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吉尼亞大學的這個醫療機構是醫學院的一個教學單位,也是一所聲譽很高的公共醫院,它擁有一個一流水平的傷科中心。露安沿著走廊疾步走去。里格斯在停車,停好後也跟了進去。露安稍稍考慮了一下,她以前可是從未到過醫院。但她很快便得出結論,她不在乎那裡的味道或氣氛。也許這在很大程度上基於她來這裡的原因:看查理。
查理住在一間隔絕的病房裡。一名夏洛茨維爾的警察在他的門外站崗。露安徑直衝過他身邊,抬腳就要進房間。
“嗨,你,夫人。不准探視。”那警官說。他長得健壯結實,三十出頭的年紀,說話時伸出一條粗壯的胳膊以加強語氣。
露安呼地旋轉身正準備打一架,里格斯匆匆趕到了。
“嘿,比利。”
那警官轉過身。 “嘿,馬特,你現在怎麼樣?”
“不怎麼好。一時還不能上場和你打籃球。”比利看了看他的吊帶。
“你那是怎麼回事?”
“說來話長。房間裡那人是她的叔叔。”他朝露安點了一下頭。
比利顯得很難為情。 “對不起,夫人,我剛才不知道。他們告訴我不准探視,但是我知道他們指的不是家人。你們進去吧。”
“謝謝,比利。”里格斯說。
露安推開門走了進去。里格斯緊隨在她身後。
露安朝躺在病床上的查理看去。好像感覺到她的到來,他的目光投過來看著她,臉上露出了微笑。他看上去面色蒼白,但是目光敏銳,眼睛很有神。
“該死的,現在這副樣子真是好看。”他說。
露安立刻走到他身邊,握住他的一隻大手。 “謝天謝地,你總算沒事。”
查理正要說什麼,忽然門開了,一個身著白大褂的中年男人探進頭來。 “只是查查房,各位。”他把門全打開,走了進來,手裡拿著一個記錄夾。
“我是里斯博士。”他自我介紹說。
“我叫馬特·里格斯,這位是查理的侄女凱瑟琳。”里格斯指指露安,露安跟大夫握了握手。
里斯博士一邊檢查著查理的脈搏、呼吸、體溫、血壓,一邊說著話:“嗯,非常幸運。查理很出色地使用了止血帶,在情況變得真正不可收拾之前止住了血液的流失。”
“這麼說他沒事了?”露安焦急地問。
里斯從眼睛上方看了她一眼。 “啊,是的。他已經沒有危險了。我們補充了他失去的血,傷口全都縫合起來了。他現在需要的是休息,恢復體力。”里斯將他的檢查結果記錄在查理的病歷上。
查理半坐起來。 “我感覺很好。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
“我想再有一兩天的時間我們就可以讓你下床活動了。”查理顯然不滿意這個回答。
“我上午再來。”里斯說,“諸位,不要呆得太久,讓他得到些休息。”
里斯一走,查理就全坐起來。 “莉薩有消息嗎?”
露安閉上眼睛,低下頭。大滴大滴的淚珠從她的眼裡滾出來。查理第一次朝里格斯看去。
“我們認為他抓走了她,查理。”里格斯說。
“我知道他抓走了她。我一醒過來就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訴警察了。”
“我相信他們正在辦這件事。”里格斯軟弱無力地說。
查理砰的一拳砸在病床的金屬邊框上。 “他媽的!他們不可能抓到他。他早跑了。我們得採取行動。他沒試圖同你接觸嗎?”
“我打算去找他接觸,”露安睜開眼睛,說道,“但是我得先來看看你。他們說——他們說你也許挺不過去。”她的聲音發抖,她的手將他的手握得更緊了。
“要將鄙人送進鬼門關,一道傷口是遠遠不夠的。”他頓了頓,思想鬥爭著該不該說。 “我很抱歉,露安。那個狗雜種把她抓走了,這是我的過錯。他在半夜裡模仿里格斯的聲音打電話,說聯邦調查局抓到了傑克遜,要我上華盛頓去同你們在聯邦調查局的大樓裡見面。我放鬆了警惕,正好中了他的圈套。”查理直搖頭。 “天哪,我本應該有些疑心的,但是他說話的聲音活像里格斯。”
露安探過身去緊緊擁住他。 “你活見鬼啦,查理,你差一點都為她送了自己的命。也是為了我。”
查理伸出兩條粗大的胳膊抱住她。兩人在一起輕輕地搖晃著,里格斯懷著敬意默默地在一旁看著。
“莉薩會沒事的,查理。”她的話聽起來比她實際感覺的要有信心得多。不過,話說回來,假如露安任由自己變得歇斯底里,那對莉薩也沒好處,根本於事無補。
“露安,你了解那傢伙。他對她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
“他想得到我,查理。他的整個世界正在土崩瓦解。聯邦調查局的人已經知道他幹的壞事,他殺了多諾萬和博比·喬·雷諾茲,大概還有他的親妹妹。我知道,他認為這一切都是我攪和的。”
“那是胡扯。”
“如果他是這麼認為的話,那就不是胡扯了。”
“哎,你可不能隨便到那裡去,把自己送到他手上。”
里格斯插話了:“我也正是這樣想。你總不能就給那傢伙掛個電話,對他說:'嗨,別擔心,我這就過來,讓你殺了我。'”
露安沒答理他。
“他是對的,露安。”查理說。他開始起床。 “你這是要幹什麼?”她嚴厲地問。
“穿衣服。”
“對不起,難道你沒聽見醫生的話嗎?”
