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消失的愛人

第11章 第十一章尼克·鄧恩,事發之後一日

消失的愛人 吉莉安·弗琳 9483 2018-03-22
一盞盞閃光燈頻頻亮了起來,我趕緊收起了微笑,可惜為時已晚。我頓時感覺脖子上騰起了一股熱浪,鼻子上冒出了汗珠。 “傻透了,尼克,傻透了。”我暗自心想。正當我漸漸打起精神時,新聞發布會卻已經收了場,再也來不及給大家留下別的印象了。 我跟艾略特夫婦一起向會議室外走去,閃光燈又一次亮了起來,我趕緊低下了頭。快要走出門口時,吉爾平卻疾步走過來攔住了我,“有時間嗎,尼克?” 我們轉身向裡面的一間辦公室走去,他為我介紹了最新的情況:“我們檢查了你家所在小區的那所房子,就是有人闖入的那一所,看上去有人在那里扎過營,因此我們已經派出了實驗室人員。我們還在你家小區的邊緣地帶發現了另一所有人非法住進去的房子。”

“我的意思是,這正是我擔心的地方。”我說,“那些傢伙到處安營扎寨,城裡到處是怒氣沖衝的失業人士。” 直到一年以前,有家公司還是整個迦太基城的頂樑柱,那便是龐大的“河道商城”,它一度僱傭了四千名本地人,占到本地人口的五分之一。 “河道商城”始建於1985年,為了吸引來自整個中西部的購物者。我還記得開幕式當天的一幕:在寬闊的柏油停車場上,我、瑪戈、媽媽和爸爸一起從人群邊緣觀看著慶典,因為我父親不管在哪裡都希望能夠迅速抽身離開。即使是棒球比賽,我們也會待在出口附近,在第八局的時候動身離開球場。可想而知,我和瑪戈簡直不停嘴地數落,還忍不住發脾氣,誰讓我們沒有看到終場呢。可是在“河道商城”開幕的那一天,站到遠處卻讓我們佔據了地利,因為我們能夠把當時的場面盡收眼底:不耐煩的人們把重心從一隻腳換到另一隻腳,市長站在一個紅、白、藍三色相間的講台上,一條條橫幅在我們的頭頂獵獵招展,上面寫著一些大字如自豪、發展、繁榮、成功。隨後一扇扇門打開了,人們一股腦兒湧進了商場,那裡配備著空調,播放著音樂,有許多面帶微笑的銷售人員,這些銷售人員還是我們的鄰居呢。那天父親居然讓我們進了商場,還排隊為我們買了幾杯橘子果汁,盛滿果汁的紙杯上沾滿了汗珠。

二十五年來,“河道商城”已經順理成章地融入了本地的生活,可是經濟不景氣害得“河道商城”裡的店舖一家接一家地倒閉,最後還害得整個商城破了產。 “河道商城”眼下是兩百萬平方英尺的空屋,既沒有一家公司來管它,也沒有一個商人答應讓它重振旗鼓,沒有人知道該拿它怎麼辦,也不知道“河道商城”的前僱員會有什麼樣的遭遇,這其中就包括我的母親,她丟掉了在“鞋之屋”鞋店的工作。二十年來,她不時蹲下來為人們試鞋,把各種鞋盒分類,又把冒著濕氣的襪子收在一起,誰知道這一切卻在一瞬間隨隨便便地隨風逝去。 “河道商城”破產也連累了迦太基,人們失去了自己的工作和房子,沒有人能在短期之內看到曙光。在過去,“我和瑪戈從來沒有機會看到終場”,但單單論眼前這一次,我和瑪戈倒似乎有機會看到結局,我們都會看到結局。

