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六根岛

第2章 第一章躁動之芽

六根岛 王雨辰 39306 2018-03-22
書桌上躺著一份資料,這是我的習慣,經常拜託朋友蒐集各地奇聞異事,雖然不常出門,但我不能閉塞自己的消息,這些東西雖然不能全信,卻多少可以作為社交場合的談資,因為越是有身份的人越是顧忌自己的言行,如果話題是自己未知的和不熟悉的,那麼多半會以微笑應對,談話內容越高深、越晦澀、越讓人無法理解,就越讓別人認為你神秘。 這次的事兒真是離奇:六個年輕的大學生? ?四男二女國慶節時下鄉遊玩,突然失踪,這件案子驚動了當地有關部門,警方甚至出動了直升機搜山也沒能找到,差了幾個月沒有一點線索。 那就當死了吧。 這是失踪最好的解釋,雖然法律規定失踪一年可以列入死亡名單,但是誰都知道,過了幾個月,就算是沒有意外也會餓死,除非他們被綁架。

可是誰又會去綁架幾個涉世未深的學生呢? 聰明的人們開始聯想,例如尋找父母尋仇啊,殺手集團,販賣人口之類,更有甚者想到了外星人。 我看到這則新聞只是一個開端罷了。 所有想像往往都會超越現實,這樣會讓想像更浪漫。 但是現實偶爾也會超出想像,這樣會讓現實更加殘酷。 ? ?這個城市在慵懶的春色裡從冬季的死氣中慢慢的甦醒過來,雖然在戶外你依舊不能大口的深呼吸,但不再鋒利的寒氣已經無法再割傷你的肺了,雖然到處還粘著未融化的冰屑,不過總的來說冬季過去了,即使是去年的除夕來的特別早,不管如何,新的一年來了。 我最討厭人多的地方,因為在那裡容易迷失自我,與你相似的相貌、動作、聲音、言辭,很容易就會失去自身的存在感,如果是那樣的話,和死了又有什麼區別。因此我很少離開自己家門口的那條小巷,這是一條僅有三人寬的偏僻地方,遠離鬧市人群,偶爾路過的人們也會不自覺的放慢步子,深怕打擾了這裡的寧靜。除了本地居民,很難看到其他人,而在這裡住久了的人也被這條安靜的小巷慢慢同化,很少像其他地方的人那樣喜歡茶餘飯後三三兩兩磕著瓜子聊家長里短,叼著香煙討論國家大事,這裡甚至晚上剛過十點就陸續開始熄燈睡覺了。我對這裡很滿意,否則我不會在那件事之後在這裡待上整整十年。

不過,我的安逸生活被破壞了。當我第一次遇到蘇洛,就知道他注定不是一個像我一樣安貧樂道的人。 準確的說,這傢伙是我從垃圾堆裡撿來的。 我居住在城市角落的一個院落裡,每天清晨我都會將未吃完而又似乎有變質傾向的食物倒在門外不遠的垃圾桶裡。我記得那是立冬的早上,天色剛剛亮,還帶些許灰澀,我並不怕冷,但也無意糟蹋身體,於是披了件很暖和的棉大衣走了出去。 外面很靜。本來在這個時間,在這個地點,不該有什麼人會路過,可是我卻聽到一陣類似木匠拉鋸的奇怪聲音。我朝聲音的源頭那邊望去,一個衣衫襤褸的人半跪在地上啃著一塊骨頭。他身材修長,即使跪著也比一般人矮不了多少,肩膀上的頭髮亂糟糟的隨意散開,久未洗刷,使得油脂和灰塵凝固在上面,一縷縷的,在寒冷的空氣裡凍得硬硬的,如同一條條編織起來的鞭子,就像非洲酋長精心梳理的髮辮。

我見過很多人啃骨頭,甚至不客氣地說我見過很多動物吃骨頭,狗也好,狼也好,獅子老虎也罷,可是從沒見過這種吃法。 他吃的骨頭像剛從冰箱裡拿出來似的,被凍的有些蒼白,帶著些淡紅色,上面有點餘肉。他將骨頭一點點的放進嘴巴里,每次拿出來,都會很整齊的少掉一節,接著腮幫子緩慢的咀嚼著,彷彿在吃掉一塊餅乾。原來,那種摩擦刺耳的聲音,是他用牙齒咀嚼骨頭髮出來的。我好奇的走過去,順手將一個完整的果醬麵包遞給他。 他沒有抬頭,只是迅速的接過麵包。更讓我吃驚的是,這傢伙不知道是餓瘋了還是怎麼回事,居然連塑料包裝紙連同麵包一起咬著吞了下去。 “走吧,如果你不嫌棄,去我家吃點熱東西。”我提議,他則不置可否。

就這樣,我帶著一個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進了家裡。或許你認為我瘋了,可是在我看來,這個男人的第一目的只是為了吃東西,吃飽了,我在防備他也不遲。 我最喜歡看人吃東西,特別是在飢腸轆轆的時候,沒有掩飾,沒有虛偽,是最真實的吃相,一些小的細節習慣可以暴露人的思維的性格。即使是優雅的紳士或者是文靜的淑女,當食慾這一最基本的本能展現出來時,那些所謂的利益羞恥心都會被拋諸腦後。吃東西的方式也決定了人的處世方式:有些人喜歡先吃食物最好吃的部分,這種人懂得生活,樂於享受,他們會分清楚事物的層次;有的人則恰恰相反,先吃掉自己最不喜歡的,將好吃的留到最後慢慢享受,這種人比較畏懼困難,做事缺乏耐心,性格倔強。細嚼慢嚥的人性格溫和卻呆板,吃飯風捲雲殘的人做事急躁考慮欠妥當卻果斷。而這個傢伙最為有趣特別,他對食物似乎壓根就不挑剔,拿過來就直接吃,還幾次還是我提醒他可以喝點濃湯。大概是幾分鐘後,他才將眼前的一堆食物消滅掉,而我則悠閒地拿著玻璃杯喝牛奶。

“謝謝。”他吐出來的話不像是感謝,倒像是動物吃飽後打出飽嗝的聲音,帶著慵懶和進完食的倦意。 “沒事的話你可以走了,如果以後還找不著吃的,可以來這裡,我隨時歡迎。”我見他吃飽了,手中的杯子也捏緊了,因為現在眼前的不是一條在垃圾堆裡翻找食物的餓犬,而有可能是一隻虎視眈眈的惡狼。 他的眼睛很漂亮,雖然落魄,眼神卻依舊散發著掩蓋不住的豪氣;相貌麼,平心而論長得也不錯,天庭飽滿,地擴方圓,隆鼻大耳,雖然泥巴與污垢爬滿了大半個臉龐,可是從骨架結構來看,稍微打扮下就是個可以讓很多涉世未深的少女怦然心動的男人。他的肩膀很寬闊,肌肉也很發達,手掌大而寬闊,五根手指長而有力,如五根鋼釘似的。這樣的傢伙即可以吸引女性,又可作為保鏢,的確很有價值,我打算試探性的問問他是否有興趣留下來,但我又不能表現出真的很希望他留下的樣子。正當我考慮如何說出口的時候他先表態了。

“我不喜歡欠別人的,我要報答你。”他依舊半抬起頭,逼視著我。吃飽後他的眼神很犀利,這很自然,因為他的眼睛裡只有吃的東西。 “沒必要,我想也沒需要。你能做什麼呢?”我帶著戲虐的口吻喝下一口牛奶。 “我可以為你殺人。”看來他不是開玩笑,低沉的幾個字帶著鋒利與冷酷,如同冰刀一般劃破這間寂靜的客廳裡原本溫和暖意的氣氛。 “不了。”我拒絕得很乾脆。 “看來你不相信我。”這傢伙似乎很不高興。 我何止是不相信他,甚至覺得有幾分厭惡,換作是你們,在一個空氣清新有著一個好心情的早晨,一個陌生的傢伙在得到你的幫助後抹抹嘴巴,說要幫你去殺人這樣煞風景的話你會高興嗎?我只好客氣的搖搖頭,繼續喝牛奶。

