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國家陰謀3·梵蒂岡懺悔者

第4章 第三節

夜晚的大雨將聖扎卡利亞廣場變成了一片汪洋,站在教堂台階上的那名修畫師像是一個被遺棄在孤島上的人。廣場中間,一位老神父的身影逐漸清晰起來。他提起身上的黑色教士長袍,露出一雙過膝橡膠靴。他一邊在口袋裡翻找著鑰匙,一邊說道:“馬里奧,看來今早這裡可以稱得上是加利利海了,要是神聖的主能賜予我們在水上行走的超能力,威尼斯的冬天也就不那麼難熬了。” 一聲悶響過後,沉重的木門打開了。教堂大廳仍是一片黑暗,神父打開燈,把手指浸到聖水里畫了個十字,隨後又向廣場走去。 腳手架上面蓋著一層護罩。修畫師爬到工作台上,打開了一盞熒光燈。他的任務是修復畫中的聖女頭像。聖女用極具誘惑力的眼神凝視著他。這個冬天,他幾乎花了全部的時間來修復她的臉。有時候,他甚至還會夢到她,夢中的她面部殘缺,乞求他能夠修好自己的臉。

為了驅寒,他打開便攜式電暖氣,又從暖瓶裡倒了一杯黑咖啡。熱咖啡讓他振作精神,溫暖被凍得發抖的手。他把各種顏色的干顏料放進一個器皿裡,然後弄濕。攪勻。一切準備就緒,他壓低帽簷,開始工作。 剛開始,教堂裡只有他一個人,大約一個小時以後,團隊中的其他人陸續趕來了。站在護罩後面的修畫師僅憑聲音就可以知道來人是誰。拖著沉重腳步聲的是弗朗西斯科·提埃坡羅,聖扎卡利亞教堂項目的負責人;步伐輕快、發出嗒嗒聲的是阿德里安娜·齊內蒂,聲名卓著的聖壇清潔工,擅長勾引男人;還有笨頭笨腦、喜歡散播謠言緋聞的安東尼奧·波利蒂。 每個人都覺得修畫師十分神秘。他堅持用保護罩罩著自己的工作台和其他組塑。弗朗西斯科·提埃坡羅曾經讓他把那護罩放低點,好讓遊人以及威尼斯有權有勢的上層人物注意到他的勞動成果,他還勸修畫師說:“我說馬里奧,威尼斯想要知道的,是你現在把貝利尼的畫修復得怎麼樣了。它要的可不是驚喜。”修畫師妥協了,一月份的時候,他把護罩掀開了兩天,在遊人和其他隊友的注視下工作。可沒有多久,等教區教士莫利蒂大人到教堂突擊檢查時,弗朗西斯科就意識到自己錯了。那天,莫利蒂抬頭看了一眼貝利尼的畫,結果發現少女的半邊臉不見了,他立刻跪在地上,開始大聲祈禱。這之後,護罩就又被罩了回去,弗朗西斯科·提埃坡羅從此以後再也不敢提掀護罩的事了。

但其他人仍然常常納悶,為什麼一個人會這樣將自己封閉起來?為什麼他總是和別人隔絕開來?為什麼他老是拒絕他人的聚餐邀請,還從不去哈利酒吧參加聚會?就連聖扎卡利亞兄弟項目的朋友們在阿克德米那飯店舉行的雞尾酒招待會,他也從不光顧。貝利尼的畫是整個威尼斯最最重要的修復項目之一,可他對這項工程的讚助方卻不屑一顧,大家都覺得,他這樣做很不妥。 甚至連阿德里安娜·齊內蒂也猜不透,躲在護罩後面的修畫師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一時間爆出了修畫師是個同性戀的謠言,這種事在思想開放的紮卡利亞團隊中算不上是什麼罪過,而且謠言使得修畫師在一些男孩兒中小有了些名氣。可有一天晚上,有人看見他和一個長相十分迷人的女人見面,謠言就此終止了。那女人長著寬顴骨,蒼白的皮膚,還有一雙貓一樣的綠眼睛,水滴般尖尖的下巴。阿德里安娜·齊內蒂注意到那個女人的左手上有一處很明顯的疤痕。修畫師和那女人一同消失在威尼斯的黑夜中。阿德里安娜·齊內蒂有些不悅,她猜想:他又找到要修的東西了。看來他喜歡有缺陷的女人。

據修畫師自己說,他叫馬里奧·德爾韋基奧。雖然他的意大利語說得很流利,但發音總是讓人覺得有那麼一點兒不對勁。他解釋說他在國外長大,以前只在意大利待過很短的一段時間。有人聽說他曾在傳奇人物翁貝托·孔蒂門下做學徒,還有一些人聽說,孔蒂誇獎他最心靈手巧。 安東尼奧·波利蒂心生妒意,在扎卡利亞團隊中散播了另一番謠言。安東尼奧發現修畫師的修整步調很慢。馬里奧·德爾韋基奧在修復少女臉頰的過程中,僅潤色用的時間就夠安東尼奧修復好一堆作品了。只不過安東尼奧修復的都是些小物件或是些無足輕重的東西,這一點讓他很窩火。他跑到提埃坡羅那兒憤憤不平地說:“畫這幅畫的人只花了一下午的時間上色,可那個修畫師光修復它就花了一冬天的時間了,還老是跑到美術學院死盯著貝利尼的畫看。告訴他快點吧,要不然我們就得在這兒待上十年了!”