“我老了,聽覺在衰退。整個人也一樣。要走了,就是說。”
“查理——”
“聽著。”他生氣地說;他想穿上褲子,結果卻沒穩住。露安急忙抓住他的那隻好胳膊,里格斯則在另一邊扶住了他。 “那個狗娘養的抓走了莉薩,我不會呆在這裡躺在這床上的。假如你不理解這一點,那我也不在乎。”
露安理解地點點頭,幫助他穿上褲子。 “你是一隻執拗的大老狗熊,你知道嗎?”
“我還有一隻好胳膊,就讓我用它扼住那傢伙的脖子吧。”
里格斯舉起他自己受傷的手臂。 “好哇,我們兩個加起來有兩隻好胳膊了。我也有賬要跟那傢伙算。”
露安雙手叉腰,扭頭看了看。 “外面有個警察呢。”
“我可以應付他。”里格斯說。
露安拾起查理其餘的東西,包括那部蜂窩式移動電話,將它們裝進一隻醫院裡用的塑料袋裡。
等查理穿好衣服,里格斯便走出門外去跟比利講話。
“比利,麻煩你到下面自助餐廳替我買兩杯咖啡,也許再來點吃的東西,好嗎?我本該自己去,可是我這條不管用的胳膊不能端東西。”他把頭朝房間那邊一偏。 “她剛剛歇斯底里大發作,我不想離開她。”
“我真的不便離開自己的崗位,馬特。”
“我就在這里呆著,比利,不會有事的。”里格斯掏出一些錢。 “哎,也給你自己買點什麼。上次我們玩呼啦圈,我記得你過後一人就吃了一整塊比薩餅。”他看看比利健康的身體。 “我可不希望你瘦得不成樣子。”
比利接過錢,大笑起來:“你真會打動人心。”
一等比利進了電梯、門關上,查理、露安和里格斯就離開了房間,打後面的樓梯往外跑去。露安和里格斯扶著查理,一行三人很快就穿過瓢潑大雨到了車旁。由於濃云密布,天已經黑下來了,能見度越來越差。
不一會兒,他們三人已經坐在車裡沿著29號公路朝前駛去。查理利用這個機會把汽車旅館裡發生的一切都跟他們說了,包括傑克遜身邊還帶著另一個男人這一情況。說完,查理從後座上向前探過身子。 “有什麼計劃?”這時,車子正經過一個坑洼,顛了一下,碰到了他的胳膊,他痛得一縮。
露安將車開進一個加油站。她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 “我打算打電話給他。”
“然後呢?”里格斯問。
“我讓他告訴我。”她回答說。
“你知道他要說什麼鬼話。”查理又加入進來。
“他會定一次約會,只有你和他。如果你去,他就殺了你。”
“如果我不去,他就要殺了莉薩。”
“不管怎樣他都會殺死她的。”里格斯憤怒地說。
露安朝他看看。 “如果我先乾倒他,那就不會了。”她回想起她同傑克遜的最近一次遭遇,在那小屋裡。她比他力量強一些。不多,但她佔有明顯的優勢。不過,他也知道這一點。她從他的眼睛裡看到了這一點。那就意味著他不會再跟她面對面較量,至少不會在體力上。她得記住這一點。如果他能隨機應變,她也能。 “露安,我對你很有信心,”里格斯說,“但那傢伙現在情況不同了。”
“他說得對,露安。”查理補充說。
“謝謝你們的信任票,朋友們。”她不等他們答話,從袋裡拿出移動電話,按了那號碼。在電話響之前,她看著他們倆。 “但是記住,我有兩條好胳膊。”
里格斯將手伸進外套裡往下掏,直到摸著他手槍的金屬槍身才放心。他的瞄準這一次應該會好得多。他希望不會再有一把刀插在他的胳膊上讓他痛苦分心。
他和查理望著露安對著受話器講話,留下那移動電話的號碼。她掛上電話等待著,仍然不看他們。 3分鐘不到,電話鈴響了。
露安還未來得及說任何話,傑克遜就說:“請你明白,我在我的電話上附加了一個裝置,它會顯示這個電話是否被追踪,只是防止你萬一正坐在一個警察總部裡。如果發生那種事,它大約在5秒鐘之內就會告訴我。如果你那樣,我會立刻掛斷電話,切開你女兒的喉嚨。”
“我不在警察局,我也沒有追踪你的電話。”
他有5秒鐘什麼話也不說。她能想像出他正注視著他的裝置,說不定在希望她是對他撒謊。 “我對你避免了明顯的錯誤表示讚賞。”他終於很愉快地說。
“什麼時間,什麼地方?”露安問。
“也不問候一聲?也不略談幾句?你的禮貌到哪兒去了?難道那以昂貴代價造就的公主這麼快就退化變質了?就像花兒缺少了水?缺少了陽光?”
