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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二章

繩梯 斯图亚特·内维尔 4751 2018-03-22
阿爾伯特·賴安和夏蘭·菲茨帕特里克局長一起在外面的辦公室裡等著,對面坐著部長秘書,她正在翻看一本雜誌。他們坐的椅子不太結實,而且坐墊也很薄。大約一小時前賴安在院子裡遇到菲茨帕特里克,兩人便一起來到這間辦公室等候接見。由於等得太久,菲茨帕特里克開始不耐煩了,而賴安則默默地忍受著等候的煎熬。這座建築坐落在梅瑞恩北街,周圍高樓聳立。政府的各個部門分佈在建築的北翼和南翼。四方形院子的西邊有一座高聳入雲的圓頂建築,那裡曾經是愛爾蘭皇家理學院。賴安原本指望他一來就會被直接帶到部長面前,而且從菲茨帕特里克的表情上看,他也是這麼想的。 天剛放亮時賴安便離開了戈爾曼斯頓軍營的營房,走了不多時就到了火車站,這時,原來還是灰藍色的天空己經現出了魚肚白。站台對面的草地上有兩匹馬在吃草,它們的腹部鬆弛地垂著,身上的皮毛由於無人照料而打成了結。它們衝著對方嘶鳴了一聲,聲音在鹹鹹的微風中傳播開來。愛爾蘭海宛如一塊黑色大理石桌面,不斷地向遠處延伸著。

火車晚點了。這趟車每站都停。等快要到都柏林站時,車廂漸漸地被渾身散發著煙味的男人塞滿,他們個個滿臉倦容。幾乎所有人都穿著西裝。他們要么是在某個政府辦公室上班,要么是穿著自己最好的禮拜服來都柏林遊覽。 賴安也穿了套西裝。他一直非常喜歡有機會穿西裝,與司法部長的會面當然需要正裝出席了。他出了韋斯特蘭區車站一直向南走,在梅瑞恩大街上遇到了菲茨帕特里克局長。局長將他從頭到腳仔細地打量了一遍後,才極為勉強地點了點頭。 “進去吧,”局長說,“我可不想遲到。” 賴安又看了看手錶,分針快要與時針重合了。 他曾聽說過司法部長的故事。部長是個野心勃勃的政治家,很有膽識。這個剛剛崛起的新貴甚至娶了大老闆的女兒,成了愛爾蘭共和國總理的女婿。有人稱他是內閣中一顆璀璨的明星,一個敲擊當權派大門的改革者。也有人對他不屑一顧,認為他是一個為謀求利益而不擇手段的卑鄙小人。不管怎樣,所有人都認為他是一個機會主義者。

這時,門開了,查爾斯·豪伊走了進來。 “伙計們,不好意思讓你們久等了。”菲茨帕特里克趕緊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剛才在用早餐,吃得比較遲。我們進去吧。” “您是要咖啡嗎,部長?”秘書問道。 “是的。” 賴安也站了起來,跟在豪伊和菲茨帕特里克身後走進辦公室。一進門,豪伊便與局長握了握手。 “這位就是我們的賴安中尉嗎?”他問道。 “是的,部長。”菲茨帕特里克回答說。 豪伊伸出一隻手與賴安相握,說:“天哪,你可真是個壯漢,是吧?我聽說去年你把愛爾蘭共和軍的那幫混蛋狠狠地收拾了一頓,讓他們大傷元氣。” 賴安握住了豪伊的手。他的手很有力,給人一種主宰一切的感覺。站著的時候豪伊看起來比實際身高要高一些。他的肩很寬,漆黑的頭髮一絲不苟地向後梳著,露出整個前額,看上去有些像老鷹,目光隨時都在尋找對方的破綻。實際上他只比賴安大幾歲,但是他的行為舉止卻讓他顯得比賴安大了許多,也更加老於世故,絕不只像一個擁有高級職務的年輕人。

“我只是盡我所能而己,部長。”賴安回答說。 那是一次歷時很久的軍事行動。士兵們整夜整夜地忙著挖戰壕,監視農民們進進出出,觀察每一個來訪者,有時還會跟踪他們。愛爾蘭共和軍邊界運動在1959年已近尾聲,共和軍也早己喪失了反抗的力量,但是賴安仍然被指派去將殘餘勢力趕盡殺絕。 “很好,”豪伊說,“你們倆都坐下吧。” 他們在面對辦公桌的兩把真皮椅上坐下來。豪伊走到一個文件櫃前,邊吹著口哨邊從口袋裡摸出幾把鑰匙,然後用其中的一把打開抽屜,取出一個文件夾,扔到辦公桌的真皮桌面上。他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了下來,轉了個圈,椅子沒有發出一點吱嘎聲。 辦公室的一個角落裡掛著一面愛爾蘭國旗,牆上貼著一張《愛爾蘭共和國宣言》,旁邊還有幾張賽馬的照片,這些馬體型瘦削,但每一匹都傲氣十足。