有一個關於維也納的離奇故事,是安東尼奧發現的。二月的一個雪夜,聖扎卡利亞工程小組的人舉行了一次小組聚會,地點碰巧是聖女餐廳,他就在聚會上和大家分享了這個故事。十多年前,修復隊接受了維也納聖史蒂芬大教堂的一個清理修建項目。巧的是,隊裡也有一個名叫馬里奧的修畫師。 一杯利帕索葡萄酒下肚,阿德里安娜問道:“是我們隊裡的這個馬里奧嗎?” “當然是他了。一副勢利的架子,一樣的慢性子。” 據安東尼奧說,一天晚上,故事中的修畫師神秘地消失不見了。也就是在同一天晚上,猶太人老街區發生了一場汽車爆炸事故。 阿德里安娜手拿著紅酒,透過酒杯看著安東尼奧,再一次問:“你說這話什麼意思,安東尼奧?” 為了烘托氣氛,安東尼奧停頓了一下,用叉子叉起一片烤好的玉米餅,像個領導者一樣把玉米餅舉在空中,說道:“這不是很明顯嗎?那人是個恐怖分子。我敢說,他就是'紅色旅'的人。”

“或許他就是奧薩馬·本·拉登。” 扎卡利亞團隊裡的人都大笑起來,差點沒被飯店的人員趕出去。雖然安東尼奧·波利蒂自認為自己在大家面前仍然留有威信,但事實上,其他人再也不相信他說的話了。他私底下很希望那個不聲不響、一直待在護罩後面的修畫師真能像維也納故事中的那個人一樣,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踪。這樣一來,安東尼奧就可以插手修復貝利尼作品的這個項目,名聲自然也就建立起來了。 那天早上,修畫師全情投入自己的工作,絲毫沒有留意到時間飛逝。他看了一眼手錶,已經是十一點半。他在平台上坐下來,添了點咖啡,抬頭望著整幅畫。這部作品是貝利尼在名聲最顯赫的時候創作的,歷史學家們通常認為,這是十六世紀首幅偉大的聖壇裝飾畫。修畫師對它總是百看不厭。貝利尼巧妙地運用了光線和空間,他的作品中有一股強大的同步效應,能夠吸引觀者的目光,隨著作品的線條上下里外變換,充分展現出聖母瑪利亞、聖子以及周圍聖人的莊嚴肅穆。一上午的工作漫長而無聊,但修畫師從中感受到了祥和與平靜。

他把護罩拉到一邊。雨後,太陽終於出來了,陽光透過彩色玻璃窗,瀉進教堂的大廳。他喝完最後一口咖啡,看到教堂門口有個小男孩。男孩大約十歲左右,一頭長捲髮,鞋子被廣場的雨水浸濕了。修畫師出神地看著那個孩子。雖然事情過去十多年了,可每每看到小男孩,他還是會情不自禁地想起自己的兒子。 小男孩先朝安東尼奧走了過去,可後者頭也不抬地揮手讓他走開。阿德里安娜在高高的聖壇上更加熱情地召喚小男孩,他又順著大廳中央長長的過道向聖壇走去。阿德里安娜對他笑了笑,摸了一下他的臉,然後朝著修畫師的腳手架方向指了指,示意他過去。男孩兒在平台下面停住了,一聲不吭地遞給了修畫師一張紙條。修畫師將紙條打開,上面潦草地寫著幾個字,就好像一個飢渴難耐的情婦在向他發出懇求一樣。紙條上沒有署名,從筆跡來看,和貝利尼作品的線條一樣平穩。

六點,新猶太廣場見。 修畫師把紙條揉成團,放進了口袋裡。當他再去看那個小男孩的時候,人已經不見了。 五點半的時候,弗朗西斯科·提埃坡羅來到了教堂,在大廳裡慢慢地踱著步。他蓄著一臉亂蓬蓬的鬍子,穿著白色襯衫,繫著絲綢圍巾,這位身材魁梧的意大利人看起來像是剛從文藝復興時期的作坊裡出來似的。其實,這是他為自己精心設計的形象。 他喊道:“好了,大家今天就先乾到這兒吧。把自己的東西收拾好,五分鐘之後關門。”聲音在後殿和柱子之間迴盪。然後,他走到修畫師的工作台旁,用熊掌一樣的手抓著平台,使勁地搖晃了一下,弄得平台上的燈和刷子哐啷哐啷響。他對修畫師說:“馬里奧,你也該下班了。和你的這位女士道個晚安吧,離開她幾個小時不會出什麼問題,她連五百年都熬過來了。”

