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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海Ⅳ

滄海Ⅳ

凤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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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970-01-01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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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北落師門(續)

滄海Ⅳ 凤歌 10102 2018-03-12
谷縝幾不信天下間竟有如此惡物,饒是他鎮定過人,也不由兩眼大睜,氣為之閉,眼見那條怪蟒嗤嗤吐信,旋風般盤起一座蛇陣,上下兩丈,蛇眼血紅,靜靜盯著北落師門。 北落師門忽地鬆口,前爪倏挑,那枚紫芝遠遠飛出。嗤的一聲銳響,蛇頭驟晃,噬向紫芝。 北落師門忌憚蛇頭高昂,不易躍上,是故拋出紫芝,誘那蟒蛇低頭,蛇頭甫動,它便縱奇步,跳上蛇頭,方欲抓落,狂飆陡起,粗大蛇尾疾掃而至。北落師門立足未穩,便被千鈞之力遠遠拋出。它亦甚是了得,凌空翻身,悄然著地,身如彎弓,尖聲厲叫,雙眼凶光迸出。 就當此時,那蟒忽又掉頭,死死盯著谷縝,蛇信吞吐,嗤嗤尖嘯,大有憤怒之意。 谷縝雖不知這怪蟒為何來此尋釁,但稍一轉念,便知必和北落師門及紫芝有關,不由瞪了那貓兒一眼,心中大罵。

原來,谷縝所服紫芝,本是天地間一件寶物,受山水靈氣、日月之精,經歷數百歲月,始才成形,能益氣輕身,固本培元,治不治之症,愈不愈之傷。也因其神異,芝成之日,禽獸覬覦,一場爭鬥下來,終被這怪蟒所佔據。 北落師門亦是靈獸,方來此間,即知紫芝所在,仗著小巧多智,趁怪蟒外出覓食,前往偷食。怪蟒先時不覺,豈料北落師門貪得無厭,不但自吃,抑且帶回送人。紫芝本就珍稀,不出數日,便所剩無幾。怪蟒知覺之後,怒不可遏,不吃不喝,終日潛伏在巢窟附近,北落師門再去,頓時與之遭遇。 怪蟒千年壽元,靈異無比,北落師門使盡解數,也難取勝,但這貓兒行事強梁,不佔便宜決不罷休,既然不能取勝,便於蛇吻下掠走一枚紫芝。怪蟒豈肯罷休,遠離巢窟,一路追來。谷縝亦曾服食紫芝,沾染紫芝香氣,怪蟒嗅得,憤怒欲狂,巨口猛張,露出長劍般一對尖牙,驀地將頭一晃,閃電噬來。

谷縝疾使“貓王步”,讓過一擊,翻身躍上蛇頸,大喝一聲,伸拳欲擊,不料那蛇頭一甩,谷縝遍體皆麻,幾百根骨頭幾欲散架,凌空跌出兩丈,所幸他經歷數日錘煉,矯捷許多,落地疾滾,又閃過一記蛇尾,尚未起身,蛇口又至,腥風毒氣,中人欲嘔。 危急間,北落師門閃身躍上蛇背,猛抓蛇身,但那蛇鱗堅厚,只留下五道淡淡白痕。但相較谷縝,怪蟒對這波斯貓更為忌憚,立時棄了谷縝,頭尾齊至,北落師門不敢硬當,只得跳開。 雙方疾如旋風,往來纏鬥,那蟒力大無窮,攻守靈動,以一敵二,竟然不落下風;而這三者之中,又以穀縝最弱,迭遇驚險,不由心念疾轉,尋思道:“《孫子兵法》雲:'率然者,常山之蛇也。擊其首則尾至,擊其尾則首至,擊其中則首尾皆至',這條蛇大約就是'率然'之類,所盤蛇陣暗合兵法,首尾呼應,難以攻破,當務之急,便是破掉它的蛇陣。”一念及此,忽見那枚紫芝在側,只因怪蟒專注對手,無暇顧及。再一轉眼,遙見一株參天檜樹,三人合抱,高出林表,大有凌雲之勢。