正當我將玻璃杯裡的牛奶倒進嘴巴時,我忽然覺得手中的杯子重量有些不對,然後我看見牛奶裡伸出一個肉色的圓柱形物體,還沒來得及噁心,我發現那是他的手指頭。 “現在你相信了吧。”他得意的笑起來,笑得很開心,很無邪,彷彿一個剛做了惡作具的頑童。 我將杯子移開嘴巴,好奇的看到他細長有力的食指如同鋼釘一樣完全從厚達一寸半的玻璃杯底座插了進去,而杯子居然沒有破裂,我忽然想剛才那一下如果是從我的額頭插下去會怎樣。 他將手指頭抽回去,放在嘴裡使勁的吸允了一下,帶著孩子氣的看著我。 “我最近正好缺人手,你不介意的話,和我一起幹吧。不過沒有我的命令,不能隨便殺人。”我承認我開始對這個來歷不明的傢伙感興趣了。當然,最主要的是我的存款餘額已不多,我需要開始賺錢了,雖然我不喜歡和那些花花綠綠的鈔票打交道。

錢不是萬能的,但有錢一切皆有可能。 而顯然,我對面的傢伙對財富很有興趣,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雖然我和他對金錢的看法不同,但是我們有一個共同的目標。他的眼睛開始發亮,看得出他很高興。 “哦?什麼公司?有多少人啊?” “名字還沒想好,人數就只有我們兩個,主要是幫人家解決警察們無能為力的問題。”我站起身拿起杯子向里屋走去。 他更加高興了,我沒有看錯,他和那個人很是相像。 “順便告訴你一下,剛才你戳壞的杯子是世界上僅存的幾隻19世紀阿爾瓦.阿爾托設計的水晶玻璃杯,至少價值好幾萬英鎊。”說完,我背過臉,暗暗偷笑,因為我可以想像他一臉的窘迫。 “對了,你叫什麼?”他站起來,興奮的問我。

“孟梵。你呢?” “我叫蘇洛!”他重重的說。我呆愣了下,他見我有些失常,奇怪的問我:“有什麼不對嗎?” 我微笑著搖搖頭,心裡暗暗覺得有趣,我預感,隨著這個奇怪傢伙的出現,我持續多年的安靜無聊而又平和的生活即將結束了。 好的,蘇洛,好名字!我會永遠記住的。 ? ? “你怎麼看這件事?”我將手中的文件扔給蘇洛,結果他掃了一眼,低聲嘀咕了幾句。 “如果有想法可以說出來。”我鼓勵道。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你相信命運嗎?”蘇羅忽然奇怪的問了一句。 “我相信命運,但是不屈從命運。”我攤開雙手,做了個無可奈何的動作,“所謂盡人事靠天命嘛。” “據說每個人從出生起他的基因就決定了何時會生什麼病,甚至會死於哪種病,這不等於命運早就決定了麼?而一個人一生中總有些他自己都無法克服的性格,即使他多麼想努力改變也改變不了,這些東西或許會引導他成功,但也有可能是誘惑浮士德的魔鬼。”他也學著我做了個同樣的動作。

“我不明白這與失踪案有什麼關係。算了,你除了大吃特吃就是說一些似是而非的理論,雖然你不記得自己以前是做什麼的,不過我敢肯定,你一定是在一個善於說活的家庭長大。是大學教授,還是評論家?”我開玩笑道。不過蘇洛沒有笑,或許牽扯到自己失憶的事情他總有些不快吧。 這種失踪案除了失踪人數比較多之外毫無特別之處,也不知道那傢伙怎麼這麼看中還送到我這裡來。我隨便翻了翻,望了一眼那幾張當事人的照片,然後一把將其扔到厚厚的文件堆裡去了。 因為我知道很快還會有更重要的新聞,這個世界永遠不缺乏讓人驚訝的事發生。 在橫跨這條馬路的天橋邊,有著當地最高的一棟大樓,之所以說它最高,是因為十年來它彷彿巴別塔一般,一直處於不停的向上蓋樓的過程中,沒人知道這棟樓何時蓋完,它附近的樓層望上去彷彿趴在腳底似的,每次從樓下經過,我都和別人一樣仰起頭來看著。 別人看何時完工,我則看何時坍塌。 越高,越容易摔下來,樓是,人也是。 快到斜坡盡頭時,左右兩旁即出現岔路。土牆在那兒彎成左右兩邊,隔著岔路有竹林和幾間相連的民居。再往前走,開始看得到稀稀落落的雜貨店、小吃店、書店等。然後,再往前走一會兒,左邊是一條狹長的小巷,雖然只有四米多寬,卻因為連接著幾所學校而經常交通堵塞,尤其是上學放學的高峰期,這個時候我一般不會出去。待在土黃色的磚牆之後,透過磚塊的縫隙朝外望去,陽光很柔和的滲進來,一點也不刺眼。撲面而來,感覺不到夏日的灼熱,有的只是類似家養的頑皮小貓伏在你臉上一樣的感覺,有些暖意,又帶著些搔癢。 我很喜歡這樣看外面的人,這樣很有安全感,沒人知道我在看著他們,那一刻我總能感覺到自己像造物主觀察人類般高高在上,又像是主人看著寵物一般。 可惜這種快樂被人打破了,蘇洛的到來讓我安寧的生活無法繼續。我喜歡看寵物,但我不喜歡養寵物,蘇洛如小狗一般繞著我,索要食物。不堪其擾的我總是處於下風,用不多的錢買吃的來打發他。 蘇洛吃完東西總是呼呼睡去,要不就拿起書坐在院子裡看上一天,只有這個時候我又可以貓著腰,雙手撐著膝蓋,高抬起脖子,聚精會神的保持著一貫的姿勢半蹲在牆壁跟前,看著小巷裡穿梭的人群。 手裡拿著便宜小吃的孩子,手裡拿著孩子成績單臉上帶著欣慰或者焦躁神情的家長,這世界沒有比人更有趣的了。 忽然,我的視野被什麼東西擋住了。我瞇起眼睛使勁看去,就如穿過防盜門的貓眼向外張望似的,結果我看到了一個黑色濕潤的圓形物體。那是一隻眼睛。 渾濁,衰老,悲傷,像用久了擦拭過多的玻璃,灰濛蒙的一片。 接著,眼睛不見了,出現了一張帶著稀疏鬍鬚的嘴,嘴唇薄而緊閉,帶著微紅,上面幾條柔軟的褶皺,微微上翹。這時候那嘴唇動了起來,吐出幾個字,即使隔著牆壁,也異常清晰。 “你還是老樣子啊。”那聲音有些熟悉,卻因隔得太久遠了,不知道是我記不起來還是不願意記起來。 我挺直了身體,揉了揉酸脹的小腿,繞到門前拔開了門閂。 門前站著一個男人,四十多歲,身材魁梧,斑白的頭髮整齊的梳在腦後。他穿著合體的名牌西服,白色的休閒皮鞋,雙手交叉在身前,微微笑著望著我。他的身體擋住了陽光,在我身上投下一大片陰影。 “你為什麼有這麼怪異的癖好?”他嘲笑般望著我,我回敬他一個無所謂的微笑。 “不為什麼,觀察者自然要在對象最自然的情況下觀察,不能讓他們知道啊。” “說正事,我找你好久了,朱先生有事要拜託。”他微微欠身,然後做了個請的動作。