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繩梯

第20章 第十九章

繩梯 斯图亚特·内维尔 5020 2018-03-22
賴安驅車向北離開都柏林向斯沃司開去。城市的景色漸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的綠色田野。又開了幾分鐘,一棟白色候機樓出現在眼前,一架飛機騰空而起。這個機場是40年代早期修建完畢的。這幾年航線迅速拓展,幾乎覆蓋了世界上你能想到的任何一個地方。 賴安身邊的座位上攤著一張地圖,上面有一處被他用鉛筆劃了個圈。那是他標記出來的凱瑟琳·博尚的住址。 賴安開進了斯沃司。一路上他穿過了鎮上安靜的主幹道,然後又經過了會議廳。幾個臉上臟兮兮的男孩暫停了正在進行的足球賽,將注意力轉移到賴安的身上。一群狗咆哮著跟在車後狂奔,一直跑出了大約100碼才停了下來,似乎在為捍衛了自己的領地而感到自豪。 賴安將地圖攤放在方向盤上,一會兒看看地圖,一會兒看看前方的道路。這條路通向一座小橋,越向前開路越窄。過橋後賴安拐彎向右,車道窄得就只能容下一輛車,兩邊的樹枝不斷地刮到車身。

賴安沿著馬路一直向前開。他的左側是高低起伏的樹木和灌木叢,右側是曲折蜿蜒的小河。河床漸漸變得寬闊起來,起初只有不到六碼寬,接著變成了12碼,50碼,然後是100碼,最後注入了河口。 一群天鵝從蘆葦叢裡踱著方步走出來,站在了路中央,擋住了賴安的道,所以他只能半踩著離合器,一點一點地以蝸牛爬的速度向前開。這些天鵝一點都不慌張,就像看不見車子似的。它們搖搖擺擺地在路上走著,絲毫沒有讓路的意思。 賴安只好下車,嘴裡發出“噓”的聲音打算把它們趕回到河裡去。可是天鵝卻衝著他叫了一陣之後,又繼續它們的散步運動了。賴安忍無可忍,脫下身上的馬甲,用力撲打它們。最後天鵝終於被惹煩了,離開馬路回到了水里。賴安這才回到車上繼續他的行程。

前方,馬路延伸到了水里,路的盡頭是一座小島。車道上有不少積水,沃克斯豪爾汽車飛馳而過,濺起了一片水花。開到干燥的路面時,前方的灌木叢中突然冒出一堵牆,攔住了賴安的去路。牆上有一道拱門。賴安一邊減速一邊查看地圖。 他相信這裡就是他要找的地方。 賴安將車開到馬路與河岸之間的草地上,拉好手剎,拔下鑰匙。突然從河面上吹來一陣風,賴安抬眼看向窗外,對面馬拉海德的輪廓依稀可辨。 他走到大門口,發現門是鎖著的。賴安透過欄杆向裡面張望。院子裡有一個修剪精緻的漂亮花園,一條礫石鋪就的小道一直通到一座低矮的小屋門前。小屋的邊上有一個馬厩。 一個身材苗條的女人手裡拿著一桶飼料,一匹馬正伸長脖子悠閒地吃著自己的美食。發現賴安後,那個女人便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他看。

“是凱瑟琳·博尚嗎?”賴安問道。 那個女人放下手裡的飼料桶,兩手插在褲子口袋裡向他走了過來。 “你是誰?”她問。她說話時帶有濃重的法國口音,非常好聽,優美得就像花園中的鮮花。 “我是阿爾伯特·賴安,在情報局工作。”他邊說邊出示了證件。她在花園當中停了下來。很顯然,站在那個位置是不可能看清證件上的文字的。 “我想和你聊聊。”賴安說。 “我不確定我會願意與你交談。”她回答說。她英語講得很棒,嗓音也很好聽。她留著一頭花白短髮,用幾個髮夾將頭髮向後別著。賴安能看出她年輕時一定擁有一副完美的身材,而現在隨著年齡的增長,身體的某些部位開始變得鬆弛。由於菸抽得太多,她的上嘴唇己出現了幾道深深的皺紋。