谷縝當即發動,使“貓王步”,貼地抄起紫芝,直奔檜樹而去。怪蟒發出嗤嗤怒嘯,奔行如風,隨後追趕。不料北落師門從旁襲擾,怪蟒且鬥且走,追到檜樹之下,谷縝早已爬到樹腰。怪蟒纏繞樹幹,急游上樹,須臾便至谷縝身後,谷縝在前攀爬,嗤嗤蛇嘯,越逼越近,不由得手足發軟,攀爬無力。這時間,忽聽一聲貓叫,北落師門跳上蛇頭,只一爪,怪蛇左眼流出血來。 原來怪蟒盤繞樹幹,上不著天,下不著地,首尾不能呼應,蛇陣自然破了,蛇陣一破,既不能搖頭甩掉對手,亦不能擺尾攻敵,要害之處,盡皆暴露在北落師門爪下。此時它左眼受損,一時痛極,逆轉身形,欲要退回地面,不防北落師門將口對準眼角傷口,身子鼓脹數倍,毛髮聳起,旋即收縮如初,乍脹乍縮,頓將一口氣吹入傷口之中。霎時間,蛇頭上鼓起一個大包,抑且越脹越大,怪蟒尖嘯不已,身子拼命扭動,似乎遭受了極大痛苦。

谷縝看見,暗暗稱絕。原來,那蛇年歲已久,鱗甲堅厚,北落師門縱有裂骨分筋的手段,也難傷它,此次能夠抓破蟒蛇眼角,全因為蛇陣被破,出其不意,一旦怪蟒閉眼,落回地面,決難傷它。不料北落師門忽出怪招,由細微傷口鼓入空氣,竟令怪蟒頃刻間皮肉分離,遭受重創。 一時間,北落師門有如一口風箱,不待怪蟒退到樹下,身子忽脹忽縮,將氣不住鼓入蟒蛇體內。那蟒眼瞧著膨脹起來,倏爾鬆開樹幹,重重跌落,激起泥土四濺。北落師門得勢不讓,任它如此翻滾,始終抱住蛇頭,大力鼓氣,那蟒身亦是越脹越粗,縱然落地,也不能如以往一般扭曲翻騰,體內痛苦難當,恨不能一死了之,更不用說盤成蛇陣了。 不多時,那蟒脹粗了一倍有餘,腹大如鼓,眼珠迸出。北落師門這才跳開,蜷縮一旁,呼嚕嚕喘氣。谷縝卻怕怪蟒臨死反噬,不敢向前,過一個時辰,見其不動,始才滑下樹來,撥弄蟒身,卻已死去多時了。

谷縝鬆一口氣,望那死蛇,不覺尋思:這幾日與禽獸為伍,離塵絕俗,頗得隱士之樂。可是沉冤未洗,陸、姚二人又生死不明,的確不是逸樂遊玩之時。如今“貓王步”小成,又有這靈貓相助,上古異蛇尚且授首,各方強敵,何足為懼。 想到此處,谷縝豪氣陡生,稍事歇息,便將北落師門挑在肩上,向著南方大步走去。 行走一夜,晨曦初露,雞聲報曉,谷縝立在山坡上,極目眺望,平林漠漠,煙云如織,茅廬炊煙淡如水墨,在穹隆中畫出數點蒼痕,阡陌水渠則如棋盤縱橫,將原野分割成無數細小方塊,一望無際。 谷縝數日來首次見到塵俗景象,心頭忽生感慨:“這大千世界何嘗不就是一方廣大棋盤,其中的芸芸眾生,不過是造物手中的雙陸棋子,任由擺佈罷了……”想到這裡,心念忽又一轉,“造物又如何?我谷縝的命運盡只在自己手中,偏不由它擺佈。”想到這裡,縱聲長笑,笑聲遠遠送出,在身後群山中久久迴盪。

下了山岡,谷縝摸索身周,分文也無,敢情被擒之後,隨身物品均被白湘瑤搜去,所幸他早有防備,將傳國璽詔、財神指環藏在別處,才免一劫。當下詢問路人,得知桐城就在不遠,不由忖道:“這幾年桐城趙守真、江船之、姚中行,個個大發橫財,老子若不打打抽豐,豈非不講義氣。” 想著哈哈大笑,邁步前行,不久入了桐城,問明路徑,來到城東“真字綢莊”。這貨棧是桐城首富趙守真開設,從生絲到繡貨,無不收羅轉賣,方圓數百里的蠶農織戶均知趙大官人的大名。此時綢莊門庭若市,客商進進出出,落到谷縝眼裡,這些客商分明不再是人,而是一個個大元寶,骨碌碌滾進莊內,谷縝一旁瞧著,心中十分愜意。 立了片刻,谷縝走上前去,門前早有伙計看見,瞧他衣衫臟破,當即攔道:“叫化子,做什麼?”

