,而這恐懼恰恰是來自於自身認知的丟失,與大自然相比,人類個體過於渺小了,所以孤身一人的探險家需要擁有莫大的勇氣和幾乎堅硬如鋼鐵般的意志力。 不過他居然看到前面有兩個同樣步履艱難的背影,似乎有一個是女孩,身材修長,穿著白面黑底的運動鞋,灰色牛仔長褲以及深草綠色的運動外套,右肩上背著一個幾乎有半個脊背大小鼓鼓囊囊的旅行袋,左手則被前面的人使勁拉著。 “加油,很快就到了。”在前面拉著女孩的是一位身材高大的男青年,他回頭說話的時候注意到了身後的辛十牙,起初有些驚訝,不過很快浮現出一絲微笑。 男孩長得併不算英俊,最多只是五官端正,鼻子略有些塌,但直而狹長,眼睛非常漂亮,即便離著這樣一段距離,辛十牙依然一下子就注意到了男孩的眼睛,清澈光亮如黑暗之中的玻璃燈。兩人都穿著隔水的外套,所以沒有撐傘,不過額頭依然被打濕了,頭髮緊緊粘在一起,很像舊時京劇裡的劉海扮相。皮膚略黑,不過看上去非常精神,畢竟男性像辛十牙這樣帶著病態蒼白的,實在太少了。 辛十牙稍微走快幾步,追上了二人。 “你也是來泡溫泉的吧?”那個男孩興致勃勃地問道。身邊的女孩似乎是他的女朋友,長得十分清秀,膚白無瑕,只是看上去過於小巧玲瓏,和這位身材魁梧的男友搭配起來略顯滑稽。 “這還要問嗎,這山又沒什麼好玩的,而且這種天氣自然是來泡溫泉的啦。”女孩滿臉幸福地對著男友嗔怪道。男孩哈哈笑了起來,摸了摸後腦勺。 “也對哦,來這裡自然是去那所有名的睡美人旅館了。”男孩大大咧咧地說。 “我叫辛十牙。”辛十牙自報家門。 “我叫姚遠愁,這傢伙叫貝寧。”女孩大大方方地用手拍了拍自己,然後雙手摟住男友的胳膊看著他說。 “喂喂,人家看著呢。”貝寧似乎有點害羞,不好意思地望著辛十牙。 “我們一起走吧,要快點,最好天黑前到達旅館。”辛十牙笑了一下,指了指前方。 那對情侶也明白過來,隨著高度上升,雨水帶來的攀爬壓力會更大,所以依照現在的速度,恐怕很難在天黑之前到達旅館了,於是三人結束了原地休息,繼續朝前趕路。 經過攀談,辛十牙知道兩人是大學校友,貝寧還是學校足球隊的,他們正是在球場上相識相愛,雖然聽上去頗有些老套,不過絕大多數情侶恐怕最初的認識,都不可能如電影般浪漫吧。 “你是一個人來?”姚遠愁好奇地問道。 “嗯,準確地說是來找人,我有個朋友也來這裡了,在旅館會合。”辛十牙略微思考了一下說道。 “哈哈,一定是女朋友吧。”貝寧猛地在辛十牙肩膀上拍了一下,把後者拍了個踉蹌。 “呵呵,不知道算不算呢。”辛十牙尷尬地笑了起來。 正前方,一座帶著古樸素雅風格的建築物從停下來的雨水激揚起的霧氣中慢慢浮現出來。 “啊,真的像童話故事裡的城堡一樣,慢慢跑了出來。”姚遠愁喘著粗氣感嘆道。 “對了,你知道這一帶關於城堡的傳說麼?”貝寧問。 “略微聽過一些,不過應該只是停留在傳言程度上吧。”辛十牙回答道,接著努力趕上幾步,他發現旅館讓他有一種非常不舒服的感覺,有些熟悉的噁心感,灰色低沉的天空幾乎快要將那溫泉旅館的房頂壓塌了一樣,讓人有點胸悶。 “不只是那樣呢,據說還有一位睡著的公主,而且公主一旦醒過來,還帶著巨大的財富,簡直是寶藏啊!”貝寧咧開嘴巴,伸出雙手在空氣中劃了一個大圈。 “你一定是想著那個睡美人公主吧?這世界怎麼可能會出現童話裡的人物,哪裡有躺了幾十年還不變老的人呢?”姚遠愁不客氣地推了貝寧一把,貝寧連忙討好起女友來。辛十牙無心摻和兩人的打情罵俏,沿著一段青石板路朝旅館大門走去。 墨黑色的青石板被雨水激發出來的寒冷水氣沿著褲管鑽進腳踝處,有點酸痛感。走上石頭台階,辛十牙輕輕敲了幾下。沒過多久,門啪的一聲被推開了,出來一個駝著背的老婦,她將銀色的頭髮盤起來,由於頭髮過長,感覺像頭頂堆了一個冰激凌一樣,“冰激凌”中間還插著一根木色發釵。