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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博弈

滄海Ⅳ 凤歌 14517 2018-03-12
葉梵身經百戰,絕非沈秀可比,一招落空,猝然收勢,帶起袖袍,向後拂出。谷縝“貓王步”尚未變足,便覺一股勁氣騰空纏來,當即啊呀一聲,變幻步伐,又向葉梵左側攻去。 葉梵身不轉,步不移,雙腳彷彿釘在地上,左袖飄拂,勁力所至,袍子褶皺厲如刀劍,直指谷縝。谷縝無法可當,急使“貓王步”遁走,不料葉梵右袖飄然拂來,袖上勁力如同蟒蛇,竟然半路拐彎,當空一繞,將谷縝擋了回來。 這麼一來,葉梵雙袖或是右拂,或是左引,袖風所至,如同兩道無形枷鎖,遮攔阻截。谷縝每次步法未曾變足,便被袖風帶動,左右閃避,漸漸的,竟然從葉梵身後向他身前轉去。 谷縝伏怪蟒、擒沈秀,不免志得意滿,自以為這“貓王步”雖不說橫行天下,也可讓任何敵手頭痛一時,不想到強中自有強中手,時下眼前,竟受如此戲弄。葉梵卻極得意,他被谷縝遁出爪下,心中耿耿,故意不轉身抵擋,憑藉袖風攔截,將谷縝逼回身前,再從容擒捉。

仙碧見勢不妙,飛身扣住谷縝肩膀,徑向前推,直撞葉梵左肩,此處不偏不倚,恰是葉梵袖風不能掃到的一處死角,葉梵若不抵擋,必被谷縝撞入,雖然未必受傷,卻是大掃面子。 葉梵性子狷介,半點兒面子也不肯丟,因之肩頭微沉,左袖拂向右肩,左掌則擊向仙碧。 仙碧兵行險著,迫得葉梵出手護肩,計謀得逞,立時拽住谷縝,飄身後退。 這一進一退,均入閃電,谷縝身子忽重忽輕,已脫險境,但覺背脊生涼,汗水長流。 厲嘯陡起,眼前一黑,葉梵指掌齊出,騰空壓來。他被谷縝譏諷,此番不再滾動泥球,專憑“鯨息功”取勝,勁力時小時大,大如奔象,小如細蜂,精奇飄忽,變化不測。 仙碧獨自接了兩招,險象環生,忽見谷縝縱身上前,施展“貓王步”,左盤右蹙,不時尋隙進逼。仙碧暗讚此子勇氣可嘉,又覺這身法眼熟,但戰局倉促,一時想不起來,又見他進如風飆,退如電縮,雖不能傷敵,亦能迫得葉梵分出些微心神。仙碧叫一聲好,抖擻精神,下用“坤元”,上出掌指,土湮氣奔,周流不絕。

再拆十招,葉梵忽地引唇長嘯,呼地一掌,吐中帶縮,正是“生滅道”的解數,纏住仙碧內勁,左掌突出,一記“滔天炁”射向谷縝。 葉梵起先立意活捉谷縝,是以屢次掌下留情,此時久鬥不下,動了真怒,決意先傷谷縝再說。 掌勁方出,身後銳風忽起,夾雜破空之聲。 葉梵心覺不妙,強將射向谷縝的勁力扭轉,向後掃出。叮叮幾聲,那暗器為真氣牽引,凌空撞擊,墜如急雨。葉梵眼角瞥處,卻是許多細小棱錐,他識得來歷,吃了一驚,不及後退,仙碧已縱身搶至,揮掌劈來,葉梵揮掌欲迎,忽就覺後頸風起,這件暗器更是突兀,之前幾無徵兆,天幸葉梵身手奇快,於勢子變窮之際,硬生生橫移尺許,只見白影閃動,葉梵頸肌微痛,竟被那白影傷了一線,當即縱身再掠,氣凝於胸,防備對方強攻。那白光卻是動轉如電,徑直鑽入仙碧懷中,仙碧不由發出一聲驚呼,葉梵定眼一看,只見仙碧懷中抱了一隻雪團也似的波斯貓,貓眼湛藍,賽似碧海晴空。

仙碧喜極而泣,連聲道:“北落師門,北落師門……”說著眼淚忽就流下來。那貓兒歷經劫難,重歸舊主懷抱,亦是歡欣踴躍,見仙碧落淚,便輕叫一聲,跳到仙碧肩上,將她眼淚一一舔去,仙碧被它一逗,又咯咯笑了起來。 葉梵聽到那貓兒名號,也是一驚,他自曉事以來,便聽說過這西城靈獸,只可惜機緣不巧,未曾親自會過。心念至此,他胸中忽又湧起一股傲氣,心道自己一身神通,縱橫四海,除了島王,又怕誰來,若是畏懼這區區小貓,傳將出去,豈不招人笑話。 他心念電逝,耳邊卻傳來急切叫喚:“粉獅子,快回來……”葉梵掉頭一瞧,但見白湘瑤母女與施妙妙押著一名年輕男子,並肩玉立,谷萍兒望著那波斯貓,神色驚惶,連連跌足,白湘瑤卻嘆了一口氣,說道:“萍兒,別叫啦,那貓兒是不會回來了。”谷萍兒眼淚汪汪,老大不樂。

葉梵亦喜亦怒,先向白湘瑤施了一禮,轉眼間,沉了臉道:“萍兒,方才是你用'無相錐'射我?” 谷萍兒與母親、施妙妙久等谷縝不至,頗為擔心,便押著沈秀過來。忽見葉梵下重手要傷谷縝,谷萍兒心一急,暗器便出去了。此時見問,才想起後果,又瞧葉梵叉手按腰,氣勢兇惡,不覺微微害怕。忽聽施妙妙道:“葉梵,這'無相錐'是我發的,與萍兒無關?”谷萍兒芳心一跳,偷偷瞧她一眼,卻見施妙妙也投來目光,微微搖頭,暗示她不要辯解。 谷萍兒大覺感激,葉梵卻露出恍然之色,冷笑道:“我也正奇怪,萍兒怎會向我動手?敢情是你這丫頭,哼,難不成,你對這小畜生餘情未了?” 施妙妙紅了臉,高聲道:“誰跟他有情?我只怕你一掌打死他,島主問起,不好交代。”