修畫師聽了,有條不紊地把刷子和顏料板收了起來,又把顏料和溶解劑打包放到了一個塗漆的方形木箱裡。他隨手把燈關上,然後從腳手架上跳了下來。同往常一樣,他沒和任何人打招呼,徑直離開了教堂。 修畫師用胳膊夾著箱子,從聖扎卡利亞廣場穿過。別看他個子不高,體型瘦削,可走起路來步伐輕快,好像有什麼東西催著他趕緊穿過這片廣場。他的頭髮剪得很短,黑色髮際之間偶爾會有幾處白髮。他的面部輪廓可以說是棱角分明,嘴唇飽滿,下巴中間有一道深深的凹陷,整體給人感覺像是用木頭雕刻出來的。除此之外,他還長著一雙極為迷人的杏仁狀翠綠色眼睛,這是他臉上最讓人印象深刻的部分。雖然他的工作很辛苦,而且剛剛過完五十一歲生日,可他的視力仍舊很棒。

穿過一道拱門,他來到了里瓦西拉諾尼碼頭,這裡視野寬闊,可以俯瞰聖馬可運河。雖然正值三月,寒氣逼人,可來這兒的遊客還是很多。修畫師能聽懂六種不同國家的語言,而且會說其中大部分。一句希伯來語傳到他耳中,然後像風中的音樂一樣很快消失了。這句希伯來語說的是他的真實姓名,刺痛了他那敏銳的神經。 一艘標有號碼“82”的汽艇停靠在站點處。他登上汽艇,沿著欄杆找了一處位置停下,從那裡可以看清每一個來來往往的乘客。修畫師從口袋裡拿出那張紙條,最後看了一遍,就從汽艇的一邊把它丟到了水里,紙條順著有如蠶絲般輕柔的河水向遠處漂去。 十五世紀的時候,在卡納雷吉歐區內有一片閒置的沼澤空地,原本是用來建新鑄銅廠的,威尼斯本地人管它叫“隔都”。可是,工廠並沒有建起來。一個世紀以後,威尼斯的統治者們想找一塊合適的地方,把城中數量日漸增長的猶太人圈起來,於是,這塊後來被叫作新猶太人區的僻壤就成了限制猶太人活動的理想場所。這里地域廣闊,不設教區以下的地方行政區教堂。周圍的運河形成了一處天然的封鎖道,把這片土地和周圍的一切隔絕開來,上面有一座獨橋,有基督教的人在那裡把守。 1516年,基督教的人被調走,威尼斯的猶太人被逼著頂替他們的位置。只有等到太陽升起,鐘樓內的鐘聲響起後,猶太人才可以出去,而且還必須穿上黃色的短袍,戴上黃色的帽子。夜色降臨,他們就得趕回去,然後大門就鎖上了,只有猶太人醫生才可以離開。那裡最多的時候有五千名猶太人,現在只剩下二十人。

穿過一座金屬步行橋,一圈高大雄偉的公寓樓出現在修畫師面前。他沿著門廊在公寓中穿梭,來到新猶太廣場。環視四周,這裡開著一家猶太餐館,一家猶太人開的麵包店,還有一家書店,一家博物館。其實,這裡還有兩座老式的猶太教堂,常人是看不出來的。破綻就在於,兩處教堂的二樓都有五扇窗,代表摩西五書。 長長的樹蔭和水坑之間有塊空地,五六個小男孩兒在那兒踢足球。足球朝著修畫師滾來,他用右腳腳背把球踢回給孩子們。其中的—個小男孩正好用前胸把球接住,正是那天早上來聖扎卡利亞教堂的那個小傢伙。 那孩子朝著廣場中心井泉的方向點了點頭。修畫師轉過身,看到靠在那兒抽著煙的人有一張熟悉的面孔。