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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三章尼克·鄧恩,事發之後五日

消失的愛人 吉莉安·弗琳 9616 2018-03-22
我鑽進自己停在德西家門外的汽車,車窗已經搖了下來,車內的滾滾熱浪頓時席捲了我。我查了查電話,收到了一則來自吉爾平的留言:“嗨,尼克,今天我們得聯繫聯繫,要告訴你一些新進展,再重新問幾個問題,那就四點鐘在你家見面,好嗎?嗯……謝謝。” 這是警方第一次對我下令,他們再也不說什麼“請問我們能不能……”、“我們很樂意……”、“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卻改口說“我們得……”、“那就四點鐘見面……” 我瞟了一眼手錶,現在是三點整,我最好還是不要遲到。 再過三天,本地便會召開夏季航空展,屆時會有一大批噴氣式飛機和螺旋槳飛機盤旋在密西西比河附近,繞著旅遊汽船嗡嗡作響。吉爾平和波尼抵達我家時,航空展的試飛活動正進行得如火如荼。自從案發之日起,我們三個人還是第一次在我家客廳重新聚頭。

我家正好處在一條飛行路線上,飛機製造的噪音介於手提鑽發出的嗡嗡聲和雪崩發出的震天響之間,兩位警探和我卻正設法在飛機一陣陣的轟隆聲中插上話。眼下的波尼看上去比平常更像一隻鳥,她正一會兒換隻腳站著,腦袋扭來扭去,目光換了一個個角度,又落在一件件東西上,好似一隻打算築巢的喜鵲;吉爾平則在她的身邊徘徊,咬著嘴唇,踏著一隻腳。就連眼前的房間也讓人感覺難以駕馭,午後的陽光照亮了一股股漫天亂舞的塵埃,一架噴氣機撕開天空從屋頂掠過,傳來陣陣可怕的聲音。 “好吧,我們有幾件事要辦。”等飛機的噪音平息後,波尼才開了口。她和吉爾平坐了下來,彷彿他們一時興起決定在我家逗留一會兒,“有些事情要弄清楚,有些事情要告訴你,反正都是例行公事,跟往常一樣,如果你想要一名律師的話……”

但我已經從電視劇和影片中學到了一條守則:只有犯了事的傢伙才找律師,至於又擔心又悲痛、貨真價實還清白無辜的丈夫,那怎麼會找律師呢。 “不用了,謝謝。”我說,“其實我還有些信息要告訴警方,是一個以前對艾米莉死纏爛打的傢伙,她在高中交往過的一個傢伙。” “德西……嗯,柯林斯。”吉爾平開口道。 “是科林斯。我知道警方跟他談過,我也知道警方出於某種原因對他不是很感興趣,因此今天我親自去拜訪了他一趟,以確保他看上去……沒問題,可是我覺得他有點兒蹊蹺,我覺得警方應該好好查一查他,我的意思是,他搬到了聖路易斯……” “在你們搬回密蘇里州之前,他已經在聖路易斯住了三年了。”吉爾平說。 “好吧,但他反正住在聖路易斯,開車過來一點兒也不麻煩。艾米莉要買一把槍,因為她害怕……”

“德西沒問題,尼克,那傢伙人挺不錯。”波尼說,“難道你不覺得嗎?說實話,他讓我想起了你,真是前途似錦的傢伙呀,家裡的小祖宗。” “我是雙胞胎中的一個,不是什麼小祖宗,我比我妹妹早出生三分鐘呢。” 波尼顯然只是在找我的碴兒,好瞧瞧她能不能惹出我的怒火,但就算心知這一點,她每次指責我是一個“小祖宗”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胸中氣血翻湧。 “不管怎麼說,”吉爾平打斷了我們的話,“他和他的母親都不承認他曾經糾纏過艾米莉,還說這些年來他與艾米莉壓根兒沒有什麼接觸,只偶爾寫上一封信。” “我的妻子可不會這麼說,多年來他都給艾米莉寫信……真的寫了很多年,而且搜查的時候他還到過這裡。波尼,你知道嗎?搜查的第一天他在場,當時你還談到要當心那些打進調查內部的人……”

