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蝴蝶之罪

第63章 第二節

蝴蝶之罪 冯华 4391 2018-03-22
邱英傑迷迷糊糊地醒過來,房間裡一片漆黑。床頭櫃上的鬧鐘“嘀嗒嘀嗒”,不緊不慢地走著。他按了一下鐘上的燈,上面顯示著四點半。他想,怎麼才四點半?可他又想,到底是凌晨四點半,還是下午四點半呢?窗簾緊緊地拉著,看不出外面是白天還是黑夜……可那又有什麼要緊?不管是白天,還是黑夜,對邱英傑來說,一切都不重要,還是接著睡覺吧。 可是躺了一會兒,眼淚不停地流,把枕巾都快打濕了,怎麼也睡不著。邱英傑不得不打開檯燈,房間裡一下子充盈了溫暖的燈光。床頭櫃上放著一瓶白酒,已經喝得差不多了。還有一板舒樂安定,是前兩天特意去醫院開的,也只剩幾粒了。他用剩下的白酒,送下兩顆安定。想想,又補了兩顆。四顆安定,能不能讓他睡上兩天?他並沒打算自殺,只是想盡可能將這幾天熬過去。也許熬過去了,就不會那麼痛苦了。不是都說,時間是治療一切傷痛的良藥嗎?邱英傑什麼也不剩,只剩下時間了。他必須要靠時間去抹平失去於若華的傷痛,否則,他真的活不下去了。

是的。當邱英傑知道那個消息時,他確實覺得,自己已經無法再活下去了。於若華死了,帶著她肚子裡不久便要誕生的孩子死了。她在冰冷的湖里泡了好幾天,邱英傑看到她時,幾乎認不出她的臉,甚至也認不出她身上的衣服,因為邱英傑時常是粗心大意的,經常弄不清於若華穿什麼、用什麼……可邱英傑知道,那就是於若華。因為那個死去的女人,和一般溺亡的人不一樣。她的肚子隆得高高的,兩條胳膊緊緊抱著自己的肚子,彷彿只要這樣做了,就可以保護肚子裡那個小生命,可以令那個將出生的孩子別和她一樣,被這冰冷刺骨的湖水淹沒。 然而,於若華的努力顯然失敗了。她永遠地走了,也永遠地帶走了那個未出世的孩子,帶走了邱英傑的愛、心跳、希望和生命的寄託。她走得那麼殘忍,什麼都沒給邱英傑留下,只在邱英傑身體裡留下一個巨大的空洞。

邱英傑明白,即使對現在的他來說,死,才是真正的解脫,可他還是必須得活著。父親、棟棟、毛毛……和不知身在何處的月亮,如今,只剩下邱英傑了。只要想到這一點,心底所有那些痛、恐懼和絕望,就像曾經淹沒於若華的湖水一樣,充滿了邱英傑的世界。 為了活下去,邱英傑不得不設法麻醉自己的神經,希望靠這種強制的睡眠熬過最艱難的時候。在酒精和藥物的雙重作用下,他又一次沉沉睡去,連噩夢都沒有一個,而這正是他期盼的效果。 再次醒來,房間裡仍是一片黑暗,這個夜漫長得似乎永遠到不了頭。邱英傑的頭痛得像要炸開,他發現自己是被手機鈴聲吵醒的。這讓邱英傑以為自己仍在做夢,因為他清楚地記得,在睡覺前他已經拔掉了家中的電話,也關掉了自己的手機,為什麼還會聽到電話鈴聲?

邱英傑迷迷糊糊地從床上爬起來,一下床,腿軟得像麵條,險些跌倒。他撐著床沿,四下尋找鈴聲的來源。鈴聲響得太久,斷掉了。邱英傑失去了尋找的方向,又以為剛才還是一個夢。正準備放棄,可鈴聲很快又再次響起,這一次邱英傑聽出來了,聲音是從客廳傳來的。他扶著牆,跌跌撞撞地走到客廳,跟著那聲音去找,終於在沙發的縫隙裡,發現了聲音的來源。 那是於若華的手機。手機陷在沙發的縫隙裡,鈴聲艱難地從那里傳出。邱英傑的頭“嗡”的一聲,腦海一片空白,站在原地愣了兩秒鐘,才猛地撲過去,一把抓起於若華的手機,心怦怦狂跳。可是就在要接通電話時,鈴聲卻戛然而止,忽然消失了。 “餵?餵?餵?若華!我知道是你,若華……” 邱英傑哆嗦著,捧著手機一連串地嚷,回答他的是一片死寂。再看看手機,這才意識到,手機已經沒電了。邱英傑急忙找出充電器,接通手機電源,開機,很快,屏幕上出現了一連串的提示,除了幾條未讀短信,別的都是未接來電,除了最後一條之外,基本都是邱英傑派出所和他父親家號碼。