老婦人雙手合十放在膝蓋上,那樣子猶如一隻半坐在地上的貓。 不知道是否是為了吸引客人,老婦人穿著一身褐色的日式和服,不過卻略微偏向於吳服式樣,或者是她自己改過了,袖口略窄,方便行動,下擺並不太長,在腳踝之上窄而縮緊,有著白色的海雲紋理,非常典雅。她雙手交疊放在身前,面色安詳,嘴唇兩角微微朝下,鼻樑高而鼻頭深深向下,長方形的臉盤顴骨高聳,眼睛深深凹陷,額頭深闊,年輕的時候看來並非是一位溫柔可人的美女,看相貌應該是非常強勢偏向男性色彩的女強人吧。不知道為何,站在她面前,辛十牙有一種十分被動的感覺,直覺告訴他,老人那雙深邃而蒼老的雙眼裡藏著無法示人的秘密。為何這樣一個相貌並非那種安於平靜的人會躲在這樣的深山里,還開了一個溫泉旅館,並取上一個睡美人的名字? “客人是來泡溫泉的麼?”她終於開口了,聲音並沒有如想像的富有滄桑感,聽上去十分優雅好聽,略有些沙啞。看來是山中今日的雨水過多,讓老人有些不適吧,上了年歲的人容易患上上呼吸道疾病。 “嗯,不過我想請問,之前是不是有個叫樓曲萌的女性來過。”辛十牙問道。 “我是不去過問客人的姓名的,這裡並不需要出示任何證件。如果你要尋人,還是說她有什麼特徵比較好點。”老人面無表情地回答道。 辛十牙低頭,用右手大拇指與食指夾著下巴想了想,接著用手在自己腦袋邊比劃了一下。 “大概這麼高,披肩長發,皮膚白皙,五官偏向歐美化一些,雖然漂亮,但沒有其他任何女性特徵,脾氣非常不好,經常說出莫名其妙的話,嫉妒心極強,還有間歇性的強迫症,伴隨著神經功能障礙,哦,還有嚴重的暴力傾向。”辛十牙皺著眉頭認真地說。 老人忽然沉默下來。 “請問有看見過麼?或者說她還沒來?”辛十牙著急地問道。 老人伸出手指著辛十牙:“我想客人指的應該是您後面的那位吧。”老人說完居然笑了一下。辛十牙滿臉尷尬,感覺到頸部一陣寒氣。 “啊啊,看來有人喜歡在人家背後說壞話,這種人死後是會被拔舌下地獄的。”熟悉的大嗓門再次響起。辛十牙轉過身去,卻沒有看見樓曲萌穿著那身習慣的紅色夾克外套和黑色緊身衣。 彷彿突然換了一個人似的,濕漉漉的頭髮像剛從熱湯中撈起的黑色掛麵,平日里疏於打理而弄得緊繃的臉部皮膚似乎也鬆弛了下來,如豆腐一樣彷彿輕輕一碰都會顫動起來,嘴唇也紅得喜人,像跳動著的兩片鮮豔欲滴的紅色玫瑰花瓣,身上裹著的紅色和服簡直像是為她量身定做的,本來身材修長的樓曲萌並沒有被原本寬大的和服遮蓋住身材,反倒更加凸顯其原本沒有的優雅和高貴氣質。也難怪辛十牙有些看呆了,彷彿穿越了時空,看到古日本戰國時代,源義經第一次看到十五歲靜御前的感覺似的——那美貌可以感動上天,可以祈來祝福之雨。 不過樓曲萌沒有註意到辛十牙的變化,依然咧著嘴巴,習慣性地將和服袖子挽了起來,踩著木屐大步走了過來,叉著腰站在辛十牙面前。 笨蛋,那麼好的形像被破壞了啊,辛十牙心裡面暗自抱怨道。 “我算是知道你了,原來我在你心目裡是這個樣子!好吧,以後不會再讓你討厭了,我一個人找地方去流浪,朝著夕陽慢慢走去,直到世界的盡頭,然後伴隨著落日的黑暗孤獨老去,讓我的身體化為大地的肥料,讓我的背影成為你眼中最後的樣子。”樓曲萌將手貼在自己胸前,抬起下巴圓睜著雙眼咬著上嘴唇,以45度角表情豐富地仰望天空,如果這時候再從頭頂打下一道亮光,那模樣像極了舞台劇上的朱麗葉了。 能說出這種話的人是不會介意的,辛十牙想。 “這是你要等的人?你真的很漂亮啊。”姚遠愁走了過來,笑嘻嘻地打量著樓曲萌,友好地伸出手來。 “我叫姚遠愁,和辛十牙在登山的時候偶遇的,我和我男朋友也一起來這裡泡溫泉。據說這裡很適合情侶一起來呢,這裡的溫泉不僅有治病去乏的功效,而且聽說是被祝福過的。”姚遠愁笑道。 “我和這傢伙可不是情侶啊。”辛十牙連忙指了指樓曲萌。 “哼,當然不是。”