它的破落倒是跟我的心境十分契合。有那麼幾年,我一直興致缺缺。不是小屁孩那種滿腹牢騷的無聊,而是一種密不透風、鋪天蓋地的乏力。在我看來,這世上似乎再也不會有什麼新發現了。我們的社會完全是從老一套裡抄抄改改,衍生出來的。我們是第一代再也無法發現新事物的人類,再也無法破天荒第一遭見識新事物。我們眼睜睜地盯著各色世界奇觀,卻兩眼無神,心裡膩味得很——《蒙娜麗莎》也好、金字塔也好、帝國大廈也好,叢林動物受襲,古冰山倒塌,火山噴發,在我目力所及,不管哪一件了不起的事,我都可以立刻從電影、電視節目或者該死的廣告片裡找出類似橋段。你知道那副玩膩了的腔調:“見識過啦”。我還真的是見過了一切,而最糟的一點在於(正是這一點讓我想把自己打個腦袋開花):二手經歷總是更妙。圖像更加清晰,觀點更加敏銳,鏡頭的角度和配樂還操縱著我的種種情緒,而現實根本望塵莫及。到了這一步,我已經不知道,我們其實是有血有肉的人——跟大多數人一樣,我們伴著電視和電影長大,眼下又來了互聯網。倘若遭遇背叛,我們心知該說的台詞;倘若所愛的人死去,我們心知該說的台詞;倘若要扮花叢浪子,扮愛抖機靈的“聰明鬼”,扮“傻瓜”,我們也心知該說的台詞。我們都脫胎自同一個陳舊的腳本。

在當今的年代,做一個人極其不易,做一個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東拼西湊地糅合起一些人格特質,彷彿從沒完沒了的自動售貨機裡挑選出種種個性。 如果我們所有人都在演戲,那世上就再無靈魂伴侶一說,因為我們並沒有真正的靈魂。 一切似乎都不要緊,因為我不是個真正有血有肉的人,其他人也不是。事情竟然已經到了這一步。 為了再次體驗有血有肉的感覺,我願赴湯蹈火。 吉爾平打開了一間屋子的門,正是昨天晚上他們盤問我的那間屋子,桌子正中擺著艾米莉的銀色禮品盒。 我站在原地緊盯著桌子正中的盒子。在這間屋子裡,銀色禮品盒突然透出了幾分不祥的意味,一陣恐慌湧上我的心頭,為什麼之前我沒有發現它呢?我早該發現它才對。 吉爾平說:“來吧,我們想讓你看看這個盒子。”

我小心翼翼地打開禮品盒,彷彿裡面裝著一顆頭顱。盒子裡只有一個藍色信封,上面寫著“第一條提示”。 吉爾平傻笑道:“想想我們有多摸不著頭腦吧,眼下是個失踪案,結果我們在這裡發現了一個標有'第一條提示'的信封。” “這是我妻子為一個尋寶遊戲……” “對,為你們的結婚紀念日準備的嘛,你的岳父提到了。” 我打開信封,抽出一張折疊起來的天藍色厚紙,那是艾米莉慣用的信箋。一口酸水鬼鬼祟祟地湧上了我的喉嚨,因為這些尋寶遊戲終歸都化成了一個問題:艾米莉是誰? (我的妻子在想些什麼?在過去的一年中,她有哪些重要的經歷?哪些是她覺得最幸福的時刻?艾米莉,艾米莉,艾米莉,讓我們好好地琢磨艾米莉。)

我緊咬牙關讀著第一條提示。鑑於我們的婚姻在上一年裡的磕磕絆絆,眼下這道坎兒定會抹黑我的形象,那可不是什麼妙事——迄今為止,我的形像看上去已經很是面目猙獰了。 這真是另一重輪迴中的日程表。如果一切按照我妻子的計劃運轉的話,昨天我就會讀到這首詩,而她會一直在我身旁徘徊,懷著滿腔熱切的期望凝視著我:請一定要破解這條提示,請一定要讀懂我的心。 最後她會忍不住說:“怎麼樣?”而我會說: “……” “噢,我還真讀懂了這條提示!她一定指的是我在專科學校的辦公室,畢竟我是那裡的一名兼職教授。哈!我的意思是,一定是那裡,對吧?”我瞇起眼睛又讀了一遍,“今年她手下留情,沒有出難題為難我。” “你要我開車送你過去嗎?”吉爾平問。

