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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法海

誅仙2 萧鼎 5663 2018-03-12
夜色深深,天地間風雨吹打,不知道哪裡來的落葉,在風雨中輕輕飄蕩,隨風掠過。 青綠色的油布傘下,她的衣裳輕輕拂動,有幾縷黑髮,貼在她雪白的腮邊。 張小凡站在原地,一剎那間,心頭有迷惘掠過。這在異鄉的深夜,陌生的地方,卻有彷彿熟悉的風雨…… 他緩緩地,走了過去,走入了風雨之中。 在他身後,隱約的黑暗深處,有幽深的目光,默默地註視著。 走近了,整個世界,也彷彿悄悄安靜了下來。 她的目光,就在前方。 溫柔如許。 “你怎麼還沒有去睡?”張小凡慢慢地道。 碧瑤沒有回答,只是看著他,明眸如水,倒映著他的影子。 雨水漸漸打濕了他的衣衫,從他的發間,慢慢凝成了小小而晶瑩的水珠,流過他的黑髮,輕輕滴落,從他的臉龐滑下。

“你呢?”她反問道,“你怎麼還沒有睡?” 張小凡沉默了一下,道:“石頭睡覺打呼嚕,聲音太大了,我睡不著。” 碧瑤怔了一下,然後“扑哧”一聲,輕笑出來,眼波流動,那隱約圍繞著她的淡淡光芒,彷彿也突然亮了起來,在張小凡的眼中,她就像是一朵在深夜的雨中,輕輕綻放的百合花。 她微笑著,伸出手來,拉住了張小凡的手,張小凡身不由己地向前一步。風雨中,那一把小小的綠傘,橫了過來,擋在他的頭頂。 傘下,是她輕輕的呼吸聲。 張小凡的心跳忽然快了起來,便移開了目光,不去看她,那隱約的從她身體上散發出來的淡淡幽香,圍繞在他的身旁。 “明天,你就要去流波山了嗎?”碧瑤靜靜地道。 張小凡心裡一動,道:“是啊。”說著,他抬頭看了她一眼,道:“那你呢?”

碧瑤淡淡一笑,道:“我也去啊。” 張小凡臉色一變,皺了皺眉道:“你別耍小孩子脾氣了,那裡的正派中人極多,我師父他的脾氣更不好,你去了會有危險的。” 碧瑤不說話了,只默默地註視著他。張小凡心裡有隱約不安的感覺,卻又說不出什麼,心想自己與她這樣深夜站在雨中,總是不好,便道:“那我先回去了。” 碧瑤沒有回答,張小凡便離開了她的身邊,向回走去。 就在他走了一半的時候,身後,雨中,忽然傳來她的聲音: “小凡!” 張小凡怔住了,這是碧瑤第一次這麼親暱地叫他。 他緩緩轉過身子,風雨橫在他們之間,彷彿又大了些,碧瑤的面容,也顯得有些模糊了,但她的聲音,卻是這般清晰地傳了過來。 “剛才我一個人站在這裡的時候,心裡想著,其實若是我們兩個人就死在那滴血洞中,逃不出來,那也不錯。”

張小凡身子一震,隨即強笑一聲,道:“你別亂開玩笑了。”說著,快步走了開去。 碧瑤望著他的身影,慢慢低頭,輕輕地用只有自己才聽得到的聲音,道:“起碼,我不會後悔。” ※※※ 張小凡走上迴廊,離開了風雨,心裡彷彿也鬆了口氣,不知道為什麼,他面對著碧瑤這個魔教的美麗女子,總是感覺有不知名的緊張感,或許,這就她的身份所帶來的壓力吧。 他暗自嘆了口氣,卻又忍不住向後望了一眼,見風雨之中,那女子仍然佇立,搖了搖頭,便向自己的房間走回去了。 他走後沒有多久,碧瑤撐著青綠油傘,也走了上來站在迴廊之上,望著他走去的方向,沉默而不言語。 就在這個時候,她身後的暗處,忽然那黑暗動了一下,走出了一個全身黑衣,便是面上也用黑紗遮住的女人,走到了她的身邊。

