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神凝神看住了白衣的女子,意味深長:“我想,太子妃應該已經做出了選擇。”
“是……是的。”她喃喃,一分分地移開了自己的手,低聲,“龍神提醒得對——我是該回去了。這次讓海皇受了重傷,空桑上下均為此感到萬分抱歉。”
“不客氣,空海已有盟約。”龍神微微頷首,轉身向外,“送客。”
在白衣女子的身影消失在鏡湖深處後,龍神呼嘯了一聲,轉向一旁的巫醫。
“好了,她走了,我們來說實話。”龍神低聲,“海皇的傷勢如何?”
“不樂觀。”海巫醫手裡握著煎出來的一盞褐色藥汁,小心翼翼地托起了海皇的頭,給昏迷的人喝下去了一些。一道殷紅色的液體在水中迅速蔓延開來,發出嗤嗤的聲音,讓周圍的水藻在一瞬間全部失去了顏色。
然而,那樣強烈的藥力,卻依然無法讓對方恢復一點知覺。藥順著緊閉的唇角滑落,然後消弭在水里。蘇摩的眼睛依然毫無生氣的緊閉,臉色蒼白如同大理石雕。
海巫醫俯下身,仔細看了看對方的身體——蒼白而堅實的肌膚上,縱橫著無數細細的痕跡。這些應該都是非常嚴重的傷口,然而癒合得非常好,肉眼幾乎看不到傷痕。
——唯有胸口上那個對穿的大洞,是最新的傷口。
海巫醫的手指輕輕敲擊著傷口,眼神凝重:那個傷口,正在用人眼可見的速度、在慢慢的癒合——平常人需要花幾個月、甚至一年才能恢復的傷,在他身上的癒合速度居然加快了十幾倍!
海巫醫霍然抬頭:“龍神,您可知道海皇一直用什麼術法來催合身體上的傷?”
在他抬頭的瞬間,風帽滑落,亂發下的臉蒼白而英俊,不過三百餘歲的年紀——這個海國最負盛名的醫者,居然出乎意料的年輕。
“知道。”龍神凝視著昏迷中的人,眼裡流露出悲憫的神色:“不用藥物,直接在短時間內強迫傷口癒合——你想想,用什麼方法才能做到這樣?”
海巫醫一驚:“莫非……是'縮時'或者'寸光'?”
龍神嘆了口氣,沒有否認。
“天……”海巫醫脫口驚呼,“真的是這種禁忌之術!”
“縮時”,是一種在雲荒大地上早已失傳的上古咒術。傳說中,這種術法可以操縱“時間”,能夠讓時間在“某一點”上加速或者減緩。施用此法術,不僅可以令對手一夕白頭,同時也可以令自己的身體產生同樣的反應。
這,本是一種“偷竊時間”和“燃燒生命”的術法,在雲荒早已失傳。不知道這個傀儡師,一百年間去了六合裡的哪一個地方,居然重新學到了這種可怕的術法。
海巫醫低首,凝視著蘇摩胸口。那個巨大的傷口在神秘的力量之下一分分收攏,令見多識廣的巫醫眼裡都露出了既崇拜又驚懼的表情——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觸摸了一下傷口邊緣正在延展的筋絡,發現那裡的溫度非常高,完全不同於鮫人一直冰冷的體溫。
“天啊……”蒼老的醫者低下了頭,眼神恐懼。
“現在你明白了?”龍神頷首,低聲分解,“海皇之所以能不畏懼損傷,是因為他對自己施用了'縮時'之術——在每次受傷後,他會讓自己身上的時間流逝加速,常人需要一個月才能癒合的重傷,他卻只要一兩天就能完全恢復。”
海巫醫以手掩面,吐出一聲呻吟似的嘆息:“可是、可是這樣的話……”
是,他知道這種術法的奧義。所以,也知道這需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那是在燃燒生命的禁忌之術。每一次癒合傷口後,都要減去一段生命!
百年來,留下無數傷口的這具軀體、又曾透支過多少生命?
海巫醫看著昏迷中的海皇,眼裡忽然露出一種洞察的悲憫,低下頭去用手抵住額頭,感覺自己心裡也有什麼埋葬已久的東西試圖湧出——是的……是的,這種不顧一切的絕望和自毀自棄,他完全了解。
因為百年前,他也曾經像這個沉睡的海皇一樣、經歷過同樣的事。所以,即便是成為了海皇,他還是這樣無所顧忌的揮霍著自己的生命,毫不珍惜。
他曾經在跟隨藩王進入帝都朝賀的時候見過他一次——那個被青王帶入帝都的盲人傀儡師,絕美的孩子,空洞的眼睛裡卻隱含著深不見底的陰梟惡毒,讓他在乍一看之下就覺得心裡寒冷。從此後,雖然聽說過這個人的種種傳奇,卻在百年裡再無相逢。
一百多年的時光裡,這一路上、他又經歷過什麼樣的黑夜與白晝,看過什麼樣的風景、遇到過什麼樣的人?
生命漫長而絕望,他心裡是否燃燒著一種火,催促他不顧一切的向著終點狂奔?
蘇摩……蘇摩。就算我能治好你身上的傷,又怎能彌合你心裡的裂痕?
然而,不料再度見面,卻在這樣的情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