“能做什麼?”谷縝笑道,“自是買綢緞了。”那伙計心中狐疑,瞧了谷縝一眼,道:“本莊只做大批買賣,少於一百斤生絲、五十匹緞子的生意,斷然不做。若要買緞子做衣服頭巾,奉勸你沿街直走,轉過街角,左邊正數第三間便是一家綢緞鋪。” 谷縝見這伙計眼角勢利,便笑了笑,道:“所謂狗眼瞧人,你怎麼就知道爺爺不做大批買賣。怕只怕,我買得起,你賣不起。” 那伙計鼻子裡哼了聲,一副懶得理人的模樣。谷縝看他一眼,徑直入內,那伙計伸手去攔,谷縝將身一晃,伙計攔空,谷縝已到他身後,快步穿過人群,驀地跳起,大喇喇往櫃檯上一坐,叫道:“掌櫃,掌櫃。” 滿堂皆驚,一眾伙計掌櫃叫罵起來,盡往前擁,谷縝一隻泥腳踩住櫃檯,高叫道:“怎麼,這莊子是賣緞子的鋪子,還是打架的武館?”

眾人均是一愣,那掌櫃分開人群,上前道:“閣下要買緞子?”谷縝笑道:“不錯,先買五萬匹緞子來揩腳。” 那掌櫃面露慍色,喝道:“你這漢子太無禮?別說小莊沒有五萬匹緞子的存貨,就算是有,哪有賣給你揩腳的道理?” “到底是小本經營!”谷縝笑道,“也罷,便不為難你了。這樣罷,我買一匹緞子,你怎麼也要賣我。” 那掌櫃不耐道:“好好,伙計,給他一匹,打發他出門。”果有伙計拿來一匹彩緞,谷縝瞧也不瞧,丟在一邊,笑道:“打發叫化子麼?爺爺要的緞子,與眾不同。” 那掌櫃見他衣衫雖破,言談舉止卻不同凡俗,心中微覺奇怪,忍不住道:“怎麼不同?”谷縝道:“我要的緞子,長五丈,寬四尺,重半兩,你莊里有麼?”

那掌櫃臉色微變,目光閃爍半晌,搖頭道:“哪有這種緞子,五丈長,四尺寬的緞匹,少說也有一斤來重,若說只重半兩,聞所未聞;敝莊店小貨貧,更無這等寶貝。” 谷縝笑了笑,說道:“你沒有,趙守真有啊。” 那掌櫃臉色又是一變,遲疑道:“敢問足下是……”谷縝笑道:“你管我是誰,只管告訴趙守真,有人向他討'天孫錦'來了,若不給,便拿二萬兩銀子出來。” 那掌櫃心中七上八下,驚疑不定。原來趙守真確有一幅“天孫錦”,長五丈、寬四尺,絲質奇特,不足半兩,織造之美,巧奪天工。趙守真引為鎮宅之寶,知者極少,這人公然來討,要么是仇家,要么便是趙守真極要好的朋友,若是朋友,眼下得罪不得。當下不敢怠慢,只得道:“足下若不報身份,我怎麼與主人禀告?”谷縝笑道:“你只管跟他說,八字頭的爺爺來了。”

掌櫃微一怔忡,目有怒色,但他久歷商海,不知谷縝底細,不敢妄動,當即找來一名伙計,交代兩句。 那伙計去後,谷縝仍蹺腿坐在櫃上,嘻嘻哈哈,綢莊內外,凡人均比他矮了一頭,就如櫃檯上供著的一尊菩薩,引得人人側目。 谷縝鬧了一陣,頑心稍頹,正覺無聊,忽見門外進來三人,老少不一,三人見谷縝坐著櫃檯,也是驚愕,隨即微微皺眉,當先一人叫道:“店家,給我六十匹上好彩緞。” 谷縝眼利,三人一來,便瞧見他們腰上均繡了三道銀線,正是先天“乾”卦的圖案。谷縝認得這圖案是西城天部的標誌,但凡西城弟子,部主以下分為金銀紫青四品,這三人帶繡銀絲,品位不低,現身此間,必有所圖。 思忖間,掌櫃已調來錦緞,那三名天部弟子付了帳,將錦緞搬上備好馬車,打馬去了。 谷縝心中好奇:“天部沈瘸子以下,沒有一個好貨,如此鬼鬼祟祟,料也無甚好事。”