“你的西裝是誰做的?”豪伊問道。 賴安沉默了幾秒鐘才意識到這個問題是問他的。他清了清嗓子回答說:“我老家的一個裁縫。” “你老家在哪兒?” “卡里克馬克里。” “天哪,”豪伊輕蔑地說,“你父親是做什麼的?養豬的嗎?” “我父親是一位零售商。”賴安說。 “一個小店主?” “是的。”賴安回答道。 豪伊咧嘴笑了起來,這讓他看起來像一隻蜥蜴,濕漉漉的舌頭藏在牙齒後閃閃發光。 “好吧,給自己弄些體面的衣服穿穿。一個男人得有一套好西裝。你總不能整天穿著露屁股的褲子在政府辦公室裡晃來晃去吧,是不是?” 賴安沒有回答。 “你很想知道為什麼要你到這兒來吧?”豪伊說。

“是的,部長大人。” “你們局長沒透露給你點什麼嗎?” “沒有,部長大人。” “是我命令他這樣做的。”豪伊說,“不過,他現在可以告訴你了。” 菲茨帕特里克正打算開口,這時秘書端著一個托盤走了進來。他們三人誰也沒有再開口,直到秘書給他們倒上咖啡後離開。賴安沒有要咖啡。 秘書走後,菲茨帕特里克清了清嗓子,說道:“昨天在索爾特希爾的一個賓館裡發現了一具德國人的屍體。是賓館主人發現的,據說這個人前一天就死了,腹部和前額各中了一槍。'戈爾代'的人去了槍殺現場,但是證實了受害人的身份後,案子就轉到了司法部,然後又轉到了我手裡。” “是什麼人?”賴安問道。 “在這裡,他名叫海因里希·科爾,是一名中間商,負責處理許多進出口公司的契約。”

“你剛才說'在這裡',”賴安說,“意思是他在別的地方還有另外一個不同的身份?” “在別的地方,他的身份是德國黨衛隊一級突擊隊中隊長兼武裝黨衛隊上尉,名叫赫爾穆特·克勞斯,在黨衛隊經濟行政部任職。這個身份聽起來比他現在的身份更引人注意吧。我想他在緊急狀態期間的身份是一名辦公室職員。” 政府官僚們幾乎從不將那段時間稱作戰爭,似乎那樣做會抬高這場肆虐整個歐洲的戰爭的身價。 “一名納粹?”賴安問道。 “如果你更傾向用這個詞的話,那麼答案是肯定的。” “我可以提個問題嗎?為什麼戈爾韋警察局不接手這個案子?這聽上去只是一起謀殺案。再說二戰己結束18年了,這應該是起民事案件。”

豪伊和菲茨帕特里克互相交換了一下眼色。 “克勞斯是近兩週內第三個在愛爾蘭被謀殺的外國人。”局長說道,“另外兩個分別是比利時佛蘭德斯的亞歷克斯·倫德斯和挪威人約翰·漢布羅。德國占領比利時和挪威時,這兩個民族獨立主義者都和納粹站到了一起。” “你認為這幾起案件之間是有聯繫的?”賴安問。 “他們三個都是被近距離射殺的。在緊急狀態期間,三人都曾經不同程度地參與了民族主義運動。” “這三個人怎麼會在愛爾蘭呢?” “盟軍解放比利時和挪威後,倫德斯和漢布羅便成了流亡者。一直以來愛爾蘭對於那些逃避政治迫害的流亡者都是持歡迎態度的。” “那克勞斯呢?” 菲茨帕特里克正準備回答,豪伊打斷了他。

“這個案子比較敏感,所以沒有讓警察插手。這些人是我們國家的客人,除了他們還有其他人,我們不想引起民眾的關注,至少目前還不想這樣。對愛爾蘭而言,今年是非常重要的一年,幾個禮拜後美國總統就要來了。自愛爾蘭共和國獨立後,這還是其他國家首腦的第一次正式來訪,而且,不是隨便什麼國家的首腦,是自由世界的領袖。美國總統此次不僅是訪問我們國家,也是回到了自己的家鄉,回到自己祖輩生長的地方。全世界都在盯著我們。” 豪伊說話時胸膛起伏,彷彿是在選民大會上發表演說。 “正如局長所言,這些人是流亡者,我們國家為他們提供避難所。但即便如此,有些人出於某種原因,對赫爾穆特·克勞斯這樣的鄰居表示不滿。他們會為此小題大做。如果是在平時,我們可以對此不聞不問。可是眼下我們正在全力以赴地準備迎接肯尼迪總統來訪,所以在這樣的非常時期,我們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在美國,肯尼迪總統自己的團隊中,有人認為在後有卡斯特羅,前有黑人騷亂的情況下出訪愛爾蘭純粹是浪費時間。他們正積極建議總統取消此次行程。與此同時,這些人還時刻關注著我們這邊的情況,一旦出現任何狀況,他們更會堅持自己的觀點。因此,現在至關重要的是要悄悄地處理這幾起案件,不能引起大家的關注。這就是為什麼要你來這裡的原因。我希望你能追查到底,確保不再發生類似的案件。”