那人長著子彈頭似的腦袋,穿著灰色山羊絨外套,脖子上緊繞著灰色圍巾。臉上的皮膚呈深古銅色,佈滿了皺紋,就像一塊裸露在沙漠中,經受了百萬年風吹日曬的石頭。他體型小而圓,舉動間還不經意地流露出幾分時髦。看他現在的樣子,像是等人等得不耐煩了。 修畫師朝他走了過去。只見那位老人抬起頭,嘴角一彎,表情游離在笑與不笑之間。他上前抓住修畫師的胳膊,使足勁兒握了握他的手。之後,又溫柔地親了一下他的臉頰。 “你來這兒是因為本傑明,對吧?”修畫師開口道。 老人將他那長滿皺紋的眼瞼合上,然後點了點頭。接著,老人伸出粗短的手指抓住修畫師的胳膊肘,說道:“跟我走。”修畫師想掙脫,可沒有成功。家人去世了,阿里·沙姆龍可不能幹坐著度過七天哀悼期。 加百列上次見他是在一年前,而今他又衰老了許多。夜色逐漸變濃,他們在廣場上轉悠。加百列很想攙住他的胳膊。老人的臉瘦得只剩下骨頭了,有如鋼鐵般堅毅的藍色眼睛裡噙著淚水。曾經這雙眼睛是如此具有震懾力,不管是敵人還是盟友都懼怕他的眼神,如今卻充滿了迷茫。老人用顫抖的右手抽出一支煙塞進嘴裡。 想當初,這雙手使他成為了一代傳奇人物。那是在二十世紀五十年代,沙姆龍剛剛上任不久,上司就發現,他雖然看上去是個普通人,可是握力大得驚人。後來,他在當街劫持和暗殺方面接受了特殊訓練,不久球被派往前線執行任務。從歐洲的鵝卵石大街到開羅和大馬士革臟兮兮的小道,他嫻熟地運用絞殺特技,成功地完成了很多任務。他殺過阿拉伯的間諜和將軍,殺過幫助納賽爾製造火箭的納粹科學家。 1960年4月,在一個溫暖的夜晚,布宜諾斯艾利斯北部的一個小鎮上,阿里·沙姆龍從車的後座上跳下來,迅速躥到正在等公交車回家的阿道夫·艾希曼面前,扼住了他的喉嚨。 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只有加百列一個人知道。還是那天晚上,在阿根廷,由於疏忽大意,沙姆龍因為鞋帶鬆開而被絆倒,差點讓阿道夫·艾希曼溜了。這種近乎災難性的疏忽會讓他在掃羅王大街管理層的地位大打折扣。領導他的幾任總理永遠也猜不透站在門外的沙姆龍會帶來什麼樣的消息,也許是讓人震驚的喜訊,也有可能是讓人氣憤的噩耗。他的冒險精神有時候會激發他潛在的能力,但有時候也會成為他在仕途發展中的致命弱點。這個老人總是坐一陣冷板凳,然後再被召喚回來,加百列已不記得發生過多少次這樣的輪迴了。 雖然不可能永遠坐冷板凳,但沙姆龍的榮陞目標到底還是沒有實現。他仍舊擔任特別行政顧問這個不明不白的職位,給他平時的工作添了很多麻煩。他有一套猶如城堡般的別墅,從那兒可以俯瞰加利利海。在那兒,他仍然很有勢力。間諜和將軍級別的人物經常到那兒拜訪他;只要是關乎國家安全的事情,任何一項重大決策的製定和實施首先要通過他這一關。 他的健康問題一直是個小心保守的秘密。加百列曾經聽說他患有前列腺癌和慢性心髒病,腎臟也老是出問題。很明顯,他剩下的日子已經不多了。沙姆龍不怕死,只有不去理會這些事情,才能讓他爆發出潛力。此時此刻,加百列和沙姆龍繞著猶太區慢慢散步,而死亡正圍繞著他們。先是本傑明的死,之後可能就是沙姆龍。死亡的逼近讓沙姆龍感到不安。現在的他就像一個著急結賬的人。這個老戰士,迫不及待地想要打完這最後一仗。 加百列問道:“你去參加葬禮了嗎?” 