葉梵神色稍緩,點頭道:“但願你心口如一。”隨即掃視三人,又道:“見到你們,很好,很好……”他言辭怪異,叫人莫名其妙,白湘瑤想了想,笑道:“葉尊主,可有神通的消息麼?” 葉梵道:“島王得知夫人小姐遭遇危險,二話不說,徑自尋找二位去了,所幸得天之佑,各位安然無恙,叫人鬆了一口氣。” 白湘瑤目光一轉,忽地笑道:“葉尊主,你可知道神通如今最煩惱什麼?” 葉梵皺了皺眉,搖頭道:“島王胸中奇峰絕壑,谷邃淵深,葉某愚鈍,豈能窺測幾微?” 白湘瑤輕嘆一口氣,說道:“神通秉性正直,偏又極念親情,是以心中兩難,矛盾不解。” 葉梵心念一動,笑道:“夫人的意思是……”白湘瑤道:“你知,我知,不必說出來。”葉梵點頭道:“也罷,我將他直接帶回獄島,重新囚禁,前後之事,只當從沒發生過。”白湘瑤笑一笑,不置可否,一轉眼,只見谷萍兒亦注視自己,眼中透出惱恨之色。

“谷笑兒!”葉梵轉過身來,朗笑道,“你是聰明人,還要勞我動手麼?” 葉、白二人話中之意,谷縝自然明白,便笑道:“葉老梵,我有一個疑問,還請賜教。” 葉梵道:“但說無妨。”谷縝笑道:“倘若'鯨息'對上'千鱗',卻有幾分勝算?”葉梵不料他厄難當頭,忽發此問,心中奇怪,隨口道:“東島五大神通,原本不分高下,全因習練者修為而定;三百年來,五大流派均有大高手名世,其中'龜鏡'最多,'鯨息'、'龍遁'次之,但'千鱗'、'一粟'兩脈,亦曾屢有異人,橫絕一時……” “說這些廢話作甚。”谷縝道,“我只問一句,你與妙妙動手,誰勝誰負?”

葉梵冷哼一聲,面露傲色。谷縝笑道:“我明白了,必是妙妙勝了。”葉梵面色陡沉,怒視谷縝,施妙妙也是桃腮蘊紅,喝道:“谷縝,你不要挑撥離間,五尊之中,'不漏海眼'公認第一。” “羞羞。”谷縝刮臉笑道,“沒出息!”施妙妙呸了一聲,道:“實力如此,什麼出不出息的?”谷縝道:“你二人動過手?”施妙妙道:“沒有。” “這就是了。”谷縝道,“有道是:'行家一動手,便知有沒有',手都沒動過,怎麼知道誰高誰低?” 葉梵不覺啞然失笑:“谷縝,我一向當你是聰明人,今天這挑撥離間的法子,卻太愚蠢。” “此事與你無關!”谷縝笑道,“妙妙自己欠我人情,還沒還呢。” 施妙妙皺眉道:“你又耍什麼詭計……”谷縝笑道:“你欠我救命之恩,如今我這恩公有難,該不該報答。”施妙妙不由漲紅了臉,胸口起伏,欲要發怒,但轉念又想,谷縝若被捉住,不但重遭囚禁之苦,谷萍兒也與他無緣再續鴛夢了。

自從知道谷萍兒對谷縝的心意,施妙妙數日之中,歷經了種種內心煎熬,最終定下心思,決意犧牲自身,成全二人。想到這裡,她一咬牙,注目葉梵,慢慢說道:“葉尊主,你今日若放他一馬,妙妙感激不盡……” 葉梵目透寒芒,審視施妙妙半晌,忽地漫不經意道:“我若不放呢?” 施妙妙面色蒼白,指間多了六枚銀鯉,通體散發森森寒氣:“葉尊主,妙妙無意與你為敵,還望尊主不要相逼。”谷縝、仙碧見機,各佔一隅,三方遙峙,圍住葉梵。 葉梵哂了一哂,忽地左邁一步,面朝“同人”,左袖低垂,斜指“大有”;右掌橫抬,徑向“革”、“鼎”。施妙妙識得這個架勢,乃是“鯨息”神通中的“大禦天式”,一旦擺出,左來左當,右來右迎,縱使八方風雨驟至,也能應付自如。一時間,施妙妙望著葉梵,捏弄指間銀鯉,欲出還收,心中為難已極。

忽聽咯咯嬌笑,白湘瑤素手猝翻,掌中多了把匕首,抵住沈秀頸項,笑道:“天部弟子,全都出來?” 沉寂片刻,四面草叢中,悉悉簌簌湧出幾十人來,正是天部高手。葉梵雖已知覺其人潛伏,但他素來自高,並不將潛伏之人放在眼裡,此時見了,也不過一聲冷笑,卻聽白湘瑤說道:“圍住施妙妙,不可讓她走了。若不然,便給你家少主收屍。” 天部眾人齊齊變色,卻不敢不從,紛紛展開錦障,將施妙妙攔住。施妙妙一愣,望著白湘瑤道:“夫人……你這是為何?” 白湘瑤妙目流波,盈盈笑道:“妙妙,我也知道,你對縝兒猶未忘情,被他三言兩語一說,便難把持。如今只好委屈你這'天機雲錦陣'里呆一陣,待擒了谷縝,便放你出來。”

