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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黑日堡壘 戴维·鲍尔达奇 3445 2018-03-22
普勒熄掉車燈,拔出了M11手槍。旅館營業室的燈開著,一輛皮卡停在門前。 他本想進去查看路易莎的小貓,可是裡邊現在有人。 他低下身子,保持著身體的平衡,躡手躡腳地向前移動,雙眼注視著周圍的動靜。也許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過今天幾乎被炸死的普勒對一切都不想等閒視之。給他安上炸彈的傢伙顯然知道他住在這裡,也許這傢伙已回到這裡想同他再玩兒一次。 他首先對皮卡進行檢查。他拉開副駕駛一側的車門查看雜物箱,看到了行車執照上的名字。 克雷圖斯·寇辛斯。這名字對他絲毫不意味著什麼。 他離開皮卡車,踏上營業室前邊那道窄窄的門廊,隔著玻璃窗朝里望去。裡邊是一個二十多歲的矮個子年輕人,正端著一隻很大的紙殼箱。

普勒擰擰門把手,沒上鎖。他打開門,槍口指向那人的頭部。 年輕人手裡的紙箱啪地掉到了地上。 “噢,上帝啊,別,別開槍。” 這人剃著光頭,肚子軟塌塌的,留著修剪過的山羊鬍子,看樣子快要尿濕他那條臟兮兮的牛仔褲了。 “你到底是誰?”普勒問。 對方渾身顫抖得太厲害,普勒不得不把槍口放低了一點。普勒亮出自己的證件。 “陸軍調查員,” 他說,“你給我一個很好的理由,我才不會開槍。你在這兒乾什麼?” “我奶奶讓我來的。” “你奶奶是誰?肯定不是路易莎。她說過她在這一帶沒有什麼親人。” “她是沒有親戚。可是我奶奶是她最好的朋友。” “你叫什麼名字?” “沃里·寇辛斯。我奶奶是內麗·寇辛斯。我們一輩子都生活在德雷克縣。這裡的每個人都認識我們。”

“行車執照的名字是克雷圖斯·寇辛斯。” “那是我爸爸。我的車在店裡沒開回來,所以我開他的車過來了。” “好吧,沃里,再問你一遍,你為什麼要來這裡?你拿的是什麼?” 年輕人指了指地上的紙箱。它已經摔裂了,露出了裡面的東西。普勒看到了一些舊衣物、一部《聖經》、幾本其他的書、一個鑲著照片的鏡框,還有幾根編織針和一團帶顏色的毛線。 “我是來取這些東西的。”年輕人說。 “為什麼?給路易莎帶到醫院去嗎?” 年輕人顯出困惑。 “不是,長官。” “那是怎麼回事?” “給我奶奶帶去。” “這麼說你要把路易莎的東西拿走,送給你奶奶。這不是偷竊是什麼?” 年輕人的眼睛瞪圓了。 “呃,她反正是用不著這些物品了。她死了。”

普勒的眼睛連眨了兩下。 “死了?路易莎死了?什麼時候?” “是的,長官。大約三小時前死的。路易莎過去對我奶奶說過,她死後把這些東西留給我奶奶。就像我剛才說的,她們倆是好朋友,她們的年齡差不多。” 普勒低頭又看了一眼紙箱,抬起目光對沃里說:“你出手可夠快的,是不是?她的屍骨未寒,你就——” “您真的不知道,先生?” “知道什麼?” “這裡的許多居民家裡都很窮。他們一旦發現你死了,又沒有別的親戚,馬上就會把你的東西拿走。要不然這里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空蕩蕩的破房子?所以路易莎嚥氣後,我奶奶馬上就告訴我來這裡,把路易莎原來答應過給她的東西帶回去,來晚了就會被別人拿走了。” 普勒垂下了槍口。 “你奶奶怎麼知道路易莎死了?”

“她給醫院打過電話。” “我認識的別人也給醫院打過電話。他們不會對你奶奶透露任何消息。” “我姑姑是醫院的護士,是她告訴奶奶的。” “我聽說她的情況見好。” “我想她是曾經見好。我姑姑說她看起來好多了。可是後來機器開始顯示她的情況不好,她的呼吸突然間停止了。我姑姑說上了年紀的人會有這種情況發生,他們放棄了求生的努力。對生活感到疲憊了,我猜是這樣。” 普勒更仔細地查看一遍紙箱,確定裡面沒什麼值錢的東西。他看到一張照片:兩個二十多歲的女孩穿著下擺很大的喇叭裙、緊身衫和粉色高跟鞋,超蓬的發式使她們看著像是在腦袋上頂著蜂巢。他翻過照片,後面用鋼筆寫著日期:1955年11月。 “這裡的一位女士是你的奶奶?”