“不,我有瑪戈的車。” “那我和你一起去。” “你覺得這很重要嗎?” “嗯,這顯示了她在失踪前一兩天的行踪,因此不能說不重要。”他望著信箋,“這種遊戲真是十分貼心,你知道吧?一場尋寶遊戲,真像電影裡的情節。我和我太太只會給對方送一張卡,也許再吃點兒什麼,聽上去你們這一對過得很不錯,繼續留住這份浪漫吧。” 吉爾平說完低頭望著腳上的鞋,臉上泛起了幾分羞澀,帶著叮噹作響的鑰匙離開了。 當初專科學校出手闊綽,撥給我的辦公室大得能容下一張桌子、兩把椅子和幾排架子。我和吉爾平從一幫上暑期班的學生中間穿過,那些學生要么年輕得令人難以置信(他們百無聊賴卻又忙忙碌碌,手指忙著發短信或調音樂),要么就年紀較大但卻專心致志,我猜這群人一定是被商城解僱的員工,正回學校重塑職業生涯呢。

“你教什麼?”吉爾平問。 “新聞,雜誌新聞。”我回答道。這時一個邊走邊發短信的女孩顯然心不在焉,幾乎一頭撞在我身上。她頭也沒抬地閃到了一旁,不禁讓我的心中冒上了一股怒火。 “我還以為你退出新聞業了呢。”吉爾平說。 “成不了氣候的人去教書……”我笑了。 我打開自己的辦公室,一腳邁進了灰塵翻飛的空氣中。暑假我並沒有上班,因此已經有幾個星期沒有到過這間辦公室了,我的辦公桌上擺著另一個信封,上面寫著——“提示二”。 “你的鑰匙一直系在鑰匙鏈上嗎?”吉爾平問。 “是啊。” “這麼說來,艾米莉拿了你的鑰匙進了門?” 我撕開了信封。 “我家裡還有一把備用鑰匙。”艾米莉給每件東西都留了備份,誰讓我經常把鑰匙、信用卡和手機亂放呢,但我不想告訴吉爾平,免得又被當成“家裡的小祖宗”嘲笑一番,“你為什麼這麼問?”

“哦,只是想確認一下她是否會因此找上門衛之類的人。” “反正我從來沒有在這裡發現'猛鬼街鬼王'之類的煞星。” “我從來沒有看過那個系列的電影。”吉爾平說。 信封裡有兩張折起來的字條,其中一張畫著一顆心,另一張寫有“提示”二字。 居然有兩張字條,內容還不一樣——我頓時覺得胃裡翻江倒海……天知道艾米莉要在提示裡說些什麼。我打開了畫著一顆心的紙條,心中暗自希望吉爾平沒有跟來,隨後便讀到了一些文字。 親愛的丈夫: 在此時此地說這些話真是最妙不過(在神聖的知識的殿堂裡)……我要告訴你,我覺得你才華橫溢,你並不知曉我的感受,但我確實為你的才智傾倒。你知道許多稀奇古怪的統計數據,知道許多妙趣橫生的奇聞逸事,你能從任何一部電影中引經據典,你才思敏捷又出口成章。在共度多年以後,我覺得一對夫婦有可能忘記彼此是多麼光彩四射,但我還記得初次見面就為你神魂顛倒,因此我想花點兒時間告訴你,我仍然為你神魂顛倒,我最愛你身上的一些特質,而這正是其中之一:你真是才華橫溢。

我邊讀邊嚥口水,吉爾平越過我的肩膀讀著字條,居然嘆息了一聲。 “真是一位溫柔無比的夫人哪。”他說完清了清嗓子,“嗯,哈,這是你的嗎?” 他捏著一支鉛筆,用橡皮擦那頭挑起了一條女式小可愛,那條小可愛正掛在空調的一個按鈕上(準確地說,那應該是一條紅色的蕾絲內褲)。 “喔,天啊,這下可丟臉了。”吉爾平等著我的解釋。 “嗯,有一次,艾米莉和我,嗯,你也讀了她的字條,我們……你知道吧……有時些得想些招數助助興。” 吉爾平咧開嘴笑了,“哦,我明白啦,色迷迷的教授跟淘氣包學生嘛,我知道這一套,你們兩個人還真是甜蜜呀。”我伸手去取那條小可愛,但吉爾平已經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個證物袋,把小可愛放了進去,“有備無患嘛。”吉爾平說了句沒頭沒腦的話。 “喔,別這樣。”我說,“艾米莉會羞死……”這個“死”字剛一出口,我立刻管住了自己的嘴。 “別擔心,尼克,只是走個過場,我的朋友。你絕不會相信警方有多少條條框框,東一個'以防萬一',西一個'以防萬一',笑死人啦。