“德西·科林斯不是犯罪嫌疑人。”她舉起一隻手,打斷了我的話。 “可是……” “德西·科林斯不是犯罪嫌疑人。”她又重複了一遍。 這個消息刺痛了我的心,我想要開口指責波尼幾句,說她被埃倫·阿博特迷了心竅,不過眼下還是別提埃倫·阿博特這個名字為妙。 “好吧,這幾個撥打舉報電話的傢伙又怎麼樣?”我說著走過來,拿起寫有姓名和電話號碼的紙張念起了名字,在此之前,我漫不經心把那張紙扔在了餐桌上,“試圖打入調查內部的人員有:大衛·薩姆森、墨菲·克拉克——這兩個都是艾米莉以前的男朋友,有個傢伙打了三次電話——湯米·奧哈拉、湯米·奧哈拉、湯米·奧哈拉,還有個傢伙自稱鐵托·普恩特——這玩笑真是傻透了。”

“你有沒有給這些人回過電話?”波尼問。 “沒有,那不是警方的職責嗎?我可不知道哪些線索有價值,哪些是瘋言瘋語,我可沒有時間打電話給假裝是鐵托·普恩特的蠢貨。” “尼克,我不會太看重舉報熱線,我的意思是,警方已經處理了好多宗你的前女友打來的電話,她們只是想打個招呼,看看你怎麼樣。林子大了,什麼樣的人都有。”波尼說。 “也許我們應該開始問問題了。”吉爾平催促道。 “沒錯,嗯,我想我們應該從你在妻子失踪當天早晨的行踪說起。”波尼的語氣突然間充滿了歉意和順從——看來她在扮演“好警察”的角色,而且我們都知道她在扮演“好警察”的角色,除非她真的站在我這邊。有時候,一個警探就是死活要站在你那邊,這也是可能的,對吧?

“當時我在沙灘上。” “你還是不記得有任何人看到過你在那裡嗎?”波尼問道,“如果我們可以不在這些小事上浪費時間的話,那真是幫了大忙了。”她同情地沉默了一會兒。波尼不僅能保持沉默,還能將整間屋渲染出一種氣氛,好似一隻章魚放出了墨水。 “相信我,我跟你一樣希望能找到證人,但是不行,我不記得任何人。” 波尼露出了一抹擔心的微笑,“這很奇怪呀,我們曾經向一些人順嘴提到你在沙灘上,結果他們都……這麼說吧,他們都表示驚訝,他們說聽起來不像你的所作所為,你可不喜歡待在海灘上。” 我聳了聳肩,“我的意思是,我會去海邊待個一整天嗎?那倒不會。不過要是早上去海邊喝杯咖啡呢?當然沒問題。” “嘿,有一點可能幫上忙,”波尼輕快地說,“當天早上的咖啡你是在哪裡買的?”她轉身望著吉爾平,似乎在尋求贊同,“至少能夠縮小時間範圍,對不對?”

“我在家裡做的。”我說。 “喔,”她皺起了眉頭,“這事很奇怪呀,因為你家裡沒有咖啡,哪兒都沒有,我記得當時我還覺得奇怪,我是個愛喝咖啡的人嘛,總會注意到這些事情。” “沒錯,你只是碰巧注意到罷了。”我邊想邊編起了打油詩,“我認識一個警察叫波尼·馬羅尼,她的把戲一眼就能看破,簡直假得赤裸裸……” “冰箱裡還放了些喝剩的咖啡,我拿出來熱了熱。”我又聳了聳肩:沒什麼大不了的吧。 “哦,一定在冰箱裡放了很久了吧,我注意到垃圾裡沒有咖啡罐。” “有幾天吧,不過味道還不錯。” 我們互相露出了微笑,彷彿在說:“你知我知,遊戲開場了。”這句蠢話還真是從我腦海中照搬的原樣——“遊戲開場了”,不過我很開心我們終於掀開了下一頁。

波尼掉過頭望著吉爾平,兩隻手擱在膝蓋上,微微地點了點頭。吉爾平又咬著嘴唇,最後伸出手指向那張擱腳凳,又指向茶几和已經復原的客廳,“尼克,我們有個問題,”吉爾平開口道,“我們見過數十宗強行入室案……” “數十宗再加數十宗。”波尼插嘴道。 “總之我們見過許多強行入室案,不過當時的場景……客廳裡的這一堆,你還記得嗎?翻了的擱腳凳、翻了的茶几,還有地板上的花瓶……”他說著猛地將一張現場照片拍到我的面前,“有人希望這整個場面看上去像是搏鬥過的痕跡,對不對?” 我的腦袋里頓時“嗡”的一聲悶響,接著迅速恢復了正常。 “保持冷靜。”我暗自心道。 “有人希望這場面看上去像……”我問道。 “但場面看上去卻有問題,從我們見到的第一眼就有問題。”吉爾平接口道,“說實話,整個場面看上去像是有人精心佈置過。首先,只有這間屋有凌亂的痕跡,為什麼其他地方一點兒事也沒有,單單只有這間屋呢?這點很奇怪。”他又拿出了另一張特寫照片,“你看這裡,瞧瞧這堆書,這些書應該倒在茶几前面,因為書原本是擱在茶几上的,對吧?”