“我現在為奧托·斯科爾茲內工作。”當然,這是個謊言,但此時撒謊看來是很值得的,因為當聽到這個名字時,她臉上的表情便發生了變化。 “我正在調查有關亞歷克斯·倫德斯、約翰,漢布羅和赫爾穆特·克勞斯的幾起兇殺案。還有埃盧安,格魯瓦。” 她身子猛地一縮。難道她還不知道那個布列塔尼人也遇害了嗎? “我什麼都不知道。”她站在原地,但語氣卻不如先前那般堅定。 “恐怕你是白跑一趟了。” “可是我還是想和你聊一聊,只要一小會兒。”他決定最後再賭一把。 “我不會告訴斯科爾茲內上校你拒絕合作的。” 她的表情頓時僵硬了,而後便朝著大門走來。 “威脅只能讓你獲得短時的利益,但從長遠來看的話,它會讓你付出更多的代價,……你剛才說你叫什麼?”

“賴安。阿爾伯特,賴安中尉。” 她從口袋裡掏出一把鑰匙,開了門。 博尚將咖啡在爐子上加熱後,倒了一杯給賴安。咖啡喝起來不太新鮮,而且有些苦,可賴安竭力忍住,沒讓自己流露出痛苦的神情。 小屋的內部與埃盧安·格魯瓦被槍殺的屋子極其類似,那個屋子如今已經被塞萊斯坦,萊內丟棄了。廚房裡有一個水槽,還有一個壁爐,看來這裡才是主要的日常生活起居的地方。屋子里共有兩間臥室,其中一間的門半掩著。賴安看到裡面放著—張鋪得很整齊的床,書架上擺滿了各類書籍。廚房裡還有四個書櫥,每一層書架都塞滿了書。桌子上攤著幾個筆記本、幾本便箋簿,還有幾張零散的紙,紙上寫著幾行潦草的文字,賴安沒能分辨出到底是哪國語言。

“我還在堅持寫作。”博尚在賴安對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如今沒人願意出版我的作品,可是我還得寫下去,因為我必須這樣做。” “詩歌?”賴安問。 “是的,我寫的大多數都是詩歌,但也有隨筆和故事。我以前曾寫過小說,但現在我已經不願意寫了。” “是布列塔尼文嗎?” “是的。”她用法語回答道。 “那是一種非常優美的語言,像音樂一樣,特別的抒情。我的作品譯成英文時會遜色很多,因為英文不具備布列塔尼文的節奏和韻律。布列塔尼語更像康沃爾語,而且與你們愛爾蘭語也有很多相似的地方。說說吧,你的愛爾蘭語怎麼樣?” “我只記得在學校學的幾個單詞。”賴安說。 她無奈地笑了笑,點燃一根香煙。 “你竟然不說自己的母語,倒情願選擇你的壓迫者的語言?你不覺得這是一個悲劇嗎?”

“我從來都沒有想學英語的慾望。” 她深深地吐了口氣,煙霧裡充滿了失望的味道。 “那麼,開始提問吧。如果我知道的我會告訴你的。” “你與奧托·斯科爾茲內的關係如何?” “不是很親近。他幫助我和其他幾個布列塔尼人來到愛爾蘭定居。塞萊斯坦更了解他。” “塞萊斯坦·萊內是你的朋友?” 她的臉上再次露出了那種無奈的笑容。她支起一條腿,腳跟踩在椅子邊上,膝蓋差點要頂到她的下巴。 “是的,還不僅如此。很多年前,我們曾是情人。我和他現在的關係,我也不知道是什麼。” “埃盧安,格魯瓦就死在萊內的家裡。” 她的目光注視著遠方屋外的某個地方。 “可憐的埃盧安。他是個好人,但不夠堅強。他不適合當戰士。塞萊斯坦現在怎麼樣?他當時受傷了嗎?”