我看見不寬闊的小巷裡停著一輛黑色的豪華轎車,門已經打開了。 “為什麼不進來坐坐呢?”我也伸出手,做了個請的動作。 “你知道我向來不踏進窮人家半步,窮苦和愚蠢都會被傳染。”這傢伙居然驕傲的抬了抬頭,露出寬闊帶著胡茬的下巴,還特意往後退了點,離開了我家門前佈滿灰塵的台階。 我歪著頭,朝他咧開嘴,伸出手友好的朝他西裝上拍了拍,他躲閃不及,眉頭皺了一下。 “找到我,估計就不是什麼好事了。”說完,我沒有上車,而是轉身進屋。蘇洛正坐在裡面,我必須叫上他一起過去。 蘇洛的身體柔軟,習慣於將整個身體如蛇一般盤在一起,埋進厚厚暖和的沙發里,像鶴一般優雅的將右手支撐著腦袋看書,我很難相信這傢伙幾週前落魄到在垃圾箱裡找吃的。 “快起來,我們有活干了。”這傢伙已經賴在我家快半個月了,我已經囊中羞澀,再過些時日吃飯都有問題了。 “哦?老闆,什麼事?”他興奮的跳了起來。 “不知道,反正是個有錢人,說不定有大筆的佣金。” “哎,這樣就可以買很多好吃的了。烤鴨,糖醋魚,白霜牛肉,對了對了,還有上等的大號鮑魚!”蘇洛將書往後一扔,原本軟若無骨的身體彷彿安裝了彈簧絲般跳了起來。 “你這傢伙腦袋裡就只有吃的麼?”我搖搖頭苦笑。 “你的腦袋裡不也只有錢么!”他立即反駁。 “閉嘴!再頂撞我沒有飯吃!”我終於忍受不了這個除了會用指頭插玻璃就只會大吃特吃的傢伙。 我幾乎被蘇洛拉著走出家門,坐進了車子裡。 “好漂亮的座椅啊,柔軟的像棉花,比你家沙發舒服多了,每次坐在你家沙發上都像坐在凍了的豬肉上,又冷又硬。”蘇洛撫摸著黃色的真皮沙發座椅,半瞇起眼抱怨我。 “你的新搭檔很有意思啊。”那傢伙從前排轉過頭,意味深長的笑了笑,說老實話他笑起來很難看。 “這麼久都沒找我了,看來這次你能得到不少提成吧,羅佛。”我望著窗外的風景,汽車駛上了高速公路橋,從繁雜川流不息的人群中脫離出來,眼前的景色一下變得開朗了。 “是的,而且我打賭你會對這個案子很有興趣。”羅佛將頭又轉了回去,看都不看的從肩膀上遞給我一張照片。 我接過來一看,是一個年輕男子,二十歲左右,長相俊朗,皮膚黝黑,身材健碩,穿著一身橫條藍紋半袖襯衣,雖然年輕,但眼神卻很憂鬱,藏著掩蓋不住的心事。 “他叫朱洗,是朱遠山唯一的兒子。”羅佛低聲說。 “朱遠山?”我對這個名字的記憶忽然又被重新喚起來了。 “是的,十年前,也是他委託你查關於他妻子的案子,沒記錯的話,那是你接手的的最後一個案件了吧?”羅佛緩緩說道。 我沉默下來,車廂裡陷入了沉靜,蘇洛似乎也覺察到什麼,沒有吵鬧,只是無聊的看著車外。 “說下去。”過了良久,我開口說。 羅佛舒了一口氣,繼續講。 “朱洗,用鉛筆把自己的眼睛刺瞎了。” “哦?” “現場很慘,朱遠山幾乎嚇呆了,後來朱洗被送進了醫院,醫生說壓力過大導致自殘,但朱遠山不相信。於是他找到我,希望你可以接下來,調查他兒子這麼做的原因。就這麼簡單。” “我們現在去哪裡?” “朱遠山的家。” 黑色的轎車在清晨的薄霧裡飛速的行駛著,羅佛不喜歡多說話,交代完必須交代的事後他就不開口了。我和蘇洛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腦子裡卻想著別的事情。 朱遠山之所以會想到我,是因為早在這之前我們就打過交道了,不過我很後悔那次接下他的委託,因為他既沒有得到答案,我也失去了唯一的搭檔。對於一個偵探來說,既沒有完成主顧的任務又失去了搭檔,顯然是非常失敗的,我也沒有臉面在這行混下去了。我並非一個重情重義的人,因為少了搭檔,我的事務所無法再經營下去,收入自然大減,而我又是一個向來喜歡購買奢侈消費品的人,所以當我看到蘇洛的時候,我告訴自己賺錢的機會再次來了。只不過,我不希望再次失去搭檔,要知道找到一個可以讓人信任的合夥人是很難的,我可不知道自己能否再等十年。所以我不想在蘇洛成熟之前就去接棘手的案子。雖然和朱遠山接觸讓我想起不快的往事,不過這次看上去並非是什麼艱苦的差事。 而且目前我很缺錢,只能接下來了。 因為還是那句話,錢不是萬能的,不過有錢一切皆有可能。 不知道行駛了多久,我幾乎在有節奏的汽車輪胎與地面的摩擦聲中安然睡去,這時汽車卻停了下來。 “到了。”羅佛沒有下車。 “看來你不打算和我們一起進去。”我打開車門,在車門外掙扎良久想要衝進來的冷風讓我忍不住縮了縮脖子,車內的溫度徒然降了下來。 “不了,我只是中間人,其餘的事情和我無關。再說,和窮人待久了會變窮,但和富人接觸多了只會讓自己花錢更快。”羅佛朝我擺擺手,車子緩緩開動,朝遠方駛去。 “他是什麼人?”蘇洛好奇的問我。 “他叫羅佛。專門做中間人,為那些達官貴人聯絡一些可以為他們解決些不便光明正大的拿到檯面上的問題的人,比如殺手、小偷和我們。富人們要臉,他們不會親自去拜訪我們,當然需要有人在其中牽線搭橋?。” “他靠這個賺錢?” “是的,而且完全是靠那張嘴呢,這傢伙比我更愛錢,當然,誰不愛呢?愛惜金錢和愛惜時間一樣,都是好習慣,無可厚非,只是這傢伙表現得更強烈些罷了。我以前經常靠他聯絡主顧,所以比較熟。”我看了看表,時間不早了,像朱遠山這種人的時間比我的要金貴得多,為了不讓他繼續等下去,我必須趕快過去見他。 車子停在一個井字形的街區中間,那裡已經有兩個人等著我們了。他們領著我們穿過一條寬闊青灰色的馬路,一棟古色古香的深紅色建築物映入眼簾。這就是朱遠山的家,朱家老宅。 這位赫赫有名的私企老闆是一個典型的美國神話版本,十六歲下鄉,二十幾歲來到農場,二十六歲返鄉進了一家機械齒輪廠,兩年後申請離職下海,接下來的十年財富累計之快令人咋舌,他旗下的影視公司和圖書出版項目最近風生水起,連續出了很多賣座電影和暢銷書,他本人也贏得了文商的名頭。 可惜文商看上去卻不那麼彬彬有禮。 朱遠山發蹟之後覺得棉衣夜行很是不爽,他富貴還鄉,梵鄉高祖光耀家門,在老家祖宅基礎上修建了一做大宅,就是這座朱家老宅。從外面看上去這所宅子古典俊雅,裡邊卻是裝修華麗的西式家居,弄得不倫不類。我們邁過了好幾道大紅門,彷彿古時覲見皇帝一般才看到朱大人本尊。 朱遠山相貌說不上英俊,卻透著一股子書生儒雅之氣,雖然說不上奇特,但又讓人過目不忘。臉型輪廓鮮明,寬眉深眼,隆鼻闊嘴,下巴堅硬而寬闊,讓人一看就覺得是一個意志力堅強,一旦下定決心就不會為他人意見所動的人。不過他的眼睛很特別,非常蒼老,精光內斂。