我點了點頭。 “因此當茶几被撞翻的時候,大多數書應該落在茶几的前方,路線跟倒下的茶几差不多,但這些書卻落在了茶几後面,彷彿有人先把書推到了地上,然後再掀翻了茶几。” 我呆呆地盯著照片。 “再看看這個,我對這點真是很好奇。”吉爾平說著指向壁爐台上三個秀氣的古董相框,他重重地跺了一腳,相框立刻一股腦兒面朝下倒了下來,“但不知道為什麼,這幾個相框在那場風波里居然沒有倒。” 這時他拿出了一張照片,照片裡的相框確實好端端地立著。即使吉爾平和波尼發現我在休斯敦飯店晚餐上露了馬腳,我卻還一直希望這兩個警察純屬傻蛋,希望他們跟電影裡的警察差不多,反正就是些本地鄉巴佬,作用是逗逗本地人開心,相信本地人的話,比如“隨便你說什麼我都信,哥們儿”,但看來我沒能攤上傻蛋警察。

“我不知道你想要我說些什麼。”我口齒不清地說,“這完全……我不知道該怎麼想,我只想找到我的妻子。” “我們也是,尼克,我們也是。”波尼說,“不過還有一件事,記得那個擱腳凳是如何翻了個底朝天嗎?”她拍了拍矮墩墩的擱腳凳,指著那四條只有一英寸高的木腿,“你瞧,這個凳子頭輕腳重,因為它的腿短,墊子差點兒就要挨到地了,你來試試掀翻它。”我猶豫著,“來呀,來試試吧。”波尼催促道。 我推了推擱腳凳,但它側躺著滴溜溜地滑過了地毯,卻沒有翻過去。我點了點頭——我贊同波尼的說法,那玩意兒確實頭輕腳重。 “不跟你開玩笑,過來把這凳子掀翻。”波尼命令道。 我跪下開始掀凳子,著力點放得越來越低,最后索性把一隻手放在了擱腳凳下面,一把將它掀了過來,可是擱腳凳搖搖晃晃抬起腳又倒回了原樣,我不得不把它抱起來,倒了個個再放回地面上。 “奇怪吧?”波尼的口氣聽上去並不十分困惑。 “尼克,妻子失踪當天你打掃過房子嗎?”吉爾平問。 “沒有。” “很好,因為技術人員用發光氨測試過屋子,我很遺憾地告訴你,廚房的地板亮了起來,上面有大片血跡。” “是艾米莉的血型——B型血,RH因子檢驗為陽性,而且我說的不單單是一滴血,而是大片血跡。”波尼插嘴道。 “噢,我的上帝。”我的胸中頓時燒起了一團火,“可是……” “是的,看來你妻子出了這間屋,”吉爾平說,“從理論上講,她不知怎麼還進了廚房,而且沒有打翻廚房外面那張桌子上的任何一件東西,然後她倒在廚房裡,流了很多血。” “然後有人仔仔細細地打掃了那些血跡。”波尼說著凝視著我。 “等等,等等,為什麼會有人試圖抹去血跡,但卻故意弄亂客廳……” “我們會弄明白這一點,你不用擔心,尼克。”波尼平靜地說。 “我想不通,我只是……” “我們坐下來吧。”波尼向我指了指一張餐椅,“你吃過東西了嗎?想不想來點兒三明治?” 我搖了搖頭,波尼正在輪流扮演不同的女性角色,一會兒是強勢的女人,一會兒又成了滿懷愛心、喜歡照顧人的女子,反正哪種能出效果就扮哪種。 “你的婚姻怎麼樣,尼克?”波尼問道,“我的意思是,五年了嘛,離'七年之癢'也不算太遠。” “我們的婚姻挺好,真的挺好。”我說,“算不上完美,但還不錯,不錯。” 她聞言皺起了鼻子,彷彿在說:“你騙人。” “你覺得她有可能是跑掉了嗎?”我滿懷希望地問,“把這裡弄得像個犯罪現場,然後逃之夭夭?也就是離家出走?” 