想著跳下櫃檯,步出門外,忽見一人一騎飛奔而來,瞧見他便高叫道:“谷爺,谷爺。” 谷縝笑道:“你老這麼叫,令愛怕是不大高興。”原來那人讀音不准,谷字讀成平聲,聽來就如“姑爺”一般。 那人啼笑皆非,跳下馬來,罵道:“你這人真是天生的強盜,又要我的寶貝,又要我的銀子,如今還打我女兒的主意,可惜這主意岔了,趙某連生三個,都是兒子。”說罷哈哈大笑。 莊內的掌櫃伙計,均從堂中出來,向那人行禮,那人正是綢莊主人趙守真。 谷縝微微一笑,說道:“寶貝、銀子暫且不說,先借你寶馬一用。”說罷奪過韁繩,翻身上去,笑道:“二萬兩銀子暫且記下了,待我忙過這一陣,再來領取。” 趙守真目定口呆,張口慾問,谷縝早已揮鞭打馬,比箭還疾,一溜煙鑽出南門,遙遙望見那輛馬車奔馳正急。谷縝遠遠尾隨,行了約莫五十里地,馬車停在道邊,道旁蒼松錯列,綠意森森,林前聚了二三十名天部弟子,為首一人,正是沈秀,他儼然首領裝扮,襟帶逍遙,料來腳傷未癒,左手拄杖,右手搖著一把羽扇,左右麾指,念念有詞。 谷縝遠遠下馬,藏在草中,見狀輕啐一口,暗罵道:“這龜孫子盡學他烏龜老子,羽扇綸巾,當自己是諸葛孔明麼?”又想,“這廝從來不安好心,這回召集部眾,不知有甚陰謀。”心念未絕,忽見一名天部弟子疾逾奔馬,沿官道奔到沈秀身前,訴說幾句,沈秀將手一揮,天部弟子呼地散入兩旁松林,立時大道空曠,寂無一人。 谷縝正奇,忽聽鸞鈴聲響,掉眼望去,遠處來了一行人馬,居中馬車錦幄繡韁,兩名駕車男子,均為東島弟子,施妙妙、谷萍兒各騎白馬,一左一右,護著馬車。 谷縝頓時悟及,沈秀設伏在此,必是針對這東島一行,而瞧目下情形,施妙妙等人全然不覺。 一念及此,谷縝心中大急,暗忖若是露面提醒,不啻於自投羅網;若要留書提醒,又為時勢不容;雖說施妙妙無情,谷萍兒無義,但要他眼睜睜瞧著二人落入沈秀陷阱,卻又十分不忍。 眼見車馬逼近,谷縝忽將北落師門丟在一邊,低聲道:“賊貓兒,藏在此間,不要出來。”那貓瞥他一眼,蜷在草中,瞇眼瞌睡。 谷縝見它聽從,舒一口氣,驀地跳入附近水田,只一滾,滿身滿臉都是污泥,又將頭髮披下,搭在臉上,而後奪地跳至道中,哇哇大哭,邊哭邊是滿地亂滾,泥灰裹身,益發髒污難辨。 東島諸人吃了一驚,一名東島弟子喝道:“臭乞丐,你瘋了麼?” 谷縝披頭散發,渾身泥漿,絕似落魄乞兒,聽到罵聲,只是哭著翻滾,從左到右,從右到左,始終佔住道路,不令東島馬匹經過。 那弟子大怒,跳下馬來,取鞭欲抽,忽聽施妙妙道:“住手。”縱身下馬,看看谷縝,皺眉道:“你這人,哭什麼?”言語間大有憐憫之意。 谷縝聽得心頭一暖,借勢裝瘋,大叫道:“我不活啦,不活啦!” 施妙妙怪道:“好端端的,你怎麼不活啦?” 谷縝道:“我爹媽死了,媳婦兒跟人家跑啦,妹子不給我飯吃,趕我出來,我不活啦,不活啦……”說著又哇哇大哭,初時不過作戲,誰料這一哭,竟爾引動衷腸,想起這些年的遭遇,淒慘處猶有過之,不覺自憐自傷,真個淚如泉湧,大放悲聲。 施妙妙聽得心酸,嘆口氣,取了塊銀子,塞到谷縝手裡,溫言道:“男子漢大丈夫,怎能輕易言死,乖乖的,別哭了。”