他的身材雖然不高,卻很均稱結實,猶如一堵牆似的堅固可靠,正是這堵牆讓他的下屬員工、朋友親人都覺得可以避風避雨。不客氣地說,在這個城市裡,沒有朱遠山無法解決的問題,只要有相識的人來求他,即使是一面之交,甚至是從未謀面的陌生人,經過熟人介紹,只要開口求他而又在他的能力範圍之內,朱遠山大都會答應並且迅速滿足那人的要求。既然是文商,但朱遠山身上依然保持著那股豪氣,這也為他在圈子裡博得了不錯的口碑。不過十年未見,朱遠山絕口不提以前的事情,彷彿是第一次見面一般,我清楚他的表現,大多數這樣的達官貴人都不喜歡提起陳年舊事。更何況,他居然會向別人尋求幫助,這在旁人眼裡是令人無法理解的事情。 我們一陣寒暄。他略顯悲傷,明顯比平日里媒體上的他蒼老許多,但談話依然如舊,該微笑微笑該嚴肅嚴肅,這期間接過下屬一個電話,話語間佈置工作雷厲風行毫不含糊,看來管理那麼龐大的一個傳媒王國的確需要很強的駕奴能力。 隨後我們進了他兒子經常待的書房,很普通,與其他同齡人一樣。朱洗只是個很貪玩的大男孩而已,正在念大學二年級的他有很多愛好,吉他、CD、足球、籃球掛了很多,書桌上還有電腦。朱遠山沒有挪動事發時的任何東西,基本保持了當時的情境。 我隨意掃了一眼,沒有太大發現。 “事發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希望聽得詳細些。”我問朱遠山。 朱遠山長嘆一聲,抬頭良久,看得出獨子受如此大難對這個平時地位尊貴的男人打擊很大,過了一會兒,他盡量用平和的語氣緩緩道來。 “那天是元宵節,我和朱洗和和氣氣地吃了頓晚飯,我記得那晚孩子很正常,之前沒有任何異常之處。吃過飯他就躲進房間玩電腦,放寒假這幾天他天天如此,所以我沒太在意。” “我自己看了會兒書,可是半個小時以後,我清楚地聽到朱洗的房間里傳來慘叫聲,當時我心一沉,感覺不妙,因為我們家雖然富裕,但是絕不嬌寵孩子,朱洗是我唯一的兒子,平時物質要求雖然盡量滿足,但是也很注意培養他堅強的性格,從小我就嚴厲教育他小傷小痛不准哭喊,畢竟他是要繼承我一切的人。二十年來即便打球骨折接骨他也沒哼一聲,但那聲叫喊太讓我揪心了。果然,我撞開門,就看到,就看到……”朱遠山語速變快,聲音也有些哽咽,他不停地咽著唾沫,隨著喉結的上下蠕動,他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卻適得其反,看來讓他回憶那晚的慘劇很殘忍。 朱遠山終於再次平靜下來,他說了句抱歉,繼續回憶。 “朱洗坐在電腦桌前的椅子上,他雙手攥住兩根鉛筆,鉛筆的另外一端插進了自己的眼窩,他的臉上到處是血,桌子上地板上也濺了很多血。朱洗的身體不停地顫抖著,可是臉上卻帶著微笑。” “我被嚇壞了,當時就站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足足有好幾秒,朱洗彷彿不知道痛似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然後徑直走到我面前,他的手上粘著很多血,從我的臉上摸過去,接著又走回到書桌前,拿出自己的畫冊,小心地抱在胸口,他每走一步,眼窩裡的鉛筆就顫動一下,血柱便從傷口噴湧而出灑落在地板上。我終於回過神來,馬上去拿車鑰匙,等回過頭的時候發現,朱洗已經昏死在地板上了,他呼吸很微弱,我也不知道該如何給他止血,只能緊緊地抱住他,那時候我覺得天都要塌下來,我真的很怕朱洗在我懷裡慢慢地變冷,就這樣離我而去。我心底生起了從未有過的恐懼和寒冷,我永遠不會忘記那個夜晚,燈火通明的家裡只有我們父子二人,我抱著滿身是血的朱洗不停地叫喊著他的名字,不停地告訴他堅持住。” “我雙手抱著朱洗走到樓下的車庫,發動汽車去了醫院。在車上,朱洗眼睛裡流出的血開始在臉頰上慢慢凝固起來,車窗外飄著大雪,燈很暗,我一隻手握著方向盤,另一隻手緊緊地攥著朱洗的手,他依然昏迷著,也不知道是否能聽得到我在叫他。” “到醫院已經快十點了,當護士喊來醫生將朱洗推進去的時候我整個人都虛脫了,癱倒在醫院過道的長椅上,那晚很冷,我幾乎沒穿什麼就跑了出來,開始很激動就不覺得什麼,結果一放鬆下來才覺得凍得難受,過了好久才想起叫秘書送診金過來。” “醫生告訴我,朱洗的傷很重,而且眼球無法保住,必須馬上摘除,否則鉛毒進入腦部則後果不堪設想。” “手術持續了幾個小時,幾乎到了第二天凌晨。醫生後來告訴我,鉛筆插得很深,貫通了眼球和視覺神經,而且傷口太大,醫生怕難以收口會導致發炎和破傷風,即便摘除兩個眼球,腦內神經也受損嚴重,至於復明的機會根本就是不可能,而且由於失血過多,朱洗的身體很虛弱。由於擔心他眼部受感染,這些天他一直在重病監護室,還沒醒過來。” “我絕對不相信兒子會這樣做,在那之前他都是好好的,一點異樣也沒有,平時也非常活潑好動,這對我來說簡直是噩夢,噩夢。”朱遠山的臉色蒼白如紙,雙手不住地顫動著,他的眼神彌散,沉溺在幾天前的打擊和悲痛中。過了好一會兒等他稍許平靜後我才繼續談話。 “你說你兒子當時被鉛筆刺中眼睛還站起來朝你走來,並且從抽屜裡拿出了自己的畫冊?”我問道。 “嗯,是的。”朱遠山說這幾個字的時候很費力,雖然我知道他極不願意提起,但這是在工作,我也沒有辦法。 “你還記得他的動作麼,能模仿一下麼?” 朱遠山有些奇怪地望我,思考了良久最終還是同意了,並且讓蘇洛站在他當天站的位置——朱洗房間的門口。 朱遠山則從書桌前的椅子上站了起來,平穩徑直地走向蘇洛,接著以同樣的速度走回來並毫不猶豫地彎下腰從桌子最底下的抽屜裡翻出一本畫冊遞給我。 “當夜朱洗就是你現在這樣的?”我驚訝地問道。朱遠山點點頭。 這就太不可能了,一個眼球受著重創,沒有任何視覺的人可以這樣行走並且能從抽屜裡準確地抽出畫冊,除非是經過多次訓練或者習慣生活的盲人,一般人眼睛受傷後哪裡還走得了路。 我沒有答案,相信朱遠山和我想的一樣,如果他兒子是普通的摔倒弄傷眼睛也就沒有必要找到我了。 手裡的畫冊不厚,大概幾十頁左右,我順手翻看起來,可是沒想到整本畫冊居然沒有一幅真正意義上的畫,幾乎全是亂七八糟的色彩塗鴉,東一塊西一塊,即便是初入門的孩子也不可能畫成這樣。