提示說了些什麼?” 我又任由他越過我的肩膀讀了讀字條,他的氣息讓我不禁有些分神。 “這提示是什麼意思?”吉爾平問道。 “我完全摸不著頭腦。”我撒了個謊。 我終於甩掉了吉爾平這個跟班,隨後漫無目的地沿著公路向前行駛了一會兒,以便用我的一次性手機打個電話——可是沒有人接電話,我也沒有留言。我又駕車向前飛奔了一陣,彷彿自己正向某個目的地駛去,接著掉了個頭往城裡開了四十五分鐘,前往“戴斯”酒店找艾略特夫婦。我走進一間大廳,廳裡擠滿了“中西部薪資管理供應商協會”的成員,到處擺放著一個個帶輪子的旅行箱,到處是拿小塑料杯喝著免費飲料互相攀談的人們,到處是從嗓子裡憋出來的笑聲,到處是從口袋裡掏出來的名片。我跟四名男子一起上了電梯,他們通通穿著卡其褲配高爾夫襯衫,挺著已婚男人慣有的滾圓大肚,看上去大有禿頂的架勢。 瑪麗貝思一邊打電話一邊開了門,指了指電視機對我輕聲說道:“如果你想吃東西的話,我們訂了一個冷切拼盤,親愛的。”隨後她走進洗手間關上了門,隱約傳來喃喃低語的聲音。 幾分鐘後她又現了身,正趕上五點鐘聖路易斯台播放的本地新聞節目,艾米莉的失踪案正是其中的頭條新聞。 “照片挑得完美無缺,”瑪麗貝思對著屏幕小聲說道,艾米莉正從電視屏幕中凝視著我們,“人們看到照片,就會明白艾米莉看上去是什麼模樣。” 我覺得那幅肖像照雖然美麗,卻有些讓人心驚。那是艾米莉心血來潮迷上表演時拍下的,讓人感覺照片中的艾米莉正在凝視著人,彷彿古時的鬼屋肖像,照片中的人一雙眼睛正從左邊轉到右邊。 “我們應該再給他們一些樸實無華的照片,”我說,“給他們幾張日常照。” 艾略特夫婦先後點了點頭,卻看著電視一聲不吭。等到播完新聞節目,蘭德打破了沉默:“我覺得有點兒不舒服。” “我明白。”瑪麗貝思說。 “你感覺怎麼樣,尼克?”蘭德說著躬起了背,雙手擱在兩隻膝蓋上,彷彿他正準備從沙發上起身,但卻沒有辦法站起來。 “說實話,簡直亂成了一團糟,我覺得自己一點兒用都沒有。” “我不得不問一句,你在酒吧僱的那些人手可疑嗎,尼克?”蘭德終於站起身走到迷你吧台旁邊,給自己倒了一杯薑汁汽水,然後轉身問我和瑪麗貝思:“有誰想吃東西嗎?”我搖了搖頭,瑪麗貝思要了一杯蘇打水。 “還要再來點兒杜松子酒嗎,寶貝?”蘭德低沉的聲音在最後一個詞上挑高了腔調。 “當然,是的,再來點兒杜松子酒。”瑪麗貝思說著閉上雙眼蜷起了身子,把麵孔埋在雙膝之間,深吸了一口氣,隨後又坐起身恢復了之前的姿勢,彷彿剛才不過是在練習一式瑜伽。 “我把各種名單都交給了警方。”我說,“不過酒吧那邊沒有可疑的地方,蘭德,我認為不應該把精力放在那邊。”蘭德伸出一隻手摀住嘴,往上抹了一把臉,臉頰上的肉隨即在眼睛周圍堆了起來,“當然,我們也正在查看自己手下的生意,尼克。” 蘭德和瑪麗貝思總是把“小魔女艾米莉”系列當作一樁生意,從表面上看,他們兩人的說法在我眼裡有點兒傻氣——“小魔女艾米莉”系列是一套兒童讀物,主角是一個完美的小女孩,每本系列圖書的封面都登載著這個女孩的形象,它是我家艾米莉的卡通版本。不過話說回來,“小魔女艾米莉”系列當然是一樁生意,還是一樁規模不小的生意,二十年來,“小魔女艾米莉”系列在大部分時間都雄踞小學生讀物之列,主要是因為在每章的結尾都有個測試。 