谷縝本想讓施妙妙擋住葉梵,趁機脫身,不料白湘瑤竟以沈秀為質,號令天部弟子,眼見施妙妙神色頹唐,銀鯉松落,頓時心叫不好,忽聽葉梵長笑震耳,一道藍影融入碧空,鷹視雷擊,撲將過來。 谷縝閃避不及,後心驟緊,一股大力帶得他向後掠出,眼望著葉梵凌空轉身,丟了自己,向左側虛空處撲去。谷縝正覺訝異,葉梵驀地一個筋斗,倒翻數丈,驚怒之色佈於臉上,張口喝道:“亂神妖術?” 喵的一聲厲叫,仙碧肩著北落師門,身形忽矮,喝一聲“陷”,葉梵四周泥石急旋,足下陡虛。葉梵大喝一聲,高高縱起,正要出掌,不料目光與仙碧雙眼觸及,心頭倏地一迷。 所幸他修為已入化境,定力過人,微一失神,便於危急中硬生生拉回神識,橫袖拂出,狂飚電走,轟隆一聲,勁力所至,在地上劃出新月也似一道圓弧,長有丈餘,泥土四濺。 仙碧避過這一拂,又喝聲“崩”,泥石沖天,比箭還疾。葉梵急運真氣阻擋,卻被仙碧“亂神”之術擾亂,氣機露出破綻,土箭刺中脅下,雖有神功護體,仍然隱隱作痛。 葉梵驚怒已極,不知為何轉瞬之間,仙碧神通倍增,疑惑間,又聽一聲貓叫,定眼望去,北落師門雙眼瞳孔忽張忽縮,忽開忽閉,不住變化大小形狀。 葉梵心頭一震:“靈貓附體,九轉通神,那傳說難道竟是真的?”不由一掃輕敵之意,翻身落地,凝注仙碧肩上貓兒,神色十分驚疑。 仙碧注視對手,亦覺心驚,得北落師門之助,她神通陡長,雖只兩個照面,“亂神”、“絕智”、“坤元”卻已發揮至極,誰知均被葉梵化解,仙碧不由尋思:“聽說'鯨息'神通練到極處,心神聚散自如,散禦飛龍,聚如枯木,憑陵風雨,無知無覺。這姓葉的若是練到這個地步,著實難以對付。” 二人各懷忌憚,遙遙對峙,仙碧頻頻施展“亂神”、“絕智”之術,雖然無功,卻逼得葉梵分出一半心力抵禦,再不敢輕易出擊了。 忽聽噹啷一聲,眾人循聲望去,白湘瑤匕首墜地,谷萍兒將沈秀抓在手裡,叫道:“天部弟子聽令,撤了陣勢,放妙妙姐出來。” 天部弟子聽得氣惱,一人怒道:“圍也由你們,放也由你們,消遣人麼?”谷萍兒微微冷笑,抖出一枚鋼錐,對準沈秀咽喉道:“放是不放?” 天部弟子麵面相對,無奈散到旁邊。白湘瑤雙頰緋紅,嬌豔如花,美眸中卻似有冷電出入,一字字道:“萍兒,你真要做傻事嗎?” 谷萍兒淒然一笑,注視施妙妙,喃喃道:“妙妙姐,你帶他走,越遠,越遠越好……”最末一句,低不可聞,眉眼泛紅,幾乎便要哭出來。 谷縝見狀,大皺其眉,施妙妙卻吃驚道:“萍兒……” 谷萍兒不待她說完,別過臉去,沈秀距離最近,忽見大滴淚珠從她眸中滾出,落在草葉上,盈盈欲滴,澄如朝露。 沈秀心頭驀地湧起一股酸意,暗自咬牙:“這姓谷的有什麼了不起的?讓你們這些小娘皮又哭又鬧、要死要活的,呸,等老子斷金鎖,走蛟龍,一定叫你們哭一個夠……”他心中妒恨,幾欲發狂,忽聽白湘瑤嘆了一口氣,幽幽道:“萍兒,你真不聽話麼?” 谷萍兒眼圈兒泛紅,神色卻是格外倔強。白湘瑤看她半晌,玉頰上血色退盡,苦笑道:“罷了……葉尊主,妾身倦了,找一個地方歇息去吧。” 葉梵忖度形勢:仙碧神通詭奇;施妙妙又被谷縝用詭計挾持;此外還有天部高手虎視眈眈。再說白湘瑤不會武功,混戰起來,誤傷了她,無法對穀神通交代。霎時間,他權衡形勢,徐徐散去神功,退回白湘瑤身邊,冷冷道:“記得前方有一座觀音庵,夫人若要前往,葉某自當護送。” “有勞了。”白湘瑤瞥了沈秀一眼,“沈舟虛用心狠毒,脅持我母女,威逼神通。這件事可不能就這麼算了。” 葉梵長眉一挑,揚聲道:“夫人所言極是……”是字出口,一晃而出,只聽兩聲慘哼,兩名天部弟子口噴鮮血,紙鳶般飛了出去。 奇變突生,天部眾人驚怒交集,抖起絹帛,布下陣勢,誰知葉梵如鬼如魅,忽來忽去,頃刻間,又有三名天部弟子鮮血狂噴,看是不活了。 天部眾人齊發一聲喊,“天機雲錦陣”轉動起來,彩練橫空,絲光飛舞。葉梵長笑一聲,雙手一分,扯住近前兩匹緞子,刺刺兩聲,斷錦裂帛,持帛弟子踉蹌跌出,口吐鮮血,委頓在地。 施妙妙瞧得驚佩,這錦帛剛柔兼濟,勁弩難破,誰知到了葉梵手裡,竟是脆薄如紙。轉念間,裂帛聲不絕於耳,葉梵左右開弓,又破兩道錦障,再傷四名天部弟子。施妙妙見這情形,心念電閃,恍然大悟。 原來,“天機雲錦陣”除去陣法巧妙,大半威力都在錦帛裡的“周流天勁”,勁力入帛,不啻於“天羅”神通,只因錦帛不比蠶絲,千絲萬縷,一個天部弟子的真氣無法遍布帛上,唯有兩人合力,陰陽交泰,才能令“周流天勁”密布錦帛,發揮威力。 葉梵的“鯨息功”浩大奔騰,無所不至,亦能藉錦帛傳遞。他抓住錦帛,便發覺其中奧妙,是故催勁直進,透過錦帛,先傷了持錦弟子,那錦障自然也就與尋常錦帛無異。 “周流天勁”縱然奇妙,但說到內功洪勁深厚,在場弟子無一個比得上葉梵,是以葉梵身入陣中,指東打西,所當披靡,使到興發,抓起一幅錦帛中段,用一個“陷空力”,將持帛弟子吸在錦帛兩端,當作一對流星錘,呼呼呼舞了起來。