波尼列出一個個原因否定了我的說法,“她還沒有用過她的手機,沒有用過她的信用卡或ATM卡,在此之前幾個星期也沒有提取過大筆現金。” “還有那些血跡,”吉爾平補了一句話,“我的意思是,我不想說難聽的話,可是要說到廚房裡濺的血量,那可不是玩過家家……我的意思是,我反正對自己下不了這種狠手,傷口非常深。你太太有鋼鐵般的意志嗎?” “是的,她意志十分堅強。”她還恐血得厲害呢,不過這一點我還不想說出口,讓機智過人的警探們自己鑽研去吧。 “嗯,總之看上去極不可能,如果她自己把自己傷得那麼重,那她為什麼又會拖乾淨地板呢?”吉爾平說。 “所以還是說實話吧,尼克。”波尼邊說邊俯身靠在膝蓋上,以便迎上我的目光,這時我正直勾勾地盯著地板,“你的婚姻目前究竟怎麼樣?我們站在你這邊,但我們需要真相,唯一對你不利的一點就是你對我們有所隱瞞。” “我們確實有些磕碰。”說到這兒,我的眼前浮現出了案發前一晚的一幕:那時艾米莉待在臥室,臉上泛起星星點點的紅斑——她生氣的時候就會變成這副樣子。她的嘴裡正一句句地冒出那些刻薄又放肆的話,而我正一邊聽一邊設法接受,因為她說的都沒錯,嚴格說來,她說的字字句句都是真話。 “跟我們講講那些磕碰。”波尼說。 “沒什麼特別之處,只是有些分歧,我是說,艾米莉會把一些瑣事存在心裡,把怨氣一點兒一點兒地積起來,然後'砰'的一下子爆發!不過也就那麼一下子,我們從來不把怨氣帶到第二天。” “星期三晚上呢?”波尼問。 “從來沒有隔夜仇。”我撒了個謊。 “你們吵架大多數是為了錢嗎?” “我甚至都想不起來我們為什麼吵架,都是些雞毛蒜皮的事情。” “那她失踪前一天晚上是為了什麼事情吵架?”吉爾平歪嘴笑著說了一句,彷彿他在最不可思議的時機捉住了我的馬腳。 “我告訴過你們了,為了龍蝦吵了一架。” “還有呢?我敢肯定不會為了龍蝦嚷上整整一個小時吧。” 正在這時,布利克搖搖擺擺地走下了樓梯,透過欄杆端詳著我們。 “還有些家裡的事,兩口子過日子嘛,還為了貓砂盆,”我說,“為了誰來清理貓砂盆吵了一架。” “你為了貓砂盆又叫又嚷地跟太太吵了一架。”波尼說。 “嗯,事情總得講點兒規矩,我的工作時間很長,艾米莉就不是這樣,我覺得做點兒基本的家務是為了她好。” 吉爾平的身子抖了抖,彷彿正在打盹兒的人差點兒醒了過來,“你是個老派的人,對吧?我也一樣,我總是告訴我太太,'我不懂如何熨衣服,不懂如何洗碗,也不會做飯,所以就這麼著吧,親愛的,我去抓壞人,反正這活兒我幹得了,你就時不時往洗衣機里扔幾件衣服'。波尼,你也是成了家的人,你在家裡做家務嗎?” 波尼的怒容看上去頗為可信,“他媽的,我也在抓壞人,傻蛋。” 吉爾平朝我翻了個白眼,我差點兒以為他會開個玩笑,比如說一句“聽起來有人正趕上大姨媽來訪啊”。 可是吉爾平摸了摸他那個奸詐的下頜,對我說道:“這麼說,你只是想要一個家庭主婦。”聽他的口氣,這樣的念頭似乎合情合理。 “我想要……我想讓艾米莉願望成真,我其實真的不介意要什麼。”現在我轉向了波尼——郎達·波尼警探身上有種同情的意味,看上去至少有幾分像是真的。 (那是假象,我暗自提醒自己。“艾米莉不知道她自己能在這裡做什麼,)她找不到工作,又對'酒吧'不感興趣,這倒沒什麼大不了。'如果你想待在家裡的話,那也沒什麼大不了',我是這麼對她說的,可是她待在家裡也不開心,而她把這個問題扔給我解決,彷彿她的幸福由我來負責。” 波尼一聲不吭,臉上毫無表情。 “再說,扮扮英雄噹噹別人的救星,這種事情做上一陣子是挺好玩,可那長久不了。