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黑貓嶺詭秘事件

第3章 第二章西醫診所中的密室命案

黑貓嶺詭秘事件 庄秦 9203 2018-03-22
火勢越來越大,王大爺領著陳郎中、李莫展和農戶們退出了塔樓外。 火光中不時傳出木頭燃燒時發出的劈啪聲響。一想到張禿子還在火場中尋找那張李大善人留下的“難得糊塗”,王大爺就不由得感到心裡一陣陣絞痛。要是為了那十塊大洋送了張禿子的命,那他王大爺就是害死張禿子的罪魁禍首。反正已經請來了省城的神探趙麻子,就算找不到那張條幅又有什麼關係? 就在王大爺不停自責的時候,塔樓的大門突然衝出了一個被火團裹著的人,懷裡抱著一副裝裱過的殘缺字畫,渾身黑黢黢的,眉毛都被燒焦了。 這個人正是張禿子。那副“難得糊塗”被他找到了,不過條幅的大部分都被火焰吞噬了,留下來的只剩下一個寫著李大善人落款與印章的紙角。不過,在李大善人的印章下,果然有一個很小的指印,黑黑的,正是嬰兒時代的李莫展留下的那個指印。

為了救出這張條幅,張禿子渾身受了嚴重的燒傷,遍體鱗傷,痛得躺在地上連聲慘叫。幸好陳郎中在,他連忙讓人抬著張禿子,送到他的西醫診所去。而這時保安團的團丁們在聽到王大爺的哨音後,終於趕到了李家大宅,正忙著救塔樓的火。 陳郎中的西醫診所就在鎮公所旁,也是租了王大爺家的屋子。事實上,用來做西醫診所的這間房,原本是王家宅子的一間廂房。自從租給了陳郎中,就閉了宅子裡的那道門,在靠近長街的那面破牆開了一扇門。 安置好張禿子,上完了藥膏,又打了一針盤尼西林和安眠針後,陳郎中吩咐留下一個農戶,幫忙照看受傷的張禿子。然後他出了診所,轉個角之後,走進了王家大宅。 都已經是深夜了,他還沒吃晚飯,剛才王大爺託來了口信,讓他忙完後過去吃頓便飯。

等他來到王家宅子的大廳,看到廳里站著幾個人,分別是王大爺、李莫展、貨郎許常德、開包子舖的李二娘,還有幾個鎮子裡叫得出名字的農戶。在廳裡的正中,擺著一張朱漆圓桌,桌上鋪著那張殘缺的條幅,條幅旁,還有一張白紙,白紙旁擺著一盒印泥。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張條幅上。 王大爺一看到陳郎中來了,立刻朗聲說道:“郎中,你終於來了。好了,證明人都來齊了,我們現在可以請李先生落下指印,然後對照條幅上的指印,驗證他的身份。” 陳郎中這才明白,原來王大爺請他來吃晚餐是假,讓他來驗明李莫展身份,才是真正的用意。 李莫展微微笑了一下,當著眾人的面,伸出了一隻手,露出了拇指。他將拇指在印泥中按了一按,抬起手,在落在了白紙上,再提起手。白紙上結結實實留下了赫然一個指印,然後李莫展畢恭畢敬向後退了一步,擺了擺手,示意請王大爺上前一觀。

王大爺抱了抱拳,說道:“李先生,多有得罪了。”他上前一步,拾起了桌上的白紙,放到那張殘缺的條幅前,彎下腰,眼睛湊攏了兩個指印上,細細比對了起來。 良久,他終於直起了身,頓了一頓,高聲說道:“的確!兩個指印完全相同,沒有半點出入!我可以確定,這位李先生就是李大善人的親生兒子李莫展!” 王大爺將兩張白紙逐一遞給了其他幾個人,每個人看了之後,都點著頭確定了李莫展的身份。許常德的臉色甚是難看,他知道自己今年收穫後娶媳婦的願望徹底落空了,看完之後,他把白紙重重放在了圓桌上,就想要轉身離開。沒想到李莫展卻突然說了一句:“常德兄弟,麻煩你給眾位鄉親帶個話,簽了契約後,今年的租子就不收了,就算我李某人回鄉的一點見面禮。”

許常德頓時一驚,顫聲問道:“李少爺,你說的都是真的?” 李莫展點了點頭,說:“是的,我說的都是真的。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我準備馬上重建李宅,還需要各位鄉親來幫襯幫襯。修房子的材料我自己花錢買,但是畢竟如今不比以往,我手上的現錢也不活絡,重建宅子的勞力就得請各位佃戶來出了。”李莫展說道,他又補充了一句,“當然,重新修成以前的規模,也就沒那個必要了。我只要簡簡單單的一幢房子,修堅固一點,只要能防範劉鬍子的攻打就行了。” 許常德心裡盤算了一番之後,心想農戶們缺的是銀元,勞力卻是永遠都不會欠缺的。佃了李家田地的農戶,至少有三百戶,每家出一個人幫李少爺修房子,就算修一幢堅固的碉樓,也花不了幾天的工夫。只要能省去一年的租子,出點勞力又算得上什麼?