碧瑤轉頭,淡淡道:“幽姨。” 黑衣女子往張小凡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聲音平靜而不帶感情地道:“走吧,你爹正在流波山等你呢。” 碧瑤緩緩點頭。 ※※※ 清晨,好不容易睡著得張小凡卻被石頭大聲地叫醒:“張兄弟,快起來了。” 張小凡費勁地張開眼睛,只見石頭精神奕奕,神充氣足,顯然昨晚睡得極好! 他苦笑一聲,卻什麼也沒說,爬了起來,迷糊著眼睛往旁邊的臉盆處走去洗臉,石頭則坐在他的床上,笑道:“張兄弟,不是我說你,你年紀這麼輕,又是修道之人,一夜醒來,便當精神煥發才對。怎麼看你樣子,好像一晚上沒睡覺似的!” 張小凡在心裡念了一句:“有你在誰能睡得著。”但面上卻只能苦笑點頭。 他二人洗漱完畢,石頭便拉著張小凡準備叫上碧瑤一起動身,張小凡暗自皺眉,心中著實不願,卻又不好對石頭明說。不料他二人敲了半天的門,卻無人應答,再到掌櫃那裡一問,卻是碧瑤昨晚深夜就結賬走了,順帶也把他們二人的住宿費結算了。

石頭怔了一下,搖頭奇怪,張小凡站在一旁,心裡一盤算,聽那王掌櫃所說的時間,大概在自己與碧瑤分手時間沒多久,她就離開了。 其實本來張小凡也一直煩惱碧瑤如果要跟他前去流波山去,那該如何是好,但這番她突然不辭而別,他心裡卻又是一陣惘然。 站在旁邊的石頭正好過來與張小凡商量,此刻那掌櫃的多看了他幾眼,忽然道:“這位閣下,大名可是叫做石頭?” 石頭一怔,道:“正是,你怎麼知道的?” 掌櫃的面上有歡喜之色,從櫃檯底下拿出了一封信,道:“這是一位客人今日早間寄在我這裡的,說是給一位身材魁梧名叫石頭的年輕人,那一定便是客官你了。” 石頭接過信一看,果然信封上寫著自己的名字,便打開了看,張小凡這時也回過神來,看了過來。石頭看著看著,眉頭皺起,失聲道:“師父!”

張小凡吃了一驚,道:“你師父怎麼了?” 石頭搖了搖頭道:“不知道,但這封信是我師父寫的,要我立刻前去城西土地廟見他。張兄弟,我看我們要暫時分開了。” 張小凡點了點頭,道:“沒關係,那你去好了,我也急著去流波山見我師父他們呢。” 石頭笑道:“等我見了師父,與他一說,多半他老人家也一定會去流波山的,那我們到時候再見。” 張小凡與他相處時日不少,心中也有幾分親近,笑道:“好啊。” 石頭點了點頭,轉身走了。 張小凡送他到了客棧門口,看著他高大的身子消失在了人群之中,站在原地怔了一會,便轉過頭去,獨自向東而去。 在他們都走得遠了,海雲樓的大堂之內,週一仙與他的孫女小環這才慢慢走了出來,小環悄聲道:“好險,差點就碰上冤家了。”說著橫了周一仙一眼,道:“還不都是爺爺你,走到哪裡,一不小心就會碰到些被你騙過的人,想來天下間最冤枉的,大概就是我了。”

週一仙白了她一眼,不去理他,這時王掌櫃看到老神仙走了出來,自然是早就迎了上來,殷勤上茶上菜,熱情招待。週一仙也不客氣,與小環大咧咧坐了下來,與王掌櫃有一句沒一句閒聊著,只聽到王掌櫃道:“老神仙,你知道嗎,昨晚我們昌合城外聽說出了大事了?” 週一仙一怔,道:“怎麼回事?” 王掌櫃道:“我也不大清楚,但聽說是這些日子聚在這裡的正道修真之人,昨晚在城西頭遇上了魔教的人,兩邊鬥法鬥了起來,情況很是激烈,聽城西的人說,連城牆都在震動呢。” 週一仙訝道:“魔教與正派已經打起來了嗎?” 王掌櫃聳了聳肩膀,道:“這都是早上傳過來的,但多半不會有假吧。”說著頗為關心地道,“老神仙,正派都是修道之人,聽說魔教一般也不會來找我們平民百姓的晦氣,但您道行高深,如果有人要請您出手懲治魔教,您可一定要小心啊!”