例如,在三年級的時候,“小魔女艾米莉”發現她的朋友布賴恩餵了太多吃食給班裡的烏龜,她想要跟他講道理,但布賴恩卻死活要多餵點兒東西給烏龜吃,艾米莉只好向她的老師告狀:“提波斯夫人,我不願意在別人背後打小報告,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已經試過跟布萊恩談,可是現在……我想我可能需要大人們幫我一把……”結果: (1)布賴恩說艾米莉是個不可信的朋友,並從此再也不肯答理她。 (2)膽小的密友蘇茜說艾米莉不該去告狀,應該瞞著布賴恩暗自撈出多餘的食物。 (3)艾米莉的宿敵喬安娜一口咬定:“艾米莉告狀是出於嫉妒,她只不過是想自己去餵烏龜。” (4)艾米莉不肯低頭,她覺得自己沒有做錯。 請問其中誰是誰非? 嗯,題目容易得要命,因為不管在哪個故事裡,艾米莉永遠都是對的(別認為我在跟有血有肉的艾米莉拌嘴時沒有提過這一點,我可真的提過,還不止一次)。 這些測試題由兩位心理學家編寫,旨在摸清孩子們的性格特徵(那兩位心理學家也是為人父母的人):小傢伙跟布賴恩一樣是個受人批評就發火的人嗎?或者跟蘇茜一樣是個毫無原則的和事佬?又或者跟喬安娜一樣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搗蛋精?還是跟艾米莉一樣十全十美? “小魔女艾米莉”系列圖書在新興的雅皮士階層中風行一時:在為人父母方面,雅皮士仍然玩著別出心裁的那一套。艾略特夫婦因此一躍躋身富人之列,據統計,曾經有一段時間,美國每所學校的圖書館裡都有一本《小魔女艾米莉》。 “你擔心這件事跟'小魔女艾米莉'系列有關嗎?”我問道。 “有幾個人我們覺得應該查一查。”蘭德開口道。 我扑哧一聲笑了出來。 “你覺得朱迪思·維奧斯特為了'亞歷山大'系列圖書綁架了艾米莉,好讓亞歷山大再也不會遇上'糟糕透頂的一天'嗎?” 蘭德和瑪麗貝思聞言齊齊扭頭看著我,露出既驚訝又失望的神色。我剛才的話確實不堪入耳,誰讓我的腦海裡總不合時宜地冒出這種上不得檯面的念頭呢。不過我實在管不住這些鬧騰的想法,比方說,每當看到我那位警察朋友,我就忍不住在心裡哼起《波尼·馬羅尼》一歌的歌詞“她瘦得好似一根通心粉”;郎達·波尼正在說著為我失踪的妻子進行河流打撈,我的腦海裡卻奏起了爵士樂。 “防衛機制,只是一種奇怪的自我防衛機制。”我暗自心想。如果腦海中的聲音能住嘴,豈不是一件妙事。 我小心翼翼地挪了挪腿,又小心翼翼地開了口,彷彿我說出的話是一沓精美易碎的瓷器,“對不起,我不知道怎麼會說出那句話來。” “我們都累了。”蘭德好心地說道。 “我們會讓警察圍捕維奧斯特,”瑪麗貝思也試著緩和氣氛,“比佛利·克利瑞那傢伙也跑不了。”這與其說是一句玩笑話,還不如說是我的免罪符。 “我想我應該告訴你們一件事,”我開口說道,“在這種情況下,警方一般會……” “首先從丈夫身上查起,我知道。”蘭德打斷了我的話,“我告訴警方他們是在浪費時間,他們問我們的那些問題……” “那些問題很無禮。”瑪麗貝思替他圓了話。 “這麼說警方已經跟你們談過了?談的是我?”我走到迷你吧台旁邊,隨手倒了一杯杜松子酒,一口氣連喝了三口,頓時覺得胃裡翻天覆地,有些撐不住的模樣,“警方問了些什麼?” “警方問你是否傷害過艾米莉,還問艾米莉是否曾經提到你威脅過她。”瑪麗貝思列舉著警方的問題,“問你是否是個好色之徒,艾米莉是否曾經提到你對她不忠。這聽起來像是艾米莉的風格嗎?我告訴他們,我們家的閨女可不是一個受氣包。” 蘭德把一隻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尼克,我們原本應該首先提到一點:我們知道你永遠也不會傷害艾米莉。