眾弟子欲要反擊,又怕傷了同門,患得患失間,那“流星錘”早已撞來,一旦撞上了人,“陷空力”立時轉化為“滔天炁”,被撞者不死即殘。一時間,慘叫聲、悶哼聲、骨肉斷裂聲,此伏彼起,大好一座天部奇陣,被葉梵掃得七零八落,潰不成軍。 仙碧心知再不援手,這群天部弟子無能倖免,即刻發聲嬌喝,上前刷刷兩掌,劈向葉梵。 葉梵對她頗為忌憚,哈哈一笑,縱起丈餘,手中“流星錘”如長虹貫日,遠遠拋出,兩名持帛弟子為他內勁驅使,身不由主,怦的一下當空撞上,筋骨碎裂,血花迸濺。 葉梵又是一聲長笑,半空中一旋身,橫移丈餘,經過谷萍兒身邊時,忽地探手,將沈秀拽在手裡,谷萍兒虎口一熱,掌中之人已然易手,下意識揮劍砍去,卻被葉梵一指彈中劍脊,清音貫耳,短劍突地跳起,反削回來,從谷萍兒鬢角掠過,削斷幾綹青絲。谷萍兒驚駭欲絕,芳心撲撲直跳,抬眼望去,葉梵已轉回白湘瑤身邊,揮袖笑道:“夫人滿意了麼?” 場上橫七豎八,天部弟子死傷近半,死者面目猙獰,傷者扭動殘軀。眾人見此慘景,無不駭然。白湘瑤笑了笑,軟語道:“葉尊主神威,妾身十分佩服。”又向天部弟子道,“你們轉告沈舟虛,他若要兒子,後日正午,我與拙夫在天柱峰下相候。” 倖存的天部弟子聽到這裡,無不雙拳緊攥,神色悲憤。白湘瑤向谷萍兒笑道:“你還要留在這兒嗎?”谷萍兒見那乾天部弟子個個雙眼血紅,直欲擇人而噬,微覺害怕,哼了一聲,走回白湘瑤身邊,施妙妙略一遲疑,也隨在谷萍兒身後。 白湘瑤瞧了谷縝一眼,似笑非笑,谷縝卻沖她做了一個鬼臉,眼裡盡是輕蔑。白湘瑤眼中一寒,驀地低頭笑笑,蓮步冉冉,率東島眾人去了。 眾人目送葉梵背影,無不鬆一口氣,天部一名金品弟子上前與仙碧、虞照見過,先謝過仙碧援手之德,繼而述說沈秀被擒原委,說話時瞪著谷縝,憤怒異常,恨聲道:“都是這個小鬼作怪,擒了少主,結果惹來無窮麻煩,二位與我天部一氣同心,定要為我們作主,將這小鬼扒皮抽筋,為死了的同門報仇。” 仙碧未答,虞照已冷哼一聲,說道:“一人做事一人當,沈瘸子不要臉,鬥不過穀神通,便來綁架人家妻女,這種下流詭計,天部歷代祖師地下有知,非得再氣死一回不可。地部縱是女流,卻個個清白正直,又怎會與沈瘸子沆瀣一氣,同流合污?” 天部眾人聽得又羞又怒,那名金品弟子更是面皮漲紫,只懾於對方威名,不敢發作,兩眼盯著仙碧,心存萬一之想。仙碧也不齒沈舟虛所為,況且谷縝明知不敵葉梵,捨身襄助,自己焉能恩將仇報,當下微微搖頭。那弟子大失所望,寒聲道:“今日之事,說不得要源源本本告知部主的。” “要告狀麼?”虞照笑道,“沈瘸子有能耐,便尋老子的晦氣,虞某照單全收,決不推讓。”那弟子悻悻退回陣中,與同伴低語數句,恨恨瞧了這邊一眼,抱起死傷同門去了。 虞照目視天部弟子消失,回望仙碧,欲言又止。仙碧卻不理他,轉身去解寧、蘇二人的穴道。虞照大皺眉頭,忽聽谷縝問道:“虞兄是被葉梵打傷的?” 虞照怒哼道:“那姓葉的鳥賊也傷的了虞某?”谷縝見他神色,心頭忽動,皺眉道:“莫不是他?”虞照不置可否,抬頭思忖片刻,驀地哈哈大笑。谷縝奇道:“虞兄笑什麼?”虞照瞧他一眼,嘿然道:“我笑世事太荒唐,才和老子打過架,又和兒子交朋友,這難道不好笑?” “這有什麼好笑。”谷縝笑道,“他打他的,我交我的,兩不相干,也沒什麼了不起的。” “好個他打他的,我交我的。”虞照擊掌讚道,“別人聽了,會說你大逆不道;虞某聽了,卻打心底痛快。”谷縝笑道:“既然痛快,就當痛飲。”只一句,便勾起虞照肚裡酒蟲,當即嚥口唾沫,連連點頭道:“對,對。” 話音未落,便聽仙碧一聲冷哼,聲音雖輕,虞照卻是臉色大變,轉眼望去,仙碧纖腰一擰,便要離開。虞照急叫道:“你上哪兒去?”仙碧冷笑道:“你是馬革裹屍、戰死疆場的大丈夫,我卻是三心二意、用情不專的小女子,理應走得遠遠的,免得呆在這兒,惹好漢煩心。” 虞照苦笑道:“我剛才的話只是權宜之計,你也當真……”話未說完,仙碧步子更快,虞照著急起來,叫道:“且慢!”追奔兩步,見仙碧不肯停步,也不覺一股怒氣直沖頭頂,喝道:“好,你要走,走便是了……” 仙碧身子一顫,掉過頭來,藍眼中淚光星閃。虞照見她這般眼神,胸口一堵,目定口呆,說不出話來。 仙碧淒然一笑,緩緩道:“姓虞的,今天我才算看清你了。好,我走,從今以後,你我一刀兩段,各不相干。”虞照聽得心如刀割,許多話只在喉間轉動,卻怎也說不出來。 眼看一言失和,便要拆散一對情人,谷縝眼珠一轉,忽地笑道:“仙碧姑娘,你若走了,可要後悔!”仙碧冷笑道:“你倒說說,我怎麼後悔?” 