硬要說是畫的話,倒很像電視裡猩猩拿著顏料隨意抹在畫布上一樣,一個個不同顏色的花生米大小的色塊密密麻麻地分佈在畫紙上,多看幾眼我都覺得頭暈,或許這就是所謂的抽像畫? 朱遠山的臉色有些難看,他從我手裡拿過畫冊順便解釋道:“朱洗從那件事情發生後性格有些孤僻,後來纏著說要學畫畫,我便答應了。可是這麼多年換了無數的老師他只畫這個,我問他他就說自己喜歡,我也只好由著他去,只要他能開心,倒也無所謂,這些都是他自己訂起來的。說真的我也看不出他畫了什麼,不過那天晚上他好像很在意這些畫,昏倒的時候還死死地抱住畫冊。”朱遠山的手輕輕地撫摸著畫冊的封面,彷彿一個慈父摩挲著自己孩子一般,那畫冊封面是白色的,上面還有幾滴已經乾枯的血跡,想必是當時朱洗滴下的,那樣子就像雪地裡掉落的梅花花瓣一樣。 “我有一個問題。”我剛想問話,在一邊觀察朱洗房間的蘇洛忽然轉身問道。朱遠山點點頭,示意說下去。 “我看了看你兒子的筆筒,裡面還有幾枝鉛筆,但都是未曾用過的,你兒子用來刺傷自己眼睛的鉛筆該不是自己削的吧?” “我後來回到家,的確看到書桌上有削落下來的筆屑和鉛筆刀,那是我買來給兒子畫畫的,他平時很喜歡自己畫畫東西,不過他最近很少畫了。”朱遠山如實答道。 我走到書桌前,仔細一看,的確,在電腦顯示器下還有一片從鉛筆上削下來的碎片,而且削得很完整,看得出當時朱洗是認認真真地在做這件事。我們要到的那兩枝鉛筆物證,也證實鉛筆被削得很尖銳,很整齊。 一個年輕男孩子居然會在元宵夜和家人開心地吃過晚飯後躲進自己書房,然後專心地用卷筆刀削出兩枝鉛筆插進自己的眼睛? “沒有別的了麼?”我問。朱遠山努力地想了想,搖搖頭。 我繼續在朱洗房間裡找著有價值的東西,無意中看到一個非常樸素的相框,相框裡的照片有些年頭了,帶著些淡淡的橘黃色,照片裡是一位三十歲左右的女人的坐像,膝蓋上坐著一個可愛的小男孩。 “朱洗的母親?”我問道,朱遠山不語。 “十年前的事情,即便你可以忘記,朱洗卻依然記得。看相框的兩側經過多次的手指緊握,都褪色了,看來他經常握著相冊看。”我把相框遞給朱遠山,他只是接過去,又放回在原位。 “這正是我找你的原因。我總覺得朱洗的自殘和十年前我妻子的意外有關,希望你可以將十年前未完成的委託給我一個明確的交代。”朱遠山的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祈求,他生命裡最重要的兩個人都出了意外,的確對他打擊很大。 “你放心,我做事的原則向來有始有終,除非我也死了,否則一定會給你一個答复。”我笑了笑,並要求帶走一些朱洗的私人物品。 經過朱遠山同意,我帶走了那本白色的畫冊和朱洗的一些日記、文章以及電腦的硬盤,當然這些朱遠山都事先檢查過的,像他這樣地位的人自然不會讓一丁點隱私流到社會上,三人成虎的威力不可小覷。 我例行公事地安慰了朱遠山幾句。臨出門他在負責接我們的司機面前臉色一變,剛才悲傷頹廢的中年男人一下子不見了。 “不知道為何,我對二位抱有很大希望,我相信你們也一定不會讓我失望。這一個月我不會過問你們任何調查進展,我不喜歡了解過程,我只要結果。”說完,他轉身而去。 我和蘇洛相視一笑,坐車回去了。 冬日難得有這麼漂亮的太陽,圓乎乎的,像煮熟的蛋黃,又像剛出烤爐的餅乾,朝外溢著金色的陽光,雖然這陽光一點也不暖和,因為我已經連著兩個通宵看從朱遠山那裡拿來的朱洗的物品,但是毫無線索。 “老闆,你還在看啊,我早就看不下去了,相當無聊。”蘇洛站在我面前,很愜意地伸著懶腰。的確,他只是員工,當老闆的畢竟要比他操心。我把畫冊扔在沙發的一邊,靠著沙發揉揉紅腫的眼睛。 真是見鬼,這些視屏、照片、畫冊都看得我要吐了,不過那畫冊裡倒是發現一張與其他不一樣的。 那張畫無論是顏料和紙張都和其他的畫格格不入,微微泛黃,一看就是有些年頭了,畫的顏色都有些黯淡了。雖然朱洗保存得很好,不過依然有些褪色,倒是其他的畫反倒像是朱洗在刻意模仿這幅畫的,足足有幾十張之多。 朱遠山說過,朱洗是在他母親出事後才執意開始學習畫畫的,朱遠山以為兒子想寄託於畫筆忘記悲傷,可是看起來卻不是那麼回事。 蘇洛一臉愜意地坐在我身邊,精神抖擻。他拿起咖啡杯一口氣喝完,我驚訝地看著我剛泡好的那杯冒著熱氣的咖啡瞬間進了他的嘴巴,而他一點反應都沒有。 當然,以後我會更加適應他的這些行為。這傢伙沒有任何痛感,否則的話指頭怎麼可以插得進幾厘米厚的玻璃裡? 我無意識地翻看朱洗的畫,那些不規則的各種顏色的斑點讓我看得很不舒服,可是朱洗在刺瞎自己後卻急著找這本畫冊,可想而知畫冊對他的重要。 “哎,我忽然覺得這畫看著好熟悉啊。”蘇洛用手托著下巴望著畫說。 “哦?你倒說說看。” “你不覺得很像那種用來測試色盲症的圖案麼?比如有字,有駱駝山羊之類的圖形在裡面,然後醫生就叫你說出來看見了什麼,看不到或者模糊的就是色弱或者是色盲什麼的。”蘇洛說道,我聽完仔細看了下,的確是很像做顏色測試的圖形,可是我既非色盲,也沒有色弱,卻什麼都看不出來,那些只不過是雜亂無章的混亂圖形。 “看來你的猜測是錯誤的。”我嘆了口氣。 “也不盡然,望遠鏡用反了也會產生反效果,或許我們看問題的角度有問題。”蘇洛安慰道。 “這些視頻你也都看過了?”蘇洛指著桌子上的電腦問。 “嗯,都是些平時聚會啊自拍什麼的,沒什麼特別發現。朱洗和同齡人沒什麼特別的,只是有些羞澀,總的來說還是很陽光的,怎麼看也不像是一個會自殘雙眼的人,視頻大部分都是和同學、朋友在一起拍攝的。”我打著哈欠,眼睛腫痛得厲害,而且燒得難受。 “可是,我卻覺得這一部有些奇怪。”蘇洛仔細地看著筆記本電腦,上面播放著一段朱洗和同學的視頻,看樣子是朱洗自己拍的,似乎是在某人的家裡,人很多很嘈雜,鏡頭有些晃動,不是傳來一陣陣年輕男孩女孩不羈而快樂的聲音。這段視頻像是在聚會,大家都在邊嬉戲邊吃東西。蘇洛將視頻倒回去了一點。 “朱洗,幫我拿杯可口可樂過來。”畫面裡一個漂亮女孩朝著鏡頭可愛地招著手,鏡頭於是快速地轉到一旁的桌子上,上面有幾個已經倒好飲料的紙杯。 “注意看朱洗的動作。”蘇洛說。我瞪大了眼睛。 桌子上看上去有好幾種飲料,黑色的自然是可口可樂,還有紅色的似乎是美年達或者橙汁,當然還有透明的七喜,以及一些藍色綠色叫不出名字的飲料。現在的年輕人追求時尚,喝的東西也與眾不同,當然在我看來,這些都不過是糖精加飲料的混合品,最好的飲料依舊是中國茶。 