沙姆龍搖了搖頭,說道:“如果被人發現他是為我們工作的,那麼他的學術成果就會變得一文不值,他怕的就是這個。我到場會在以色列國內外引來很多非議,所以我才沒有去。我得承認,其實我並不想參加,因為看著那孩子下葬我很難受。” “那邊還有其他人嗎?他在以色列可沒有其他家人了。” “我聽說他在那兒有幾個公眾界的老朋友,還有幾個希伯來大學的同事。” “是誰告訴你來這兒的?” “這有什麼關係嗎?” “對我來說有關係。誰讓你來這兒的?” 沙姆龍用怪怪的語氣說:“我就像個假釋犯一樣,只要沒有上級的裁決,就哪裡也不能去。” “那麼這場裁決是誰說了算?” “其中一個人是勒夫。當然,如果所有事情都是他做主,恐怕我就得被鎖在鐵牢裡,吃點麵包喝點水了。不過幸運的是,另一個說了算的人是總理。” “他是你同一戰壕里的老戰友。” “我們只是對矛盾的本質和敵人的真實意圖有著共同的認識。我們有共同語言,彼此覺得在一起合作很愉快。雖然勒夫想全力置我於死地,但在整個遊戲中,有總理罩著我。” “這不是場遊戲,阿里。這永遠不只是場遊戲。” “加百列,你沒有必要提醒我這些。你整天泡在歐洲的遊樂場地,而那些自殺炸彈客卻要在本耶胡達大街和雅法路把自己炸得粉碎。” “我是在這兒工作。” “原諒我,加百列。我不是有意中傷你。對了,你在這兒做什麼工作?” “你真的關心這些嗎?” “我當然關心。否則我就不會問了。” “我在聖扎卡利亞教堂做貝利尼聖壇裝飾畫的修復工作。在威尼斯,這是一項最為重要的作品。” 沙姆龍的臉上突然露出了一絲坦誠的微笑,說道:“如果這位藝術巨匠知道自己的作品正在由一個來自耶斯列山谷、手藝出色的猶太男孩兒做修復整理,臉上會有什麼表情呢?我真想看看。” 由於沒有人在身邊照顧,這位老人著了涼。他走著走著就停了下來,一邊劇烈地咳嗽,一邊用手帕接著咳出來的東西。之後,他深呼了一口氣,平定了一下。這時,一旁的加百列清晰地聽到了老人胸腔內的吱吱聲。這裡很冷,老人需要馬上離開這兒,可生性倔強的他怎麼也不肯承認自己身體上的脆弱。加百列想給他個台階下。 “我們還是找個地方坐一坐吧,你覺得怎麼樣?從今早八點開始我就一直在腳手架上站著。” 沙姆龍擠出了一絲怪笑。他知道加百列的用意。小廣場邊上有一家麵包店,老人帶著他朝那裡走去。店內空蕩蕩的,只有一個高個子女孩站在吧台後面。還沒等他們點單,女孩就端來了兩杯意大利濃咖啡、幾瓶礦泉水、一盤帶有肉桂粉和堅果的點心。當她在桌旁俯下身來往桌子上擺東西的時候,一縷黑色秀發從一側肩上滑下來,她長長的手指上沾著香草的味道。上完東西後,她在身上披了件褐色圍巾,朝廣場走去了,留下加百列和沙姆龍兩人在店裡。 加百列說道:“我洗耳恭聽,你說吧。” “有長進嘛,以往我們的開場白,總是你先對我吼幾句,責怪我毀了你的生活。” “我想,聊不到多長時間,我們很快就會到那種程度。” “你應該和我女兒交換一下意見。” “我們交流過。她怎麼樣?” “還住在新西蘭呢。不管你信不信,她住在一家養雞場裡,還是一直不接我電話。”老人花了很長時間點著了另一支煙,然後說道,“她恨透我了,埋怨我總也不去看她。她真不知道我有多忙。我要做的工作是保護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安全。” “事情總會過去的。” 