“沒有受傷。”賴安說,“據我所知,萊內先生現在和斯科爾茲內上校待在一起。你是在法國和他認識的嗎?” “是的。30年代時,我們一起執行過幾個任務。” “二戰期間呢?” “他打仗,我寫作.輿論宣傳,寫一些評論、報導之類的東西。我們在城鎮和村莊里分發小冊子。” “你是一名通敵者。” 她將目光轉向賴安,眼神如同鋼針般刺著他的皮膚。 “如果你一定要這麼說的話,那就這麼稱呼我吧。但是我認為我自己是一名愛國者和社會黨人。德國人承諾幫助我們獨立,建立自己的國家和政府。我們相信他們。也許很幼稚,但這難道不是年輕的特權嗎?” 博尚用力吸了一口煙,煙頭微弱的亮光在昏暗的小屋中閃爍。她將煙吸進肺裡,好一會兒才從鼻孔裡吐出來。不知是因為嗆著了還是其他原因,她突然咳了一聲。賴安看著她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巾,將痰吐在了紙巾裡。

“告訴我,”她說,“你知道'臨界點寄宿者'這個術語嗎?” 賴安搖搖頭說:“不知道。” “這是個唯心論的觀點,也可以說是通神論的觀點,關鍵取決於你怎麼看。不同的人有著不同的詮釋。有人認為寄宿者是指依附在活人軀體上的邪惡靈魂,而有人則認為寄宿者指的是一個人前世的罪惡。我們每個人都是如此,有些事深藏在我們的靈魂深處,一些讓我們感到羞愧的事情。” 她邊說邊幽幽地看著兩人之間徐徐升騰的淡藍色煙霧。 “我還是不大明白。”賴安說。 “對於我來說,在二戰期間我所做過的每一件事,包括選擇與什麼人合作,我所寫的那些文章,以及在那種境況下選擇做什麼樣的人,所有這些都是我身上的'臨界點寄宿者'。”