但是接下來朱洗的動作讓我很吃驚,他幾乎是有些猶豫地拿起了一杯紅色飲料,遞了過去。 “你拿錯了啊,這是美年達啊。”女孩嗔怪一聲,朱洗說了句對不起,折了回去。 他依舊在猶豫,接著居然拿起黑色的可樂和其他的飲料互相聞了聞,才拿起可樂遞給女孩。 我看了看視屏時間,是兩個月前的元旦前後,而其他視屏裡朱洗很正常,沒有任何異常。 “如果朱洗不是在開玩笑的話,他為什麼無法分辨顏色?”我吃驚地望著蘇洛,而他則若有所思地想著什麼。 “1794年,道爾頓第一次發現了人類有色盲症,人們第一次意識到了這種基因疾病,很多人都有著成為畫家的夢想,但是後來他們漸漸發現原來自己眼中的世界居然和他人不同,所以他們艱難地放棄了這個夢想。朱遠山說朱洗學畫學了十年多,但是他明顯對顏色實際上毫無概念可言,這是很罕見的,因為色盲症是一種遺傳疾病,都是先天性的,從未聽過有後天異變而成的。” 我忽然想起了什麼,馬上拿過朱洗的畫冊。 上面雜亂無章的顏色似乎開始慢慢顯示了某種思路。 “朱洗的色盲症看起來很嚴重,應該是全色盲,屬於完全性視錐細胞功能障礙,喜暗、畏光,表現為晝盲。七彩世界在其眼中是一片灰暗,如同看黑白電視一般,僅有明暗之分,而無顏色差別。而且所見紅色發暗,藍色光亮。”蘇洛依舊滔滔不絕地解釋道。 “對,如果正常人反而看不出什麼,可是對患有色盲症的人來說,這畫看上去再清楚不過了。”我興奮地喊道。 “有時候我真覺得很奇怪,你忘記了自己的來歷,僅記得名字,可是有時候你卻彷彿無所不知。”我放下畫冊,直視著蘇洛。 “哎,老闆,你說我幫了你這麼大的忙,給點好吃的吧。”他彷彿沒聽到我的問話,撒嬌似的望著我。 “廚房裡還有剩下來的巧克力餅乾,記得吃完了打掃一下。”我對他揮了揮手,蘇洛一陣風似的跑了進去。 如果是這樣,五彩繽紛的畫佈在我們常人眼裡是一些紛亂無章的顏色,但對朱洗來說只是單純的黑白罷了。我馬上將畫掃描進電腦,並且做了去除顏色和反色處理。 屏幕上顯出三個歪歪扭扭的大字,雖然不是太端正,但是黑底白字還是能看清楚的。 “六根島。” 這個結果讓我們很興奮,我掃了接下來的幾幅畫,都是六根島三個字,而且大多數雜亂無章,看來都是朱洗按照這一幅模仿而來的,所以我也就不再繼續看了。看來我的通宵並不是沒有結果,雖然只是一根小小的線頭,但是拉著這根線頭,我也可以成為忒修斯①,穿過迷宮,找到身處黑暗之中的彌諾斯②。 靠著蘇洛的提醒我才找到朱洗留下來的字,所以這傢伙居功自傲,貪心不足,吃了餅乾之後,又死皮賴臉地逼著我請他吃麵包。我沒想到這個平日里嗜吃如命的傢伙最喜歡的居然是一種帶著特別酸味的果醬麵包,當初我本以為這麵包壞了打算扔掉,後來一想,一個在大冬天在垃圾堆裡找肉骨頭吃的傢伙一定可以消化掉這塊麵包,所以決定給他吃。我的宗旨是在摧毀每一樣東西前,都要物盡其用,能不浪費絕對不浪費。 蘇洛看見果醬麵包如同小丁當看到銅鑼燒一樣兩眼放光,他暫時不會再騷擾我了。舊的問題解決了,新的問題隨之而來,這三個字顯然是一個地名,可是我卻遍查不到。 在浩瀚的太平洋上,無名島嶼如天空星星般眾多,絕大多數都不會標記在地圖上,這讓我覺得很棘手。而且朱洗費盡心思留下來的字也讓我很費解,那張舊畫顯然不是朱遠山的,也不知道朱洗是從哪裡得來的,而且看上去朱遠山也看不懂這幅畫。 我去了趟醫院,醫生說朱洗還在深度昏迷中,看來想找當事人印證暫時是不可能了。我沒有告訴朱遠山,因為這畢竟是我個人的看法,而且區區三個字對朱洗自殘做不出任何解釋,朱遠山不是個喜歡別人做事過一會兒就上報進展的人,如他自己所說,他從不關心過程,結果才是唯一值得注意的。我只能從朱洗本人的生活愛好、平日里的行程來尋找關於六根島的蛛絲馬跡了。因為朱洗喜歡旅行,我就向朱遠山詢問了他近一年來去過的所有地方,希望可以有些許發現。 事實證明我想得太簡單了,朱洗的確喜歡旅行,可是所有他去過的地方,包括一些偏僻的縣城鄉村,都沒有一個叫六根島甚或相近的地名。我只好從與朱洗平時交往甚密的同學著手了。 “你打算以什麼身份去呢?”蘇洛頗為好奇地望著我,因為朱遠山交代,知道朱洗事情的人越少越好。我不可能堂而皇之地告訴別人我是一個私家偵探,受雇來調查朱遠山兒子的自殘案。 我輕鬆地笑了笑,撥了一個電話,這個號碼我許久沒打了,但是我相信她不會讓我失望。 嘟嘟兩聲後,電話通了。 “真難得,難為你這貴人還記得我,我還以為我就是你的一塊臭抹布,用完就甩了呢。”聲音依舊悅耳好聽,話依舊刺耳難忍,語氣裡頗含幽怨。 “我需要一個證件,仿真度無所謂,反正糊弄學生用的。嗯,國家旅遊局的特派人員,總之職位越怪越好,兩小時可以搞定吧?老地方見。” 她抱怨了幾句,但還是痛快地答應了。 “誰?”蘇洛很喜歡問問題,但恰巧我最不喜歡回答問題。 “和我一起去就是了。”我穿起外套,朝大門走去,蘇洛只好跟在後面。 所謂的老地方就是望江亭,這個亭子是明朝萬曆年間建立的,在半山腰上,地勢險峻,呈梅花形狀,亭子外幾米遠就是懸崖。山林管理者在這裡做了一些防護措施,但是依著欄杆向下望去依然讓人目眩。山下就是環城河,玉帶環繞,在汛期,河水洶湧,水流擊打在山壁之上發出轟隆隆的聲音,而下雪的時候河面也不結冰——南方的冬天很難讓這麼大的河流結冰,但是卻更加好看了,銀屑落水,彷彿天上的仙女撒下來的梨花。 只是冬天山路難走,這裡的石階經過幾百年雨水的沖刷,光滑如鏡,加上青苔滿佈,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雖然不至於摔下山,但是被石頭磕起包的大有人在。 我和蘇洛大概走了一個多小時,才依稀望見亭子,依然紅頂上戴著些許白冠,煞是好看。 不知道有多少年沒來這裡了,只記得最後一次來的時候秋意濃,楓葉紅,談笑三人,可嘆現在故人辭去,空留嘆惋。 亭子裡的人已經有些不耐煩了。她穿咖啡色亞光綿羊皮、灰色過膝雙排扣風衣,黑色半捲髮隨意慵懶地散搭在肩頭,雙眼帶著疲倦,似乎昨天又睡得很晚,不過卻絲毫不影響皮膚的白皙,被山風吹了一會兒,臉頰上帶著些許桃紅,反倒分外好看了,像極了剛成熟的山楂,又甜又酸。她拿腳尖不時地朝地面一下一下地踢去,看來很不高興了。終於再回頭的時候看到了我,眼前一亮,櫻桃小嘴微微上翹,但很快撅起嘴來叉著腰瞪著我。 她沒多大變化,桃花依舊人消瘦,許久不變倒是更加仙風道骨了,或是忙於所謂的業務吧,總之應該不會是感情煩惱所致。 