我無法讓她變得開心起來,她自己就不希望自己開心,因此我想,如果她開始管一些實實在在的東西……” “比如貓砂盆。”波尼說。 “沒錯,打掃貓砂盆,買些生活用品,叫水管工來解決滴水的問題,畢竟滴水這事很讓她抓狂哪。” “哇,聽上去確實像是在為幸福生活做計劃呢,簡直開心死了。” “我的看法就是,一定要做事,不管是什麼事,總之一定要儘自己最大的努力,別光坐著不動讓我來解決一切問題。”我突然意識到自己正在高聲講話,而且聽上去怒氣沖衝,完全是一副“正義站在我這邊”的口氣,但這些話一出口,我的心中卻解脫了許多。這番傾訴從一個謊言開始(也就是關於貓砂盆的那番胡扯),後來卻一鼓作氣變成了一大堆真話,我也突然間明白過來罪犯們為什麼會說漏了嘴,因為把自己的遭遇告訴陌生人的感覺實在太棒了,聽眾們不會罵你“屁話”,還不得不聽你的一面之詞(我要糾正一下,應該是“聽眾假裝聽著你的一面之詞”)。 “這麼說來,艾米莉並不情願搬回密蘇里,是你逼著她搬回來?”波尼說。 “逼著她搬回來?不,我們只是別無選擇而已,我失了業,艾米莉也失了業,我的媽媽還在生病,如果是艾米莉遇到這種情況,我也會為她搬家的。” “你肯動動嘴皮這麼說,還真是不錯呀。”波尼嘀咕了一句。突然之間,她讓我想起了艾米莉,艾米莉也會低聲回嘴,把音量控制得剛剛好,讓那些話入了我的耳,但又讓我無法斷定,如果這時我問了該問的那個問題,“你說什麼?”那她總會回答:“什麼也沒說。”我直愣愣地瞪著波尼,抿緊了嘴唇,腦海中掠過一個念頭:“也許這正是計劃的一部分,就是想要看看你怎麼對待心有不滿的怨婦。”我努力想要擠出一縷笑容,但那似乎更加讓她厭惡。 “你能供得起嗎?不管艾米莉工作還是不工作,你在經濟上供得起嗎?”吉爾平問道。 “嗯,我們最近確實有些財政問題。”我說,“在我們剛結婚的時候,艾米莉很有錢,稱得上極其有錢。” “沒錯,”波尼說,“畢竟有那些'小魔女艾米莉'的書嘛。” “沒錯,那些書在20世紀80年代到90年代賺得盆滿缽滿,但是出版商已經不再要這套書了,說是'小魔女艾米莉'已經完事大吉,於是一切都急轉直下,艾米莉的父母還不得不向我們藉錢才沒有背上一屁股債。” “向你妻子借錢,你的意思是?” “沒錯,好吧,然後我們幾乎把艾米莉最後的一點兒錢全花在'酒吧'上了,從此以後就是我養家了。” “這麼說,當初你娶艾米莉的時候,她十分富有。”吉爾平說道,我聞言點了點頭,心裡暗自琢磨著一個英雄故事:在妻子的家境遭遇急轉直下的劇變時,丈夫卻始終堅守在她的身邊。 “這麼說,當時你的日子過得很滋潤。” “是呀,確實很棒,棒極了。” “可是眼下她快要一貧如洗了,而你要面對的生活方式跟娶她的時候完全不一樣。” 這時我才發現自己的故事完全走錯了路。 “好吧,我們一直在徹底盤查你的財務狀況,尼克,看上去真不怎麼樣。”吉爾平開口說道。聽他的口氣,這句指責幾乎變成了一種擔憂。 “'酒吧'運營得很好,”我說,“新店要盈利一般需要三四年的時間呢。” “是那些信用卡吸引了我的注意。”波尼說,“你居然欠了212000美元的信用卡債務,我的意思是說,我看到的時候都快喘不過氣來了。”她說著拿出一沓紅字寫成的賬單朝我扇了扇。 我的父母都對信用卡很過敏,只會為了一些特殊事項動用信用卡,而且每個月都會把卡賬還清。 “我們絕不打腫臉充胖子,絕不買自己買不起的東西。”