於是他連聲應承,滿面喜色地衝出了王家宅子,迫不及待想要把這個消息告訴給等在長街上的鄉親們。 李二娘和另外幾個鎮裡的人出了王家大宅,王大爺趕緊招呼李莫展和陳郎中去飯堂吃飯。飯堂中,王嬌嬌已經準備好了一桌子的飯菜。她早就從團丁的口中得知了今天夜裡李莫展一槍退敵的事蹟,所以端菜的時候,她不時地打量著這面目儒雅的李莫展,臉上微微泛起一朵桃花。 不知道為什麼,看到眉宇中露出羞澀的王嬌嬌,陳郎中忽然感到了一陣沒有來由的失落。過去王大爺有心撮合他與嬌嬌的時候,陳郎中老是顧左右而言他,有意繞開話題。可現在身邊多了英俊瀟灑能文能武的李莫展後,他卻覺得心中鬱結,很是不舒服。 王嬌嬌下廚親手做好了一大桌菜,花生豬手煲、醬豬臉、清炒筍尖、青椒牛肉絲、四喜丸子、清燉老母雞湯,雖是幾道簡單的家常菜,但卻做得很是雅緻,滿屋都是四溢的香氣。

坐在桌邊,李莫展道了一聲謝後,就埋下頭吃起了飯菜,一句話也沒說。屋裡的氣氛頓時顯得有點尷尬。王大爺咳了一聲嗽後,才打破了屋裡的寧靜。他問:“莫展啊,你真的決定不收這一年的租子了?” 李莫展點了點頭,說:“是的,我回來了,自然應該為鄉親佃戶們送上一點福祉才行。” “那你重建李宅,也沒必要只修一幢房子呀。就算修一幢固若金湯的碉樓,那也顯得太寒酸了。莫展,我還是建議你修個院子,就算沒以前的規模大,也不能掃了你父親的面子!要是手頭緊,我可以藉給你。可惜以前為你們李家設計大宅的圓通法師,如今變得又聾又啞又瞎,躲在藏龍山山腰的歸來寺裡不出來了,不然我一定請他來為你重新設計房屋。” 李莫展笑了笑,說:“不用了,我的心意已決。只要有幢讓自己覺得舒服的房子,再在原來的宅院裡種點自用的果蔬,那就足矣了。”

見李莫展如此說來,王大爺也不好再說什麼了。 而陳郎中忽然插了一句話,問道:“李先生,修了房子後,您又準備做點什麼呢?總不能整天呆在宅子裡吧?” 李莫展望了一眼陳郎中後,說:“下一步的計劃我還暫時沒有定好,不過,等房子建好後,我準備為死去的父親和家人辦一場法事,平息他們未化的怨氣。”他又轉過頭,向王大爺問道:“王鎮長,您剛才說,藏龍山里有個圓通法師,您能請他來為李家死去的所有人做一場法事嗎?” 圓通法師是在十年前出家為僧的,也就是王大爺結束省城的袍哥生涯,回到黑貓嶺的那一年。在出家之前,他叫朱嶺南,是個技藝高超的泥瓦匠,建房子修房子是一等一的好把式。他還精通風水,為庭院設計佈局,李家以前的大宅和王大爺的宅子,都是他設計後主持修建的。

就在那年,朱嶺南監督工匠建好了王大爺的宅子後,忽然看破紅塵,遁入了空門,一個人住進了藏龍山里廢棄多年的空寺,自取法號為圓通。圓通將多年積蓄全部拿了出來,為空寺重塑了佛像,並為寺廟取名為歸來寺。 在他削髮為僧的那一天,在密室裡用金針刺入自己的眼睛、耳朵,並喝下了啞藥。按他之前的說法,要想安心伺佛,一定要斷絕所有塵世的雜念與牽掛。只有又聾又啞又瞎的僧人,才能全心全意地伺候佛祖。 十年來,全靠王大爺和李大善人的接濟,圓通才在歸來寺中活了下來。儘管土匪劉鬍子的窩子也在藏龍山里,但劉鬍子從來沒為難過圓通,偶爾還會為圓通送一點山里的珍蘑竹筍。就連王大爺和李大善人派去給圓通送米送面的下人,也沒受過劉鬍子的騷擾。