“我要跟莉薩講話。就現在。”
“我對查理叔叔的事很抱歉。”傑克遜說。他正坐在地板上,差不多是處在完全的黑暗之中。他將電話機貼近嘴巴,慢慢吞吞地,用盡可能隨便的語氣說著。他要讓她的恐慌程度不斷提高,他要讓她感到他絕對控制著局面。等時機一到,他便要她乖乖地前來接受懲罰。他要她溫順地來面對她的死刑執行人。
她才不會告訴傑克遜,查理就坐在她身後,一一,想要他的命呢。 “我要跟莉薩講話!”
“你怎麼能肯定我還沒殺她呢?”
“什麼?”她氣吁吁地說。
“你可以跟她講話,但你怎麼知道那不是我在模仿她的聲音呢?'媽咪,媽咪,'我會說,'來救我呀。'我會說所有這類的話。所以,如果你要跟她講話,那可以,但這證明不了什麼。”
“你這狗娘養的!”
“你還想跟她講話嗎?”
“是的。”露安懇求地說。 “要有禮貌。是的,還有什麼?”
她遲疑了一下,深深吸了口氣,努力保持著理智和鎮靜。 “是的,請。”她說。
“稍等一下。咦,我把那孩子放哪兒去了?”
里格斯拼命想偷聽,露安生起氣來,乾脆開門下了車。她直著耳朵竭力想听出電話裡是否有遠處的聲音。 “媽媽,媽媽,是你嗎?”
“親愛的,寶貝,是媽媽。啊,天哪,小心肝,我非常抱歉。”
“啊,對不起,露安,那仍然是我。”傑克遜說,“啊,媽媽,媽咪,你在聽嗎?”他再次說道,將莉薩的聲音模仿得惟妙惟肖。露安驚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接下來聽到的聲音是傑克遜的真實聲音。他說得那麼有力,幾乎震得她的耳朵發痛。 “我這就讓你跟她講話,真的跟她講話。你可以進行你們母女之間的感情交流。不過,等你們交流完之後,我將確切地告訴你該做什麼。要是你對我的指示有任何一點違背……”
他話沒說完。他不必說完。他們兩人都守著電話,不說一句話,只是互相聽著對方的呼吸聲,就像兩列火車失去控制,歪歪斜斜地疾馳著,眼看就要穿過無線電話的空間猛烈地碰撞到一起。露安拼命遏制住在撞擊著她嗓子眼的那股氣,不讓它迸發。她知道他在做什麼。他在對她的精神做什麼。但是她也同樣明白,她對此毫無辦法。至少目前沒有辦法。
“你明白嗎?”
“是的。”她一說這話就听到了聲音。她聽到了遠處的聲音,那聲音使得她既喜上眉梢又露出苦相。她看了看手錶。 5點鐘。笑容增加了,同時她的眼睛也開始微微閃光。一線希望的光芒。緊接著她跟莉薩通了話。她很快地問了她一些問題,那些問題只有她的小女兒才知道答案。兩人都拼命想衝破那把她們隔開的黑暗撲到對方身邊。
接下來傑克遜重又接過電話,給她下達指示,告訴她地點和時間。這些都沒有使她吃驚,因為她又在集中精力去聽他那一端發出的聲音了。最後,他以威嚇的口氣毅然決然地說了句“回頭見”,便結束了通話。
她咔噠一聲關上電話機,回到車內。她說話時很平靜,這叫兩個男人很是吃驚,特別是在那種情況下。
“我明天上午10點打電話給他。那時他會告訴我會面的地點。如果我單獨去,他就放莉薩走。假如他哪怕是認為附近有別人,他就殺了她。”
“這麼說,是用你換莉薩嘍。”里格斯說。
她看看他們兩個。 “事到如今,只有這樣了。”
“露安——”
“只有這樣。”她更堅決有力地說。
“你怎麼知道他會放她走?你不能相信他。”查理懇求說。
“在這一點上我能相信他。他要的只是我。”
“一定還有別的辦法。”里格斯大聲說。
“只有一種辦法,馬修,這你是知道的。”她難過地看看他,然後將汽車掛上擋便開車上了路。
她還有一張牌可以打,但她不打算讓查理和里格斯參加那場遊戲。他們已經為她犧牲得太多。傑克遜差一點就殺了他們兩個,她不會讓那人對他們當中的任何一個再試一次。假如給傑克遜另一次機會,她知道結果會是什麼。現在應該由她擔當一切。應該由她去救她的女兒,她覺得就應當那麼辦。在她的大部分生活中,她一直都是依靠自己的,而且老實說,那也正是她所喜愛的生活方式。知道這一點頗令人心安。而且,她還知道別的事。她知道傑克遜和莉薩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