我甚至告訴警察,你在海濱別墅救了那隻老鼠,使它免遭了粘鼠膠的毒手。”說到這裡,他抬頭凝望著瑪麗貝思,彷彿她並不知道那個故事,瑪麗貝思則全神貫注地聽著,“你花了一個小時才捉住那隻老鼠,然後乖乖送走了那小王八蛋,這聽上去像是一個會傷害太太的人嗎?” 我頓時感到一陣強烈的內疚,心裡恨死了自己,有那麼一瞬間,我以為自己會哭出聲來。 “我們愛你,尼克。”蘭德說著用力地摟了摟我。 “我們確實愛你,尼克,我們是一家人。”瑪麗貝思也是同樣的腔調,“除了應付艾米莉的失踪,你還要應付警方對你的懷疑,我們真是很過意不去。” 我不喜歡“警方對你的懷疑”這句話,倒是更加喜歡“例行調查”或“走個過場”一類的說法。 “不過警方倒是挺好奇你在那天晚上預訂的餐廳。”瑪麗貝思一邊說,一邊過於隨意地瞥了瞥我。 “我預訂的什麼?” “警方說,你告訴他們你在'休斯敦'飯店訂了座,但是他們查了查,卻發現並沒有你的預訂,他們似乎很感興趣。” 我既沒有訂座,也沒有買禮物。因為如果我打算在當天殺掉艾米莉的話,我就沒有必要為當晚訂座,也沒有必要買一件送不出去的禮物——這標誌著一個非常務實的兇手。 我確實務實得有些過分,我的朋友們一定會這麼告訴警察。 “噢,不,我並沒有訂座,警方一定是誤解了我的意思,我會告訴他們的。”說完我一屁股癱坐在瑪麗貝思對面的沙發上——我不希望蘭德再碰我。 “哦,好吧,”瑪麗貝思說道,“她……嗯,你今年做了尋寶遊戲了嗎?”瑪麗貝思的眼睛又紅了,“在出事之前……” “警方今天給了我第一條提示,吉爾平和我又在專科學校的辦公室裡發現了第二條提示,我還在想辦法琢磨答案。” “我們能看看提示嗎?”我的岳母問道。 “我沒有隨身帶來。”我撒了個謊。 “你……你會想辦法破解吧,尼克?”瑪麗貝思問道。 “我會的,瑪麗貝思,我會破解提示的。” “我只是不希望她做的東西孤零零地被扔在了一邊……” 這時我的手機響了,是那隻一次性手機。我瞥了一眼顯示屏,關掉了手機。我得把這東西處理掉,但不是現在。 “每個電話你都該接,尼克。”瑪麗貝思說。 “我認識這個號碼……只不過是我的大學校友基金要錢來了。” 蘭德坐到了我旁邊的沙發上,陳舊的沙發墊隨之沉了一沉,我們兩個人朝對方歪過去,兩隻胳膊挨在了一塊兒。對蘭德來說,挨著胳膊一點兒也無所謂,他屬於向你走來時就會開口宣布“我就喜歡抱抱”的那種人,但他壓根兒忘了問你是不是也喜歡抱抱。 瑪麗貝思又說回了正事,“我們認為有可能是某個迷戀艾米莉的傢伙綁架了她。”她轉身對我說道,彷彿在陳述案情,“這種人跟著她已經有好多年了。” 艾米莉喜歡回憶那些痴迷於她的男人。在我們結婚後,她多次伴著一杯杯紅酒低聲講述那些一直騷擾她的人,那些男人仍然逍遙法外,總是一門心思想著她,想要把她弄到手。我疑心這些故事裡摻了水分,畢竟那些男人總是危險到一種非常精確的程度——足以讓我擔心,但又不足以讓我們報告警方,總之他們撐起了一個遊戲世界,在那裡我可以搖身變成肌肉發達的護花使者,捍衛著艾米莉的榮譽。艾米莉太過獨立、太過摩登,她不好意思承認一個事實:她也有著一顆少女的芳心。 “最近嗎?” “最近倒沒有。”瑪麗貝思說著咬了咬自己的嘴唇,“但是在高中的時候有一個心理很不正常的女孩。” “怎麼個不正常法?” “她迷上了艾米莉,嗯,迷上了'小魔女艾米莉',那個女孩叫作希拉里·漢迪,她什麼事都跟艾米莉在書裡最好的朋友蘇茜學,剛開始還挺可愛,我覺得。