所以黑貓嶺的鄉民都戲稱,藏龍山半山腰的歸來寺,是一道界線。歸來寺以下,歸鎮長王大爺管轄。只要過了歸來寺,那就得劉鬍子說了算。 現在的圓通自然是不能再主持修建房子了,但每逢黑貓嶺鎮上死了人,鄉民還是會請他下山來主持葬禮做法事。就算他說不了話,也看不見東西,但只要他穿著大紅袈裟站在黑貓嶺的祠堂裡,敲一敲木魚,就能讓鄉民們感覺到佛祖的慈悲為懷。 李莫展提的這個要求,王大爺自然能幫忙滿足。他答應,只要李莫展定好了辦法事的時間,他就派宅子裡的下人去歸來寺請圓通法師過來。 當天夜裡,李莫展住在了王家宅子裡的偏院裡,就挨著陳郎中的西醫診所。不過,偏院的廂房,門是朝著宅子裡面開的,這多多少少又讓陳郎中感到些許的不順氣。

那一夜,陳郎中睡得很不踏實。朦朧中,他夢見了一具只剩一層皮包裹著的干枯骨架,晃晃悠悠向他走了過來,每走一步,骨架就喀喇喀喇作響。骨架的臉就像一具乾屍,根本看不出他長什麼模樣。它在陳郎中的面前,停下了腳步,兩片乾涸的嘴唇嗤啦一聲之後,張開了,露出醜陋殘缺的牙床,還有一根蠟黃色滿是褶子的舌頭。 陳郎中在睡夢中,大聲驚呼:“你是誰?你要幹什麼?”但他很快就反應了過來,這骨架就是今天下午在野狗溝旁的小樹林裡,發現的那具無名男屍。他連忙顫聲說:“求求你,冤有頭債有主,誰害了你,你就去找誰吧,千萬別來找我!” 那骨架嘿嘿笑了一聲,還是不走,卻嗤啦嗤啦倒吸起氣來。剎那間,它就像縣城廟會時手藝人賣的西洋氣球一般,全身鼓脹了起來,就連一張緊貼著骷髏頭的臉皮,也漸漸充盈了起來。 這張臉慢慢變得清晰,浮現在陳郎中的面前。這是一個年輕的男人,眉清目秀,兩眼中帶著一絲英豪之氣。他直視著陳郎中的眼睛,一言不發,只是陰惻惻地笑著,笑得陳郎中只覺毛骨悚然,兩塊蝴蝶骨之間的背心正中不停滲出細細密密的冷汗。 年輕人終於停住了笑聲,他輕輕呼出了一口氣,臉上的肉立刻就癟了下去,就像被刺了一刀的魚肚一般,變回了蒙在骷髏上的一層皮。但只是片刻,他又嗤啦吸了一口氣,又變成一個有著完整軀幹與肉體的年輕人。 不過,這一次他的模樣和剛才那一次有了很大的不同。這一次,他的臉竟然變成了李莫展的模樣。 骨架不停呼氣吸氣,他的模樣也變來變去。一會兒是一個不知名的年輕人,一會兒又是李莫展。兩張臉輪換交替,又重合在一起,變成一張陰森可怖的虛影,身體的輪廓就像霧氣一般擴散,最終籠罩住了身處夢魘之中的陳郎中,讓他手足無力無法動彈。 清晨,陳郎中終於渾身冷汗醒了過來。他鑽出被窩的時候,初冬的寒冷令他禁不住打了個寒顫。當他想起昨天夜裡做的那個有著詭異骨架的噩夢,他顫抖得更厲害了。 因為夢魘的關係,他感覺雙手有些麻木。揉了揉手腕後,他走出了臥室。 陳郎中的西醫診所一共有四間房,一間診室,一間藥庫,一間病房,還有一間臥室。 張禿子在塔樓的火場裡身受重傷之後,全身敷了藥膏,注射了抗炎的盤尼西林和鎮靜的安眠針之後,躺在病房裡。陳郎中還請了一個鄉民幫著在病房裡照看張禿子。 當陳郎中走到病房外的時候,忽然又想到了那個令他恐懼到極點的噩夢。