谷縝道:“虞兄說了那些混帳話,大大敗壞姑娘清譽,若不辯解明白,傳到江湖上去,大家都會說,雷帝子說了:'地母之女仙碧用情不專,三心二意……'姑娘也知道的,這江湖上人言可畏,這麼一傳再傳,以訛傳訛,傳到最後,或許就變成了'西城地部的娘兒們,一個個都用情不專,風流浪蕩,專門勾引男人',要是這樣,可就糟了。” 仙碧花容變色,怒道:“誰敢這麼亂說,我拔他的舌頭。”雖如此說,心中卻極為不安:“虞照的話,方才東島、西城都有人聽到,倘若真到江湖上傳播流言,壞我清名事小,壞了地部聲譽,可是不妙。”再瞥虞照,見他神色不安,眼中流露慚愧之色,不由心中怒火稍抑,尋思道:“這混蛋還有後悔的時候,足見良心未泯。” 忽聽谷縝又笑道:“雖說如此,我卻有一個法子,可以斷絕這些流言蜚語,仙碧姑娘可否聽從?”仙碧被他三言兩語,撩得心頭一亂,只得道:“你說。” 谷縝道:“流言因虞兄而起,也當由虞兄而終。是以最妙不過二位盡釋前嫌,重修舊好,做一對神仙眷屬,美名播於江湖,這麼一來,任他什麼流言蜚語,也都不攻自破了。” 仙碧瞪著谷縝,啼笑皆非,驀地罵道:“你這憊懶小子,出的什麼臭主意?這姓虞的恁地可恨,不受懲罰不說,還要我跟他重修舊好,做什麼眷侶?難道說,他侮辱人是天底下第一大好事,我為此生氣,反而不對?” “懲罰理所應該!”谷縝笑道:“在這之前,虞兄更須向姑娘道歉,收回前言。”說罷對著虞照連使眼色,虞照呆了呆,嘆一口氣,拱手道:“仙碧妹子,我方才說的都是屁話,臭不可聞。你千萬不要放在心上。來日誰若用這些屁話污辱你和地部的清譽,就算遠在萬里之外,虞某一旦聽見,也必然取他性命……”說畢,星目電閃,掠過在場眾人,虎瘦雄風在,他雖然傷重,眼中神光依然攝人,眾人被他一瞧,無不心生寒意。 仙碧對虞照終是有情,見他伏輸,氣便消了大半,旋即又想起當時強敵當前,命懸一線,虞照說出那番話,不過是要激走自己。言語縱然絕情,用心卻很良苦,自己這麼對他,近乎苛刻。想到這裡,心裡又原諒了他幾分,只是心中雖已釋然,臉上卻不假辭色,依然冷冰冰的,絲毫不見喜怒。 虞照見佳人冷淡如故,大為忐忑,注目谷縝,流露求助之意。谷縝心中笑翻,卻沉著臉道:“方才說過了,先用言語道歉,再施重罰,虞兄,你認罰不認罰?” 虞照甚是猶豫,瞧瞧仙碧,驀地咬牙道:“好,虞某認罰!”話音方落,忽見谷縝神色詭譎,心中不由咯噔一下,暗叫不好:“這小子古靈精怪,不知要用些什麼稀奇古怪的法子對付老子。我好歹也是一部之主,倘若當著眾人做出什麼醜態,那麼從今往後,也不用在江湖上混了。”想著微覺後悔,但他不輕然諾,一言九鼎,絕無反悔之理,正覺忐忑,忽聽谷縝笑道:“既然虞兄認罰,那我就代仙碧姑娘想個法子,好好罰你,嗯那,唔啊……” 他裝腔作勢,大賣關子,虞照卻是雷火之性,不愛彎曲,如此拖延,無異把就地斬首變成了凌割碎剮,難受了何止十倍,當即大喝一聲:“要罰什麼,快說快說。” “有了。”谷縝一拍手,笑道,“方才我入山之時,見有一處酒店,美酒甚多,如今便罰你前往,連喝三百大碗,少一碗也不行的。” 虞照驚喜不勝,暗叫:“果然是好兄弟,最懂為兄的心思。”當下一面做出為難之色,嘆道,“罷罷罷,這懲罰雖重,但既然認罰,也就不能推脫了,兄弟放心,愚兄縱然醉死,也不會少喝一碗的……”話沒說完,仙碧已忍不住啐道:“你想得美?若是要罰,也該罰你三年之內,滴酒不沾。” 虞照臉色微變,沉默片刻,皺眉道:“仙碧妹子,這懲罰太重,改成三月,不,三天如何……”仙碧冷道:“是罰你還是罰我?”虞照一愣,低頭不語,仙碧見他如此灰心,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冷哼道:“也罷,三月就三月,少半天也不成……” 虞照喜形於色,仙碧卻道:“歡喜什麼,這只是懲罰之一,還有之二……”虞照頓時心往下沉,卻見仙碧纖指一點,淡然道:“那朵花兒,你採來給我。” 虞照望去,只見草從間,一簇無名紅花開得正艷,經風一吹,如火焰跳脫。虞照采了花兒,遞到仙碧手中,仙碧瞧了瞧,插在鬟間,破顏而笑。她膚色雪白,這一笑,宛如冰霜融解,雪蓮怒放,與那朵紅花相掩相映,花光流蕩,更添美艷。 虞照一時瞧得發呆,卻聽仙碧又道:“傻望什麼,我來問你,我好不好看?”若是換在平時,虞照明明覺得好看,也要挑剔兩句,此時落了下風,不敢杵逆,只得道:“好看,好看……”仙碧白他一眼,忽地按了腰,咯咯嬌笑起來,谷縝亦笑。冷不防仙碧飛起一指,在他額頭上戳出一個紅印,半嗔道:“笑什麼?你這臭猴兒一肚皮奸詐,最會玩弄人心。”說完又笑不停。 虞照心中大石到此才算落地,見二人笑個不停,也不覺啞然失笑。 