可是後來只做蘇茜已不能滿足她了,她想做'小魔女艾米莉',而不是小魔女的搭檔蘇茜,於是她開始跟著我們家的艾米莉學樣。她學艾米莉的穿著,把自己的頭髮染成金黃色,還在我們的紐約住宅外面徘徊。有一次我走在街上,這個奇怪的女孩跑過來用她的胳膊圈住我的胳膊,嘴裡說'現在我將成為你的女兒,我要殺死艾米莉,然後變成你家全新的艾米莉,因為這對你來說並不重要,對嗎?你只要有一個艾米莉就行了'。她說了那些話,彷彿我們的女兒是個小說橋段,能夠被她改來改去似的。” “後來我們申請了一道禁令,因為她把艾米莉從學校的樓梯上推了下來。”蘭德說,“她是個心理很不正常的女孩,這樣的心態沒有辦法消除。” “後來又有了德西。”瑪麗貝思說。 “德西。”蘭德附和道。 就連我也知道德西的大名。艾米莉曾經在馬薩諸塞州入讀一家名叫“威克郡學院”的寄宿制學校,我見過當時的照片,照片上的艾米莉身著曲棍球裙,繫著髮箍,身後總是一派秋色,彷彿學校只有一個季節——金秋十月。德西·科林斯則就讀於“威克郡學院”的男生寄宿學校,艾米莉說他是個蒼白而浪漫的人物,他們之間的戀情也屬於寄宿學校的老一套:涼颼颼的橄欖球比賽,暖融融的舞會,佩戴著紫丁香胸花,搭乘“捷豹”老爺車出行,總之一切都帶有幾分20世紀中葉的色彩。 艾米莉跟德西正正經經地交往了一年,但她開始覺得他有些瘆人,他的口氣彷彿他們已經訂了婚,他知道他們將會生幾個孩子,甚至是男是女——他們會有四個孩子,一股腦兒全是男孩,聽起來就像和德西自己家一模一樣。當德西帶他的母親與艾米莉會面時,艾米莉發現自己和德西的母親相像得嚇人,不禁噁心欲吐。那個老女人冷冷地吻了吻她的臉頰,平靜地在她耳邊說了一句“祝你好運”,艾米莉說不清那句話是警告還是威脅。 艾米莉與德西分手後,他卻仍然在“威克郡學院”周圍徘徊,彷彿一個身穿黑色短上衣的幽靈,時不時靠在光禿禿的橡樹上。到了二月的某個夜晚,艾米莉從一場舞會回到宿舍裡,卻在自己的床上發現了他,他正一絲不掛地躺在艾米莉的被子上,因為服用了過量藥物而昏昏沉沉。不久後,德西就離開了學校。 但他仍然堅持打電話給她,即使到了現在也打,一年還會分幾次給她寄來厚厚一摞信,艾米莉把信給我看上一眼,還未開封就通通扔掉。那些信的郵戳來自聖路易斯,距此僅有四十分鐘的路程。 “這只是一個可怕又悲慘的巧合。”她告訴我。德西母親那一脈在聖路易斯有些親戚,她只知道這一點,卻不樂意管再多。我曾經從一堆垃圾中撿起一封信讀了讀,信上粘著阿爾弗雷多醬,內容則老掉牙得要命,談了網球、旅遊和其他一些學院風的玩意兒,還有西班牙獵犬。我試著想像這位纖細的花花公子,他是一個繫著領結、戴著玳瑁眼鏡的傢伙,闖進我們的住宅用修剪整齊的柔軟手指抓住了艾米莉,將她扔進古董敞篷跑車的後備箱,一路帶到佛蒙特州去尋古探幽,德西,還真有人相信這是德西幹的? “其實德西住得不遠,”我說,“就在聖路易斯。” “看到了吧?”蘭德說,“警察為什麼不去查這條線呢?” “總得有人去查,”我說,“我會去的,等明天搜完迦太基以後。” “警方似乎認定事發地……離家很近。”瑪麗貝思說道。這時她的目光在我的身上久久地流連,接著打了一個哆嗦,彷彿拋掉了一個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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