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時間的血

第42章 第四十一章

時間的血 马克西姆·夏丹 4922 2018-03-22
早晨六點鐘,傑瑞米·麥特森在薩拉丁堡的城牆下漫無目的地走著,梅黑美·阿里清真寺的高塔像兩支蠟燭一樣給城市帶來亮色。 傑瑞米的腳走痛了,他已經遊蕩了好久。腦子裡一片混亂。他一連穿過好幾個城區,那裡的小巷子彎曲狹窄,三個男人不能並肩通過。然後,眼前豁然開朗,彷彿是另一個城市,不再那麼擁擠,也沒有那麼神秘,他走在筆直壯觀的主幹道上,就像是走在巴黎的香榭麗合大街上。時間尚早,還看不見成群的車輛往來穿梭,再過兩三個小時,汽車引擎聲將掩蓋風聲和已經在那兒乾起活兒來的工匠們發出的敲打聲。 傑瑞米反复思考整件案子,尋找漏洞。凱奧拉茲得垮台。 開始時,傑薩貝爾可能不會理解,或許更糟,她一定會恨他,因為他要把她丈夫可怕的人格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她會覺得一切都很明朗,她會接受事實。她會睜開眼睛,帶著理解的目光,看清他——傑瑞米——所完成的艱難使命。她該變得更堅強。他會在那兒支持她,防止她磕磕碰碰。

他會握住她的手,不引人注目地跟隨在她的左右,該多久就多久。一切只為了她,不求任何回報。 她會對他很兇,她習慣這樣,不作通融,冷酷無情,有時甚至蠻不講理。這是她的自我保護的方式,用來對抗他對她的感情。他不能相信他們的愛已經轉而成為刻骨仇恨。她的心靈深處對他還抱有無限柔情,就是由於這個原因,她才會這樣失去理智。每次碰上,她不能控制自己的感情,卻要他來承受。 他得表現出耐心和衷情。 給她支持。 傑瑞米發現自己剛穿過薩拉丁廣場,已經在監獄的圍牆下。 城堡後的天空在泛白。 幾下槍聲在清晨乾燥的空氣裡砰砰響起,似乎怒氣沖沖地撞在監獄內院的高牆上發出迴聲。 傑瑞米一動不動,閉上眼睛。 他在褲子口袋裡翻了一陣,摸出一盒煙,準備點上一支。

他們一共有幾個人?傑瑞米吸了口煙,心想。在最後幾分鐘,死囚們想到了什麼?就當他從廣場上走過時,他們走出牢房,知道走出的是人生的最後幾步。這是他們的最後一個黎明,他們將離開這一人生,離開所有存在,就因為他們沒學會適應這個社會,這個永遠否定了他們的社會。 他在這兒平靜地吸著煙,而他們已經不在人世。 再也不會動彈的屍體,佈滿了子彈洞。 判了死刑的人在清晨的莊嚴肅穆中被正法,幾乎無人知曉,好像執行死刑判決有什麼可恥的地方。 在電車車軌的後面,就在被監獄遮住了一部分的住宅的後面,一片巨大的墓地綿延而去,有五個開羅城那麼大。在這裡,一代又一代,曾經裝滿了開羅城的男人和女人都在這裡被人漸漸遺忘。所有這些男人都在某一天被抓住,因為他們想讓別人死,所有這些女人曾經為親人的死痛哭流涕。

傑瑞米用拇指把煙頭彈飛,又從相反方向穿過廣場,朝著雄偉的哈桑清真寺方向走去,他重新走上中央大街。 他精疲力竭,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隱約似有些沉醉。 他等候第一班電車,上車去開羅城北,到埃及警察局總部,他在那兒有間辦公室。為了緩和一下疲勞,他抓起一張開羅城的詳細地圖,開始列出舒布拉附近的醫院名單。他有他的策略,他的作戰計劃。 如果舒布拉的流浪漢之死真是殘殺孩童的殺人犯犯下的第一樁罪行——因為這些案子都一樣喪失人性,那麼他的罪犯可能去過附近醫院。在他們最後一次通電話時,阿齊姆概括地講述了他的冒險經歷,還說他找到了那個鬼:一個禿頭高個子黑人,沒有面頰,露出破損的牙床。 阿齊姆在電話裡叫道:那是蠱。

