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國家陰謀2·英國刺客

第14章 第十三節

天亮後一個小時,加百列開車穿過瑞士國界,進入意大利境內,他很久沒有因為離開一個地方而這麼高興了。車子向米蘭駛去,安娜在副駕駛座上睡覺,似乎在做噩夢,腦袋不安分地動來動去,好像內心正上演著激烈的鬥爭。等她終於掙脫噩夢,睜開眼睛時,她就跟完全不認識加百列似的,瞪大眼睛看著他,一副錯愕的樣子。不一會兒,她又閉上眼睛,沉沉地睡去,繼續在那無邊的噩夢中掙扎。 車子開到路邊一家咖啡館門口停了下來,兩人下去吃了點東西。他們點了煎蛋捲和麵包,就著白咖啡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其間一句話也不說,就像一對餓昏了的情侶。快到米蘭的時候,兩人最後一次核對了一下事先訂好的計劃,安娜坐飛機回里斯本,加百列則繼續開車去羅馬。到了機場,加百列在航站樓前停了車。 “你走之前,我還有件事情想問。”他說。

“你想知道我為什麼沒有告訴警方藏畫失竊的事吧。” “嗯,是的。” “答案很簡單,我不信任他們。要不然我也不會回你電話,更不會把你帶去藏畫失竊的地下室了,”說著,她握住他的手,“我不信任瑞士警方,艾隆先生,你也不應該信任他們。這個回答你滿意嗎?” “暫時滿意了。” 安娜下了車,消失在航站樓裡。她身上的香水味縈繞在車裡,久久不去,就像困擾著加百列的那個問題——為什麼一夥職業藝術品竊賊花了那麼大力氣偷走了一批私人藏畫,卻唯獨把拉斐爾的作品留在了客廳裡呢? 羅馬秋意濃濃,空氣中混雜著苦咖啡、煙熏肉、橄欖油爆香蒜頭和落葉的氣味。加百列在波各塞公園對面的一家小旅館裡開了個房間。站在房間的窗前,樓下是一座小小的庭院,庭院裡有座不噴水的噴泉,女士們打著遮陽傘在外面走著。加百列爬到床上,一躺下就睡著了。

他已經很久沒有夢到當年的那起慘案了,但是今天凌晨在蘇黎世發生的事情冥冥之中喚醒了他潛意識裡的某些東西,令他再一次夢到了維也納。和以往夜夜出現的夢境一樣,一開始,妻子上了他的車,準備帶孩子出門。他幫後座上的兒子係好了安全帶,全然不知已經把孩子綁到了炸彈上。那顆炸彈是巴勒斯坦的一個仇家放到車上的,目的是讓他家破人亡。他吻別了愛妻,跟她說了人生當中的最後一句晚安,便走開了。不一會兒,車子突然爆炸,他趕緊轉過身去,狂奔起來。在夢裡,他花了幾分鐘的時間才跑到車邊,但實際上,這段距離只有幾碼而已。等他找到兒子時,兒子已被炸得粉身碎骨。前排駕駛座上坐著一個女人,她已經被烈火燒得焦黑。和以前的夢境不同的是,這次身陷火海裡的女人不是他的愛妻莉亞,而是安娜·羅爾夫。

他終於強迫自己醒了過來,醒來時出了一身冷汗,被單已經濕透了。他看了看懷錶,發現自己已經睡了十二個小時。 他洗了個澡,穿上了衣服。外面天已經大亮,一朵朵蓬鬆的白雲在蔚藍色的天空中飄浮著,大街上吹著陣陣涼風。昨夜下了雨,人行道上還有—攤攤積水,強風吹過,水面上出現了一個又一個白色的小水泡。加百列步行去了威尼托街,在那裡買了份報紙,然後進了家咖啡館,邊吃早餐邊讀報紙。 一個小時後,他離開咖啡館,進了一間電話亭,憑記憶撥了一個號碼。等了很久,電話終於接通了,對方似乎有些遲疑地問道:“你好,請問有什麼事嗎?” 加百列自稱史蒂文斯,這是他工作時用的名字。他說想跟貝克先生在因德拉波餐廳吃個午飯。對方遲疑了一會兒,接著電話里傳來嘈雜的轉接聲,聽起來像是瓷器被打破的聲音。過了一會兒,電話又通了。

