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寒鴉行動

第6章 第五章

寒鴉行動 肯·福莱特 7920 2018-03-22
吉爾貝塔和弗立克離開了聖-塞西勒鎮,沿著一條鄉間道路前往蘭斯市。車道很窄,吉爾貝塔盡力快點兒開。弗立克兩眼警覺地掃視著前面的路,道路在低矮的山坡上起起伏伏,不時穿過一座座葡萄園,鬆鬆散散地連接著一個又一個村落。一路上他們經過不少十字路口,這讓他們放慢了行程,但縱橫的岔路讓蓋世太保無法封鎖每一條從聖-塞西勒出來的路。儘管如此,弗立克還是緊咬著嘴唇,時刻擔心被偶然出現的巡邏隊攔住。她沒法解釋為什麼後座上坐著一個受了槍傷、正在流血的人。 再往前考慮,她覺得不能把米歇爾送回他自己家。 1940年法國投降,米歇爾復員後,他沒有返回索邦大學的教師職位,而是回到自己的老家,當了一個高中的副校長,他的真正動機是建立一個抵抗陣線。他搬進已故父母的家,那座房子非常迷人,附近是一座大教堂。但弗立克認為他現在不能回到那兒去,知道那個地方的人太多了。儘管出於安全考慮,抵抗運動成員往往不知道彼此的住址,他們只在必須交付貨物或會合時才透露,但米歇爾是個領導,大多數人都知道他住的地方。

在聖-塞西勒那邊,有些隊員可能被活捉了,過不了多久他們就會被提審。跟英國特工不同,法國抵抗隊員沒有攜帶自殺藥丸。審訊這件事的唯一可靠法則是,每個受審的人最後都會招供。有時候蓋世太保會失去耐心,有時會出於狂熱殺掉他們的審訊對象,但是,如果他們小心從事,執意求成,那麼他們一定能讓最堅強的人出賣自己最為親密的同志,任何人都無法持久承受折磨帶來的痛苦。 所以,弗立克必須假定米歇爾的房子已經暴露給了敵人。但是,除了那裡,她還能把他帶到哪兒去呢? “他怎麼樣了?”吉爾貝塔焦急地問。 弗立克朝後座掃了一眼。米歇爾緊閉著眼睛,但呼吸還算正常。他睡著了,他最需要的就是休息。她憐愛地看著他,他需要有個人照顧他,至少最初的一兩天需要。她朝吉爾貝塔轉過身,這姑娘既年輕又單純,大概還沒有離開她的父母。 “你在哪兒住?”弗立克問道。

“在鎮子的邊上,塞爾內大街。” “你一個人住?” 不知為什麼,吉爾貝塔顯得有些害怕:“是,我當然是一個人住。” “是單棟住宅、公寓,還是單間居室?” “公寓,兩間屋子。” “我們去你那兒。” “不行!” “為什麼?你害怕了?” 她顯得有點兒委屈地說:“不,我沒害怕。” “那為什麼?” “我信不過那些鄰居。” “那兒有後門嗎?” 吉爾貝塔顯得不太情願。 “有,一座小工廠邊上有一條小道。” “看來挺合適。” “好吧,你說得對,我們應該去我那兒。我不過是……你說得太突然了,沒別的。” “對不起。” 按計劃弗立克今晚要回倫敦,她要在蘭斯以北五英里的查特勒村外的一塊草場上等待接她的飛機。她不知道飛機是否能按時到來,只靠星光導航,要想找到一座小村近旁的特定區域極端困難。飛行員經常迷失方向——事實上,他們要真能到達某個指定地點,都應該算是奇蹟。她看了看天氣。晴朗的天空變成了夜晚的深藍色。如果這種天氣不出現變化,那麼晚上應該有月亮。