把魔鬼般的人物描述得像是民間故事一樣,這樣的情況已經不止一次。 如果有這樣一個人在舒布拉行凶,有可能當地醫院接待過他,醫治過他身上奇怪的感染。 周圍的診所不是很多。對於一個除了雙腿之外沒有其他交通工具的人來說,猶太人醫院已經算是很遠了。他很可能只在晚上出動,可以不被人發現。 傑瑞米借了輛車,在羅德·吉欽奈爾醫院裡打聽了兩個小時。 他很熟悉這家醫院,因為考克醫生就在這兒工作,他每次總是把屍體解剖的活兒交給考克醫生。似乎沒有人記得見過一個半邊臉的黑巨人。 於是,他又去了第二家,也是最後一家醫院,布拉克醫院。先是一名女護士認出傑瑞米的描述,然後是一名醫生。沒人會忘記這樣的病號。 那人曾經來過一次,在一個半月前,一月底的時候。他們還試圖把他關進瘋人院,至少讓他在裡面呆上幾個星期,恢復健康,可是他卻在來接他的汽車到來前逃跑了。那人生活在街頭,就像一條野狗,他不會說話,遍體鱗傷,營養不良。他是被舒布拉警察局的警察用武力帶到醫院,是他們發現他蜷縮在城區的一堆廢墟堆裡。一開始,他的恐怖面目讓人以為是具屍體,臉頰被蟲子吃掉了,如果不是他動彈了一下,他真的就被當作屍體處理了。

開始時,兩個當地警察嚇壞了,後來又覺得好奇,就把黑巨人送進醫院,他也沒有表示出敵意。 從此以後,沒人再見過他,或許他死了,或許變得更加謹慎,躲在附近哪個陰暗角落裡。 至於他患的感染,醫生有些模棱兩可。它看上去是麻風病,又不完全是。黑巨人的臉頰被吞噬了,沒有皮膚,鼻子也被咬嚙得只剩下一部分,一隻眼睛反常地張開著,幾乎掉出來,就像是黏在閉上的眼皮外面。他營養不良的起因就在於他的身體狀態,此人只能吞下流體食物,他得把食物從腐爛的牙齒細縫裡塞進去。 午飯時間剛過,傑瑞米已經行駛在回家的路上。 弗朗西斯·凱奧拉茲神通廣大,完全可以想像,這個半人半獸的故事傳到他的耳朵裡,於是他設法找到這個怪人。只要安排周密,找到他應該不太難。被阿齊姆稱作蠱的那個人現在該被關在某個地方,或者說,有人把他安置在那兒。凱奧拉茲豢養著他,給他住的和吃的。

傑瑞米來到“皇家遊艇管理處”花園裡的露天咖啡館,就在他的辦公樓的邊上,面對著尼羅河,河面上,太陽反射出白金般的光芒。 傑瑞米在腦子裡準備著他那份報告。 黑巨人肯定是個蘇丹移民,他的家人因為他醜陋的病容,也不管他得的是什麼病就拋棄了他。他在舒布拉的一個貧民窟里長大,這是一個和非洲野獸出沒的荒原一樣野蠻的地方。那兒,不管是警察局還是民政局,誰都從來沒有涉足過,這是一個無法無天,外人看不見的地方。孤單一人,容貌猙獰,他就自己這麼長大了,他有屬於他自己的規則。可能,他的頭腦根本就沒有長大。他仍然是那個因為病痛而吃盡了苦的孩子,他的父母把他推到同齡小孩的嘲笑和拳頭下。 對,這個理論能夠成立。因而,他的仇恨浮了上來。