“你指的是罪行嗎?” “或許是吧。”她說,“如果我早就了解事情的真相,早就了解德國人為什麼會對我們如此承諾,如果早知道他們是如何對待猶太人、羅馬人和同性戀者,我絕不會做出當時那樣的選擇。你相信嗎?” 賴安沒有回答她的這個問題,只是反問道:“你恨奧托·斯科爾茲內嗎?” “哪個方面?” “無論哪個。” 她大笑了一聲,說:“我恨他,因為他發了財,還發了福;我恨他,因為他為了滿足自己對金錢和權力的貪欲而放棄了對祖國的熱愛;我恨他,因為他甘願讓自己變成愛爾蘭資產階級用以炫耀的寵物。這些足夠了嗎?” 賴安身子向前傾,兩隻胳膊壓在桌上的詩集上,書頁在他的胳膊肘下發出沙沙的聲響。 “有沒有人曾經向你打聽過斯科爾茲內上校或者其他像你這樣的人?” 雖然她刻意隱藏,但是她的眼中還是閃現出某種情緒,不過只是一閃而過。 “像我這樣的人?” “外國人,從歐洲逃出來,到這裡來避難的人。” “你指的是納粹分子,”她說,“和通敵者吧。” “是的。” 她把香煙在煙灰缸裡掐滅,幾點煙頭的餘燼飄起,懸浮在煙灰缸上方的空氣裡。 “你為什麼會問我這樣的問題?” “我想知道都有些什麼人曾經接觸過斯科爾茲內的熟人,也就是你的那些朋友們……” “我的朋友?他們不是我的……” “不管你把他們看作什麼人,目前的狀況是,有一個訓練有素、行動嚴密的暗殺組織已經把這些人當作了他們的目標。他們有一個線人,這個人就隱藏在斯科爾茲內身邊,而且有足夠的理由背叛自己的朋友。就像你一樣。” 她用力搖了搖頭,眼睛看向遠處說:“這簡直是一派胡言。你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真是胡說八道。” 賴安一句話也沒說,只是看著她將目光轉向窗外的花園。她默默地註視著。幾秒鐘後,她開口說:“我想你現在可以離開了。” “聽著,”賴安說,“如果你曾經背叛過斯科爾茲內,你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告訴我實情。如果你曾向別人透露過信息,請你告訴我他們是誰,你都對他們說了些什麼。” 她的嘴唇翕動了幾次,最終還是猶猶豫豫地說道:“我……我沒有……不是我。” 賴安探出身子,把手輕輕地搭在她的胳膊上。她向後縮了一下。 “你很清楚斯科爾茲內將會怎樣處置你。告訴我事情的經過,我會保護你的。” 她笑著搖了搖頭,說:“哼,你不過是個孩子,不是嗎?” “只要我活著,我就會……” 她“啪”的一聲猛拍了一下桌子,震得桌上的紙張散亂開來。 “如果奧托·斯科爾茲內想讓一個人死的話,那他就一定會死,難道你不清楚嗎?他能把墨索里尼從山巔上拽出來,他能在庇隆的眼皮底下與艾薇塔偷情,他把那幫法西斯混蛋搶劫一空並且還讓他們對他感激不盡,這就是他的本事。沒有哪個機構,沒有哪個人,也沒有哪條法律能阻止他。” 博尚站起身來,走到水槽邊,緊緊地抓住台子的邊緣。 賴安也站了起來。 “拜託,你知道你還有其他選擇。你應該明白如果是斯科爾茲內先找到你,他會怎麼對待你。要么你告訴我,要么你……” 她的手慢慢向下伸進水槽下條紋布簾的後面,接著突然一個轉身,手裡出現了一把半自動袖珍手槍。她用槍指著賴安的胸口。 “是A.25ACP,”賴安心想。她拿槍的手在顫抖,戰戰兢兢的,幾乎握不住槍。她用另一隻手向後拉開了槍栓。 賴安舉起雙手,抬到肩部的高度。 “他知道我嗎?”她問。 “我沒有把你的名字告訴他,”賴安說,“但是他知道線人的存在。我毫不費力就發現了你,我想他也能做到,而且他一定會來找你的。所以,就讓我來保護你吧。” 大顆大顆的淚珠從博尚的大眼睛裡湧了出來,淚水順著她的臉頰滴落在她的襯衫上,打濕了她的衣襟。她驚恐萬分,呼吸變得急促起來,胸口起伏不定。她擦去臉上的淚水,用力吸了吸鼻子,說道:“他們說我會很安全。他們答應過我的。我是想要贖罪才告訴他們的。他們想要知道的我全都告訴他們了,所以上帝會原諒我的。上帝已經原諒我了嗎?” “我不知道。他們是誰?” “他們給我看了幾張照片,是一些兒童的照片。”說到這裡時,她那隻空餘的手伸向腹部,用力揪住肚子上的肉,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在二戰中喪生的兒童的照片。屍體上裸露的森森白骨,還有毫無生氣的眼神。他們的嘴巴大張著,成群的蒼蠅正爬在他們的嘴唇上。” “這不是你幹的。”賴安邊說邊繞過桌子走到博尚面前。 “正如你所說,你開始並不了解實情。把槍放下好嗎?” “上帝會原諒我嗎?” “我不知道。凱瑟琳,把槍放下吧。把一切都告訴我,我們可以一起想辦法解決。你可以逃離這裡,離開這個國家。” 她又問了一遍,語氣堅定而執著:“上帝會原諒我嗎?” 賴安把手放下來,說:“會的,上帝會原諒你的。” 凱瑟琳·博尚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她張大嘴,將槍口送進嘴裡,同時閉上了眼睛。 賴安急得大喊一聲:“不要。”可是已經遲了,等他反應過來採取行動時,她已經扣動了扳機。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