邱英傑忽然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於若華走前,手機落在沙發縫裡了。她失踪的幾天裡,邱英傑一直在單位瘋狂地通過各種渠道找她,棟棟和毛毛都暫時由父親照料。當他們撥打於若華手機時,手機其實就在邱英傑家的沙發縫裡,那些未接電話就是這樣來的。而剛才那個打斷邱英傑睡眠的來電,則耗盡了手機最後的電量。 邱英傑看看那個號碼,有點兒眼熟,卻怎麼也想不起來是哪裡的號碼。他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將電話回撥過去。很快,電話接通了。 “餵,請問哪位打的手機?”邱英傑問。 “你是哪位?”對方卻這樣反問。是一個女人,聲音很陌生。 邱英傑想,看來對方剛才是打錯了電話。他一陣失望,懶得再囉嗦,正要掛掉電話,那邊卻又搶著發問了。

“請問你是不是邱英傑?” 邱英傑一愣。這並不是他的手機。他在心底又默念了一遍:這是於若華的手機。 邱英杰馬上說:“我是邱英傑。你是誰?” “我是陳莉的同事。實在對不起,我知道你愛人是陳莉最好的朋友,也知道她……可陳莉出了這樣的事情,我們實在不知道該找誰了。陳莉手機裡有你們的號碼,我們打過你手機,也打過你家的手機,可……” 邱英傑被對方的話弄糊塗了,強打精神,截住對方的話。 “你是什麼意思?你說陳莉出了這樣的事情……陳莉出什麼事了?” “陳莉自殺了!” 邱英傑的腦袋又是“嗡”的一下,手機差點兒拿不住。 “你……你說什麼?陳莉?陳莉……” “陳莉自殺了!”對方像是沒折磨夠邱英傑似地,又一次重複。 “你愛人剛出事兒,本來我們不想打擾你的,可陳莉在本地沒什麼親戚,聽說有一位母親,我們也不知道在哪兒,只有你們……”

邱英傑只覺得自己昏頭昏腦,不得不再次打斷對方:“陳莉也……不在了?” 直到此時,對方總算說出一句人話。 “沒有,沒有……她是自殺了,不過發現及時,被我們救過來了,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可她現在情緒特別低落,我們實在不知道怎麼安慰她,怕她要是再有個想不開……那就糟了!想來想去,只能來找你,雖說……” “她在哪兒?我馬上過去!” “那太感謝你了!本來應該住院的,可她死活不肯,非鬧著回家不可,只好送她回去了。我們想派人看著她也不讓,所以我們更擔心……” 邱英傑不等對方把話說完就掛斷電話,明知自己現在肯定像個野人,卻也顧不上,穿上外套離開家,匆匆往陳莉家趕。知道自己整個精神狀況太差,他沒敢開車,叫了一輛出租車直奔陳莉家。

陳莉所謂的家,其實只是一套租來的單室套,在一個老舊的小區,離邱英傑家不算遠,出租車只跑了一個起步價就到了。邱英傑到過陳莉家幾次,一般都是和於若華一起,偶爾也自己來送過東西。可這次再來,邱英傑發現自己竟然忘了陳莉家在哪兒。他不得不又給剛才打電話來的陳莉同事打了個電話,這才弄清楚準確位置。 沿著陳舊破敗的樓梯上樓時,邱英傑心裡說不出的難受,他不停地問自己:這到底是怎麼了?這就是他邱英傑的命運?為什麼凡是他邱英傑關心的、也關心他邱英傑的人,都要發生這樣或那樣的不幸?難道只是因為他們和他有關?還是因為他邱英傑是一顆災難之星,只要沾了他的邊,就逃脫不了本應由他承擔的噩運嗎? 邱英傑站在陳莉家門口,好久不敢敲門,猶豫著是否應該趁自己還沒給陳莉帶來真正的災難前,離開她。

直到他隔著房門,隱隱聽見裡面傳出的哭聲,這才下決心敲了門。 哭聲停了。沒人開門。邱英傑只得再敲。好一會兒,並沒聽到腳步聲,但門卻無聲無息地開了。陳莉站在門裡,眼睛紅腫得像兩顆爛桃,披頭散發,滿面浮腫,與往日的模樣判若兩人。手腕上纏著厚厚的紗布,雪白得刺眼。 邱英傑張了張嘴,一個字都沒說出來,眼淚就下來了。 陳莉手裡拎著一瓶紅酒,看著邱英傑,什麼也沒說,仰頭灌了好大一口,痴癡呆呆地轉身走回客廳,把自己扔在沙發上,舉起那瓶酒又開始“咕咚咕咚”地往下灌,邱英傑衝過去,把酒瓶奪了下來。 “給我。”陳莉木然地說。 “別喝了。” “給我!”陳莉提高了聲音。 “不行。” 陳莉忽然撲上來搶那瓶酒,邱英傑沒防備,被她搶過去了,陳莉一口氣灌下小半瓶,嗆得拼命咳嗽,喝下的酒全吐出來了,一地的紅,像是血。