“貝克先生說沒問題。”說完,電話咔嚓一聲掛斷了。 加百列等了兩天。他每天早早地起床,先去波各塞公園寂靜的林蔭道上跑幾圈,然後走路去威尼托街喝咖啡。那條街上有家咖啡館是由一個漂亮的褐髮女郎打理的。第二天,他注意到店裡有個穿著黑色長袍的神父很眼熟。加百列一時想不起在哪裡見過這個人。結賬時,他發現褐髮女郎在賬單背面留下了她的電話號碼。加百列抱歉地笑了笑,走時將賬單留在了吧台上。神父仍待在咖啡館裡。 那天下午,加百列花了很長一段時間觀察自己有沒有被人跟踪。他流連於羅馬大街小巷的教堂,不停地觀賞各種各樣的壁畫和祭壇畫,直到脖子累到酸疼難耐了為止。他幾乎可以感覺到恩師翁貝托·孔蒂站在自己身邊諄諄教誨的樣子。孔蒂和阿里·沙姆龍一樣,都認為加百列卓有天賦,因此對他器重有加。當加百列還是個學徒的時候,孔蒂總是時不時跑到他住的那家破敗不堪的小旅館,把他拉到夜色瀰漫的威尼斯到處看畫展。孔蒂評價一幅畫就像評價女人一樣——“瞧瞧人家那用光、那技法,還有那雙手。噢,我的天哪,那雙手簡直是太絕了。”

加百列在威尼斯的鄰居是個巴勒斯坦人,叫賽義卜。他是個體型瘦削的知識分子,經常寫些言辭激烈的詩歌和小冊子攻擊以色列,說以色列人是納粹黨。每次看到賽義卜,加百列就會想起“黑色九月”在意大利的行動組長阿卜杜拉·茲威特——這個人已被他在羅馬安娜巴利亞諾廣場的一處公寓樓梯井裡暗殺了。 “我是一個特別行動小組的成員,羅爾夫小姐。” “什麼樣的特別行動小組?” “一個反恐小組,專門負責追踪暴力襲擊以色列的人。” “巴勒斯坦人?” “大多數情況下,是的。” “找到恐怖分子後,你會做什麼?” 加百列沉默了…… “告訴我,艾隆先生,找到恐怖分子後,你會做什麼?” 每到夜深人靜時,賽義卜就會像茲威特的幽靈一樣來到加百列的房間,手裡總是拿著一瓶廉價葡萄酒和幾支法國香煙。他一進門就盤腿坐在地上,跟加百列長篇大論地講述巴勒斯坦人蒙受的苦難。猶太人!西方人!腐敗的阿拉伯政權!他們所有人的雙手都沾滿了巴勒斯坦人的血!每到這時,加百列只是一邊點頭附和,一邊毫不客氣地享用著賽義卜帶來的菸酒。有時候,他也會親自譴責一下以色列。這個國家撐不久的,加百列在一次令人難忘的發言中說道,最終,這個國家會在激烈的內部矛盾中走向末路,就像資本主義一樣。賽義卜聽完,大受感動,他還把這句話改了改,專門收錄在自己寫的下一篇文章裡。

加百列做學徒期間,沙姆龍允許莉亞每個月來看她丈夫一次。他們一見面,就會激烈地做愛。做完後,兩個人躺在單人床上,她每次都會懇求加百列回特拉維夫。莉亞來威尼斯的化名是伊娃,身份是一個在漢堡學社會學的德國人。每次賽義卜帶著紅酒和香煙前來造訪,她都會滿腹熱情地跟他講巴德爾-邁因霍夫集團和巴勒斯坦解放組織。賽義卜盛讚她魅力非凡。 “哪天你有空一定要去趟巴勒斯坦,看看那片神奇的土地。”他說。 “好啊,”莉亞說道,“哪天有空就去。” 加百列每晚在旅館附近的一家小餐館吃飯。第二天晚上,店主免費款待了他,好像對二十年來每週都會光顧小店的常客一樣。店主把他讓到廚房附近的雅座上,給他上了一盤又一盤開胃菜,直到加百列招架不住,連連求饒為止。接著端上桌的是意大利面、魚和各種各樣的甜點。喝咖啡的時候,加百列收到一張字條。

“這是誰給的?”加百列問店主。 店主攤了攤手,用羅馬人慣有的姿勢表達了他的困惑:“一個男的。” 加百列看了看字條,這張字條紙張普通,字跡陌生,沒有簽名,上面寫著: 隨著夜色漸深,天氣也漸漸轉涼,波各塞公園的樹林裡刮著陣陣疾風。加百列走了好一陣子——他先上了旅館所在的那條路,然後沿著威尼托街往前走,最後上了一輛出租車。他在舊城區的邊緣下了車。 加百列在狹窄的街道和寂靜的廣場上游逛了二十分鐘,確信自己沒有被人跟踪後,他走上了納沃納廣場。雖然寒意刺骨,廣場上依然人潮湧動,咖啡館里賓客滿座,街頭藝術家叫賣著廉價的畫作。 加百列慢慢地圍著廣場轉悠,他時不時停下腳步,一會兒觀賞一下華麗壯觀的噴泉,一會兒聽聽路邊的盲乞丐漫不經心地彈奏只有四根弦的吉他,他還往乞丐的籃子里扔了幾枚硬幣。身後有人在跟踪,他能感覺到這一點。