谷縝左手攥住銀子,右手擤把鼻涕,止住了哭,憨憨地道:“姐姐,這個白花花的,我家也有,能換好多果子糖吃……” 施妙妙見他傻裡傻氣,不禁啞然,卻聽谷萍兒冷笑道:“這人分明是個傻子?無怪丟了媳婦,還被妹子趕出家門。哼,他若也算男子漢大丈夫,我就是玉皇大帝、如來佛祖。” 施妙妙聽得滿心不是滋味,轉身道:“萍兒,他這麼可憐,你還笑他?”谷萍兒噘嘴道:“他自己傻,怪得了誰?妙妙姐,是你心好,換了我呀,先給他兩個嘴巴子,將他打清醒些。” 施妙妙心中微微有氣,揚聲道:“萍兒,你心有怨氣,沖我來便是,幹麼撒在別人身上?”谷萍兒俏臉一沉,高聲道:“是呀,我有怨氣又怎的,哼,他,他若有個長短,我作鬼也不饒你……”施妙妙瞪著她,臉色發白,朱唇顫抖,睫毛倏顫,流下兩滴眼淚。 忽聽馬車裡有女子溫言道:“好啦,好啦,有什麼好爭,趁早趕路找人才是。”谷萍兒沒好氣道:“趕什麼路?找了三四天,連人影兒也沒有……”說到這裡,嗓子一哽,也流下淚來。 白湘瑤撩開車簾,將谷萍兒扶下馬,摟在懷裡,輕嘆道:“他或許逃進深山,怕人追捕,不敢出來……”谷萍兒經她一勸,越發哭得厲害,伏在白湘瑤肩上,身子顫抖,嗚咽道:“山里,山里那麼多野獸,他又沒本事……”施妙妙聽得心中酸溜溜的,驀地賭氣道:“那種人啊,被野獸吃了,也是活該……”谷萍兒轉過頭來,狠狠瞪她,施妙妙並不迴避,四目相對,若有火花迸出。 白湘瑤微露淺笑,嘆道:“萍兒,別淘氣啦,咱們再找一天,再尋不到,那也是天意;你誰也不許怪罪了。”施妙妙聞言,黯然垂下頭去,谷萍兒卻瞪著母親,柳眉挑起,噘著小嘴,神色極是倔強。 忽聽一名東島弟子怒道:“臭乞丐,拿了銀子,還不快滾?”谷縝道聲“好”,重又滾來滾去,仍是遮道攔路。那弟子怒道:“教你滾呢。”谷縝道:“這不是滾了麼?” 那東島弟子氣得臉色發白,喝道:“誰讓你這麼滾了,讓你滾到一邊去,給爺爺讓路。”谷縝停下來,嘻嘻笑道:“你要去前面的樹林是不是?你也去玩藏貓貓麼?”那弟子更怒,罵道:“我藏你爺爺……”谷縝笑道:“我爺爺藏在一個土包包下頭,你要是也藏那兒,別人一定找不到的。” 東島弟子皺眉道:“什麼土包包?”另一個弟子笑道:“楊青,這傻子咒你死呢,土包包就是墳墓,他爺爺早死啦,你藏土包包下面,哈哈,有趣,有趣……”楊青惱羞成怒,抬腳便踢,施妙妙忽地伸手,扣住他肩井,楊青身子僵硬,腳在半空,竟踢不出去。 施妙妙向谷縝道:“這位大哥,你讓開路,我們要過去。”谷縝道:“你也玩藏貓貓?”施妙妙見他纏夾不清,微覺不耐,皺眉道:“我們不藏貓貓,你也別胡鬧。”谷縝啊呀一聲,說道:“你們不玩,過去作甚?前面的人玩得好好的,你們去了,就藏不成了……” 眾弟子莫名其妙,白湘瑤母女卻饒有心機,聞言均是一凜,谷萍兒抹了淚,含笑道:“這位傻……嗯,大哥,你說前面有人玩藏貓貓,是些什麼樣子的……”話沒說完,谷縝卻怕她走近瞧破,又故意撒瘋,滾來滾去,又哭又叫。谷萍兒連問幾句,也問不出一個所以然來,心中有氣,回頭與白湘瑤換了一個眼色,驀地高聲道:“前方來的哪方同道,何必藏頭露尾的,若有膽量,不妨出來一見。” 天部眾人按捺不出,前方一片寂然。