如果今晚不行,就改在明天晚上,一直就是這樣的,她想道。 她的思緒轉移到了留在自己身後的同志們。年輕的貝特朗是死是活?吉娜維芙怎麼樣了?要是死了可能更好些吧。活著,他們就要面對殘酷的折磨。再次想到是她讓他們遭受失敗,弗立克的心就一下子抽緊了,感到痛苦不堪。貝特朗迷戀上了她,這她猜得出來。他太年輕,還不會為暗戀指揮官的妻子感到愧疚。她真希望自己當初命令他留在家裡,那樣的話,戰鬥結果也不會有多大差別,但他就能讓自己快活、明亮的青春時光延長一點兒,而不是變成一具死屍或者更糟。 任何人都不能次次成功,戰爭意味著如果指揮失算,大家都得死。這是鐵一般的事實,但她還是要找些心理寄託,為自己找點兒安慰。她很想找到一種辦法確認他們沒有白白受罪。或許她最終能以他們的獻身為基礎,從中獲取某種勝利。

她想到了從安托瓦內特那兒偷來的通行證,考慮著暗中溜進城堡的可能性。小隊人馬可以裝成平民僱員進入城堡。她很快打消了讓他們裝成電話接線員的念頭,那是一種技術活,需要花時間去學才行。但是,擺弄笤帚倒是人人都會。 如果清潔工換了新面孔,德國人會發覺嗎?他們大概不會留意拖地板的女人都長什麼樣子。至於那些法國話務員——她們會不會洩密呢?也許這個險值得冒。 特別行動處有一個特殊部門,能夠偽造任何證件,有時候他們甚至拷貝自己的證件,應急用上一兩天。他們能按安托瓦內特的通行證很快做出假證來。 弗立克為自己偷了這張證件深感罪過。這會兒,安托瓦內特大概正在發了瘋地尋找它,查看沙發下面,翻遍所有的衣袋,帶著手電筒去院子裡找。要是她跟蓋世太保說自己丟了通行證,想必是會惹上麻煩的,不過最後他們可能會給她補發一張。這樣一來,她不會因為幫助抵抗組織獲罪。如果受到審問的話,她也會一口咬定是自己放錯了地方弄丟了,因為她自己也相信這是事實。再說,弗立克確信,如果她明著說要藉,安托瓦內特很可能會拒絕她。

當然,這個計劃有一個很大的缺陷。所有清潔工都是女人,化裝成清潔工的抵抗隊員也必須都是女性。 但弗立克轉念一想,全是女性又有什麼不行? 他們已經來到蘭斯的郊區地帶。吉爾貝塔在一個圍著高高鐵絲圍欄的低矮廠房旁邊停下車,天色已晚。她把車熄了火。弗立克立刻去叫米歇爾:“快醒醒!我們把你抬到裡面去。”米歇爾呻吟了一聲。 “我們得快點兒,”她催促道,“我們違反宵禁令了。” 兩個女人把他弄下車。 吉爾貝塔指了指工廠後面的一條小巷。米歇爾把胳膊搭在她們的肩上,她們攙扶著他往前走。吉爾貝塔打開牆上的一扇門,這裡是一個不大的公寓樓的後院。他們穿過院子,從後門進了樓。 這是一幢簡陋的五層樓公寓,沒有電梯,更糟糕的是吉爾貝塔的房子是在頂樓。弗立克指點吉爾貝塔該怎麼抬,兩人互相抓著胳膊,抬起米歇爾的大腿。他摟住兩個女人的肩膀,就這樣一直爬了四層樓梯。很幸運,樓梯上沒遇到任何人。

到了吉爾貝塔的門前,幾個人已經氣喘吁籲。她們放下米歇爾,米歇爾勉強往屋裡挪著步子,最後跌坐在一張椅子上。 弗立克四下看了看。這的確是女孩子住的地方,到處收拾得十分整潔、漂亮。重要的是沒有人能眺望到這兒,這就是頂層的好處,誰也看不見屋裡的情況。米歇爾在這兒應該很安全。 吉爾貝塔在為米歇爾跑前跑後,她拿來一個墊子讓他舒服點兒,用一條毛巾輕輕給他擦臉,還給他找出阿司匹林。她很體貼,但有點兒瞎忙活,安托瓦內特也這樣。米歇爾對女人有種影響,能讓她們手足無措——但弗立克不會,這也是讓他對她一見傾心的原因之一,他經受不住那種挑戰。 “你得讓大夫看看,”弗立克決斷地說,“克勞德·鮑勒行嗎?他原來幫過我們,但我最後一次見到他時跟他打招呼,可他卻裝著不認識我,嚇得幾乎要拔腿跑掉。”