忽然間,仙碧眼角余光到處,見寧凝、蘇聞香轉身要走,忙道:“二位哪兒去?”寧凝呆然無語,蘇聞香卻無甚心機,說道:“我找到姚晴的行踪,要回禀主人。” 仙碧喜道:“你找到了姚晴?”忽見寧凝神色古怪,心頭一動,又問道:“凝兒,那日農舍別後,你沒和陸漸在一起麼?”寧凝臉色發白,微微搖頭,蘇聞香卻脫口道:“他和姚晴在一起呢。” 仙碧和虞照對視一眼,神色憂愁,仙碧皺眉道:“聞香兄,你能帶我去找他麼?”蘇聞香頗是猶豫,瞅瞅寧凝,道:“那個,那個姚晴兇得很呢!” “那也顧不得了。”仙碧嘆道,“若我計算無差,只這兩日,陸漸的黑天劫便要發作,在他應劫之前,我想見他一面,不負我與他相識一場。” 眾人齊是一驚,谷縝將信將疑,寧凝已是面無血色,失聲道:“是真的麼?” “哪會有假?”仙碧正色道,“當日在農舍,我便瞧出他體內禁制行將崩壞,故而找到虞照,一同去見穀神通。”說到這兒,谷縝神色微變。 仙碧看他一眼,猜到他心中驚疑,輕輕點了點頭,說道:“當年萬城主東征,令尊落難逃亡,家父母憐他孤弱,曾經網開一面,放他逃生。我本以為,憑這一點兒香火之情,或許能請動他出手,封住陸漸的三垣帝脈。誰知令尊因為左飛卿傷了贏萬城,遷怒我們,雖然沒有立下殺手,卻放出話來,說是救人可以,我二人必須自廢武功,退出西城。”谷縝皺眉道:“這個條件太苛了些。” 仙碧微微苦笑,點頭道:“別說虞照是一部之主,便是普通弟子,這種欺師滅祖的事情,又怎麼做得出來?我本還想憑藉父母的面子軟語懇求,偏生虞照性子剛烈,受他言語一激,動了火氣,三言兩語說得不好,便動起手來……” 仙碧說到這兒,心有餘悸,略略沉默,方才續道:“起初虞照連發雷音電龍,穀神通只是閃避,讓他攻了一十五招,到第十六招上,才還了一招……” 谷縝忽道:“糟糕。”仙碧看他一眼,默默點頭。寧凝道:“什麼糟糕?”仙碧未及回答,虞照已然面皮漲紫,甩袖喝道:“輸也輸了,有什麼好說的?”仙碧冷笑道:“輸也輸了,還怕人說麼?”虞照哼了一聲,再不作聲。 寧凝心中關切,忍不住道:“後來呢?” “後來還能怎的?”仙碧苦笑道,“虞照出了十五招,沒有沾著對方的邊兒,穀神通只一招,便破了雷音電龍,將虞照打成重傷。”說著注視谷縝,似笑非笑:“令尊武功奇怪,不知是何來歷?”虞照亦是目光一凝,盯了過來。 谷縝笑了笑,漫不經意道:“二位沒聽說過'天子望氣,談笑殺人'麼?” 仙碧、虞照面面相對,谷縝也不多說,問道:“虞兄傷後,二位如何脫身?”仙碧道,“虞照一敗,我二人本無幸理,誰知節骨眼兒上,穀神通得訊,沈師兄派人擒了他的妻女。穀神通聽說後,立時罷手而去,只命葉梵追擊,這麼一來,才容我們逃到這裡。” 谷縝聽得情懷激盪,暗讚仙、虞二人義氣深重,陸漸得此良友,三生之幸。又想陸漸性命不久,心中憂愁,擰起烏黑長眉,苦思良策,但《黑天書》數百年鐵律,谷縝智謀再強十倍,也沒想出半點法子。 思忖間,忽見寧凝拉著蘇聞香,低聲說話。蘇聞香初時猶豫,寧凝又說幾句,方才點了點頭,揚聲道:“好,我帶你們去找陸漸。”說罷嗅嗅聞聞,當先引路。 眾人大喜,隨他行了半晌,忽聽陸漸叫聲,谷縝不自禁加快步子,趕到茅屋,闖將進去。二人劫後相逢,均覺喜不自勝,谷縝見陸漸如此孱弱,歡喜之餘,越發難受,雖然如此,卻故意說些笑話兒,逗他一樂。放聲笑過,才扶他出門。陸漸見了眾人,更覺喜悅。 仙碧見陸漸尚能行走,稍稍安心,又見他孤身一人,疑惑道:“姚晴不是與你在一起麼?”陸漸道:“她讓我等她,她會帶救命法兒回來。” “救命法兒?”仙碧奇道,“她有破除黑天劫的法子?”陸漸搖頭道:“她去時,便這麼說,我問她什麼法子,她卻不說。” 谷縝濃眉一挑,忽道:“不好。”眾人知他頗負智計,目光均投在他身上。陸漸急問道:“怎麼不好?”谷縝嘆道:“若我所料不差,她定是去找沈舟虛了。” 眾人紛紛色變,陸漸失聲道:“她找沈舟虛做甚?”谷縝道:“我看過沈舟虛一封信,信上說道:八幅祖師畫像,姚晴已得七幅。剩下一幅,可是天部畫像?” 陸漸道:“不錯。” “這就是了。”谷縝道,“自古相傳,'八圖合一,天下無敵',姚晴或許以為,八圖中藏有西城祖師的絕世神通,湊齊八圖,不止天下無敵,還能破除'黑天劫'……” 仙碧搖頭道:“據我所知,'八圖合一,天下無敵',說得併非神通。”谷縝道:“不是神通,那是什麼?”仙碧見他好奇神情,暗生警惕,不肯明言,只淡淡地道:“這是家母的猜測,不說也罷。” 虞照也道:“別說不是神通,便是神通,又能如何?世間越是厲害的神通,修煉起來越是艱難,就算晴丫頭湊齊八圖,找到功法秘訣,又豈能在數日中煉成?