“要是我拒絕接受這項任務呢?” 豪伊瞇起眼睛,說道:“我可能沒有表達清楚,中尉。我並非是請求你調查此案,而是在命令你。” “恕我直言,部長大人,你沒有任何權力命令我做任何事。” 豪伊猛然從椅子上站起來,滿臉氣得通紅,吼道:“我說,等等,大個子,你他媽的知道你在和誰說話嗎?” 菲茨帕特里克急忙抬起兩隻胳膊,攤開雙手說:“對不起,部長大人,賴安中尉的意思是說這樣的命令應該是由情報局的指揮機構發布。我敢肯定他並不是想冒犯你。” “最好是這樣,”豪伊說著又重新坐回到自己的椅子裡。 “如果他需要你對他發號施令,那麼就在這裡下命令吧。” 菲茨帕特里克轉過來面對著賴安說:“正如部長大人所言,這項任務並不需要徵求你的意見。從現在起,你就要隨時聽候部長的差遣,直到事情結束為止。”

“好吧,”賴安說。 “有沒有嫌疑犯?” “目前還沒有,”豪伊回答說,“但顯然是猶太人幹的。” 賴安在椅子上挪了下位置,說:“部長的意思是——” “猶太極端分子,”豪伊說,“我覺得是猶太復國主義分子的報復行為,你可以把這個作為調查的第一條線索。” 賴安本想爭辯幾句,但後來還是決定放棄了。 “好的,部長大人。” “如果需要,警察會幫助你的,”局長說,“當然,我希望盡量不要這樣做,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們已在都柏林布斯威爾斯酒店為你訂了一個房間,還有一輛專車供你使用。” “謝謝,長官。” 豪伊打開剛才從文件櫃裡拿出來的文件夾,說:“還有件事你得注意。” 說完,他從文件夾裡取出一個信封,手指捏著信封的一角遞給賴安。信封的另一頭被染成了暗紅色。賴安接過信封,小心翼翼地避免觸碰到染上顏色的地方。信封的頂頭己經被打開了。他把信封反過來,看見上面寫著幾個字: 奧托,斯科爾茲內。 賴安大聲讀出了信封上的名字。 “你聽說過這個人嗎?”豪伊問。 “當然,”賴安說,腦子裡立即浮現出報紙社會新聞版上的那張刀疤臉。任何一個對突擊戰術感興趣的士兵都知道斯科爾茲內這個名字。儘管他是奧地利人,但他在所有軍界人士中備受推崇。他的戰績被軍官們津津樂道,像是在復述某個冒險小說的情節。被傳誦最多的就是他把墨索里尼從山頂關押他的酒店中營救出來的故事。那是一次風險極大的行動,斯科爾茲內乘坐滑翔機空降在大薩索山的懸崖峭壁上,將法西斯的二號首腦人物成功救出。 賴安將手指伸進信封,抽出信紙,展開來。信封上的紅色己滲到了信紙上,展現出一個天使的圖案。字是打印上去的。他開始看信的內容:黨衛隊一級突擊隊大隊長兼武裝黨衛隊上校斯科爾茲內: 我們馬上就要去找你了。 等待我們的召喚吧。 “斯科爾茲內看到這封信了嗎?”賴安問。 菲茨帕特里克回答說:“有人已經將此信息告知斯科爾茲內上校了。” “幾天后斯科爾茲內上校和我將要去馬拉海德參加一個慶典,”豪伊說,“屆時你趕去那兒將你的調查結果向我們匯報。局長會告訴你具體細節的,明白了嗎?” “明白了,部長大人。” “好極了。”說完豪伊站起身來,突然他停頓了一下。 “這人是我的專用裁縫,”他邊說邊從便箋紙上撕下一張,飛快地在上面寫下了裁縫的名字、地址和電話號碼,“勞倫斯,麥克萊蘭,卡貝爾大街。去找他,讓他給你做套像樣的衣服,告訴他記在我的賬上。我可不能讓你穿著你身上的這套西裝出現在像奧托·斯科爾茲內這樣的人物面前。” 賴安將沾有血漬的信封丟在桌上,然後從豪伊手中接過寫有裁縫信息的便箋紙,從他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謝謝,部長大人。”他說。 菲茨帕特里克領著賴安向門口走去。快到門口時,豪伊大聲問道:“我聽說的是真的嗎?在緊急狀態時期你曾替英國人打過仗?” 賴安停下腳步回答說:“是的,部長大人。” 豪伊將賴安從頭到腳久久地打量了一番,眼神中充滿了憎惡。 “那時你年紀還小,是吧?” “我當時隱瞞了自己的真實年齡。” “嗯。我想這個應該能解釋你當時為什麼那麼沒有判斷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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