望江亭的雪已經積到一寸多厚了,這個城市好幾年沒下過雪了,她一襲黑衣立在紅白相間的亭子裡彷彿畫中人一般。 “你,你居然又遲到了!”聲若清泉擊石,我帶著歉意拍了拍她的腦袋,撫摸著她柔軟的頭髮。 “對不起,後面這小子沒爬過山,所以晚了會兒。”我將錯推在蘇洛身上,後者站在亭子外,東看看西望望,看來沒有聽到我的話。 “別老拿我當小貓,見面就摸人家頭。”她不滿地打掉我的手,“啊,你又找了個跟班的,也不知道能活多久。要不我和你打賭吧,如果他能活到今年夏天,我就免費幫你做一件事。”她笑嘻嘻地望著我。 “哪裡有你這樣咒人家不得好死的,還是第一次見面,再說了,我也沒把你當小貓。”我將手掌對著她,“來,伸出爪子。”我將攥了很久的禮物拿出來——一顆漂亮的小石頭,碧藍色中帶著絮狀白色條紋,煞是可愛撩人,除了那個,她最喜歡的就是這種河流湖泊邊的天然光滑鵝卵石。 小姑娘很欣喜地伸出玉手,從我手掌裡攥住了石頭,不過很快又意識到上當了。 “我只是拿你當小狗。”我笑了,抓著她的手笑了起來。 一陣打鬧後,我接過她做的證件,做工很地道,還別說,外行人估計拿著它直接進總局也沒人看出來。 “這麼點小事也麻煩我。”她有點得意地說。 “知道你本事,當然叫你出來還有更重要的事情,我想問一下有沒有關於六根島的任何線索。”我順便交代一句,雖然不指望能有收穫,但以她的能力,查找這一類事情總比我要強得多。 “哦?那可要另算了,你也知道最近弄情報比以前要難多了,加上物價飛漲呢。當然,我也知道你很窮,可以拿別的東西抵債嘛。”她柳眉一揚,雙手伸到我面前,十個指頭晃來晃去,一副得意的樣子。 “好的好的,我會託人去弄。”真是怕了她,居然以前的愛好一點沒有變化。 “一言為定!”她說完輕搖細腰走過我們兩個下山去了,臨走前還奇怪地貼著蘇洛的臉看來看去,彷彿觀察一個奇怪的生物。 蘇洛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身體朝後傾,頭轉到一邊求助似的望著我,不過她只是哼了一聲,就消失在雪中。 “長得倒還可以,就是不知道有沒有真本事。”果然是怨毒的嘴啊。 “我們也走吧。”我將證件塞入懷中。 下山的路上,蘇洛又在不停地問問題,弄得我不勝其擾。 “你就告訴我吧,她到底是誰?” “我只能說她是我以前朋友兼合夥人的妹妹,其他的你沒必要知道。” “她真的很漂亮呢,只是說話厲害了些。對了,她要你拿什麼去代替酬勞啊?”蘇洛苦笑了一下。 “生日蛋糕,各種各樣的,最好是全世界所有式樣都來一份。迄今為止我已經送過她兩千多個不一樣的生日蛋糕了,看來我還要多去找找國外的糕點師傅。”我嘆了口氣,心想還不如付錢給那傢伙。 “真是奇怪的要求。”蘇洛抬頭望天,忽然停住不動了。 我見他磨蹭,有些不滿,催促他快點。 “我說,老闆,不,孟梵,你說我有機會收到生日蛋糕麼?”那天的場景我永遠都會記得,蘇洛站在台階上,我站在下面,漫天的雪花從山澗飄落下來,落到我們身上,石階中間,他穿著黑色的皮夾克,雙手插在口袋裡,抬起頭望著灰白色的天空,並沒有看我。 沉默了幾秒,我說道:“你告訴我你的生日,我送給你就是了。” 蘇洛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 “可是,可是我什麼都不記得了,當然也不記得自己的生日了。” “有時候,忘記也是一種幸福,你既然那麼想過生日,就算今天吧,等一下我去給你買個生日蛋糕。”我笑了笑,他也笑了,像個孩子得到了渴望已久的糖果,甚至高興得放肆地摟著我的肩膀。 “老闆,你真是好人。” “別急,蛋糕錢從工資裡扣。” 我和蘇洛兵分兩路,他繼續調查朱遠山最近幾天的情況,而我則去了朱洗的母校——本市的一所財經類院校。 作為一個貴族子弟,朱洗的生活已經算是十分簡樸了,沒有奢華的名牌服裝,沒有拿老爸的駕車接送。即便這次事發,也沒有多少人知道他父親是全市少有的富翁之一。平日里住在學校,也從未帶同學回家,不過在學校人緣不錯,有幾個好朋友。 其中一個來往最密切的,是他的同班同學,崔光筱。 寢室樓很安靜,似乎都去上課了,我原以為要在寢室門口等他們回來,卻沒想到寢室門開著,我看到一個學生模樣的人彎著腰坐在電腦前專心上網。寢室裡的窗簾都拉著,加上外面陰著天,房間半灰半暗的,顯示器發出的光將那人的臉照得雪白,反倒看不清楚長什麼模樣了。這讓我想起一句話:絕對的黑暗和絕對的光明都會讓人無法看清。 我友善地敲了敲門,不過他似乎沒有註意,看都不看我。 “你找誰?”他頭都沒轉,彷彿自言自語似的。 “請問崔光筱住這裡嗎?” “我就是。”這傢伙終於從椅子上起來,朝我走過來。 他對我的到來並沒有太詫異,如今大學寢室開放,經常有陌生人出沒,估計把我當成來找人的了。 “你和朱洗的關係不錯吧?”朱洗自殘的事情被朱遠山強壓著,所以外界沒有什麼報導,只有一些私下的傳聞,但很快也被遏止了。 我終於看清楚這傢伙了:他瘦得很慘,又套了件韓式的大號T卹,彷彿罩了一層白布的骨架子,皮膚略有些蒼白,那種久未接受陽光的樣子,看上去頗為憔悴,雙眼帶著黑黑的眼圈,深深地凹陷下去,嘴唇乾裂發紫,頭髮也稀疏得很,全然不像一個經常出外旅遊遠足的人,反倒像一個長期失眠的病人。 “他好像找人代請了長假,打電話也是別人接的。對了,他怎麼了?”崔光筱的表情有些著急,看來兩人的關係的確不錯。 “哦,是這樣的,”我拿出證件給崔光筱看了看,“我是國家旅遊局駐本市的監察人員,最近展開了個活動,這一年旅遊的遊客都可以參加人身安全保險的抽獎,得獎的用戶免費投保人身旅遊意外險,你和朱洗都幸運地獲獎了,不過我想核實一下你們最近這段時間出外旅遊的情況。”我幾乎是閉著眼睛胡吹,不過很顯然這小子相信了。 “你等等,我好好想想,我和朱洗一有假期就出去玩,朱洗自己也單獨去過幾次,我這裡都有記錄。”崔光筱招待我坐下,自己在電腦裡查找,很快,他便幫我打印了一份,我接過來後客套幾句,準備離開寢室。 這是一長串的地名,而且大多數都不是比較有名的旅遊景點,而是一些鮮有人蹟的深山老林,年輕人喜歡冒險,平常的旅遊他們早厭倦了,只是這些地方沒有任何和六根島有關的線索。 “請問,你知道六根島麼?”我終於忍不住問道。 “你說什麼?”