即便煉成,也未必能破黑天劫。” 陸漸默然半晌,忽道:“谷縝,沈舟虛會害阿晴麼?” “難說!”谷縝道,“'八圖合一'誘惑極大,沈瘸子若要稱霸西城,必要從姚晴口中套出七圖下落。反之,姚晴也想用這七圖釣出天部畫像。二人見面,必有一番爭鬥,誰勝誰負,十分難說。” 陸漸呆了呆,驀地握緊拳頭,大聲道:“谷縝,我求你一件事。”谷縝苦笑道:“去找姚晴?”陸漸點一點頭。 眾人面面相對,仙碧皺眉道:“陸漸你這個樣子,找到了她,又能濟什麼事?”陸漸道:“我將死之人,自然不能濟事,可既然八圖合一,對黑天書無用,又何苦讓她為我冒險?”仙碧道:“便沒你的事,那丫頭早晚也會為了天部畫像去惹沈舟虛。你阻她一時,能阻她一世麼?” 陸漸低頭默然,谷縝知他外和內剛,骨子裡倔強,自己若不幫他,反而激他孤身犯險,當下微一沉吟,笑道:“蘇道兄,我等想拜會令主,煩請帶路。” 蘇聞香點點頭,方要舉步,寧凝忽叫道:“不成!”眾人聞聲望去,只見她雙頰嫣紅,比花還艷,目光迷濛,只在陸漸左右飄忽。 寧凝叫罷,亦覺失口,那抹嫣紅浸染玉頸,益發顯得肌膚嫩如脂玉。谷縝看出端倪,瞥了陸漸一眼,面露微笑。陸漸卻覺奇怪,問道:“寧姑娘,為何不成?”寧凝低了頭,十指交纏,殆因太過用力,玉指色變青白,似欲折斷。 仙碧見她神情,心中好不惋惜:“這女孩兒身世極慘,卻又不幸愛上陸漸……造化弄人,莫過於此。”想著想著,芳心忽動,升起一個念頭,令她自己也覺吃驚。 陸漸見寧凝不答,又問道:“寧姑娘?”寧凝芳心亂如游絲,被他這麼逼問,更覺慌亂,痴痴怔怔,答不上來。 仙碧見狀,忙轉圜道:“寧姑娘是見你身子不好,不宜遠行;再說虞照也有傷在身。”陸漸愣了愣,見虞照氣色灰敗,只因為性子倔強,即便傷重,也不肯稍微示弱,是以生生壓制傷勢,與眾人同行同止,不肯落後。 陸漸素來捨己從人,當下深感不安,只得道:“還是虞兄傷勢要緊……” “姚晴的安危,你也不必掛心。”仙碧忽從袖裡取出一枚通體淡黃、幽香流散的檀木小牌,交到蘇聞香手裡,“你將這枚'乙木令'交付令主,請他看家母臉面,善待姚晴。若不然,有損天、地二部的和氣。” 蘇聞香遲疑接過,走了兩步,回過頭,悶聲問道:“凝兒,你真不回去嗎?”寧凝臉色慘白,點了無語。蘇聞香嘆了口氣,自行去了。 眾人見狀,均覺奇怪,仙碧更想到一事,心中驚疑,回望虞照,卻見他濃眉劇顫,臉色漲紫,儼然竭力克制傷勢。仙碧縱然知他性子剛毅,也忍不住伸手欲扶,不料虞照一揮袖,將她拂開,仙碧氣急,正想怨怪,忽聽虞照高聲道:“仙碧妹子,地部靈藥果真神效,只一陣,我這傷勢竟然好了……”聲音洪亮有力,全無軟弱跡象。 仙碧分明見他傷勢轉沉,忽又自稱傷好,心中好不奇怪,正欲詢問,忽見虞照從袖裡探出手來,虛空一引,將一枚小石子隔空吸在掌心。仙碧見他傷重之餘,忽運玄功,詢問不及,便聽咻的一聲,那枚小石子比電還快,直射遠處樹叢。 哎喲一聲慘叫,那樹叢裡颯然輕響,草木微微搖晃,一道人影跳將起來,只一閃,便即隱沒。 仙碧醒悟過來,心頭陡沉,再瞧虞照,額上青筋跳起,面皮紫裡透黑,幾要沁出血來。仙碧大驚,不及說話,虞照忽地邁開大步,行走在前。 眾人面面相覷,跟隨在後。虞照一直走進茅屋,方才跌坐在地,吐出一大口鮮血,面色由紫變白,由白變黃,淡金也似。 仙碧忙取一支玉瓶,傾出幾粒清香撲鼻的碧綠藥丸,給虞照服下。谷縝立在一旁,問道:“方才藏在林子中的,可是葉梵的侍從?”虞照瞑目不語,只是微微點頭。 谷縝嘆道:“葉老梵人如其號,海眼不漏,被他盯上了,必然陰魂不散,不死不休。他既然讓弟子追踪我們,那麼一旦安置好白湘瑤,勢必捲土重來;虞兄方才虛張聲勢,只能唬他一時,管不了多久。” 陸漸、寧凝聽了,始才明白,葉梵派遣侍從跟踪,卻被虞照察覺,將計就計,揚言傷勢大好,然後聚起餘勁,虛空攝物,射傷那人。葉梵倘若知道消息,十九心中迷惑,不敢立馬趕來。 谷縝卻深知葉梵性情,虞照這一番做作,僅能鎮他一時,若被葉梵發覺上當,他氣量狹小,報復起來必然更加慘烈。當即忍不住問道:“虞兄的傷勢到底如何?” 仙碧搖頭道:“怕是三月之內不能痊癒。除非……”谷縝見她住口,不由問道:“除非怎的?”仙碧道:“除非有千年人參、靈芝、何首烏之類,或許能夠早幾日恢復。” 谷縝略一沉思,忽道:“這個如何?”說著探手入懷,取出一枚紫巍巍的靈芝,正是他從怪蟒口中奪來那枚。仙碧看見紫芝,吃了一驚,失聲道:“這是哪兒來的?” 谷縝將來歷說了,仙碧驚喜不禁,說道:“北落師門跟隨歷代地母,年久通靈,深諳草木之性。這枚紫芝叫做'釀霞玉芝',每一百年生長一分,千年方可成形,這期間若無神物守護,必被禽獸吞噬。