這是鄧恩家的座右銘。 “我們家的人不會……至少我不會……但我不覺得艾米莉會……我可以看看那些賬單嗎?”我變得結巴起來,這時一架轟炸機正好從低空掠過,震得一堵堵窗玻璃吱嘎作響。壁爐架上的一盆植物應聲掉下了五片漂亮的紫葉,我們三個人一時間都回不過神來,不得不啞口無言地盯著那些葉子飄落到地面上。 “話說回來,當初這裡理應鬧了好一番動靜,可當時地板上連一個花瓣也沒有。”吉爾平用厭惡的口氣喃喃自語道。 我從波尼手中接過賬單,一眼看見了自己的名字——十幾張不同的信用卡賬單上全是我的名字,不同版本的名字:尼克·鄧恩、蘭斯·鄧恩、蘭斯.N.鄧恩、蘭斯·尼古拉斯·鄧恩,最小的一筆賬目是62.78美元,最大的一筆則是45602.33美元,全部都是最近欠下的債,賬單上方用不吉利的字體印著簡潔而又充滿威脅意味的字眼——立即付款。 “見鬼了!這簡直就是盜用身份!”我說,“這可不是我欠的債,我的意思是,看看這些莫名其妙的鬼東西,我壓根兒就不打高爾夫球。”有人用那些信用卡買了一套球桿,花費超過7000美金。 “隨便找個人都能告訴你,我真的不打高爾夫球。”我試著把口氣壓得低調一些,可是眼前的兩位警探不吃那一套,再說扮低調也並非我的強項。 “你認識諾伊爾·霍桑嗎?她是艾米莉的朋友,你還曾經讓我們去查一查那個人?”波尼問道。 “等一下,我想談談那些賬單,因為那些都不是我欠的賬,”我說,“我的意思是說,拜託,你們一定要好好查一查。” “我們會追查的,沒有問題。”波尼面無表情地說,“可以繼續說諾伊爾·霍桑嗎?” “沒錯,我讓你們查查她,因為她一直在到處轉悠,為艾米莉哭天號地。” 波尼抬了抬眉毛,“這事似乎惹得你火冒三丈呀。” “不,我已經告訴過你,她似乎有點兒太過傷心了,像是裝出來的,完全是為了招攬人眼球,彷彿對艾米莉入了迷。” “我們跟諾伊爾談過,”波尼說,“她說這宗婚姻讓你太太感到非常困擾,家裡的金錢糾紛很讓艾米莉難過,艾米莉擔心你娶她是為了她的錢,諾伊爾還說,你妻子很擔心你的脾氣。” “我不知道諾伊爾為什麼會這麼說,我都不覺得她和艾米莉曾經深談過。” “這事真有趣,因為霍桑家的客廳裡掛滿了諾伊爾和你太太的照片。”波尼說著皺起了眉頭。我也皺起了眉頭,心中暗想:“難道真是艾米莉和她一起照的照片?” 波尼又接口道:“有些照片是去年十月在聖路易斯動物園照的,有些是帶著三胞胎出去野餐時照的,有些是今年六月某個週末去漂流的時候照的,也就是上個月。” “我們在這裡住了這麼久,艾米莉從來沒有提過諾伊爾的名字,我是說真的。”我在腦海裡搜尋著有關今年六月的記憶,突然想起了一個週末,當時我正跟安迪一起出遊,於是編了一套謊話告訴艾米莉,說是“跟幾個大男人一起去聖路易斯瘋玩”。當天我回到家中時,發現艾米莉的臉頰泛上了兩團紅暈,看上去有些怒容,還說整個週末的有線節目都爛透了,在甲板上讀的書也乏味。難道當天她去玩漂流了嗎?不,我簡直想不出還有什麼事情比典型的中西部漂流更不討艾米莉歡心了:冷藏箱系在獨木舟上,裡面搖搖晃晃地擺著一瓶瓶啤酒,嘈雜的音樂,一幫幫喝得醉醺醺的傢伙,還有遍布著嘔吐物的露營地,“你們確定照片上的人是我太太嗎?” 他們互相對視了一眼,彷彿在說,“他是認真的嗎?” “尼克,”波尼說,“照片中的女子跟你太太一模一樣,而諾伊爾·霍桑是三個孩子的母親,又是你太太在城裡最好的朋友,既然她說相片中的人是你太太,我們沒有理由不相信。” “而且據諾伊爾所說,你娶你太太不過是為了她的錢。”