他的殘忍只是他的痛苦的反射,在他眼裡,孩子們是他的痛苦的起因,孤獨的根源。 他把自己的苦難發洩出來。 這說得通。 至於凱奧拉茲……弗朗西斯·凱奧拉茲的性格是人盡皆知的,傑瑞米已經作過一番詳盡的描述。這是一個有權有勢的人,習慣獲得一切,無止境地擁有,渴求盡善盡美,一直到迷失了自己。 對權力的胃口造成荒唐的螺旋形墮落。 可是,凱奧拉茲是個文明社會的人,身上烙著文明教育的印子,雖然今天他覺得自己可以凌駕於道德準則之上,卻幹不出用在死去孩子們身上的殘暴行為。 於是,他利用了蠱。 他操縱著黑巨人,就像是個真正的木偶戲大師,他扯動繩子,把這個受傷的人引到仇恨的道路上,啟蒙他投入罪惡的發洩渠道。這是一種絕對的解脫,也是一種快感之源。

而凱奧拉茲就以特權為樂,躲在後面觀察他的魔鬼的卑鄙行為。 就像是弗蘭肯斯坦,他就是吸引了所有目光焦點的魔鬼身後的那條黑影。 不,傑瑞米糾正,得在最終報告裡指明,凱奧拉茲不僅僅以統治別人,決定生與死為樂,他甚至更加下流:他真的獲得快感!在最後那名被害孩子的犯罪現場,屋頂上找到的精液就是證明。 就在蠱撲到孩子身上時,凱奧拉茲站在一邊窺伺,滿足他豬玀的性幻想。 傑瑞米陰沉地點點頭。凱奧拉茲跑不了了。 狡猾的百萬富翁詭計多端。他甚至綁架自己的孩子以贏取公眾輿論的支持,在感覺受到案件調查的威脅之時,他要鞏固自己無辜的表象。對於傑瑞米來說,凱奧拉茲屬於那種極個別的人,除了自私,他永遠處於求生狀態,因此沒有任何真正的牽掛,絕少感情,特別是自身對世界徹底漠不關心。凱奧拉茲把自己看做是遊戲當中的頭腦。任何東西,任何形式的生命只是他本人找樂和個人發展的工具。

還有一個懸而未決的問題:他究竟冷漠到什麼程度?他能讓自己的骨肉去死嗎?傑瑞米攥緊拳頭。凱奧拉茲得垮台。 為此,只缺一樣東西:證據。 一樣把他和這些罪行,以及和這個……蠱聯繫在一起的證據。 這只是個時間問題。 傑瑞米付了咖啡賬,然後到警察局去了一趟,確定沒有任何留給他的口信。全城都在沸騰,獨立分子在城裡來來去去,搞各種各樣的破壞活動,所有身體健全的男子都被招去彈壓叛亂。 遊行示威活動正在蛻變,幾年來政治暗殺接二連三,卻找不到任何令各派系滿意的協定。 傑瑞米躲過徵用,朝開羅城區方向走去,他刻意從北邊繞了個大圈子,避開中央道路上的衝突。 他花了一個小時才找到昨晚幫助他與當地人交談的那個翻譯。