他心中不禁泛起了一個古怪的念頭,難道是那個死在野狗溝小樹林裡的無名男屍的冤魂,趁著寒夜向他託夢來了? 冤魂到底想要告訴他什麼?那兩張不斷重合的臉,是不是在提醒他,李莫展和小樹林的男屍有著非同尋常的關係? 陳郎中不由得懷疑起李莫展的身份。但昨天那兩張白紙,他也仔細檢查過了,兩個指印除了大小之外,確實沒有其他任何不同,李莫展就是李大善人的親生兒子。 那問題出在哪裡呢?如果李莫展是假的,那麼最初那張有著他幼年時指印的“難得糊塗”就是假的。可塔樓已經封存了三個月,那副“難得糊塗”又是張禿子冒著生命危險從塔樓火場裡救出來的。要是條幅是假的,那麼如果不是三個月前塔樓裡的條幅被人換了,就是張禿子作了假,用一張假的條幅換了原來的條幅。 陳郎中頓時心中豁然開朗。難怪張禿子救出的條幅,大部分都被毀損了,只留了李大善人的印章和那個指印。世上哪有這麼巧的事?李家大宅被劉鬍子一把火毀掉之後,王大爺曾經親自帶著保安團清理了火場,並沒有在廢墟中找到李大善人的印章。說不定在救火的時候,被別有用心的人撿去後,與李莫展共同設下了一個局,而張禿子也一定是李莫展的同黨。 想通了這一點,陳郎中的氣也順了。他決定好好盤問一下張禿子,他知道西洋安眠針有一種功效,只要掌握好分量,病人就會處於半睡眠的狀態。在這個時候,只要問病人甚麼,他都會如實回答,就算是最隱秘的問題,也不會有半句虛言。 陳郎中決定去一趟鎮公所,把王大爺請過來,當著他的面審問張禿子,自然不容得王大爺不信。 聽了陳郎中的話,王大爺半信半疑地跟著陳郎中來到了西醫診所。他不踏實地問:“那西洋安眠針真有這麼好的效用?”陳郎中答道:“在西醫理論中,這是完全有可能的。聽說省城的神探趙麻子就是這麼辦案的,所以才破獲了那麼多大案要案。” 王大爺頓時感了興趣,他低聲說:“要是真的有效,你送我一點安眠針,並且給我說說用法。以後鎮子裡要是出了什麼案子,我就用這個辦法來拷問犯人!” 言語之中,兩人已經走到了病房門前。陳郎中拿出鑰匙正準備開門的時候,才看到門鎖掛在了門板外,他才恍然大悟,昨天夜裡張禿子和那個照看他的鄉民都在病房裡的,當然不能從外面把門鎖上。陳郎中啞然失笑,伸出手來,推了推門,沒想到門板卻巍然不動,根本就推不開。 “咦?!門從裡面反鎖了?”陳郎中詫異地說道。話音剛一落下,他忽然聽到了一聲貓叫。 “喵嗚——” 貓叫聲竟是從病房里傳出來的。 王大爺不禁驚聲問道:“怎麼回事?你在病房裡養了貓?” 陳郎中搖頭,答道:“我最怕亂竄的貓狗打爛藥瓶,所以從來不准這些小動物入內。大概是那個照看張禿子的鄉民帶了貓進來吧,還從病房裡鎖上了門。”他的心裡還是感覺到一絲不快,按照西醫的理論,病房裡要盡量保持潔淨,不然張禿子身上的燒傷處會感染,到時候會更加難以治療。 就算張禿子是陳郎中心目中潛在的陰謀同黨,但他也是一個病人。在西醫師的眼中,病人就是病人,就算是個歹人,也一樣是需要救治的病人。 陳郎中拍了拍門,大聲叫道:“開門!我是陳郎中!”但是屋裡卻一點動靜也沒有。 因為陳郎中的拍門,門板微微翕開了一條罅隙。驀然之中,一股淡淡的騷腥氣味從病房裡洩了出來。 這氣味是如此熟悉,陳郎中確定,自己以前一定在什麼地方嗅到過這樣的騷腥味。