“他結婚以後膽子變小了。”米歇爾說,“但他會來看我的。” 弗立克點點頭,很多人都願意為米歇爾破例。 “吉爾貝塔,去把鮑勒大夫接來。” “我想陪著米歇爾。” 弗立克暗自嘆了口氣。吉爾貝塔這種人別的事做不了,只能送個信什麼的,儘管幹這種事情她也可能會弄出亂子。 “請按我的吩咐做,”弗立克不容爭辯地說,“我回倫敦之前要跟米歇爾單獨待一會兒。” “那宵禁怎麼辦?” “如果有人攔住你,你就說去接大夫,這種藉口能通融過去。他們可能跟你到克勞德家去,看你說的是不是真的。但他們不會跟到這兒來。” 吉爾貝塔不大情願,但還是穿上羊毛開衫走了出去。弗立克坐在米歇爾的椅子扶手上,親了他一下。 “真是一場大災難。”她說。

“我知道。”他咬著牙哼了一聲,“軍情六處就那麼回事。那裡面的人比他們說的多一倍。” “我再也不會相信那些笨蛋了。” “我們失去了阿爾伯特,我得通知他的妻子。” “我今晚回去。我回倫敦給你再派一個報務員。” “謝謝。” “你需要弄清還有誰死了,誰還活著。” “但願我能辦到。”他嘆了口氣。 她握住他的手,說:“你的感覺如何?” “蠢透了。子彈傷在這麼個不體面的地方。” “那身體上感覺怎麼樣?” “頭有點兒暈。” “你應該喝點兒東西。不知道她這兒有什麼。” “有蘇格蘭威士忌就好了。”在戰前,弗立克那些倫敦的朋友讓米歇爾愛上了威士忌。 “那個太烈了。”廚房就在起居室的一角。弗立克打開碗櫥,讓她驚訝的是裡面竟有一瓶白標杜瓦酒,從英國來的特工總是隨身帶著威士忌,自己喝或者跟同志們分享,但這種酒不太適合法國女孩。櫥櫃裡還有一瓶打開了的葡萄酒,這更適合讓受傷的人喝。她倒了半杯出來,然後在酒杯裡兌滿自來水。米歇爾貪婪地喝著,失血讓他感到口渴。他喝乾了酒,然後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