陳莉哭了,聲音像岔了縫,又乾又啞。 “我受不了,真的受不了……只要一閉上眼睛,我就會看見她,看見若華……她一會兒跟我說話,一會兒對我笑,我還聽見她一邊敲門一邊叫我,可我過去打開門,什麼也沒有……” 邱英傑默默聽著陳莉說,喉嚨哽住了,胸口像壓著一塊巨石,透不過氣。 “我真後悔,她走的那天還給我打了電話,說要去見同學……可後來她又在電話裡哭了,說這日子沒法過了,她實在挨不下去了……我問她在哪兒,說我去找她,可她又不哭了,還說是跟我開玩笑,其實她挺好的,正安安心心等著寶寶出生呢……我真是太傻了,平時我那麼了解她,那天怎麼就信了她的話?我明明知道她心裡有多痛苦,明明知道她有多想她的月亮,怎麼就沒想到她會去做那樣的傻事……”

於若華的死,因為找不到任何外力的痕跡,基本被警方認定為自殺。自從邱英傑聽到這樣的結論,他就沒再對誰提過於若華的名字。他害怕只要一說到這個名字,他就會控制不住地罵她,罵她太糊塗,太決絕,太無情,太殘忍……太令他心碎了。 可是現在陳莉卻一遍一遍地叫著她的名字。而陳莉說的那些話,字字句句,彷彿都是從邱英傑心裡迸發出來的。 “……若華,你怎麼能這麼做?你是不是故意要折磨我們?是不是知道我們還不夠疼、不夠難、不夠絕望,知道你對我們那麼重要,知道我們根本就忘不了你,你才這麼做的?於若華,你太狠心了,太狠心了……” 陳莉靠在邱英傑肩上,放聲大哭。 是啊,於若華,你太狠心了,太狠心了——邱英傑心里和著陳莉的話,無聲地說——你怎麼能就這樣丟下我、丟下我們大家、丟下所有你愛著並且也愛著你的每一個人,永遠地走了……不會再回頭,真的,再也不會回頭。 邱英傑茫然地看看靠在他肩頭痛哭的陳莉,感覺到陣陣顫抖。他不知道那顫抖是來自於陳莉還是他自己,但他覺得那顫抖更像是來自於他的心——那顆僵冷、脆弱、絕望的心。在那一刻,邱英傑被一種漫無邊際的無助感籠罩了。為了驅散這種感覺,他拎起酒瓶,一口氣把剩下的酒全喝下去,然後他張開手臂,把靠在他肩膀上哭得滿臉是淚的陳莉抱在懷裡,緊緊地抱著。泣不成聲的陳莉顯然感受到了他的力量,把整個身子都埋進他的懷裡,不停地顫抖。 “別哭了,陳莉,別哭了……”邱英傑輕聲說,可是他自己的眼淚卻雨點一樣落下來,打濕了他的臉,打濕了陳莉的頭髮。 陳莉哭著說:“我知道你現在心裡有多難受,邱英傑,我知道你有多愛她……對不起,我本來可以幫你留住她的……” “不怪你,要怪也只能怪我。現在我終於明白了,一切的災難都怪我……我就是一顆災星,凡是靠近我的人,都會碰到不幸,這全是我害的……”邱英傑淚流滿面,脆弱地、喃喃地說,“陳莉,你還是離我遠一點兒吧,我怕了,真的怕了……月亮,我媽,若華……其實真正該死的人應該是我!” 邱英傑試圖推開陳莉,陳莉卻把臉更深地埋在邱英傑胸前。她聽著他的心跳,啜泣著,輕聲但是堅決地說:“也許這就是天意……我一直那麼孤獨,能溫暖我的只有你和若華,現在若華也走了,這世界上,我只有你了……邱英傑,我不怕,我什麼也不怕,隻請你……別扔下我……” 邱英傑苦澀地笑笑。陳莉說,這世界上,她只有邱英傑了。其實對邱英傑來說,又何嘗不是一樣?在這個世界上,邱英傑剩下的還有誰呢? 也許,這就是天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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