他很快就想起了,他昨天下午臨時充當仵作,在野狗溝旁的小樹林驗那具無名男屍時,曾經嗅到過一模一樣的氣味。當時,氣味是從那具男屍的皮膚下散發出來的。 陳郎中心中驀地湧出一團疑雲,一種不詳而又恐怖的感覺席捲而至,洶湧得幾乎將他淹沒。他發了狂地抬起腿,一腳踹在門板上。他的氣力是如此之大,門板竟然被他一腳踹開了。門板向內倒塌,落地的時候騰起了一團淺淺的塵土。 幾乎與此同時,一隻有著赤紅眼睛的黑貓忽地從病房裡衝了出來,正好撞在陳郎中的小腿上。黑貓的肚子鼓鼓囊囊,嘴角還沾有一絲嫣紅的血跡。它“喵嗚”大叫了一聲,恍若嬰兒的啼哭聲,然後就一溜煙跑出了西醫診所。 病房裡的病床上沒有人,床下只有一團怵目驚心的血泊,顏色紅得刺眼。血泊中,躺著張禿子的屍體,陳郎中是從屍體上包裹著的藥膏看出這是張禿子的,除此之外,再也沒有任何辦法能確定這就是張禿子。因為,張禿子現在也變作了包裹在乾枯骨架上的一層皮。 張禿子一處裸露在藥膏外的人皮上,有一道貓爪劃出的血洞,他的血肉與內臟都化作了烏黑的肉糜,從這個血洞滾落了出來。地上的血泊旁,還有無數梅花花瓣一般的腳印。不用說,這都是剛才那隻黑貓留下的。 而那個照看張禿子的鄉民卻不見了,病房裡根本沒有了他的踪影。 “一定是那個你請來照看張禿子的鄉民殺死了他!”王大爺駭然叫道。 “可是,他殺了人後,又是怎麼離開的?”陳郎中儘管心中驚懼不已,但還是深吸一口氣後,鎮定下來,梭巡了一眼屋裡的情形。剛才,病房的門是從裡面反鎖上的,而且為了防盜,牆壁上的四面窗戶上都安了鐵製的欄杆柵條,柵條極密,也極兼顧,就連貓都鑽不進來,更不用說有人可以從欄杆的縫隙中翻出去。 不僅不知道那個鄉民殺了人後是怎麼逃出病房的,病房中還多了一隻來歷不明的黑貓。忽然間,陳郎中心中暗暗生出一個奇怪的想法。難道那個鄉民殺了人後,變成了一隻黑貓,然後用貓爪劃開了張禿子的胸膛,吃盡了滾落出來的血肉內臟?他不禁想到剛才那隻黑貓滾圓的肚子與嘴角邊的血跡,頓時感到一陣氣悶,嘔吐的感覺油然而生。 幸好,他還沒吃早飯,所以只是乾嘔了一聲之後,就撫著胸口平靜了下來。而這時,他看到王大爺忽然睜開了低垂的眼簾,眼中爆出一道精光。王大爺蒼白著一張臉,顫聲說道:“一定是黑貓奪魄!” “什麼是黑貓奪魄?”陳郎中詫異地問道。 王大爺沉吟片刻之後,才語氣緩慢地說道:“郎中,難道你沒注意到,在我們黑貓嶺的鎮子上,從來沒有哪家哪戶餵養了黑貓?” 黑貓嶺鎮裡,很多人家裡都養了貓,畢竟鄉村里老鼠多,只要養隻貓,起碼能讓家裡不遭受老鼠的騷擾。不過,確實沒有一家一戶有人養了黑色的貓。鎮外的森林裡倒是有不少黑貓,但那都是流浪的野貓,只要出現在鎮裡,立刻就會被鎮上的鄉民們拿著笤帚棍棒趕出黑貓嶺。似乎整個黑貓嶺的人都很討厭黑貓,甚至可以說,有些恐懼黑貓。 事實上,對於黑貓的恐懼,是從十年前開始的。 那時是民國二十三年,當時黑貓嶺的鎮長還是羅清江,人稱羅大爺。羅大爺是方圓幾十里的首富,兒子在蔣委員長的隊伍里當團長,有槍有炮,雖然離黑貓嶺很遠,但藏龍山的土匪卻頗為忌憚,從來不敢到鎮上來滋事。 羅大爺餵了隻黑貓,小名叫三三,渾身黢黑,沒有一根雜毛,只有一雙眼睛血一般紅。