沙姆龍咬了一口點心,慢慢地嚼著,說道:“是啊,你不這麼說,我還沒有這麼覺得。對了,安娜怎麼樣了?” “她應該還好吧。我已經快兩個月沒有和她聯繫過了。” 沙姆龍把下巴低下來,透過眼鏡不以為然地看了看加百列,說:“別告訴我你傷了人家的心。” 加百列攪著咖啡裡的糖塊,故意錯開了沙姆龍的視線。安娜·羅爾夫,世界知名小提琴演奏家,父親奧古斯都·羅爾夫是瑞士銀行家富豪。一年前,加百列幫助她跟踪調查殺害她父親的兇手。他們發現她父親在戰時有著一段不為人知的過去,並且私藏了大量印象派以及現代畫作。他教她勇敢應對面前的逆境,與此同時,他也愛上了這位性格剛烈的藝術家。她在葡萄牙的辛特拉海岸有一處僻靜的別墅。所有的事情處理完之後,他在那兒待了六個月。後來,加百列向她坦白了一件事,這件事讓他們之間的感情破碎了。加百列告訴她,每次和她上街散步的時候,都能看到他妻子莉亞的身影,有時候在晚上,他和她親熱的時候,也會看見莉亞站在床前靜靜地看著他們。後來,弗朗西斯科·提埃坡羅找他修復聖扎卡利亞教堂聖壇裝飾畫的時候,加百列毫不猶豫地接受了。安娜·羅爾夫也沒有阻攔他。 “我很喜歡她,可是這樣沒有用。” “她來威尼斯看過你嗎?” “她在弗拉里參加過一次義演,和我在一起待了兩天,可我覺得事情變得更糟了。” 沙姆龍慢慢地把煙掐滅,說道:“我覺得這裡面也有我的責任。在你還沒有準備好之前,我太過於心急地想讓你進入狀態了。” 這種時候,沙姆龍總會這樣做,比如說,他會問加百列是否去探望過莉亞。加百列也會告訴他,在來威尼斯之前,自己去過英格蘭南部的那家精神病院了,那裡很幽靜,他在那兒陪她待了一下午,推著輪椅帶她到四周逛了逛,在光禿禿的楓樹下吃了頓野餐。說話的時候,加百列的心思卻一直在別處,他想的是維也納猶太人廣場附近的那條街:兒子死於一場汽車爆炸事故:身處火海的妻子莉亞被燒成了殘疾,記憶也完全消失了。 加百列停頓了一下,然後說道:“十二年了,她一直沒有想起我是誰。坦白和你說,有時候我也好像不認識她了。不過,你今天來不是為了和我討論我的私生活吧?” 沙姆龍回答說:“對,我來是有別的事,但和你的私生活有關。如果你還和安娜·羅爾夫有牽連,我就不會讓你回來替我幹活兒了,至少,在良心上我過意不去。” “你什麼時候因為良心不安而放棄過自己想要的東西了?” 只見沙姆龍的臉上閃過一絲冷笑,說道:“看來我了解並喜愛的那個加百列又回來了。關於本傑明遇害案,你了解多少?” “我知道的也就是《先驅論壇報》上的那些信息而已。慕尼黑警方說他是被新納粹分子所殺。” 沙姆龍輕蔑地哼了一聲。很明顯,即便慕尼黑警方拿到的是現場的第一手資料,他也並不認同警方的觀點。他說:“這倒是有可能。他寫過一些關於大屠殺的東西,這讓德國的很多社會組織感到很不舒服,而且以色列人的身份更讓他成為了眾矢之的。不過,我一直不相信那些小混混會殺他。不管什麼時候,猶太人死在德國的領土上總會讓我感到不自在,這你是知道的。除了慕尼黑警方給出的官方解釋,我還想知道更多信息。” “你為什麼不派一名官方負責人到慕尼黑去作調查呢?” “因為一旦我們的人開始了調查,就會引起別人的懷疑。除此之外,你也知道,我比較喜歡從側面打探消息。” “你有什麼計劃?” “兩天之內,負責這個案子的慕尼黑偵探會和本傑明同母異父的兄弟埃胡德·蘭多見一面。