谷萍兒微一冷笑,又大聲道:“媽,有道是'逢林莫入',前面這麼大一片林子,好不兇惡,咱們不如繞道而行……” 話音未落,忽聽沈秀哈哈一笑,天部眾人從林中奔將出來,緞匹紛紛展開,五顏六色,在日光下斑斕奪目。 東島諸人同時色變,谷萍兒見了沈秀,便想起“五穀通明散”來,當即抿嘴一笑:“唉,又是你呀?”沈秀見她玉雪肌膚,媚態入骨,心頭一陣癢癢:“我閱女無數,如此妖媚女子卻是少見,姚師妹也算美人,但說到這個'媚'字,這小妞兒卻更勝一籌。”當下搖扇笑道:“小子沈秀,忝為天部少主,谷夫人與小姐國色天香,小子心甚嚮往,只恨福緣淺薄,卒難親近。如今奉家父之命,與二位相會此間,可謂天賜巧緣,不容錯過,還望谷夫人與小姐屈移芳駕,盤桓數日,以解小子渴慕之情。” 他言辭輕佻,語含猥褻,谷萍兒笑容倏斂,眼中透出冷洌之色,白湘瑤卻是一笑,眉飛眼動,目光脈脈,惹得沈秀神為之飛,忽聽她笑道:“沈舟虛是你爹?”沈秀忙笑道:“正是家父。”白湘瑤點頭道:“久聞沈瘸子行事,不擇手段,他奈何不得神通,便讓你為難我們這些婦孺,擾亂他的心神,是不是?” 沈秀嘻嘻一笑,不置可否。一轉眼,忽見施妙妙目光冷冷,素手把玩兩枚銀鯉,便笑道:“施姑娘的'千鱗'縱然厲害,但雙拳難敵四手,還是不要妄動的好。” 施妙妙哼一聲,驀地抬手,滿天銀雨,射向沈秀。沈秀笑搖羽扇,身旁卻搶出兩名天部弟子,抖出錦緞,結成遮天大幕,銀鱗射在幕上,簌簌而落。 沈秀搖扇笑道:“柔能克剛,施姑娘不知這個道理麼?” 施妙妙花容微變,一張手,四枚銀鯉化雨飄出,霎時間,四名天部弟子湧上,手中彩綢翻飛,哪知立足未定,銀光閃沒,兩名弟子失聲慘叫,丟了綢緞,栽倒在地。 原來鱗至半空,施妙妙潛運磁勁,若干銀鱗去勢陡變,繞過錦緞。持緞的天部弟子猝不及防,頓吃大虧。 沈秀俊臉陡沉,高叫道:“布好陣勢,勿要輕敵。”天部眾人齊齊應命,齊齊散開。施妙妙見其三三兩兩,錯落有致,暗合先天義理,分明是一路奇門陣法,當即心頭凜然,握住六枚銀鯉,微一揚手,銀雨漫天。 天部眾人隨著沈秀呼喝,或是前奔,或是後退,或是高高縱躍,或是滾地向前,紛紛以綢緞遮蔽同伴,“千鱗”之術縱然奇詭多變,但對方遮攔緊密,鱗片即便繞過一道錦障,後續錦障也會補上,“千鱗”力道雖勁,也不能一一穿透。 施妙妙屢屢無功,攥著銀鯉,不覺額間見汗,眼瞧著錦浪翻騰,緩緩逼來。 “施姑娘何苦來哉?”沈秀笑道,“這'天機雲錦陣'是家父特意創來對付這'千鱗'的。只可惜,陣法雖成,'千鱗'之術,卻是後繼乏人。想當初,施、王二姓,高手輩出,一代之中,'十鯉'高手便不下十人,那時候萬鱗齊發,何其壯觀。只可惜萬城主兩次東征,千鱗高手凋零殆盡,施浩然更加一死,便只剩一個只會'六鯉'的小小女孩兒了。” 他故意出聲,擾亂施妙妙心神,施妙妙卻抿嘴默然,傾聽沈秀聲音來處,驀地飛身縱起,一抖手,發出“六鯉”。錦障紛紛攔至,然而施妙妙這一擊蓄力而發,去勢驚人,嗤嗤細響,接連射穿兩層錦障,始才衰弱,叮叮叮落在沈秀身前。 沈秀迸出一身冷汗,後移兩步,冷笑道:“施姑娘好本事,可惜'強弩之末不能穿魯縞',再說了,姑娘這一輪下來,籃中的'銀鯉'怕亦不多了。” 