樓曲萌不理會辛十牙,而和姚遠愁攀談起來。果然女人與女人之間不存在距離,一下子就好像如多年未見的好友似的,倒是將辛十牙和貝寧冷落了。 “請客人們進來吧,不要在外面攀談了,我為你們準備房間。”店主略有些不快,可能是站久了有些難受。辛十牙趕緊拖著貝寧他們走進了旅館。 旅館裡面的裝飾非常素雅,只是在牆壁上掛了一些形狀怪異的圖騰類物品,有點類似北歐神話中神秘的凱爾特圖騰,例如由兩匹分別為黃色和白色的飛馬組成的圖畫,還有一些棉質類編織物,雖然精緻卻帶著無法形容的詭異宗教色彩,由圓圈互相結套而成。據說這都是北歐古代圖形文字中帶有極強象徵意義的圖案,只不過現在恐怕已經無人知曉其中的含義了。當代的日耳曼裔學者可能會略有研究,一部分人深信這些圖案和文字有著強大的力量,他們將其紋在身體上或者衣服上,相信神靈會保佑自己,例如巨人肩膀上表示軍銜的五角星,實際上最早是因人們相信五角星有著庇護的作用,他們將五角星做成圖案固定在最容易受到致命傷害的脖子和額頭處來保護衝鋒在前的勇士們,慢慢地就演變成了軍銜的代表,而二戰時期希特勒在組建衝鋒隊的時候,也運用了北歐古文字中的雙“S”符號。 正對著玄關大門的是一扇落地窗,擺著一個書架和一張看上去有些年頭的書桌,看樣子老人平時靠看書打發時光。大廳右面是旅館老闆的房間,左面的小木門通向廚房和後院的菜地。 “從樓梯上去,二樓就是你們的房間。”旅館主人伸出手指了指,在書架後面有著通往樓上的木質樓梯,不過與書桌一樣,陳舊得讓人覺得必須要小心踩上去才行。貝寧和姚遠愁倒是非常高興,可能是為終於結束了疲勞艱難的旅程到達溫泉旅館而欣慰吧。辛十牙好奇地四處打量著旅館,順便在老人身後小聲地問樓曲萌。 “問過麼,你那位大學同學來過這裡?” “啊,你知道了?不知道,老闆說的確來過一位年輕的背著照相機的男客人,但是他離開了。”樓曲萌的臉色有些陰霾下來。或許她比自己早到一天,興許已經為尋找諾雅身心疲憊了。 “這傢伙,總是不讓人放心,那種個性總覺得難以在這社會生存下去,如果他真的在山里迷路,恐怕真的遭到不測了。”樓曲萌有些傷感,辛十牙看著樓曲萌,這種表情很久沒有見過了。 上一次看到這表情,還是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辛十牙忽然陷入了記憶的漩渦裡,過多的視覺衝擊讓他分辨不出客觀現實與腦海裡的世界了。 “樓梯左邊有兩間房間,右邊也有兩間,你們很幸運,正好住滿了。”旅館老闆攤開雙手。 “不是五間麼?難道還有別的人住在這裡?”貝寧伸出腦袋好奇地張望著,指著右邊最後一間房間。 “那不是給客人居住的,對不起,來到這里希望大家遵守我的規矩,不要亂跑,不要亂動房間和過道的飾物燈具。”她指著二樓走廊牆壁上掛著的漂亮的橘黃色玻璃壁燈說。 這老太婆還真是嚴苛,難怪客人這麼少。辛十牙在心裡暗自抱怨,卻忍不住朝右邊走廊盡頭的那間房間看了看。 走廊非常昏暗,因為兩端都沒有窗戶,而樓下的光線也無法上來,壁燈溫柔如暖手般的光線折射在朱紅色的老舊地板上,發出誘惑的光芒,像被加熱著的慢慢化開的巧克力醬。 咦?是自己的幻覺麼?辛十牙好像看到那門慢慢地打開了一條細縫。 不是說裡面沒有人而且上了鎖麼?怎麼會自己打開了? 可是實在看不清楚,辛十牙抬起腿朝右邊走了一步,想仔細看清楚,可是門又立即恢復到緊閉的狀態。 可能真的是自己眼花了吧,辛十牙揉了揉眼睛,看到旅館主人已經在分配房間了,因為都是單間,雖然貝寧和姚遠愁是情侶,不過似乎女孩還有些羞澀,還是請求一人一個房間,而辛十牙和樓曲萌則住在左邊兩個相鄰的單間。 “夜晚請不要單獨出去,如果想晚上去泡溫泉,可以找我,我帶你們過去,否則夜黑路滑,摔到石階上很容易受傷。”