然而一旦成形,便可活人肉骨,靈效無比……”說罷將紫芝分作兩半,一半給虞照服下,一半卻給陸漸。陸漸自知無救,初時不願白費靈藥,卻拗不過眾人好意,勉強服了。那“釀霞玉芝”天生靈藥,雖不能根除“黑天劫”,卻有延緩抵禦的功效。芝肉入腹不久,陸漸便覺渾身暖熱充實,不似方才那般空虛難煞。再看虞照閉目盤坐,面色火紅一團,額頭晶瑩閃亮,滲出細密汗珠。 仙碧心知虞照修為深湛,紫芝入腹,便被他真氣煉化,散至臟腑,當即鬆一口氣,步出門外,只見遠峰浮青,近野湧翠,屋前幾棵老松繁枝怒髮,輪囷如雲,樹旁幾塊小山也似的巨石,空秀疏朗,天姿錯落。 仙碧揣摩地形,忽地有了主意,雙手按地,運轉“坤元”神通,挪移泥土,左方拱起一座小丘,右方陷落一個凹坑,北邊立一塊大石,南邊移一株蒼松,隨她神通所至,茅屋四周變得高低起伏,凹凸不平。 片時忙完,仙碧額間見汗,望著變化過後的地勢,蹙眉不語。 忽聽幾下掌聲,轉眼望去,谷縝立在門首,笑道:“這些木石土山大有法度,莫非藏有什麼陣法?” 仙碧道:“這是我地部的'后土二相陣',因地設陣。倘若地勢合適,所設的秘陣,大可抵禦千軍萬馬。” 谷縝笑道:“擋得住千軍萬馬,未必擋得住葉老梵。這樣吧,我來錦上添花,在姊姊陣內,再布一重陣法如何?”仙碧道:“你出身東島,布下的陣勢,葉梵或許認識,屆時破了,豈不白費力氣?”谷縝笑道:“包管他認不得、破不了。”說罷指點四周,請仙碧挪移木石,在“后土二相陣”內再設一重陣法。仙碧頗知易理,見他所設之陣既非八卦九宮,也無三才五行,零零散散,全無章法,端的奇怪之極。 擺完陣子,谷縝又請仙碧在屋前挖一個丈許深坑,挖成後,脫了外衣蓋住洞口,又在衣服上薄薄撒了一層浮土。仙碧怪道:“這個坑作甚麼?”谷縝笑道:“自然是陷害葉老梵了。” 仙碧大皺其眉,搖頭道:“你怎麼斷定他會從這裡掉下去?再說,這等深坑對付虎狼野獸也嫌淺了,又怎能困得住不漏海眼?”谷縝道:“若是深了,反而有些不便。”仙碧欲要再問,他已轉入屋內去了。 仙碧見他所作所為形同兒戲,無端費去自己許多真元,心中老大不快,拂袖入門,卻見虞照面上紅光已退,神儀內瑩,頭頂白氣氤氳,有如祥雲圍繞。陸漸氣色也好許多,正在閉目養神。寧凝則坐在屋角,拈一塊尖石著地勾畫,勾出人物山水、走獸飛禽,寥寥數筆,盡得韻致,然而不待畫完,便又刮去,如此塗抹不定,似乎心神不寧。 屋內一時靜蕩蕩的,惟能聽見寧凝尖石劃地的沙沙聲,想是覺出氣氛沉凝,不一陣,沙沙聲亦停了下來。寧凝停下尖石,默默起身,踅出門外。 此時日華已頹,暮氣西沉,峰巔林梢熔金凝紫,蒸起一片霞光,遠坡一畦寒葩,雪白血紅,經風一吹,花雨紛紛,再被一卷一盪,落到險坳深谷,再也不見。 寧凝望見落花,不由得自悲身世,但覺山風輕寒,溶溶侵肌,吹在身上,直涼到心底去,正覺淒惶,忽地伸來一隻素手,撫過面頰,溫潤滑膩,一片軟玉也似。寧凝看去,仙碧碧眼凝注,隱含憐意。寧凝心兒一顫,秀目頓時潤濕了。 仙碧知她心意,嘆一口氣,將她拉到屋旁坐下,軟語道:“傻丫頭,若想哭,便哭出來。”這輕輕一句,有如一石入水,在寧凝心湖中激起層層漣漪,剎那間,她心閘崩頹,情潮奔湧,扁一扁嘴,伏在仙碧懷裡,喑喑啞哭起來。 自從得知母親噩耗,又經情變,寧凝身心飽受煎熬,直到這時,得了一個同性知己,才能夠宣洩心中悲苦。仙碧年近三旬,已是寧凝姨母一輩,平素又為地部諸女的首領,最解小女兒的心思,聽她哭得如此悲抑,頓知她心中藏有莫大苦痛,不由也為之心酸,動了慈母天性,撫著懷中女子豐美烏黑的長發,絮絮寬慰。待她哭得差不多了,才柔聲道:“凝兒,陸漸性子太痴,你別怪他。要知男女情愛,從來不能勉強的。他愛你時,刀山火海也阻擋不了,他不愛你時,就算你時時刻刻在他身邊,他也不會將你放在心上……” 寧凝哭了一陣,心中悲苦稍去,聞言雙頰泛紅,澀澀地道:“我只是一個小小劫奴,哪配談情說愛?只是他人品不壞,一想到他活不長,就覺惋惜得很。原想他安安靜靜的,即便去了,也少受一些痛苦……可,可他一點兒也不愛惜自己,明明自身難保,還要為那人冒險……”說到這兒,眉梢眼角,竟流露出一絲妒意。 仙碧蹙眉搖頭,苦笑道:“他便是這個性子。若不如此,就不是他了……”說到這裡,欲言又止,半晌道:“凝兒,你聽說過白蛇娘娘和許仙的故事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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