施妙妙揮袖飄落,色冷如冰,輕輕一掠秀發,冷然道:“楊青、鄭自然。”二名東島弟子齊齊答應,施妙妙道:“你們兩個,護送夫人小姐先走。” 二人同是一驚,齊道:“施尊主。”施妙妙道:“事關我島興衰,不得抗命。”她語調雖然平和鎮定,卻自有一種威嚴,叫人無法抗拒。揚、鄭二人鋼牙緊咬,流露悲憤之色。 谷萍兒忽地冷笑一聲,道:“妙妙姐,你不要小瞧人了?”倏地掠出,雙手一分,撒出兩把“無相錐”,又趁天部弟子移陣抵擋,奔近錦障,左手白光一閃,嗤的一聲,一幅錦障裂成兩段。 沈秀吃了一驚,定眼望去,只見谷萍兒掌中一口短劍寒氣森森,沉如秋水,竟是一口寶劍,心知若任她一路劃去,勢必將這'天錦陣'割得七零八落,不成樣子。當即縱身上前,隱身一幅錦障之後,張手射出一蓬銀絲。 谷萍兒膽識雖佳,江湖閱歷卻淺,臨危涉險,應變之能不足,雖賭氣闖入“天機雲錦陣”,但瞧錦繡翻飛,五光十色,頓覺目不暇接,心神為之迷亂,那銀絲又是無聲而至,谷萍兒猝不及防,頓被裹住,心神越發慌亂,舉劍便劃,她掌中短劍名為“分潮”,分濤裂浪,鋒利絕倫,只一劃,便劃斷數十莖蠶絲。沈秀卻不容她寶劍再揮,“天羅”又發,纏住她手,只一扯,谷萍兒短劍脫手,眼前銀絲流動,第三張“天羅”如風罩來,將她層層縛住。 谷萍兒又驚又氣,奮力掙扎,不想那張網越掙越緊。沈秀哈哈大笑,正要上前擒捉,眼前銀光忽閃。沈秀吃驚,放開天羅,疾往後撤,身旁弟子見機奇快,錦障掩至,嗤嗤幾聲,攔下數百片銀鱗。 施妙妙逼退沈秀,俯身扶起谷萍兒,谷萍兒絕處逢生,喜不自勝,叫聲“妙妙姐”,便流下淚來。施妙妙見她淚臉,亦氣亦憐,目光轉動,但見錦障蔽天,絲光起伏,形如湖波縱湧,海濤倒立,心知自己若在陣外,憑藉“千鱗”遠攻,未必會敗,此時身入陣中,卻不啻於自投羅網,“千鱗”威力更難發揮。 沈秀亦知此理,嘻嘻笑道:“施姑娘,如今你深陷陣中,插翅難飛,若不投降,更待何時。” 施妙妙不做一聲,凝神尋他藏身之處,但沈秀學得精乖了,使出“流音術”,聲音忽左忽右,難以捉摸,正覺心急,疾風陡來,兩面錦障如兩道軟牆,翻轉逼來。 施妙妙嬌叱一聲,撒出六隻銀鯉,左方錦障後一聲悶哼,有人受傷,來勢亦是一頓,右面錦障卻如雲墜天傾,直直壓來。 施妙妙心知一被罩住,大勢去矣,挽著谷萍兒,飛身後掠,不料兩幅錦障從後擋來。施妙妙嬌叱一聲,揮掌劈中錦障,卻覺柔韌萬端,似有一股潛勁,將她掌勁卸開,施妙妙吃了一驚,暗叫道:“周流天勁?” “周流天勁”為天部神通之源,如非禽獸毛髮、蠶絲蛛縷不能傳遞,這些錦緞均是蠶絲織成,運用者又是天部弟子,“周流天勁”修為精深,注入錦中,便將這數十匹錦緞化為一張張“天羅”,柔韌無比,無怪以“千鱗”之利,也難攻破。 施妙妙一明此理,心下微亂,尋思谷萍兒若有“分潮”劍在手,尚可一戰,如今卻又被沈秀奪去,真可謂雪上加霜。 二女左沖右突,均被錦障攔回,不多時香汗淋漓,嬌喘微微,四周彩浪越發翻滾不定,騰挪間隙更加逼仄,只聽沈秀又笑道:“二位姑娘美如天仙,我見猶憐,何苦冥頑不化,若然有個好歹,傷著二位凝玉般的身子,沈某豈不心疼……”他心中得意,一面指揮圍堵,一面風言風語,擾亂二女心神。 施妙妙果然中計,越聽越怒,忽地縱起,徑向聲起處奔突。