老人將鑰匙分給他們,朝眾人彎腰行了個禮就下樓了。 “她是日本人?”貝寧問道。 “不知道,或許只是弄個噱頭吧,提到溫泉就容易讓人聯想到日本,可能容易讓人產生親近感。”辛十牙回答貝寧,接著用剛才老人給的鑰匙打開房間,裡面很乾淨,因為是第一次來溫泉,所以覺得十分新鮮。辛十牙走進房間,將被褥整理開來,樓曲萌也走了進來,房間頓時覺得狹窄了些。 “你說諾雅究竟去哪裡了?”樓曲萌雙膝跪立下來,一臉擔憂。 “或許攝影師看到哪裡的風景不錯,結果被野獸襲擊了。”辛十牙漫不經心地回答。 “你的語氣很有些吃醋的味道。” “其實這種失踪案實在太普通了,每年都有成百上千人在獨自野外宿營旅行中消失,我之所以來,是因為這裡有著不為人知的傳說,你知道我向來不會放過追查這類事情的。”辛十牙將床鋪好,靠在壁櫥上看著樓曲萌。 “傳說?我只聽說以前有個什麼博士在這裡修過一個城堡,還有他的德國妻子,以及後來莫名進入睡眠的女兒之類的。” “那隻是表面的東西。”辛十牙拉過隨身帶來的背包,從裡面掏出一摞放在塑膠袋中的發黃文件。 “你又是從哪兒弄來的這些東西?”樓曲萌好奇地接過來。 “這你不必管了,所謂城堡的傳言其實經不起考證。不過據說在這個旅館確實發生過離奇的案件,以前這家旅館的主人是一對夫婦,女主人恰好也是德國人,與中國丈夫是在留學的時候相識,二十多年前他們買下了這座溫泉旅館和溫泉的使用權,打算在這里居住並重新建立一個休閒度假的地方。對了,他們還有個漂亮的十六歲獨生女,你知道混血兒一般都很美麗。本來一家三口和睦地生活在這裡,不過慘案還是發生了。 “其實也不能算慘案,硬是要摳字眼的話,該說悲劇比較合適,因為誰也不知道那個奇怪的晚上發生了什麼事情,總之那對夫婦離奇失踪了,沒有血跡,於是大家猜測他們遭到了綁架,但是也沒有任何關於要求贖金的綁匪的消息,所以這件事被漸漸淡忘了。” 樓曲萌看著文件上已經發黃的照片,德國女人的確非常漂亮,看樣子是典型的日耳曼少女,在一邊的是她丈夫,雖然談不上英俊,卻充滿陽剛氣,又帶著學者的儒雅。 “可是他們的女兒呢?” “事情沒有結束,聽我說,他們的女兒被人發現在旅館二樓的臥室裡,沒有傷痕,卻陷入了深度的昏迷,說真的,的確如童話故事中描寫的一樣,美麗的小公主就這樣沉睡過去了。不過當時資訊並不發達,所以這件事雖然離奇卻很快被淡忘了。小女孩沒有其他親人,醫院也不可能長期收留她,加上旅館仍在那對異國夫婦名下,由於牽扯到外國人,所以政府也無法處置。這時候有人想出了個辦法,那就是將旅館拍賣,購買者必須答應一個要求,那就是照顧這個女孩。”辛十牙笑了起來。 “聽上去是個好辦法。”樓曲萌又繼續翻看著資料,當時的旅館並不是現在的樣子,而是非常破舊的古老的雙層樓房。 “因為大家都覺得女孩不可能這樣沉睡太久,說不定無家可歸的她會在甦醒之後嫁給接管旅館的人,就好像童話裡寫的,王子吻醒了公主,最後兩人幸福地生活下去。於是有很多富有的年輕男性躍躍欲試,不過很快發生的慘劇讓所有人拋棄了這個念頭。”辛十牙用手指翻到後面,樓曲萌一看也驚訝起來。 “一共有四人,都是二十歲左右的年輕男性,他們接管旅館和女孩後都失踪了。最後這間旅館成了一個人人談及色變的鬼屋,他們說女孩父母的亡魂在作祟。在那之後這名沉睡的女孩也消失了,後來旅館又被拍賣,大概被現在這名主人購得了吧。”辛十牙這才將旅館的歷史說完。 “你的意思,是說我同學恐怕也和那四個人一樣?”樓曲萌這才理解為什麼辛十牙會對這起平凡的失踪案感興趣,心裡升起一股失落感。 原來他不是吃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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