他付了些錢給翻譯,以此為交換,翻譯替他統計阿齊姆失踪的晚上幫他一起捉鬼的那些人,並且找出他們的住址,以便收緊鉗子,挖出蠱的洞穴。得從昨天見過的教長開始,他該認識大多附近居民的住處,這是個最合適的起點。在證言中,或許可以綜合些其他元素,運氣好的話,甚至能挖出蠱的老巢。翻譯得把所有這些問題問一遍,如果他能獲得有用信息,就能得到相應的報酬。 傑瑞米去火車站區吃晚飯,在那兒,暴亂好像沒造成什麼影響。 然後回家。他視線模糊,剛灌下去的葡萄酒在蒸發。 暮色降臨在開羅城。 他沒有醉,遠遠沒醉。只是有點灰,正好可以暖暖心,給自己壯壯膽。 當他經過連著火車廂的帳篷時,偵探還是搖晃了幾步才站定,他看見視野所及之處有點不同尋常的地方。 一個硬紙筒擱在一隻箱子上,就在門邊。筒子有四十厘米長,和圖書館裡用來收藏地圖的那種相似。 傑瑞米打開硬紙筒,從裡面取出一塊羊皮紙。還有一紙考克醫生的短信。 天還不是很黑,傑瑞米湊近還可以辨認上面的字跡。 “這是一份行政文件,多半寫於十三世紀。文件內容有關一座宮殿地下室的維修保養,以及為建造卡拉溫蘇丹的醫院所用的花費。文件註明,封住連接小宮殿和大宮殿間的秘密地道的可行性。我的朋友附帶給我一份說明,這些秘密地道大約處於現在的匯賽因清真寺和埃爾·阿扎爾大學之間,它們至今還沒被挖掘出來,不過,好幾位考古學家在為此努力。你知道嗎?在朋友給我的考古學家名單裡,有一個是我們的客戶:弗雷德里克斯·溫斯路,一個半月前,那個中了一顆子彈而死的傢伙,也就是你說的那個'爛案子'。據說,就在被殺之前,他號稱找到了秘密地道的一個入口。明天早上給我打個電話,或者,過來一趟。你的朋友,考克醫生。” 憤怒的傑瑞米真想揉掉這封信,但又制止自己的手指作出任性的舉動。酒讓他的腦袋暈眩了片刻。 溫斯路不僅是被人草率殺害的考古學家,也是個熟人。在城裡幾次有錢人的晚會上,傑瑞米和他經常在一起聊天。溫斯路的名聲不好,人家說他“很會修修補補”,在考古發現時作些小動作,讓遺址顯得更有價值。他不遵守慣例,一向自己單幹,他作考古挖掘不是為了哪家博物館,他只肯為出得起最高價的收藏家服務。那確是一樁“爛案子”,傑瑞米沒有忘記,他曾強調嫌疑人數之多:考古僱傭軍裡什麼都乾得出來的刁滑同事;滿口高喊保護古蹟的狂熱分子。 線索眾多,可以通向四面八方。放下這件案子接手孩童謀殺案時,傑瑞米始終什麼也沒找到。 傑瑞米迅速作了總結。 從現在開始,即使最遲鈍的法官也不能再否決他的結論。他和這些謀殺案之間的聯繫不只一個。兇手所作的一切都是為了損害他。兇手始終是在圍著他打轉。 再一次,事實比虛構走得更遠。不是假象,從開始起就只有一個顯而易見的罪人,是時間把一切摻和亂了。沒有阿加莎·克里斯蒂小說中的戲劇性結尾,只有簡單明顯的事實,現實總是顯而易見,簡直沒有味道。凱奧拉茲是他第一個懷疑的人,到頭來,罪魁禍首就是他。 傑瑞米想道,在一篇虛構的小說裡,犯罪的本可以是醫生。他生活在鮮血中,又是大戰中的老兵,受過刺激,留有後遺症……他通過基金會認識了這些孩子,他本可以某日在醫院治療蠱時結識他。 而且,是他解剖了考古學家溫斯路的屍體,他可以潛入溫斯路的家偷偷查看他的筆記。 如果是一本女作家寫的小說,傑薩貝爾也可以作為最理想的罪犯。一個心理失衡的女人,沒有真正的根,一個尋找方向的孤女。 可以有那麼多瘋狂的理論。 傑瑞米小心地捲起羊皮紙,放進衣袋裡。 他正想踏進火車廂,卻又急忙收回跨出的腳,以至於滑了一下。 門開著,他剛才沒注意到。 大腦裡的酒精一下子跌落到內臟深處,又多釋放出一份警惕。 他正好聽到,有腳步聲,在地毯上悄悄後退,發出輕輕摩擦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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