羅大爺很是喜歡這只叫三三的黑貓,走到哪裡都抱著。三三很聰明,在羅大爺的調教之下,還學會了很多只有狗才能學會的事,比如羅大爺叫一聲趴下,它就會立刻趴下。而平日,三三也在鎮里和其他貓一起嬉戲,不過說來也怪,三三隻和渾身黢黑的黑貓一起玩,其他顏色的貓,它根本理都不理。 那時候,縣城的郵差老頭每個月都會騎著自行車沿著官道來到黑貓嶺鎮,給羅大爺郵來他兒子寄的書信。而羅大爺調教三三學會最得意的一個本事,就是在縣城郵差老頭到來的那一天,他只要吹一聲口哨,三三就會飛奔到鎮口,等著郵差。郵差老頭看到三三後,知道這是羅大爺的心愛之物,就會彎下腰,把羅大爺兒子的信擱在三三的嘴邊。三三馬上就喵嗚大叫一聲,然後叼著信跑回鎮公所。 那一年農曆十月,也是初冬的季節,到了郵差老頭送信的那天,三三又等在了鎮口。午時的時候,三三叼著信回到了鎮公所。羅大爺從三三嘴縫裡取出了貓牙叼著的信件,然後攤開了手,三三猛一蹬地,如往常一般躍進了羅大爺的懷裡。 羅大爺撕開了信封,看了一眼信紙上的內容,頓時身體劇烈地抽搐了起來,頭暈眼花,差點一頭摔在了地上。信裡的內容是,他的兒子羅團長在前線以身殉國了,一顆砲彈落在團部裡,他的大半個腦袋都被彈片削了下來,白花花的腦漿流了一地。 羅大爺只感天旋地轉,三三還在他的懷裡撒嬌般喵嗚叫著,羅大爺突然大聲叫道:“該死的三三,都是你帶來的壞消息!”他抓著三三後頸上的皮毛,高高舉了起來,然後用盡全身氣力,將三三擲在了地上。 “砰”的一聲,三三落在鎮公所那用三合土打成的堅硬地面上,腦袋先著地的,頓時頭上裂了個大口,血和腦漿同時迸了出來,當場就喪了命。 而這時,大概是三三尸首的血腥氣息瀰漫了出去,羅大爺只聽到鎮公所外傳來一陣雜亂的貓叫,一群黑貓不知從哪裡突然竄進了鎮公所中,向羅大爺撲了過來。無數隻貓爪抓向了羅大爺的臉,不一會兒,羅大爺的臉就被抓出了一道道傷痕,鮮血直流。他想掙扎,可竄進鎮公所裡的黑貓卻越來越多,它們圍住了倒在地上的羅大爺,用爪抓、用牙咬。 鎮公所外的保安團團丁聽到了羅大爺的慘叫,提著盒子槍衝進鎮公所,看到滿屋的黑貓,還有倒在地上鮮血直流的羅大爺,趕緊朝著天花板放了一槍。黑貓聽到槍響後,受到了驚嚇,頓時一哄而散。這時候,這個團丁看到了血泊中的羅大爺,他頓時忍不住彎下腰大口大口嘔吐了起來。 此時的羅大爺,已經變成了一具森森的白骨,上面還存留著一絲絲血肉和襤褸的布條。他身上幾乎所有的血肉和內臟都被這群黑貓噬咬掉了。 羅大爺被黑貓吃掉的消息,就像長了腳一樣,馬上傳遍了整個黑貓嶺。鎮上的居民恐懼了起來,他們發現長街上果然出現了無數只渾身黢黑的貓,眼裡全泛著赤紅,神情詭異地在青石板上飛快跑過。而羅大爺兒子的死訊,則以更快的速度傳到了更遠的地方。 那天夜裡,藏龍山里的土匪殺到了黑貓嶺,洗劫了整個鎮子。除了戒備森嚴的李家大宅之外,其他所有人家全都被搶光了所有值錢的家當。鎮口的歪脖子榕樹上,倒掛著羅大爺的白骨。 後來,黑貓嶺鎮上的鄉民們都說,要是羅團長的死訊是郵差老頭親自送到羅大爺手裡,那個慈眉善目的老頭一定會開導開導羅大爺,勸他節哀順變。