弗立克自己想喝點兒威士忌,但既然她沒讓米歇爾喝,自己再喝就不太好了。再說,她還要保持頭腦清醒。還是等她回到英國的土地上再說。 她掃視著屋裡的一切。牆上掛著幾張浪漫傷感的畫,屋裡還有一摞舊的時尚雜誌,但沒有書。她探頭朝臥室裡望了一眼。米歇爾立刻問了一句:“你去哪兒?” “只是隨便看看。” “她不在家,這麼做你不覺得有點兒失禮嗎?” 弗立克聳了聳肩膀說:“不覺得。反正我要去趟盥洗間。” “它在外頭。下樓,沿著樓梯走到頭,我想我沒記錯。” 她按他說的找到了盥洗間。在裡面解手時,她感到有種東西讓她心神不定,跟吉爾貝塔的公寓有關。她苦苦思索著,從不放過自己本能的感覺,這種感覺不止一次救過她的命。回到屋裡,她對米歇爾說:“這裡有些不對勁。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他一聳肩膀,看上去不太自在。 “我不知道。” “可你有點兒著急。” “也許是因為剛在一場槍戰中受傷吧。” “不,不對,是這間公寓。”這也跟吉爾貝塔的不安有關,跟米歇爾知道盥洗室在那兒,跟威士忌有關。她走進臥室,查看著,這回米歇爾沒再責備她。她環視周圍,在床邊櫃上放著一張男人的照片,長著跟吉爾貝塔一樣的大眼睛和黑眉毛,那大概是她的父親。床罩上有一個洋娃娃。角落裡有個洗臉池,上面是一個鏡子櫃。弗立克打開櫃門,裡面有一把男人的剃須刀、碗和剃須刷。吉爾貝塔並非天真無邪,這裡有個男人經常在這兒過夜,還把洗漱用具留在這兒。 看得更仔細一點兒,弗立克發現那剃須刀跟刷子是一套,都有精美的骨柄,她終於認出那是她在米歇爾三十二歲生日時送他的禮物。 原來如此。 巨大的震驚讓她定在那裡,一時動彈不得。 她曾懷疑他喜歡上了別人,但沒想到他如此過分。現在,證據擺在這裡,就在她的眼前。 她由震驚轉而痛心。當弗立克一個人在倫敦獨守空房,他竟然投入另一個女人的懷抱!她轉身望著床鋪,他們就是在這兒私通的,就是在這間屋子裡。這簡直讓她無法忍受。 接著她變得怒不可遏。她一直對他忠心耿耿,她一直忍受著孤獨寂寞——但他卻完全相反,他欺騙了她。一股狂怒讓她快要爆炸了。 她幾步走到隔壁房間,站在他的面前。 “你這個雜種,”她用英語說,“你這個骯髒墮落的雜種。” 米歇爾用同一種語言回答:“不要對我氣著了你自己。” 他知道自己這種半吊子英語一直讓她覺得可愛,但這一次沒有奏效,她馬上換成了法語說:“你怎麼能為一個十九歲的蠢貨而背叛我?” “那沒有任何意義,她只是一個漂亮姑娘。” “你以為這麼說就萬事大吉了?”弗立克知道,一開始是自己吸引了米歇爾的注意,當時她還是學生,而他是教師,她在課堂上不拘禮節的提問吸引了他。同英國學生相比,法國學生顯得更恭敬有禮,但弗立克天生不懼怕權威。如果是某個類似的人引誘了米歇爾——比如跟她不相上下的吉娜維芙,弗立克心里或許會好過些。可他看中的是吉爾貝塔,一個腦子空空,除了指甲油之外對什麼都沒興趣的女孩,這讓她受不了。 “我很孤獨。”米歇爾可憐巴巴地說。 “我不想听你講什麼悲情故事。你才不是孤獨,你是脆弱,不忠,背信棄義。” “弗立克,我親愛的,我們別吵了。一半的朋友都被殺了。你就要回英國。我們倆可能不久都會死,別生著氣走。” “我能不生氣嗎?我還不得不把你留在你那小蕩婦的懷裡!” “她不是小蕩婦——” “別咬文嚼字了。我是你的妻子,可你在跟她同床。” 米歇爾在椅子裡吃力地挪動著,疼得一咧嘴,他用那雙藍眼睛深沉地盯著弗立克。 “我承認我有罪,”他說,“我是個卑鄙小人。但這個卑鄙的人愛著你,我請求你的原諒,僅此一次,以免萬一我再也見不到你。” 這話讓人無法抗拒。弗立克在五年的婚姻和一次放縱之間掂量著,最後只得讓步。她向他靠近了一步,他用手臂抱住她的兩腿,把臉貼在她的舊棉布衣裙上。她撫摸著他的頭髮。 “好吧,”她說,“就這樣吧。” “我真對不起你,”他說,“我心情糟糕透了。我從沒遇到過,甚至沒聽到過比你更好的女人。我再也不會這樣了,我發誓。” 門開了,吉爾貝塔和克勞德走了進來。弗立克驀地一驚,連忙不好意思地放開米歇爾的頭。她隨即又覺得這樣很愚蠢,他是她的丈夫,而不是吉爾貝塔的丈夫,幹嗎她要為抱著他而愧疚,就算是在吉爾貝塔的公寓又怎樣?她對自己感到惱火。 吉爾貝塔看到她的情人在這兒摟著自己的妻子,顯得有些震驚,但她很快鎮定下來,臉上做出一種冰冷漠然的表情。 克勞德跟她走進屋,這是個年輕英俊的大夫,看上去有點兒緊張。 弗立克迎上前去,吻了吻克勞德的臉頰。 “謝謝你能過來,”她說,“真讓我們感激不盡。” 克勞德看著米歇爾說:“感覺怎麼樣,老兄?” “我屁股裡有顆子彈。” “那我要把它取出來。”他丟下那副緊張兮兮的樣子,搖身一變,成了一個身手敏捷的行家。他轉身對弗立克說:“在床上鋪幾塊毛巾吸乾血跡,然後把他的褲子脫掉,讓他臉朝下趴著。我去洗洗手。” 吉爾貝塔把舊雜誌鋪在床上,上面覆蓋上一條條毛巾。弗立克把米歇爾扶起來,幫他一步一步移到床邊。他躺倒在床上時,她禁不住想,他在這兒已經躺了不知多少次。 克勞德把一個金屬工具插進傷口,摸索著在裡面尋找彈片。米歇爾疼得叫了起來。 “對不起了,老朋友。”克勞德貼心地說。 在這張床上,米歇爾曾帶著負疚的快感叫喊過,現在看到他痛苦的樣子,弗立克幾乎感到一種滿足。她希望他就這樣牢牢地把吉爾貝塔的臥室印在記憶裡。 米歇爾說:“一口氣就做到底吧。” 弗立克的報復心很快消失了,她真的為米歇爾難過。她把枕頭朝他的臉邊挪了挪,說,“咬住這個,能管點兒用。” 米歇爾把枕頭塞進嘴巴。 克勞德再次開始摸索,這一次他取出了子彈。傷口湧出了大量鮮血,幾分鐘後才慢了下來。克勞德給他包紮好。 “幾天之內盡量不要動。”他對米歇爾囑咐道。這就是說,米歇爾必須待在吉爾貝塔的家裡。不過,要做性事的話他就會疼死,想到這兒,弗立克有了一種惡意的滿足感。 “謝謝你,克勞德。”她說。 “很高興能幫這個忙。” “我還有一個請求。” 克勞德害怕起來。 “什麼?” “我要在午夜前一刻鐘等一架飛機。我要你開車把我送到查特勒。” “為什麼吉爾貝塔不能送你,開那輛她剛才去我家開的車?” “因為有宵禁。但我們跟你一起走安全些,你是大夫。” “那我怎麼解釋身邊還帶了兩個人?” “三個,我們需要米歇爾舉手電筒。”每次搭飛機都是這個程序,四名抵抗成員組成一個巨大的“L”字形,高舉著手電筒,表示風向和飛機降落的地方。用電池供電的小手電筒需要指向飛機的方向,保證讓飛行員能夠看見它們。直接把電筒插在地上也可以,但那樣就沒有把握了,而如果飛行員沒看見他所期待的信號,就會懷疑是個圈套,就不會降落。因此如果可能的話,最好有四個人。 克勞德說:“我怎麼跟警察解釋你們幾個人呢?一個出急診的大夫不會在車裡帶三個人的。” “我們會想出個理由的。” “這太危險了!” “在晚上這個鐘點,整個用不了幾分鐘。” “瑪麗·珍妮會把我殺了的。她讓我做什麼事情先為孩子們著想。” “你還一個孩子也沒有。” “她已經懷孕了。” 弗立克點了點頭,這下知道他為什麼變得畏畏縮縮了。 米歇爾翻身坐了起來,他探身抓住克勞德的胳膊說:“克勞德,我求你了,這件事非常重要。就算為了我,行嗎?” 對米歇爾說不是很困難的,克勞德嘆息一聲:“什麼時候?” 弗立克看了看她的手錶,時間已經快到十一點了。 “現在。” 克勞德看著米歇爾說:“他的傷口會再裂開的。” “我知道,”弗立克說,“要流血就讓它流吧。” 查特勒村由一個十字路口和散落四周的幾座建築物組成,其中有三座農舍,一排農工的棚戶,還有一家供應附近農場和村戶的麵包店。弗立克站在離十字路口一英里外的牧草地上,手裡拿著一隻煙盒大小的手電筒。 161中隊的飛行員給她上過一個禮拜的課,教她如何引導飛機降落。