一不留神,沈秀覷空兒發出“天羅”,施妙妙避讓不開,腳腕竟被纏住,未及掙脫,眼前忽地一黑,錦障罩下,將她重重裹住。一時錦緞掀開,但見沈秀盯著自己,嘻嘻笑道:“施姑娘,幸會幸會。”說罷伸手來摸她臉。施妙妙怒極,迎面啐了一口唾沫。沈秀讓過,笑道:“姑娘不讓我摸,我偏要摸摸。”說罷故意慢慢伸過手來,雙眼一霎不霎,凝視施妙妙。 施妙妙望著那隻臭手,羞怒已極,眼前一陣昏黑。沈秀見她神色,越發得意,正想大施淫猥,身旁一名衣帶繡金的老者忽道:“秀少主,部主命我等擒拿穀神通的妻女,卻沒吩咐少主別的。” 沈秀眉頭大皺,目有惱色,瞥那老者一眼,再瞧其他弟子,大多數一臉不以為然,當即眼珠一轉,笑笑起身,說道:“吳長老,我與施姑娘鬧著玩呢。”說著轉過身來,笑嘻嘻地道:“谷夫人,只剩你啦。” 施妙妙聞言一驚,轉眼望去,但見谷萍兒也被幾匹緞子裹成粽子也似,見她望來,流淚道:“妙妙姐,都怪我害了你。” 施妙妙見她自責,不覺苦笑,心道:“這會兒說這些話又有什麼用,怕只怕,落到這些惡人手中,便求一死,也不得清白……”心頭驀地閃過谷縝的笑臉,胸中劇痛,兩行熱淚滾落雙頰。 那兩名東島弟子武功雖強,較之施妙妙卻差了不止一籌,此時不覺對視一眼,均有拼死之心,各自拔出刀劍,護在白湘瑤兩側。白湘瑤搖了搖頭,說道:“楊青,鄭自然,放下兵刃。”二人一愣,大覺不解,但既有令,也不敢違背,噹啷兩聲,拋下刀劍。 沈秀亦是奇怪,笑道:“谷夫人要親自出手麼?很好很好,沈某正想領教。”白湘瑤微微一笑,搖頭道:“哪裡話,沈公子少年英俊,奴家一介弱女子,豈敢以卵擊石,冒犯虎威。” 眾人越發糊塗起來,沈秀笑道:“小子愚鈍,還請夫人明言。”白湘瑤道:“還用說麼?事已至此,奴家也只有任憑沈公子處置啦。”說話間,眼波流轉,如水光漣漣,沈秀瞧在眼裡,癢在心裡,聽到“任憑沈公子處置”一句,更是筋骨酥軟,身子也輕了幾斤,哈哈笑道:“夫人果真是長了幾歲,甚識時務。” 白湘瑤微微笑道:“奴家雖然任憑處置,卻有一言相告,沈公子要不要聽?”沈秀笑道:“請說,請說。”白湘瑤收斂笑意,徐徐道:“拙夫性子不是很好,若我娘兒們受了委屈,只怕不但天部覆滅,西城除名,沈公子想得一俱全屍,也很不容易。”她神態溫柔,言語淡定,但不知為何,話中之意卻令沈秀心頭突地一跳,乾笑道:“夫人言重了,谷島王威震寰宇,小子素來敬畏,只要夫人小姐不與小子為難,小子又豈敢讓令母女受半點委屈。” 白湘瑤點點頭,道:“既如此,我隨你去見沈舟虛便是。”楊青、鄭自然聞言大驚,失聲叫道:“夫人。”白湘瑤搖頭道:“眼下形勢,彼強我弱,若是爭鬥,徒添死傷。你二人速速離開,告知島王,神通自有主張。” 楊、鄭二人均露出悲憤之色,站立不動。白湘瑤驀地秀目一寒,叱道:“還不快走?”二人淚如雨落,雙雙一揖,轉身便走。沈秀有意讓消息傳出,震懾東島,是故笑吟吟任其離開,並不阻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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