他先要對蘭多提幾個簡單的問題,然後再讓蘭多對本傑明的遺物做一下記錄,之後蘭多會乘船返回以色列。”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本傑明沒有什麼同母異父的兄弟。” 沙姆龍拿出一張以色列的護照放在桌上,然後用手掌推給了加百列:“他現在有了。”加百列打開護照,上面那個人正是自己。他看了看護照上的姓名,上面寫著:埃胡德·蘭多。 沙姆龍說:“你是我見過的人中最有洞察力的一個。去本傑明的公寓看看,是否有什麼異常情況。如果有機會,把他和機構有聯繫的相關線索全部除掉。” 加百列合上護照,但並沒有拿起它。 “我現在手裡正要完成一項很棘手的修復工作,不能半途放下趕去慕尼黑。” “這頂多用一兩天的時間。” “你上次也是這麼和我說的。” 沙姆龍一向把火氣憋在肚子裡,不過這次他終於發作了。他一拳砸在桌上,用希伯來語朝加百列喊道:“你是想修復那該死的畫,還是想查出殺害你朋友的兇手?” “事情對你來說總是那麼簡單,是嗎?” “我也希望是這樣。你是想幫我,還是想逼著我到勒夫那兒找幾個蠢東西去執行這種高難度的任務?” 加百列假裝沉思了一下,其實他早就做好決定了。他動作迅速地從桌上把護照鏟到手中,然後塞進了外套的口袋裡。加百列有著一雙魔術師般的手,還有像魔術師一樣迷惑人的能力。護照剛才還在那兒,一眨眼就不見了。沙姆龍從外套口袋裡拿出了一個中等大小的馬尼拉信封。加百列打開信封,裡面有一張機票,還有一個價格不菲的瑞士造黑色皮質錢夾。他打開錢夾,裡面有一張以色列司機的駕照、一張信用卡、一張特拉維夫健身俱樂部的會員卡、一張附近音像店的會員卡,還有大量歐元和以色列新謝克爾幣。 “我在那兒用什麼身份作掩護呢?” “你是一家美術館的老闆。名片就放在那個拉著拉鎖的隔層裡。” 加百列從錢夾的一個隔層裡找到名片,他抽出一張,上面寫著: “真有這地方?” “現在都有了。” 信封裡的最後一樣東西是一塊金表,黑色的錶帶是皮質的。加百列把表翻過來,看了看錶盤後面的刻字:愛人漢娜贈予埃胡德。 加百列放下手錶,說道:“真周到。” “我總覺得這些都是小事。” 手錶。機票、錢夾和護照,現在統統裝進了加百列的口袋。當兩人走出來的時候,那個圍著褐色圍巾的長頭髮女孩立刻趕到了沙姆龍旁邊。加百列這才意識到,原來她是這位老人的貼身保鏢。 “你現在要去哪兒?” 沙姆龍回答道:“回提比里亞去。如果你找到了什麼有意思的東西,就按照往常的渠道,郵到掃羅王大道。” “那裡有誰的眼線?” “我的,不過這並不意味著不會引起勒夫的注意,所以,你要做好障眼法。” 遠處,教堂的鐘聲響了。沙姆龍在廣場中心的井泉旁邊停了下來,最後向周圍望了一眼:“我們的第一個'隔都'。上帝呀,我恨透了這個鬼地方。” 加百列說:“十六世紀的時候,你沒能在威尼斯,真是太不幸了。如果你在的話,十人會議肯定不敢作出把猶太人圈在這裡的決定。” 沙姆龍像犯了錯一樣,說道:“我當時就在這兒,那時我一直都在這兒。而且,所有的事情我都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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