沃里點頭。 “是,長官。她的頭髮顏色更深。”他指著左側那位金發女郎說。 照片裡那個女孩一臉調皮的笑容和一副挑戰世界的神態。 “這邊是路易莎女士。她們的容貌現在當然都有了很大的變化。特別是路易莎,當然了。” “是啊,”普勒瞧了瞧周圍,“你要把貓帶走嗎?” “不。奶奶養著三隻大狗,它們會把那個小東西吃掉的。”他看一眼普勒的槍,“我可以走了嗎?” “可以,走吧。” 沃里端起紙箱。 “對你奶奶說,我為她的好朋友感到難過。” “我會的。您的名字?” “普勒。” “我會告訴她,普勒先生。” 片刻後普勒聽到那輛皮卡打著火後慢慢地開出了旅館的停車位。他朝屋裡看去,同時聽到了貓的聲音。他穿過櫃檯走進了後面的臥室。那隻貓躺在沒疊的被子上。普勒查看了貓的食物、水和垃圾托盤。小貓吃的喝的都不多。它大概是在等著路易莎的歸來。如果真是如此,它離死大概也不會遠了。將人和貓的壽命做個換算,這隻貓與路易莎也該是差不多的年齡。

普勒坐在床上打量著這間屋子。從1955年的喇叭裙和對未來世界的憧憬,到幾十年後毫無價值地了卻殘生。沒等安葬到地下,人們就急忙來拿走你的東西。 我還以為我救了她。我沒做到,就像在阿富汗沒能救出我的戰友一樣。都沒救過來。這類事情的發展不在你的掌控之中。部隊卻要求你掌控一切。掌控自己,掌控敵人。然而部隊的所有訓練都不能告訴你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生還是死,這幾乎完全不是你個人能夠掌控的東西。他撓了撓貓的肚子,起身離開了房間。 他打開行李箱,取出一卷隔離帶,仔細鎖好門後將旅館營業室的入口處圈了起來。 黃色的隔離帶十分醒目,從很遠的距離就可以看到。它傳遞的信息清楚明了:不得進入。 接著,他從遠處仔細觀察自己的房門。他尋找類似細線、未曾見過的小木塊等東西,不過什麼也沒發現。他從環繞著小停車場的花壇上拾起一塊不小的石頭,朝房門的某個點拋了過去。石塊一出手,他便馬上蹲到車後。石塊擊中了房門,什麼也沒發生。他又拾起一塊石頭向門把手擲去,石塊重重地砸在目標上。

還是什麼也沒發生。 他從背包裡取出一根套疊桿,桿的梢端有一把幾乎可以轉向一切角度的小夾鉗。他把自己的房間鑰匙固定到夾鉗上,拉長了套疊桿。他向周圍望了一圈,空蕩蕩的,看來此刻這裡只有他一個人。 他把鑰匙插進鎖孔,擰開門鎖,又用套疊桿捅開了房門。 沒發生爆炸。沒出現火球。 他收起套疊桿,鎖好車,走進了房間。他在門邊站了一會兒,讓自己的眼睛適應室內的黑暗。 一切似乎和他離開房間時沒什麼兩樣。他檢查為弄清是否有人潛入而設下的幾處小機關。沒有碰過的痕跡。 他鎖上房門,坐在床上,計算著他自己已經出現的失誤。 他沒能及時發現炸彈的絆線。他沒能挽迴路易莎的生命。 他看看手錶,盤算著是否應該打個電話。

科爾此刻也許早已上床睡覺了。而且,他究竟想對她說些什麼呢? 他在床上躺了下來,M11手槍也將一整夜躺在他的手掌上。 他的手機振動了。他看了一眼號碼顯示,不禁無聲地發出了呻吟。 “您好,長官。” “事情糟透了,槍砲中士。”他父親說。老人家對普勒的稱呼一般是在“小丘八”和“槍砲中士”之間轉換,有時也乾脆變成“你這個該死的一等兵”。 “什麼事,長官?” “上頭沒發出任何命令。星期六的夜晚竟然無所事事。我們一起出去找點樂子怎麼樣?我們可以到基地搭一架出去執勤的軍用運輸機,飛到香港去。我熟悉一些地方。以往在那兒的日子還是不錯的。有些娘兒們很可愛。” 普勒解開靴子,把它們踢到了一邊。 “我正在執行任務,長官。”

“我說句話,你的任務就解除了,士兵。” “這是個特殊任務,長官,直接由總部指派的。” “為什麼我竟然不知道?”他父親的語氣兇巴巴的。 “命令是繞過直接的指揮系統下達的。我沒問為什麼,將軍。這畢竟是部隊,我只是依照軍法執行命令,長官。” “我要打幾個電話。這一套做法必須制止。如果再晾我一次,他們就會為此而後悔莫及。” “是,長官。明白,長官。” “他們一定會付出代價。” “是,長官。祝您在香港愉快。” “你好好乾,槍砲中士。我回來後聯繫你。” “明白,長官。” 啪嗒一聲,他父親掛了電話。普勒懷疑是不是醫院已經不再給他父親服用夜間的藥物了。已經這麼晚了,通常服過藥的父親早就進入了深沉的夢鄉,可是最近這老爺子已經兩次在這個時候給他的兒子打來了電話。他回頭得查查是怎麼回事。

普勒脫下內衣,重新躺到了床上。 每次同他的父親有過如此一番交流後,普勒都感到自己身心的某一個部分被什麼東西實實在在地吞噬掉了。也許有那麼一天,普勒會不折不扣地相信他父親在電話裡說的每一句話,他父親會重返部隊指揮官兵,普勒則真的成為他的小丘八或他的槍砲中士或他的那些“該死的一等兵” 當中的千萬分之一。也許有那麼一天。但不是今晚。 他熄了燈,閉上了雙眼。他需要睡眠。所以,他睡著了。但是睡得很輕。三秒鐘內就能醒來。瞄準,向敵人開火。 炸彈。子彈。瞬間就可能降臨的死神。彷彿他從來沒有離開過阿富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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