他往教堂走去,中途又突然折了回來。跟踪者此刻就在彈吉他的盲乞丐身邊圍著的那群人中。加百列走過去,站在他旁邊。 “你周圍沒有可疑的人了,”那個男的說,“進去吧。” 教堂裡空無一人,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香燭和熏香味。加百列穿過中殿,來到祭壇前。身後的門開了,鬧市的聲音傳遍了整座教堂。加百列回頭看了一眼,來者只是個前來禱告的普通老婦。 過了一會兒,門又開了。這次來的是個穿皮夾克的男子,他眼睛漆黑,目光敏捷——這就是拉米,沙姆龍的貼身保鏢。他跪在長凳上,用手在胸前劃了個十字。 加百列暗自好笑,轉過頭去,看著祭壇。門又開了,鬧市的聲音傳了進來。這一次,加百列根本就懶得轉過頭去看,因為他已經聽到了那熟悉的、鏗鏘有力的腳步聲,毫無疑問,來者就是阿里·沙姆龍。

過了一會兒,沙姆龍走到他身邊,抬頭望著祭壇。 “這是什麼,加百列?”他不耐煩地問道。沙姆龍沒有藝術鑑賞能力,在他的眼裡,世間的美莫過於兩種——策劃一起完美的行動,或者將敵人碎屍萬段。 “這些壁畫是拉斐爾偶然畫下來的。他平時只為教皇和教皇的親信創作壁畫,但這間禮拜堂的主人是個出身名門的銀行家,名字叫做阿戈斯蒂諾·基吉。拉斐爾把作畫的酬勞報給他時,基吉大怒,跑去找米開朗基羅評理。” “米開朗基羅怎麼說?” “他說拉斐爾本來可以報更高的價的。” “是我的話我肯定會站在銀行家那一邊。我們出去走走吧,待在天主教堂裡讓我渾身不舒服,”他僵硬地笑了笑,“小時候在波蘭留下了點心理陰影。”

他們沿著廣場的邊緣走著,機警的拉米跟在後面,就像沙姆龍的負罪感一樣如影隨形。他兩手插兜,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沙姆龍默默地聽著加百列跟他講羅爾夫家藏畫失竊的事情。 “她把這件事情告訴警方了嗎?” “沒有。” “為什麼?” 加百列把安娜跟他說過的話複述了一遍。 “為什麼羅爾夫老頭子要把這批畫秘密收藏起來呢?” “這種事情也不是沒有發生過。或許這批畫本身就是見不得光的。” “你的意思是說他是個藝術品竊賊?” “也不是說他是個藝術品竊賊,但有時候事情比你想像的更複雜一點。可能羅爾夫這批藏畫的來歷並不是那麼乾淨。畢竟,我們談到的是瑞士這個國家。” “怎麼說?” “瑞士的銀行金庫和地下室裡堆滿了歷史上劫掠過來的贓物,包括藝術品。可能我們說的這批藏畫根本就不是羅爾夫本人的財產。可以確定的是,不管偷走這批藏畫的人是誰,他們肯定有特殊的目的。如果只是為了錢,他們不可能會留下那幅價值幾百萬美元的拉斐爾畫作不管的。” “這批畫還有沒有被追回的可能?” “也不是沒有,這取決於它們有沒有被轉手出去。” “這樣一批畫在黑市上賣得快嗎?” “可以賣得很快,但這樣一來肯定會引起不小的轟動。不過這起案子也可能是委託竊賊做的。” “怎麼說?” “有人花錢雇了職業人士來盜這批畫。” “殺害羅爾夫也在他們的計劃之中嗎?” “這個問題問得好。” 沙姆龍似乎突然累了,他在一座噴泉邊坐了下來。 “我不像年輕時那麼經折騰了,”他說,“跟我說說安娜·羅爾夫這個人吧。” “可能的話,我們最好永遠不要把這個人牽扯進來。她反复無常,陰晴不定,抽煙抽得比你還厲害。但她拉起小提琴來比誰都要好聽。” “你正適合與這樣的人打交道。你就把她看成一件藝術品來修復吧。”沙姆龍開始猛烈地咳嗽起來,渾身不住地顫抖。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平復下來:“她知不知道她父親為什麼要聯繫我們?” “她說不知道。他倆關係不太好。” 這句話似乎戳到了沙姆龍的痛處。他自己的女兒就遠遠地搬去了新西蘭。他每個月給她打一次電話,但她從來不回電。他最害怕的,是自己死後,女兒甚至不會回來參加葬禮或者誦念悼詞。他花了很長時間又點上了支煙:“你還有什麼要繼續追查的嗎?” “有一條線索。” “有價值嗎?” “我覺得值得一試。” “你需要什麼?” “我需要一些資源來實施監視行動。” “地點在哪?” “巴黎。” “監控對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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