吉爾平補了一句。 “我可沒有開玩笑,”我說,“這年頭,任誰都可以在筆記本電腦上修修照片。” “好吧,這麼說來,前一刻你還一口咬定德西·科林斯涉了案,現在又把矛頭轉向了諾伊爾·霍桑,看上去你的網撒得還真廣,反正要找一個人把事情怪到他的頭上。” “你是說我怪這怪那,就是不怪自己?沒錯,確實不該怪我。你瞧,我娶艾米莉並不是為了她的錢,你真的應該多跟艾米莉的父母談談,他們了解我,他們了解我的人品。”說到這裡,我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了一個念頭——“艾米莉的父母確實不知道我的全部底細”,我頓時覺得胃中一陣翻湧。波尼正在緊盯著我,看上去有點兒為我難過,吉爾平卻幾乎把我的話當成了耳邊風。 “你還突然把你妻子的人壽保險賠償額漲到了120萬美元。”吉爾平邊說邊裝出幾分倦色,甚至伸出一隻手揉了揉那張尖下巴的馬臉。 “那是艾米莉自己漲的!”我趕緊說道,兩名警察只是望著我,等著我說話,“我的意思是,文件是我填的,但主意是艾米莉出的,她非要堅持這麼做。我發誓,我才不在乎那玩意兒,可是艾米莉說……她說由於她的收入有所變動,這樣會讓她感覺更安心,或者說這是一個明智的商業決策。見鬼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為什麼想這麼做,但我並沒有求她這麼做。” “兩個月前,有人用你的電腦搜索過一個話題——密西西比河裡的浮屍,你能解釋一下嗎?”波尼接口說道。 我深吸了兩口氣,花好一會兒才讓自己振作起來。 “天哪,那隻是一個傻透了的寫作計劃,當時我想寫本書。”我說。 “哦。”波尼不置可否。 “聽著,我覺得眼下是這個局面:不少人從電視節目裡學到了一點——殺害妻子的渾蛋通常就是她的丈夫,因此他們正在用有色眼鏡看我,一些非常清白正常的事情就走了樣,整件事變成了一場迫害。” “這就是你對信用卡賬單的說辭嗎?”吉爾平問。 “我剛才已經告訴過你,我解釋不了這該死的信用卡賬單,因為這些賬單跟我一點兒關係也沒有。見鬼,這事歸你們管,你們得弄清楚賬單是從哪個鬼地方冒出來的!” 他們肩並肩地坐在那裡,一聲不吭地等待著。 “警方目前在採取什麼措施尋找我妻子的下落?”我問道,“除了我這條線索之外,你們還跟了哪些線索?” 正在這時,屋子突然搖晃起來,我們可以從後窗中看到一架飛機呼嘯著駛過天空,恰好掠過密西西比河,把我們的耳朵震得嗡嗡響。 “是架F-10飛機。”波尼說道。 “不,看上去太小了,”吉爾平說,“一定是……” “就是一架F-10飛機。” 波尼俯身向我靠過來,十指交纏在一起。 “我們的職責是確保你是百分之百的清白無辜,尼克,我知道你自己也想確保這一點。”她說,“如果你能幫我們解開幾團亂麻就好了,因為我們總是在這些鬼事上栽跟斗。” “也許我該找個律師了。” 兩名警察聞言交換了一個眼色,彷彿他們押下的一個賭已經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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