那樣的話,羅大爺就不會把心中的怨氣發洩在黑貓三三的頭上。如果黑貓三三不死,它的那些黑貓朋友就不會衝進鎮公所里為它報仇,咬死羅大爺。要是羅大爺不死,憑他的威望,還能在土匪進犯的時候組織起鎮裡的保安團,與土匪一決生死。 如今鎮子遭了災,說來說去,都是黑貓三三的錯。 從此之後,鎮裡的鄉民們開始痛恨起所有黑貓。餵養了黑貓的人家,將自家的黑貓扔進了鎮外的水井裡。而那些在長街上游蕩的黑貓,則被鄉民們用火銃斧頭追趕著,逃入了鎮外的森林裡。 原以為那些逃入森林的黑貓自生自滅,過不了多久就會消失殆盡。沒想到森林裡的黑貓卻越來越多,它們互相交配,繁衍生息,很快就成了森林新的主人。 鄉民們也曾帶著武器進入森林,剿殺那些黑貓,可不管怎麼剿殺,還是無法減少黑貓的數量。人與黑貓,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偶爾要是有落單的鄉民進了森林,就會遭到黑貓的攻擊,變成一具只粘連了一點皮肉的白骨。 有人說,森林裡的黑貓已經成了精。還有人說,那些黑貓甚至可以幻化為人形,殺人吃人只是為了奪取人的魂魄,以便它們修煉成妖。 就是在鄉民們與黑貓爭鬥得最為激烈的時候,王大爺回到了黑貓嶺。那時,藏龍山的土匪還常常進犯群龍無首的黑貓嶺,每次都可以滿載而歸。王大爺回來的路上,遭遇了土匪,雖然殺了不少匪徒,但他的妻子卻死在了土匪的手裡,這讓他無比悲痛。 王大爺是混過袍哥的人,手裡又有些銀元。他讓鄉民們暫時放下對黑貓的仇恨,買來了三八大蓋和盒子槍,重新組織了黑貓嶺的保安團,在鎮口建起了瞭望塔與碉樓。自從王大爺回了黑貓嶺後,土匪連續攻打了好幾次,都被王大爺打得個落花流水,鎩羽而歸。 鄉民們見著了王大爺的好,也就擁護他做了鎮長,一做就是十年。 這十年裡,王大爺讓土匪不再敢接近黑貓嶺,讓鄉民們好好種地,休養生息,還建立了逢五趕集的製度。鄉民們的日子漸漸變得好了起來,也就淡漠了與黑貓的仇恨。現在森林的黑貓已經不再主動攻擊進了林子裡的鄉民,即使有人落了單,也能安全穿越森林。偶爾還會有幾隻膽大的黑貓靠近了鎮子,王大爺也不讓鄉民們拿火銃殺貓,只是讓人點上一掛鞭炮,驅趕走了就行。 自從前一天在野狗溝旁的小樹林看到吞噬無名男屍血肉的黑貓後,王大爺心中就有了不好的預感。他猜會不會是兇惡的奪魄黑貓又回來了?但當時他還不能肯定,可現在看到張禿子離奇死亡後的情形,卻不能不讓他做出了最終的判斷。 要知道張禿子是在一間從裡面鎖上的密室裡被殺的,原來那個照看張禿子的鄉民莫名其妙不見了,病房裡卻多了一隻黑貓,黑貓又啃噬了張禿子的血肉。這不用奪魄黑貓來解釋,又能用什麼來解釋? 就在他黯然神傷的時候,忽然聽到西醫診所外傳來了團丁的叫聲:“王大爺!王大爺!您在哪裡?”聽聲音,正是他派到省城去請神探趙麻子的那個親信。 王大爺頓時臉上露出瞭如同獲救般的神情。只要趙麻子來了,再大的麻煩也能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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