“噗”,旁邊的小環正喝到一口茶水,一下子忍不住噴了出來。 週一仙瞪了小環一眼,小環強忍住笑,見王掌櫃面有關懷之色地看了過來,頗為辛苦地才保住正常口氣道:“啊,王掌櫃,我、我不要緊,是,呵呵,是喝水嗆到,呵呵,嗆到的……” ※※※ 東海流波山(注1),入海七千里,是這世間極東之處,更遠處便是茫茫大海,茫無邊際。這裡偏僻之極,原本渺無人煙,不料就在張小凡等人進入空桑山幾日後,魔教人士忽然從各地冒出,數日間便有數十個修真門派被魔教所滅,一時天下震動,魔教八百年後重新崛起,聲勢大盛。 正道中以青雲門、天音寺、焚香谷為首的諸大門派,急忙商議。便在這時,焚香谷突然傳來消息,魔教中大批人物將在東海流波山荒僻之處聚集,不知所為何事?所謂道義當頭,勢不兩立,正道中人義憤填膺,未幾,便以三大門派為主,派出門下精英弟子,以修行高深的長老帶領,浩浩蕩盪前往東海流波山,一路之上更有許多正派之士加入,意圖掃清妖人,為天下蒼生造福。

張小凡一路之上,著意打聽,多少知道了事情經過,胸中熱血泛起,更是堅定了往東海去的念頭。 但這極東之地,路途卻是極遠的,魔教選了該處,只怕也是看到中原富饒之地,卻也是三大門派根深蒂固之處,所以甘願跑到邊荒大島,只不過萬料不到如今正道昌盛,而且在諸位正道人士心中,義字當頭,大老遠的,依然衝過來要滅之而後快! 這一路上,張小凡心急趕路,除了歇息之外,都是御起燒火棍禦空飛行,約莫過了二日多,出了海,剛開始還經常能看到些小海島,又行十日,飛得遠了,便只見碧海藍天,天高雲淡,經常是一日一夜不停飛著,大海清澈蔚藍,若不是海波蕩漾,幾乎就像晶瑩剔透的美麗寶石在他腳下,可就是沒有一點島嶼的影子。 此時張小凡在半空中傻了眼,海風吹來,撲面涼爽,他心中卻是焦慮不已,到了今日,他飛出東海已經十日了,這一次更是已經一日兩夜沒找到海島休息了,想不到居然在這渺無邊際的大海上迷了路。不過這些日子來,他風餐露宿,別的沒有,禦空飛行的本事倒是大大見長,不再像以前那般心驚肉跳了。