這塊地方符合他們提出的要求,草場差不多有一公里長——一架“萊桑德”起飛或降落需要六百米的距離。她腳下的土地很堅實,也沒有斜坡。月光下,可以從空中很清晰地看見附近的一個水塘,這也為飛行員提供了一個很好的地標。 米歇爾和吉爾貝塔站在弗立克的上風處,與她處在一條直線上,手裡也拿著手電筒,而克勞德在吉爾貝塔旁邊幾碼的地方,組成了一個引導飛行員的倒“L”字形夜間跑道。如果是在偏僻地帶,接應小組會用篝火代替手電筒,但這裡靠近村子,在地上留下可疑的燃燒痕跡十分危險。 四個人組成了特工所稱的“接應小組”。弗立克的小組總是沉默守紀,但有些組織較差的小組時常把接機當成一場聚會,一幫男人抽著煙大聲說笑,惹得附近村子裡的人注意。這樣做很危險,如果飛行員懷疑降落行動被德國人發現,認為有蓋世太保埋伏在那兒,就必須快速做出反應。接應小組所受的指令提醒他們,如果從錯誤角度接近降落的飛機,任何人都可能被飛行員射殺。這種事其實從未發生過,不過有一次,一架哈德森轟炸機軋死了一個看熱鬧的人。 等待飛機從來都是一件苦差事。如果飛機沒來,弗立克就得緊繃著神經再等二十四小時,再冒一次險,直到機會來臨。但一個特工永遠不能預知飛機到底什麼時候出現。這並非由於英國皇家空軍不可靠。其原因更像161中隊的飛行員跟弗立克解釋的那樣,僅靠月光為進入一個國家上空幾百英里的飛機導航,難度非常之大。飛行員使用航位推測法——依靠方向、速度和消耗的時間計算自己的位置,還要憑藉河流、城鎮、鐵路線和森林等地標校驗結果。航位推測法的問題是,無法準確調整風力造成的漂移。而地標也很麻煩,因為月色下面的一條河看上去很像另一條河。到達一個大致區域已經夠複雜的了,而這些飛行員還要找到某一塊具體的場地,這就更加困難。 如果有片雲彩遮住月亮的話就更不可能找到了,這種情況下,飛機甚至不會起飛。 但今晚天色很好,弗立克覺得很有希望。果真,就在離午夜還差幾分鐘的時候,她聽到了單引擎飛機的轟鳴聲,一開始很微弱,接著越來越響,像一陣激烈的鼓掌聲,讓她心里頓時充滿了回家的渴望。她用手電筒閃出莫爾斯電碼的“X”字母。如果她的字母發錯了,飛行員就會懷疑是個圈套,就會直接飛走,不會降落。 飛機盤旋了一圈,然後陡然降落下來。它停在弗立克的右方,剎了車,轉向米歇爾和克勞德之間的方向,又朝弗立克這邊滑行過來,再次將機身轉向風頭,整個劃了個橢圓形,做好起飛的準備。 這是一架韋斯特蘭公司的“萊桑德”,它是一種小型的、翅膀上翹的單翼飛機,機身漆成啞光黑色。飛機只有一名飛行員,有兩個乘客座位,但弗立克知道一架“莉齊”英國飛行員對“萊桑德”的親切稱呼。總共能搭載四個人,此外艙內帶一個,包裹架上還能坐一個。 飛行員沒有熄滅引擎。他在地面停留的時間不過幾秒鐘。 弗立克想擁抱一下米歇爾,祝他好運,可她也想扇他一個嘴巴,警告他不要去碰別的女人。兩樣事情她都沒時間幹,這倒對誰都好。 弗立克只是揮了一下手,便登上了鐵梯子,拉開艙口蓋爬進了機艙。 飛行員匆匆向後座瞥了一眼,弗立克朝他豎起一隻大拇指。小飛機猛沖向前,加大了速度,然後一下子升到空中。 弗立克能看到小村子裡的一兩處燈火,鄉下人對燈火管制並不在乎。弗立克飛抵此地時,時間太晚,已經是凌晨四點鐘,十分危險。當時她在空中就看見了麵包爐那紅彤彤的火光,開車穿過村子,她聞到了新鮮麵包的味道,那就是法國的味道。 飛機傾斜著轉彎,弗立克看見月光下幾個人的面孔,米歇爾、吉爾貝塔和克勞德,就好像黑暗的操場上的三個白色的斑點。飛機開始平穩地向英國飛去,這時,一種巨大的痛苦湧上她的心頭,她想,自己也許再也無法見到他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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