崔光筱忽然停止抖動身體,摘掉了耳塞,睜大眼睛瞪著我,他的眼白大部分都鼓了出來,佈滿絮狀的血絲,就彷佛被看不見的手勒住了脖子一樣。 “我說你知道六根島麼?”我重複了一句。 “不,不知道,你放過我吧,我從來沒去過那裡!”崔光筱的臉忽然扭曲起來,上下牙床都緊張地互相擊打,發出嗒嗒的聲音。他雙手抱頭,痛苦地捂著耳朵蹲在地上。我走過去想扶起他,可是當他抬起頭來我卻看到他滿眼的恐慌,他的眼淚鼻涕口水都無法止住地流了出來。這樣驚駭的樣子我從來沒見過,崔光筱幾乎失去了對自己身體的本能的控制能力。 “別,別過來,我不是你的,我不是你的。”崔光筱用手臂擋著前額,彷彿是躲避著什麼,身體不住地顫抖,朝牆角縮去。嘴里莫名其妙地大喊著,另外一隻手在空中胡亂地晃動。我朝四周望去,安靜得可怕,陽光也忽然陰冷起來,我發覺自己的胸口很悶,腳踝和背部彷彿有蟲子在蠕動,一陣陣地癢起來,想用手去抓,卻發現根本觸摸不到。房間外的風把崔光筱書桌上的書本吹得到處都是,一把裁紙刀也從書架上掉落下來。這個寢室不大,除了我們兩個,沒有其他任何人。 我實在不明白他到底在害怕什麼。終於,過了幾分鐘,崔光筱似乎慢慢平靜下來,身體也顫抖得不那麼厲害了,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你快走吧,我身體不太舒服。”崔光筱扶著床沿站了起來,對我揮了揮手,並拒絕了我送他去校醫室的好意。 走出寢室的時候,我回頭望了一眼,我的身影擋住了崔光筱的身體,我看到他正拿著從地上撿起的裁紙刀。 從寢室出來我真是失望,雖然並不奢望能問出些什麼,不過看起來這次大學之行是毫無收穫了。我沿著小路往校門走去,胸中的壓抑依然沒有消散多少。學校剛剛下課,學生們都趕著回去吃午飯,人流緩慢地從我身邊蠕動著,不知道為什麼,看著那些長相穿著相似、年紀相仿的學生在狹窄的校園路上前行的時候,我彷彿看著一條巨大的蟲子從我身邊爬過,讓我覺得一陣噁心。這場景我依舊無法適應,以至於以前上大學的時候總是提前或等人走盡我才獨自一人回寢室吃飯休息。 由於沒有進展,我很是無奈。我正要走出校區的時候,看到一群學生神色慌張,他們看起來有些亂了分寸,腳步零碎,似乎在低聲議論著什麼,而且遠處還來了幾位校醫朝我剛才出來的崔光筱的寢室樓跑去。我直覺感到出事了,於是隨著他們一起過去。果然在崔光筱的寢室前圍了一大堆人,大家交頭接耳,有的女生還發出一陣陣尖叫,其他人則是面色雪白,雙手互相摸著自己的胳膊,他們的臉上有恐懼、不解和慶幸,混雜著多種情緒的臉卻都有著異常相似的一種情緒——那就是好奇,看熱鬧的心態彷彿從娘胎裡就帶了出來似的。 我正想著怎麼能擠到裡邊去看看究竟出了什麼事,這時人群自覺地讓出一條道路,幾名醫護人員抬著一副擔架急促地走了出來,一名老師模樣的人用一條幾乎已經被染成紅色的白毛巾按在擔架上傷者的腦袋上。從我身邊抬過的傷者一臉輕鬆和解脫,他的眼睛空洞無物似的望著天空,嘴裡非但沒有呻吟,反而似乎很愜意地哼著什麼歌,很奇怪,雖然周圍人聲鼎沸,雖然傷者只是與我擦身而過,可我還是很清晰地聽到了他哼的調子,是我從未聽過的,有點類似民謠,但節奏又過於單調。 雖然那人滿臉都是鮮血,可我馬上認出來是崔光筱。 我可以看到他的兩隻耳朵被割掉了,朝房間裡望去,放著電腦的書桌上一片凌亂,鍵盤上滴著很多血,地面上散落著許多東西,書本紙筆,還有兩片肉色的耳朵。 是的,那是崔光筱的耳朵,半透明的耳垂還在往下滴血,人群空隙漏出來的光直射在那兩片耳朵上,反射出帶著油膩噁心的碎光,在耳朵旁邊,還有一把打開的裁紙刀,刀刃上也有血跡。 很顯然,在我離開之後,崔光筱用這把刀將自己的耳朵割了下來。 從我們結束談話到我走到校門,總共不到十五分鐘。 “我是刑警!”我掏出長期放在身上的證件,像警察證這類關鍵時刻就有用處的證件,我一直都是隨身攜帶。我這聲大喝把周圍的學生如潮般的議論一下堵住了,本來神色緊張的學生把視線都集中在我身上。 “請大家散開,不要破壞現場。”我一邊假意隔離圍觀人群,一邊趁機朝里面走去,忽然一個戴著眼鏡、面色嚴肅的中年禿頂男人攔住了我。 “我是教導主任,剛才我們沒有報警啊,你怎麼來得這麼快?”他狐疑地望著我,隔著厚厚的玻璃鏡片上下打量著我。 “哦,是這樣的,其實我本來是來找人的,正好遇見發生了血案。對了,希望你幫我去找一架相機,我要拍下第一時間的證物。在沒有排查之前,不排除有嫌疑人闖入寢室傷害你們這裡學生的可能,如果你阻撓了我第一時間辦案的效率,恐怕你這個訓導主任也多少要負點責任吧?”我微微一笑,雖然說得很柔和,卻將最後“負點責任”四個字有意無意地說得慢了一點,語氣重了一些。 “這個……”他開始有點猶豫了,頭微微低下,沒等他再回神多想,我立即大聲沖他喊了句“快點啊”,這傢伙嚇得渾身一激靈,馬上掉頭就去了。找相機需要時間,而這裡最近的警察過來也要二十分鐘,抓緊時間足夠我帶走重要的材料了。 “誰是傷者的室友?”我問眾人,一個矮個子學生怯懦地站了出來。 “你剛才看到了什麼,請一五一十地說出來。”我面帶威嚴地說道。 “我剛進寢室,打算叫光筱去食堂打飯,最近他老不上課,老師都點他名好幾次了,都是靠著哥兒幾個糊弄過去,本來想抓他請客,誰知道我卻看到他像瘋子一樣,正拿著裁紙刀在割自己的耳朵。”矮個子男生的聲音有點顫抖。 “他一邊朝我怪笑,一邊慢慢地割著耳朵,血流得到處都是,耳朵快割下來的時候他居然猛的一扯,直接從腦袋上拉下來了。”他心有餘悸地望瞭望我。 “他還說過什麼?”我問道。 “沒說什麼,只是一個勁兒地說我聽不到了,再也不用聽了,就重複地說這兩句。” “他最近是不是有什麼異常,比如經常失眠,自言自語?平時有什麼特殊的生活習慣?” “小崔最近是有點怪,而且聽力奇差,和他說話很費勁,我們都勸他晚上別聽MP3了,他一掛就是一晚,耳機塞在耳朵裡都不拿下來的,我們見他閉著眼還以為睡著了,好心地幫他拿掉,結果他像發瘋似的跳起來罵人,又塞回去接著聽。後來大家就不再管他了。對了,今天早上的時候他就很不高興,說手機沒電了,因為我用了他的手機拍照片,不記得充電了,他抱怨說自己聽不到歌就沒辦法入睡了。”小個子如實說道,像匯報工作似的。 “MP3?” “就是床上的手機,自帶MP3功能。” “他這樣大概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