此刻,他抬頭看看天,又低頭看看腳下湛藍的大海,不由得苦笑出來。 正自沒思量處,張小凡忽然聽見一聲清脆鳥鳴,在自己前方響起,他抬頭一看,卻是一隻潔白的海鷗,展翅翱翔在大海上空。 張小凡心中一動,出海之初,倒是多有見到這些海鳥的,但飛了深了,海鳥力不能及,便再也看不到了,不料在這大海深處,居然還能看到海鳥,看來附近必定是有島嶼了。 一念及此,張小凡登時興奮起來,更不遲疑,便往那海鷗方向飛了過去。茫茫大海,渺無邊際,遠方地平線上,海天一色,如詩如畫。禦空飛行在這天地之間,飄飄然竟有出塵之意,心曠神怡,彷彿整個人都與天地化為一體。 眼看著又飛了小半個時辰,果然看見前方出現了一個小島,從天上看下去,整座島上鬱鬱蔥蔥,植被遍布,周圍近島處的海水更是清澈湛藍,如晶瑩剔透的藍玉一般。 張小凡飛了許久,身子也有些累了,當下便禦著燒火棍落了下來,在這島上歇息一會。腳一踏上實地,張小凡便向四周看去,景色又與在天上看著不同,更是清楚,清澈的海水一波一波地沖刷著潔白的沙灘,近海處,大都生長著一種中土未有的樹木,樹干高聳,卻無旁枝,直插向天空,只在樹頂分出大片的枝葉,枝葉下頭,看著正結著如小孩腦袋一般大的果實,而更往島裡深處,除了這種高大喬木之外,低矮的灌木也漸漸繁茂起來,樹林密布,卻是看不到道路,只怕是千百年來,都未有人到過。 頭頂處,海鷗鳴叫著在海島上空盤旋,清新的海風從海平面上吹來,涼爽不已,張小凡深深呼吸,在這邊荒孤寂之地,一股倦意泛了上來,看看左右,並無甚麼奇異之處,便找了塊乾淨地方,和衣躺下,不久便沉沉睡去。 ※※※ 這一覺睡得頗香,海島寂靜,除了潮汐海風,也沒有什麼異動,更不會有人前來打擾,張小凡直睡到天色黃昏,方才醒來。 伸了個懶腰,站起身來,張小凡信步走到沙灘之上,舉目眺望,只見這黃昏時分的海景,與日間又是大不一樣。夕陽如血,在西邊天際海岸線邊,映紅了老大一片雲霞和海水。雲霞蒸騰,形狀各異,幻化無方。海風從海面上迎面吹來,張小凡忍不住張開了懷抱,深深呼吸。 一種舒暢的感覺,充滿了他的身子,在這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整個人都輕鬆了下來。 那一刻,他忍不住地想著,若是能在這清淨之地生活,每日與靈兒師姐做伴,看著這夕陽美景,真是不枉這一生了。一想到田靈兒,張小凡心頭又是一熱,從下山至今,已有一個多月了,從他入青雲門開始,從未與師姐分開這麼長的時間,如今在這寂靜小島,又想到師姐可能就在這附近另一座海島上,張小凡心中立刻翻騰起來,再也不能平靜。 站立良久,起伏不定的心情才慢慢平靜下來,只聽到“咕咕”兩聲,卻是肚子餓了。張小凡苦笑一聲,自從在空桑山滴血洞裡被困了一回之後,他似乎就特別容易餓。不過還好,他身上的干糧還夠,只是清水剩得不多了。 張小凡舉目四望,最後目光落到那種聳立的高大喬木的果實上,騰身而起,摘了幾個下來,沒想到這果殼居然堅硬之極,最後張小凡把它在石塊上砸了十數下方才砸開,不過從裡面流出的卻是白色果汁,張小凡大喜,一口氣就喝乾了一個果子,雖然微帶澀味,但味道甜美,居然是不可多得的佳品。 張小凡心滿意足地飽餐了一頓,眼見著天色黑了下來,便想著明日再行趕路。這時天色漸晚,海風吹在身上,也越發地涼了,張小凡皺了皺眉,走向樹林,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沒走進去,只在外圍找了個避風的地方,躺下休息。 夜色漸濃,明月從東天升起,滿天星斗,彷彿一個個調皮的小孩,逐一蹦了出來,在夜空中眨著眼睛。 下午睡了大半天,張小凡此時卻是一時無法入睡,翻來覆去的,腦海中不由得又想起了那日在古道茶攤,萬人往對他所說的話。 他拿起插在腰間的燒火棍,映著天上星斗微弱的光線,只見這原本黑色的燒火棍上,散發出幽幽的蒼青色的光芒,尤其是內裡如血脈一般的紅色血絲,此刻彷彿是有了生命一般,似乎有鮮活的血液在裡面流淌著。 這些,便是萬人往所說的,我的精血嗎? 張小凡在心中低低地念了一句,一時間心中百感交集,當日在那幽谷中的情景,他分明還記得清清楚楚,“噬血珠”從他掌心之內,吸出了大量鮮血…… 張小凡的身子抖了一下,用力甩了甩頭,不願再去想那些往事,只是,這件法寶也這麼清楚地在他面前,甚至連那股獨有的清冷感覺,依然這麼熟悉地在他身體裡游動著,就像是他身體的一部分。 那一日,他雖然對萬人往冠冕堂皇地說了些話,但他自己心裡依然不是那麼好過。畢竟,要他這樣一個從小在名門大派中長大的小小弟子,突然間接受自己的法寶是魔教邪物,不是件容易的事。 想到這裡,他忍不住又向燒火棍看了過去,看著那其中此刻越發清晰的血絲,心中不禁想道:這件法寶,不知葬送了多少冤魂吧? 這其中的血液,只怕也藏著多少人的怨靈吧! 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他突然想到,如果萬人往說的是真話,那麼在青雲山通天峰幻月洞府裡的那柄“誅仙”古劍,又算什麼呢? 這世間正義、邪惡,真的便如師父師兄們教導的一般,是自古就有、長存不變的嗎? 忽然之間,他腦海之中,騰起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念頭:是誰說了,我們正道就一定是正義的呢? 一念及此,張小凡突地跳了起來,更不猶豫,閉上眼睛先“劈啪”一聲,重重打了自己一個耳光,大聲道:“混賬,該死,你怎敢有如此大逆不道的念頭!” ※※※ 注1:《山海經·海經第九卷·大荒東經》:東海中有流波山,入海七千里。其上有獸,狀如牛,蒼身而無角,一足,出入則必風雨,其光如日月,其聲如雷,其名曰夔。黃帝得之,以其皮為鼓,橛以雷獸之骨,聲聞五百里,以威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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